陈修明边吃边听,菜很好吃,陈世承讲的故事也很有趣,一顿饭吃下来,他虽然极力想保持清醒,但多少还是对陈世承亲近了几分。
吃过了晚饭,陈修明想告辞离开,但陈世承三两句劝说下来,陈修明就迷迷糊糊地跟着陈世承回了家主院子。
好在他守住了最后的底线,坚决要求自己睡在客房。
陈世承爽快地答应了,但又约陈修明打扑克消磨时间。
陈修明到了棋牌室,当着陈世承的面拨通了白京的电话。
白京秒接了电话,问他:“明明,你在做什么?”
“我爸非让我住他院子,现在我们正要打扑克牌消磨时间。”
“你帮我求了你爸?”白京问得直白。
“嗯,你是我老公,我得帮你。”陈修明这话说得坦荡荡,“我知道你自己一个人大概率也能解决,但我不想再看到你吃不好睡不好的模样,也不想再过很久都没有你消息的日子了。”
“修明,这件事我想自己一个人解决,”白京的声音很温柔,态度却很坚决,“上一次,陈先生出手帮忙,已经令我感激不尽。再让他出手的话,不太合适了。”
“哪里不合适了?”
“他总归是白家的家主,总依赖岳家解决麻烦,家族里的人,也会不高兴的。”陈世承一边洗牌,一边随意地说,“更何况,他知道你从我这儿求到帮忙,也要付出代价,便舍不得你受委屈了。”
“我没付出什么代价,”陈修明低声解释,“先攘外,再安内,让我爸帮你把麻烦解决,好么?”
“修明,”白京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的声音像温暖的风拂过了陈修明的耳畔,“我想成为你的依靠,而非你的拖累,相信我,将事情交给我解决,好么?”
陈修明很想说“不好”,但他也是男人,他了解男人的固执和骄傲。
最后他只能说:“好,但如果你遇到了危险,不要吝啬向我求助,我并不想英年丧偶。”
“不会的,”白京笑了起来,“我们还要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两人又腻歪着聊了一会儿,一开始陈修明还能分点心神在陈世承身上,等聊得开心了,就把爸爸抛到了脑后。
白京那边还有正经事要做,陈修明依依不舍地挂断了电话,然后他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声响,他被吓了一条,循声看过去,才发现是陈世承折断了一张扑克牌——金色的小丑一分为二,并不像是偶然。
“抱歉,手重了。”陈世承的脸上没有丝毫歉意,他将那张折断的纸牌随意扔到了一边,“很晚了,不适合再打牌了,我们该休息了。”
“哦哦,好的。”陈修明也不敢和陈世承打牌了,他站直了身体,准备离开这里,回自个的卧室。
但他被陈世承叫住了。
“明明,听陈亦煌说,你和白京在一起的时候,你在上面?”
“这种事,我不想回答。”
“你这小身板,肾恐怕不大好,明天起,我让我惯用的中医过来帮你把把脉,开一些养身的方子。”
陈修明有点不好意思,刚刚他还想歪了,没想到陈世承只是单纯关心他的身体。
“好,谢啦,爸。”
“早些回去睡吧,不要再熬夜。”
“嗯嗯,晚安,爸。”
“晚安。”
陈修明回了客房,倒进了柔软的床褥里,他拿起手机,原本还想看几页小说的,但双眼皮沉得很,靠着毅力关了床头灯,陷入了香甜的梦境里。
第二天,陈世承还想带陈修明出去玩儿,陈修明断然拒绝了。
距离考研的日子只剩下了不到一个礼拜,他得安心备考了。
实话实说,陈修明对考研上岸成功完全不抱有什么希望,但努力了这么久,总要试一次吧?
怀着这样的想法,陈修明也没有太大的压力,他查过了路线,发觉考场离他家这儿车程不到一个小时,于是提前一天叮嘱了陈谨帮他安排车,就毫无负担地睡着了。
一夜好眠无梦,第二天,陈修明吃完了早饭,却在自个的车上发现了陈世承。
“爸,你怎么来了?”
“你要考试,爸爸送你去考场。”
“哦,好。”
人都已经坐在车上了,陈修明也不能把人轰下去吧。
——虽然他轰也轰不走的。
陈修明在进考场前收到了白京发来的短信。
看得出来是匆忙之间发的,标点符号还有一点错误。
白京祝他考试一起顺利,并说大概十天之后就能回来了。
陈修明的心情好了一点,回了一条消息:“我会努力考试,也会好好等你。”
刚发完消息,陈世承就“啧”了一声,陈修明忍了忍,还是问:“您啧什么?”
“我这傻儿子谈跨国恋谈得有滋有味,我还不能啧一声了?”
“白京马上就要回来了。”
“是要回来了,但人没抓到,再浪费时间没意义了。”
“人没抓到下次再抓呗,平安就好。”
“白京这人不错,但运气很差。”陈世承突然评价了这么一句。
“爸,你为什么说白京运气差?”
“马上到了,你该去考试了。”
陈修明看了一眼车外,竟然真的到了。
“等我考完,咱们再说。”
“好,快去考场吧,别拉下东西。”
陈修明匆匆地下了车,去参加他久违的考试。
研究生考试一共考两天四门,陈修明第一门考完的时候,发现陈世承等在校门外,算得上是少数坚持陪考的家长了。
然后,第二门、第三门、第四门,陈世承竟然一门不拉,全程站在校门外陪考了。
等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后,陈修明看到了陈世承手中拿着的鲜花,他竟然不怎么惊讶了,反而升起了“我爸果然给我买了特别贵的祝贺鲜花”的念头。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于考完试的考生,流行起了送花。
在考场前总有一些人卖花,价格一般要定得比市价贵一些。
陈修明还是个社畜的时候,每次路过学校门口,看到这些卖花的人的时候,总会觉得他们有点黑心,但当看到家长毫不犹豫地买花的时候,又会产生一点羡慕的情绪。
陈修明长这么大,自然是没有被家长送过花的,当年在学生间流行考完试吃大餐,但陈修明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包括高考在内。
陈修明总会拿“家里条件不算宽裕”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但“爸爸”的生日会有大餐,“妈妈”的生日也会有大餐,唯独陈修明,无论是生日还是考试日,他什么都没有。
陈修明长大成人后,也很会安慰和弥补自己,经常在各种节日,用自己的钱去请“父亲”和“母亲”一起去吃大餐。
而陈彤之所以卡着陈修明到家的那一天,安排人去撞陈修明,也是算准了他们一定会去吃大餐,也一定会在同一辆车上。
但他高估了陈修明的“父母”对陈修明的感情,误以为对方一定是接到了人,才会离开火车站,因此下了错误的命令,而让陈修明“逃过一劫”。
陈修明以为他三十岁了,不会在意这一束花了,但真的从陈世承的手中接过这一束花的时候,他竟然非常高兴,完全超过了他自己的预想。
陈世承对送给陈修明的这束花不甚满意,说了句:“下次你考试的时候,我提前从新西兰空运鲜花。”
但陈修明却很喜欢这束花,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说:“爸,这束花很好,我特别喜欢。”
“一束花就让你这么高兴?”
“它不仅仅是一束花,还有爸爸对我的爱,我以前考完试出来,什么都不会有,没有人会等着我,也没有人会送我礼物。”
“所以,这是头一次?”
“嗯,头一次。”
陈世承很喜欢这个回答,他拍了拍陈修明的肩膀,说:“以后还会有很多次的,你过去所缺乏的、想要的,爸爸都会弥补给你。”
陈修明想了想,说:“我可以抱一下你么?”
“行。”陈世承没问理由,双手张开了。
陈修明一把抱住了他,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说:“爸,我这次考得还不错,晚上想吃大餐。”
“可以,想吃什么,就做什么。”
“可以吃爸爸亲手做的大餐么?”
“……”陈世承沉默了几秒钟。
“煮方便面也行。”
“我可以给你做,应该会比煮方便面强一点。”
“谢谢爸爸。”
陈修明今天很开心,不止是因为考完了试、收到了花、即将吃上陈世承做的饭,还因为他意识到,陈世承对他的感情,竟然是真挚的。
他大概也许可能,真的拥有了一个看起来很靠谱的父亲。
虽然这个父亲偶尔会欺负他,性格也有点恶劣,有时候说的话也不太让人喜欢,但坦白说,他是一个合格的父亲,是陈修明一直幻想自己能拥有的那种父亲。
他们回到了陈家老宅,陈世承问陈修明想吃什么。
陈修明想了想,说:“什么都行,爸,随便做点东西就好。”
陈世承思考了一会儿,说:“我给你做几道东北菜吧。”
“东北菜?”陈修明吃了一惊,“您还会做这个?”
“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去东北旅行过一次,”陈世承一边用手机发消息,一边说,“大冬天,跟着我的人的车辆在东北的冰天雪地里频频出故障,最后我也懒得带那么多人,直接买了张火车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几乎是自己一个人,玩了大半个月。”
“那您是怎么学会的东北菜?”
“羽绒服不够保暖,那时候动物保护还没那么严格,我买了件东北的貂皮大衣,碰到了一个非常热情的店老板,老板和老板的老公喊我回家吃饭,我想了想,没拒绝。”
“然后一来二去,你们混熟了?”
“对,他们以为我是个傻大款,我认为他们很有意思,就在他们家住了十天,想付住宿费,他们也不让,我就买些菜和肉,一开始是他们做饭,后来我也跟着学了学,很容易就学会了。”
“听起来是很有意思的一段经历。”
“的确如此。”
“那现在,你们还有联系了么?”
“早就没有了,”陈世承放下了手机,眉眼间有些疏懒,“当年他们得知了我的身份,送了我不少土特产,然后对我说,原本想去你家也蹭吃蹭喝的,但你家太大了,我们也不敢去了,咱们的交情,记在心里就行,以后也不必见了。”
陈修明似乎可以共情那对夫妻,对很多的“普通人”而言,跨越阶级交朋友,会是一件很累的事,如果不想攀附权贵,大概率会选择“敬而远之”。
他想了想,对陈世承说:“你不要难过。”
“你认为我会难过?”陈世承反问他。
陈修明很认真地说:“你那时候还是年轻人,没有经历过那么多的事,遇见了很好的人,但因为身份的原因无法继续轻松地交往下去,想来应该会难过的。”
陈世承低笑出声,说:“你真是个善良的孩子。”
说完这句话,陈世承起身向厨房的方向走去,陈修明想了想,也站了起来,跟着陈世承一起向前走。
“明明,你要跟着我一起去厨房?”
“我想帮帮忙。”
“也行,想帮忙就跟着一起吧。”
陈家有很多个厨房,陈世承和陈修明进的厨房,是专供陈家人使用的,干净整洁得仿佛第一天启用似的。
冰箱里的食材很丰盛,各种调料也是一应俱全。
陈修明随机拿了一个土豆,用工具刮土豆丝,工具好用到他想安利给别人的地步。
陈世承的动作一开始很生疏——他看起来很多年没有下过厨房了,刀工几乎退化到了初学者的地步。
陈修明直接上手开始帮忙切蔬菜切肉,陈世承围观了一会儿,说:“你的厨艺看起来不错。”
“工作之后?”陈世承追问了一句。
“初高中的时候,”陈修明不觉得自己有多惨,因此说起来也很轻描淡写,“有时候他们忙,我就自己给自己做饭。”
“你不能出去吃么?”陈世承问出口后,很快又反应过来,“他们不给你足够的钱。”
“家里也不富裕,”陈修明下意识地帮忙解释了一句,也反应到了不对,过了几秒钟,又补了一句,“他们对我可能不那么好。”
陈世承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很后悔两年前投了反对票。”
“你都道过歉了,再说那时候,两个都可能不是你亲生的,一个好歹养了快三十年,另一个一天都没养过,你选陈彤,我都能理解。”
“你可以理解,但这个选择是错误的,”陈世承很认真地说,“于公而言,我不该因为自己的私人情感,而让陈家真正的三少爷流落在外两年;于私而言,因为这个选择,我晚了两年,才把这么讨人喜欢的你接回家,对我来说,少了两年和你相处的时间。”
“爸,别再想着过去的事了,向前看,咱们爷俩,还有好多年可以相处的。”
“的确有很多年可以相处。”
陈世承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但顺手点燃了煤气灶,又倒了不少油,直接咽下去了。
陈修明和陈世承第一次相互配合做饭,一开始两个人都有些生疏,但很快就变得默契起来。
陈修明的刀工不错,陈世承时隔多年、火候掌握得竟然也不错,两个人很快就配合做出了几道东北菜,菜做到一半的时候,陈修明提醒了一句蒸饭,两人又用电饭煲蒸上了五常大米。
这顿饭费时一个多小时,最后的成品色香味俱全——当然,东北菜相比其他菜系,还算容易做。
他们这次没有在精致的餐厅吃饭了,陈世承在前面带路,陈修明紧跟着他,他们的身后是端着餐盘的工作人员。
一行人走了五六分钟,陈世承推开房门,陈修明向里面看,发现了特别接地气的东北土炕和放在土炕正中央的餐桌。
“……”
很难用言语来形容陈修明的心情,他忍了又忍,最后忍不住问陈世承:“妈妈和大哥二哥,知道您热爱东北文化么?”
“算不上热爱,”陈世承说着这句话,大刀阔斧而熟稔地盘腿坐在了土炕上,“一点私人的小爱好,你妈知道我以前去过东北,后来不怎么关注我的个人生活了,你大哥完全不知道,你二哥小时候跟踪我来过这儿,现在可能是忘记了吧。明明,正儿八经知道的,你应该是唯一一个。”
“……谢谢,其实并不想要这个唯一。”
陈修明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学着陈世承的模样,脱了鞋,盘腿上了炕,不得不说,这种土土的就餐环境看得时间长了,有一种魔性的吸引力。
工作人员将饭菜放在餐桌上,陈修明拿起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编辑了一段话,发给了白京。
陈修明刚放下手机,陈世承就夹了一块锅包肉,放在了陈修明饭碗里的米饭上。
“吃吧,明明。”
陈修明吃了这一口肉,正想换公筷给陈世承夹点东西,陈世承直接把碗递了过来,说:“就用你的筷子吧,我们是父子,没那么多事儿。”
“……万一有什么疾病呢?”
“你做过体检,我也做过体检,就咱俩这层层把控的饮食,得传染病的概率应该很小。”
陈修明被说服了,他拿着筷子,看着桌面的饭菜,一时有些踌躇,索性直接问:“爸,你想吃哪个?”
“把那个土豆丝夹给我一些吧。”
陈修明夹了一些放在了陈世承的碗里,陈世承直接吃了。
那一瞬间,在陈修明的眼中,陈世承不太像陈家家主了,更像是他的父亲,还是亲生的那种。
他们边吃饭边聊天,土炕热乎乎的,烧热了他们的大腿,烧热了他们的臀部,仿佛也烧热了他们的心脏。
等一顿饭吃得七七八八,工作人员撤下了碗碟和木桌,送上来了两人份的垫子、被子和枕头。
陈修明动了动嘴唇,怎么也说不出“我想回家自己睡”这句话。
陈世承亲自铺好了一半的床,对陈修明说:“你身体不好,睡炕头,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