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京稍微移开了一点手机,对陈修明说:“你不会对我说情话,但会唱给我听,我要录下来,以后可以反复听。”
“成吧,”这个理由过于强大,说服了陈修明,“那我重新唱一遍,刚失误了。”
“好。”
陈修明认认真真地唱了一遍《小情歌》,等他唱完了,白京也放下了手机,却轻飘飘地送来了一个知名的问题:“明明,周致明听你唱过这首歌么?”
陈修明愣住了,一来他没想到白京会问出这个问题,二来他也不能给出一个否认的答案。
——读书的时候,班级里经常会组织去KTV唱歌的活动,他不知道唱过多少次《小情歌》,周致明自然也是听到过的。
他只沉默了几秒钟,白京就已经得知了答案,他“贴心”地送来了台阶,说:“明明以后可不可以只唱给我听?”
“当然可以。”陈修明点了点头,又问白京,“还想听么?”
“想听,但我更想唱给你听。”
白京拿起了话筒,试了试声音,又继续说,“帮我选下刚刚你唱的那首歌,我应该是学会了。”
陈修明重新把《小情歌》拖进了播放列表的最上方,然后下意识地,也举起了手机,将镜头对准了白京。
“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唱着我们心头的白鸽/我想我很适合/当一个歌颂者……”
白京的嗓音一直很好听,难得他唱歌也不跑调,换气也很平稳,陈修明透过镜头看他,然后他发现,白京也一直透过镜头在看他。
一首情歌的时间并不长,陈修明却仿佛被白京再次告了白,他按下了保存的按钮,放下了手机,真情实感地说:“你唱得很好听。”
“如果你觉得好听,那我以后再给你唱,只给你一个人唱。”
“好。”
“明明,我还想听你唱歌。”
“好。”
“要像这首一样的,甜甜的,告白似的情歌。”
“好。”
“明明,和我一起去英国吧?”
“好。”
陈修明其实听明白了这句话,他也的确是同意和白京一起走的。
唱歌房的灯光闪烁,白京眼里的光亮也明明灭灭,最后他叹了口气,说:“还是不要了,我不想让你受一丁点的委屈。”
“眼前的分开只是暂时的,”陈修明温声安慰着白京,“很快我们就会再见了。”
即使将出发的时间拖了一分又一分,最终还是到了不得不出门的时候。
陈修明原本打算送白京去机场,但白京拦住了他,拦住的理由也很充分。
“……我需要在赶去机场的路上处理一些公事,但如果有你在的话,我满脑子都是各种奇奇怪怪的play。”
“好吧,那就只送到这里了。”
陈修明上前一步,帮白京整理一下衣领,又亲吻了他的脸颊:“一路平安,早些回来。”
“好,都听你的。”
陈修明目送着白京上了车,又目送着他的车辆缓缓向外驶出,渐渐从他的视线里消失。
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有点难过于此刻的分离,但转过身,想到未来的日子里他只剩他自己一个人了,却又有一种回归安全区的感觉。
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外向的性格,一个人虽然孤独,但也自由自在,他终于可以去做那些他已经计划好,但完全没有开始做的事了。
送走了白京,陈修明慢吞吞地往回走,路上却碰到了陈谨。
陈谨身着灰色长袍,手中拎着一盏红色的古典灯,身后跟着一排同样身着长袍、拎着灯的工作人员,像是从古代的庭院里走出来似的。
陈修明正想打个招呼,就见到陈谨停下了脚步,微微屈了屈膝盖,恭恭敬敬地喊了他一声:“三少爷。”
陈修明停下了脚步,对他说:“不用这么恭恭敬敬的,你们这是要到哪儿去?”
“天黑路远,迎少爷回去。”
“……”陈修明抬头看了看十分明亮的路灯,又估算了一下从这里到小洋楼的距离,很难说出赞同的话来。
“少爷,可要坐车辇?”
“车辇不用了,上次那个无人车挺好的。”
“好,这就安排,您先稍等下。”
陈谨从身后人手中拿到了对讲机,叮嘱了几句,又将对讲机送了回去,温声对陈修明说:“这附近有一处休息室,少爷先去歇歇脚,好不好?”
陈修明大多数时候不会拒绝旁人的好意,于是点了点头。
陈谨在前方带路,陈修明跟在了他的身后,没过多久,陈修明就发现陈谨身上这看似平平无奇的灰色袍子,似乎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正常的袍子,是不会显得陈谨的腰很细、臀部很大,也不会在下摆处开了长长的口子,仿佛轻轻掀起来,就可以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似的。
意识到这点后,陈修明移开了视线,不再去看,他倒没联想太多,也不认为陈谨是故意的,不过他腹诽了陈家的“工装”,或许这所谓的“工装”就是为了凸显工作人员的身材的。
没过多久,陈修明进了休息室,室内的布置古色古香,八仙椅、四方桌、桌上已经泡上了茶。
陈修明其实不会品茶,但他不讨厌喝茶,于是他寻了个椅子坐下,自个倒了杯茶,刚喝了一口,就见陈谨亲自端着个木桶过来了,木头里盛着大半的水,水里似乎漂浮着一些药材。
“这是要做什么?”
“无人车大约二十分钟后到,少爷泡个脚吧?”
“……那也不用你亲自提着泡脚桶过来。”
“顺路,也就拎过来了,”陈谨将泡脚桶稳稳地放在了陈修明的面前,又将搭在肩头的毛巾规规矩矩地挂在桶边缘的把手上,“上数三代,那时候的主人若是要洗脚,管事还要亲自上手帮忙的。”
“……大可不必!封建王朝已经亡了。”
陈修明很怕陈谨再说出甚么“惊人之语”,做出什么“他觉得很合理但陈修明会尴尬到扣城堡”的举动,于是,他干脆利落地拖了鞋子和袜子,向上挽了挽裤子,试探性地将脚探了进去。
咦——竟然不烫,温度刚刚好。
陈修明有些诧异地看向了陈谨,却发现陈谨正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他像是从旧时代走出的忠诚的仆人。
——但那是不应该的,如今都是什么年月了,大家都是雇佣关系,哪里有雇员把自己当成奴仆的道理。
陈修明有心劝陈谨几句,又惊觉自己的立场并不合适,时机也不合适,再说,他和陈谨也没有熟到那种地步。
在过去的日子里,陈谨虽然是他的管事,但几乎所有的对接,都是和白京沟通、再由白京转达给他的,他们面对面相处和交谈的次数称得上屈指可数。
陈修明是不了解陈谨的。
陈修明泡了一会儿脚,自个用毛巾擦干了水珠,重新穿好了袜子、鞋子,陈谨过来想端走洗脚水,陈修明挡了一下,说:“我自己来。”
“您不知道去哪里倒水。”
“你可以告诉我。”
“少爷,这是我该做的。”
“你该做更重要的事,而不是帮我倒洗脚水。”
“好吧,”陈谨站直了身体,后退了一步,“少爷,会有其他工作人员来处理的,您也要给他们工作的机会。”
……倒洗脚水是什么工作机会啊。
陈修明依旧是腹诽了一句,但陈谨已经这么说了,他也没有抢夺人饭碗的兴趣爱好,只好放弃了亲自倒这个选项,和陈谨一起出了休息室。
门外,无人驾驶的“轿子”已经在门外等待了,陈修明进了轿子,摸出了手机,这才发现白京给他的X信发了信息。
——“我猜陈谨已经凑到你身边了,怎么样,是不是觉得,他很体贴?”
陈修明慢吞吞地回了他一句:“没觉得有多体贴,就是感觉有点奇怪,你想要提醒我什么么?有话直说。”
“明明,我不希望你出轨。”
“我不会出轨。”
“但如果你想玩玩的话,我也拦不住你。”
“我没有滥.交的兴趣爱好。”
“陈家给你准备的身边人,月月都有体检报告,很干净的。”
“我不滥.交不是因为怕生病,而是觉得那样的行为很恶心,你也不用刻意说这句话假装大度,白京,你的嫉妒和愤怒隔着屏幕我也能感受到。”
“明明,我也想假装不介意这些。”
“为什么要不介意?婚姻持续期间内,我们都有义务为伴侣守贞,这是婚姻的底线。”
“……我想调走陈谨。”
“就像调走陈华一样?”
“你知道?”
“猜的,但陈谨目前工作上没什么差错,我暂时不想调走他。”
“他觊觎你。”
“看看能不能让他打消这些念头,我对他没有感觉的,只是觉得就这么把他发配边疆,他看着有点可怜。”
“你的人,你做决定。”
“好。”
“修明,你的性格过于好了。”
“或许是因为我当惯了普通人吧,不太明白你们这些‘天龙人’的脑回路。”
“我很爱你的性格。”
“谢谢。”
“但我希望你更跋扈一点。”
“那恐怕做不到。”
陈修明回了这条消息,白京也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轿子停了下来,陈修明走了下来,仰头看向夜空——一轮明月高悬在天空,有情人却已然分离。
他感受到了手机的震动,低头取了出来,看到了来自白京的最新消息——先是一张夜空明月的照片,下方则是一句话。
“明明,看到月亮的时候,我会想到你,你也会想到我么?”
陈修明也拍了张明月照片发了过去,并且回了一个字“会”。
进了小洋楼,陈谨低眉顺眼地凑过来,询问陈修明是否要用夜宵。
陈修明看了他一眼,考虑着天色已晚,准备明天再找他详谈,于是回了句:“要用的,就在一楼的餐厅吧。”
陈谨退了下去,陈修明冲了个澡,换上了睡衣,刚迈进餐厅,脚步就是一顿——餐厅里齐刷刷站着二三十个身着白西装的男人,每个人的长相都媲美电视上的小爱豆的颜值,问题是,他们的手中端着的都是餐盘。
陈修明下意识地看向离他最近的陈谨,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少爷,内务院送来了一批新的工作人员,刚好让您掌掌眼。”
那也不用选长得这么好看的啊?乍一看像是私人选美似的。
陈修明将脑子里那些糟糕的联想挥散干净,说:“我不需要这么多人陪着吃饭。”
“好,”陈谨上前一步,冷淡地对这些身穿白西装的工作人员说,“考核排名在第九名以及以后的工作人员可以褪下了,排名前八名的工作人员留下,伺候三少爷吃饭。”
“是。”
陈修明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群人仿佛训练有素地分成两拨,人数多的那拨规规矩矩地放下餐盘直接向外走,人数少的那波则是分散开,重新恭恭敬敬地站在了餐桌边。
陈修明张了张口,有点想说其实八个人也很多了,他可以一个人吃饭的,但现在再把这八个月赶出去,他会不好意思的。
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坐在了主位上,很快,离他最近的那个西装男,就挪到了他的身边,其他人则是将餐盘摆在了回旋的玻璃台上。
陈修明抬起手,正想拿自己的筷子,就见那西装男夹了一块肉,直接递到了陈修明的嘴边,说:“少爷,要尝尝看么?”
“……”
陈修明沉默了三秒钟,用浑身的意志力控制住自己夺门而出的冲动,说:“不用,我不喜欢你这样的动作。”
“那少爷要让我坐在您大腿上么?”西装男其实长相不错,笑起来的时候甚至还有酒窝,音色也很清爽,看起来很像那种大学校草,但说出的话着实令人惊恐,“如果您不喜欢我这身……我穿什么都可以的?”
“停——”陈修明忍无可忍地举起了手,指尖指向了门口,“你们都出去,我一个人吃饭就可以,不需要任何人伺候。”
“是,少爷。”
一群人鱼贯而出,但陈谨留在了最后,他温声对陈修明说:“少爷,您不需要过得那么压抑,如果您想,很多的东西都唾手可得。”
“但我不想,”陈修明隔着长长的餐桌,与陈谨遥遥相对,“陈谨,我只说一遍,我和陈彤完全不同,你不要试图在我的身上寻找他的影子,也不要拿应付他的那一套来应付我。”
“那个冒牌货怎么能比得上少爷您的千分之一,”陈谨弯下了腰,以一种近乎讨好的方式,“少爷,我会好好听您的话,如果您不想要,我不会再做,如果您想要,我会达成您所有的心愿,不惜一切代价。”
“滚出去。”陈修明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我今天不想再看到你了。”
“好的,少爷。”
陈修明见人离开,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他开始思考一个他一直忽略但又不得不面对的问题——陈家上下,到底还剩几个正常人了?
过了十几秒钟,他放弃了思考,开始低头吃他的夜宵——陈谨足足送来了二三十道,虽然陈家有将吃剩的餐食送给底下人继续吃的传统,但陈修明不太喜欢这个传统。
他挑着最喜欢吃的三四样吃得精光,剩下的原封不动——虽然可能看不出来什么区别,但对陈修明而言,至少他没有再“故意”让工作人员吃他的剩饭了。
他吃完了饭,推开了门餐厅的门,却悚然一惊。
陈谨直挺挺地跪在了他的门外,已经不知道跪了多久。
“你干嘛要在这里下跪?”
陈修明手比脑子更快,直接一把把陈谨拽了起来,陈谨踉跄了一瞬,但他扶住了墙壁,并没有借机倒进陈修明的怀里。
“我做错了事,又怕少爷会厌恶我,所以就在门前跪着。”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陈修明甚至生出了干脆把陈谨扔在这儿,让他继续跪下去的念头,但他还是攥紧了扶住陈谨的胳膊,“你如果再这样的话,我……”
——我会把你赶走,让你和陈华一起去欧洲干活去。
陈修明想了想,咽下去了这句话,说出口的话变成了:“我扣你的奖金了。”
“其实,奖金对我也没那么重要,”陈谨露出了一个很开心的笑容,但他拍了拍陈修明的手臂示意对方松开,又后退了一步,“少爷真是心软啊……”
“陈谨,你究竟想要什么?”
陈修明是真的搞不懂了,一开始他觉得陈谨是觊觎他的身体,想要和他发生什么,后来他觉得陈谨是觊觎他的地位,想要从他这里讨要到什么好处,再后来他一度会发散思维,怀疑陈谨是对陈彤爱而不得,拿他当替身来了,或者是太爱陈彤了,想来报复了他了,但刚刚的相处,完全打散了设想,他开始觉得,陈谨恐怕是单纯有病了。
陈谨站在一边,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的姿态放得极低。
他温声说:“我只是想一直跟在少爷的身后,帮少爷解决所有的烦恼,让少爷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
“陈谨,我不是陈彤。”
“您不是陈彤,但您是少爷,”陈谨似乎有一套属于他自己的逻辑,“我自出生起,接受的教育便是要照顾好少爷,我为少爷而生,亦将为少爷而死,能够留在您的身边,便是我莫大的幸运。”
“……你只对背负着少爷这个名头的人保持忠诚?”
“我对陈家的第三个少爷,永远保持忠诚。”
陈谨瞬间说不出话来了。
他暗忖,封建王朝已经亡了那么多年了,怎么还会有这种仿佛从旧社会里走出来的“忠仆”。
但他偏偏又心知肚明,陈谨这样,大概率是陈家古板严苛的制度的产物。
陈修明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个救世主,他对改变陈家固有的制度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他始终游离在陈家的条条框框之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