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白京发出了一点细微的声响,但他没有收回腿,而是任由陈修明动作。
陈修明处理伤口的手法算不上熟稔,好在也不算生疏,他用碘伏消过毒,就将特质的创可贴贴好,这才将被子重新盖了回去。
“我让陈谨一会儿将饭菜送过来,你先别着急睡,吃完了再休息。”陈修明平静地说。
白京很不喜欢他脸上此刻的表情,忍不住问:“就没别的想说的?我以为,你会对我有点愧疚。”
陈修明将手中的药物收好,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屈膝上了床,他用一根手指戳了戳白京的脸,像白京曾经戳他的脸那样。
“先挑衅的人是你,先越界的人也是你,”陈修明的语气没什么波动,像是在单纯讲道理,“而先算计我、向我讨要这场婚姻的人也是你,该愧疚的你并非是我,我对你做的一切都在应允的范围内,白京,你不要太过分。”
白京低低地笑出了声,他抬起手,和陈修明正触碰他的那只手十指相扣,又侧过头,用舌头缓慢地舔.过了陈修明刚刚戳他的那根手指。
陈修明后背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想抽回手,但白京握得太紧,他只能忍受指尖传来的那种粘.稠.的触.感,伴随着白京模糊不清的声音。
“……只要明明愿意喜欢我,一辈子做你的……也是可以的。”
陈修明不再强烈地想抽回自己的手,白京却骤然松开了他,轻笑着哄人:“明明不要害怕,刚刚只是在和你开玩笑。”
“你不像是在开玩笑,”陈修明用白京的脸颊蹭干净自个儿湿漉.漉.的手指,“我不是很喜欢病.娇这个属性,你正常一点。”
“明明不离开我的话,我永远都会是个正常人。”
“我没办法给你什么承诺,我又不喜欢你。”
“真的不喜欢么?”白京仰着头看陈修明,他的眼里满含真切的情谊。
——当然。
这话已经挂在了陈修明的嘴边,试了几次,却说不出,最后只变成了含糊不清的“我不知道”。
白京轻笑出声,他说:“陈修明,你简直是我的克星。”
第53章
陈修明过了刚刚有点脾气的劲儿,离家出走的羞赧重新涌上心头,他耳朵有点红,甚至低下了头,轻声说:“我……”
“明明,”白京打断了他的话语,“你好可爱啊。”
“……可爱这个形容词,应该不适合用在我的身上吧。”
“但明明就是超级可爱的,”白京抓着陈修明的手,贴了贴自己的脸,“……我好爱你。”
“正常一点。”陈修明轻声说,“想想别的。”
“想什么?”
“我父亲回来了,我们的婚礼是不是也要准备起来了?”
“英国的婚礼已经开始筹备了,”白京果然恢复了正常,“在国内的婚礼,需要你父亲点头才能开始准备。”
“那就等他回来,再和他说吧。”
“好,明明喜欢中式的还是西式的?”
陈修明刚想说“都好”,但想到他们去国外肯定有一场西式婚礼,于是说:“在国内办,当然要办中式的。”
“明明是想娶我,还是想嫁给我?”
“都行。”
“你不介意坐在轿子里,被蒙上盖头,穿上女装,再被提前送入洞房?”
“不介意。”
“明明不介意,我也不介意,到时候我们可以抓阄,抓到了就算谁的。”
“好,”陈修明答应之后,又想起来一个早就该问的问题,“你大概还能在国内待多久,英国那边,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的确有很多麻烦事,”白京叹了口气,“如果可以,我真的想一直留在你的身边,反正那边也没什么值得留念的人了。”
“还能待多久?”陈修明追问了一句。
“两周,”白京直接给出了答案,“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们的婚礼要尽快筹备起来,婚礼结束后,我就该走了。”
“那什么时候再回来?”陈修明或多或少,也是有些舍不得白京的。
“至少要等一个月左右,”白京的眉头蹙起,“我原本想带你一起回去,但现在想想,英国的那边还有一堆比较极端的人,我应该先处理好他们,确保你以后过去了,不会遇到什么麻烦。”
话题到了这儿,陈修明也很自然地问:“你这个体质有点神奇啊,怎么会招惹到那么多脑子有点问题的人。”
“原本没这么多破事的,”白京倒也没有回避,反倒是和陈修明谈起了相关的过往,“二十岁之前,我过得一直很正常,后来,陈彤想和我上床,我拒绝了,之后,很多麻烦事就出现了。”
“你确定不是巧合?”
“我确定。”
“……那你有没有试探过陈彤?”
“有过。”
“他什么反应?”
“他挺忌惮我的,”白京的脸上浮现出了若有若无的嘲讽,“他甚至还约束着他那些情人,叫他们少和我接触。”
“这事听起来有些荒谬。”
“的确。”
“你有没有想过,改变这个吸引神经病的体质?”
“我试过很多办法,但即使上帝也无法帮助我,陈彤倒是提过,我和他结婚的话,这些麻烦就会消失不见了。”
“但你不想和他结婚。”
“我不想。”
“宁愿被这些变态的人打扰?”
“事实上,他们也打扰不到什么,”白京的语气很平静,“我周围的安保人员很多,他们并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困扰,我没有喜欢的人,他们也没有针对的对象,至于陈彤,他惜命得很,不会以身涉险,到英国来找我的。”
“……你是故意放纵他们的?这样的话,就可以躲陈彤?”
陈修明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而白京的沉默,恰好验证了他的猜测。
又过了一会儿,白京捏了捏陈修明的手指,说:“我们该起床了。”
“好。”
两个人在卧室里简单吃了点东西,洗过澡,换好了衣服出门陈谨递上了红色烫金的礼单,沉声说:“大少爷送来的礼单,请三少爷过目。”
陈修明接过了礼单,入目的第一行,就是一百双奢牌的鞋子,再向下看,一行更比一行贵,到最后陈修明几乎是看花了眼。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大哥还说什么了?”
“大少爷说,明明一定要收下这些礼物,不然他会很难过,说不定心理上的疾病会再次发作。”
“……他这是在威胁我么?”
“不,他是在祈求你,”白京给出了答案,“亦煌很珍惜你这个弟弟,这些礼物虽然昂贵,但我们可以回赠一些,还是可以收下的。”
“我不太习惯用这些东西。”陈修明依旧有些踌躇。
“但你总会习惯的,”白京从陈修明的手中抽出礼单,随意看了看,又递给了陈谨,“明明,你的身价完全用得起这些东西,你没必要过得那么节俭,那样太压抑自己了。”
“钱不能胡乱花,那是一种浪费。”
陈修明在过往的很多年里,都是一个勤俭节约的人,他虽然不至于吝啬到纠缠几分几毛钱,但在买三四块钱的雪糕,以及一二十块的雪糕之间,他永远会选择翻一翻冰柜,看有没有两块钱及以下的。
他靠着这样的消费观念,总能攒下一点钱,这笔钱有时候用于犒劳自己,给自己一次短途旅行,有时候用于孝顺“父母”,给他们填一点家用电器,有时候用于应急,在他失业的那段时间,全靠这一点点存款勉力支撑。
而他周围的人,无论是他的同事,还是他许久未曾联系的朋友们,除了个别极不靠谱的或者家里有矿的,大多和他也是同样的消费观念,可能刚开始工作的那一两年,会有一些“挥金如土”“超前消费”的时候,但很快就会被空空的钱包和每月提醒还钱的短信电话敲醒面对现实,过上和陈修明一样“勤俭节约”的正常生活。
而现在,白京正在告诉他,他过去养成的消费观,已经完全不符合他的身份地位了。
陈修明无法理解,他也恐惧着改变。
他知道他继承的遗产是好大的一笔钱,但其中的可支配现金只有几十亿,如果其他的产业接连亏损,无法再创造新的价值,他的遗产在大手大脚的消费下,总会用光的吧。
他知道他每个月都能从陈家拿到一笔“零花钱”,但如果有朝一日,他被陈家扫地出门,这笔钱就会戛然而止。
他知道他的结婚对象远比他富足,供养他完全没有难度,但万一他们在未来的某一天感情破裂、选择分开呢?
陈修明有了很多很多的钱,但他并不敢大手大脚地花,或许,他缺的不是钱,而是一种稳定的安全感。
白京没有再劝,他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抱住了陈修明,说:“我不该逼你的。”
“你并没有逼我啊,”陈修明一脸懵逼,“你最多是劝劝我,但我不听劝罢了。”
白京亲了亲陈修明的脸颊,低声说:“我想介绍一位下属给你,可以么?”
“可以是可以,但怎么突然要介绍这个?”
“我这位下属掌管我十分之一的私人资产,我希望你可以通过他,花一点我的钱,可以么?”
陈修明想开口拒绝,但下嘴唇上又压了一根白京的手指——他和白京也算混熟了,很清楚白京这样的动作代表着不赞同他即将说出的言语、希望他能保持沉默。
但陈修明是个有点倔强的人,并不怎么听劝,他抬起手,捏着白京的手腕,移开了他的手指,对白京说:“我不太想花你的钱,我有钱,而且有很多。”
“但你时刻在担忧着会落入破产的窘境,你并不敢于消费。”
“挥霍难道是值得鼓励的事么?”
“对你身边的人来说,那不叫做挥霍,”白京的语气很温柔,但说出的话却很冷漠,“那是正常的消费水平,或许你可以试着习惯它。”
“我无法习惯这些,”陈修明后退了一步,他尽量不让一些负面的情绪翻涌上来,“白京,从小到大,我的消费观念就是那样的,你让我突然学会大手大脚,我做不到。”
“我并不想逼你改变太多,”白京轻轻地叹了口气,“但陈亦煌送你的礼物算不上太出格,你可以安心地收下,我以后还想送你很多很多的东西,我希望你收到的时候,心中涌现的是喜悦,而非惶恐。”
陈修明心中盘旋的那点情绪,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不见了,他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对白京说:“我知道你很想对我更好一点,但我大概需要很长的时间去适应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我不需要更多的钱和礼物,我需要想清楚,我以后想做什么,我以后想用什么样的方式去生活。”
白京没再说话,而是转过身,走了几步,顺手拉开了一道暗门,从内里的冰箱里取出了一瓶矿泉水,递给了陈修明。
陈修明接过了矿泉水,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这瓶水上面是他看不懂的文字,但水质甘甜可口,好喝极了。
“你已经是我的伴侣了,或许你现在仍抱有忐忑和不安,但对我而言,只有死亡才能将你和我分割,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你现在说的,肯定是真话,”陈修明抬起手,擦了擦自己嘴边的水,“因为你现在是爱我的,但白京,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会变化的,你无法预判到未来的你是什么想法,或许那时候你会嫌弃我与你格格不入,或许那时候你觉得我身上可爱的地方都变成了令人生厌的地方,到那个时候,如果我全然相信你,我会很惨的。”
“但也有一种可能,我会一天比一天更爱你,你不需要忐忑不安。”
“的确有这种可能,未来的事谁能说得清楚呢?”陈修明将瓶子中所有的水都喝光,将空瓶子轻轻地放在了手边的桌子上,“白京,我就是这样的人,很难相信别人,你没必要对我那么好,也没必要送我那么多的礼物。”
“你是怕伤害到我么?”白京给出了和陈修明预判的完全不同的答案,“明明,你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陈修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他明明是想把白京“推开”一点的,但看起来起到了完全相反的效果,白京反而“靠近”了。
“做人呢,要自私一点,”白京缓慢地抱住陈修明,又用手轻轻地拍着陈修明的后背,仿佛在哄人,“你可以不回应我的感情,也可以挥霍我的资产,你无须自责,无须担忧,我会放纵你的一切,只要你开心就好。”
“……我不想这么做。”陈修明低声回答。
“但你可以这么做,你在我这儿拥有特权,至少现在,我爱你爱到可以放弃底线,至于你所担心的,明明,我们都该及时行乐,未来的烦恼让未来的我们应对,好不好?”
陈修明想说“不好”,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他靠着白京,放纵自己,沉浸在了这一瞬仿佛无边无尽的溺爱与温柔之中。
今天的晚饭,陈修明并没有和母亲一起用,倒不是他主动拒绝,而是母亲特地打来电话,直言要去和朋友小聚一晚,明日再回来,叫陈修明和白京自个吃去。
陈修明挂了电话、尚未开口,就听白京说:“晚上我做饭给你吃,就当是为之前的争执赔罪,好不好?”
“……你还会做饭?”陈修明惊讶极了,“你看起来像是连方便面都不会煮的人。”
“我的确不会煮方便面,”白京看起来并不是再开玩笑,“方便面在我的常规食谱以外,我曾经吃过一口,肠胃折腾了很久。”
“……我有点好奇,你为什么会吃那一口方便面。”
“陈彤曾经给我推荐过这个食物,因为我的肠胃那时算不上好,我的营养师和其他工作人员都很反对我尝试,我原本是不想吃的。”
“那后来为什么会吃?”
“我当时很爱吃意大利面,陈彤自告奋勇给我做,然后在意大利面里,掺杂了一半的方便面,因为加了很多肉酱,我那时候又在接听电话,一不留神,就吃了一口。”
“……你吐出来了么?”
“很不幸,我只是觉得面条有点硬,还是吞咽了下去。”
“后来呢?”
“我住了一周的医院,期间还洗了胃。”
“……陈彤什么反应?”
“他来看我,站在我的病床前哭诉,说我的家人和我的工作人员都在欺负他、指责他,让我替他撑腰。”
“他说的是真的么?”
“不是,所谓的欺负他、指责他,不过是没有听从他的命令,将所有的窗帘全都换成他喜欢他的颜色,我的父母也并没有指责他,只是没有如他所愿地对他说出诸如‘这不怪你’、‘这要怪白京自己肠胃不好’这类的话语……”
“后来呢?”陈修明有一点心疼,他推测白京那时候年纪并不大,很难想象,白京那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陈彤开了个自认为很有趣的玩笑,他给我起外号,要叫我‘娇弱公主’,并且说他从来都没想过,会有人吃方便面直接吃进医院里。”白京用很平静的语气说着那段并不平静的过往,“直到我叫了贴身助理,表示我需要休息,叫助理带他出去。这件事最后以陈家的家主赔礼道歉并且分割了一部分正在合作的项目的利益告终,也是从那时起,我意识到,陈彤这个人完全没有正常人该有的同理心。”
第55章
陈修明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那些过往,他未曾参与,因而连安慰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从白京的只言片语里,他仿佛看到了两个曾经关系融洽的孩子,一步又一步地走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在这个过程中,白京从柔软变得冷硬,最后可以近乎漠然地面对陈彤的死亡。
他和陈亦煌又不太一样。
陈亦煌是很明显的“因爱生恨”,曾经有多宠爱陈彤,如今就有多恨他,恨到巴不得将对方留下的痕迹全都清理干净,但白京谈到陈彤的时候,云淡风轻,倒像是面对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陈修明沉默了一小会儿,他对白京说:“陈彤已经死了,我们还活着,这对他而言,已经称得上是最大的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