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左手边的橱柜上方,堆满了花纹不一致的餐盘,插在一个大塑料盒里的叉子和勺子,还有尼诺一眼就认出来的威士忌酒瓶。不算特别好的那种,而是在超市里随手就能买到的廉价酒精,尼诺小心地瞥了一眼马特的背影——天啊,他太需要酒精了。
尼诺起身,他假装不经意地朝左边迈了一步。
“哦,”马特回身,拽住他的胳膊,“你想都别想。”
“我甚至没说我要干什么。”尼诺辩解,他装得很委屈,但这招用过太多次,马特现在根本不吃这套。
“你的常识呢?你不能在吃完止疼药后喝酒。”
“哥谭酒吧里到处都是吃完止疼药喝酒的蠢货,我没见着他们第二天死在酒吧门口。”
“你也说了他们是蠢货,所以,”马特盛出两碗炖菜,把其中一碗搁在尼诺面前,“别当蠢货。”
“你太刻薄了。”尼诺抱怨。
“你喜欢我这样,我听得出来,当初弗吉头一次把你带进我的律所时,我对你很不客气,”马特笑出声来,尼诺捏着那把勺子,力度大到几乎要把勺子柄捏弯,“而你,尼诺,而你对我很感兴趣,你故意来找我吵架。”
“我没有故意来找你吵架!”尼诺嗓子疼得让他没法拔高声音,但他的语速还是快了不少,“是你每次先来找我麻烦——佩蒂特,我们不会试图违规会见陪审团——有印象吗?”
“嗯,”马特装模作样,“这就是你每次碰见我都会心跳加速的原因?你在大冬天也出汗呢,尼诺。”
“闭嘴,”尼诺亲切地威胁道,“不然我就,呃,直接从这儿的窗户跳出去,然后站在雪地里大喊大叫你是夜魔侠。”
马特做出了一个在嘴部拉拉链的手势,这让尼诺得以放过他厚颜无耻的男朋友,专心对付那个平平无奇却异常美味的蛋糕。
外面下了一点雪,气温降得更低,幸好厨房里还算暖和,蛋糕和炖肉的香气让人昏昏欲睡,甜品的气息暂时把地狱厨房的危机隔绝在了这扇小小的门外。
“我或许可以通过帮派来向菲斯克施压,”尼诺盯着桌子,“我想他肯定有什么走私的港口之类的。”
“我想我在他心里应该还是比几个港口重要,而且你不能挑起一场帮派战争,那样会死更多的人。”马特毫不费力地跟上了尼诺的思路。
尼诺试图通过吞咽更多甜品的方式来缓解头痛,“我想他很快就会让检察官来起诉我,而在场的人的证词都不会对我有利。”
“法院的摄像头?”
“坏了。”
“不可能只靠证词来给你定罪。”马特指出。
尼诺嘲讽道,“是,可法医的尸检一定不会是你希望的样子,亲爱的,干我们这一行的怎么会不去收买法医?”
“他们带走你的程序不合法——”
“那也是FBI的错,”尼诺耸耸肩,“纽约警局按照规定把我带去讯问,而FBI带走我的理由是我涉嫌有关帮派的其他罪名——好吧我的确干了这些事,就算让我直接见金并不符合程序规定,马特,被推出来受惩罚的也只会是杂鱼。”
“我们仍可以为你做无罪辩护,”马特摩挲着自己的眼镜,“我们主张你对此毫不知情,对面先激化矛盾,你出于保护你的当事人的缘由试图阻止这场暴力冲突,在冲突的时候,没人瞧见为什么法官会跌下楼梯——他的死亡和你的动作之间没有因果关系。”
“可这就更糟糕了,”尼诺平静地说,“别忘了我能驱使鬼魂,要是这件事曝光,我的待遇肯定比律师执照被吊销要更可怕。金并的最终目的,他不是想把我关进监狱,醒醒,马特,他是想让我指证你是夜魔侠!因为他清楚伤痛毁不掉你!只有这样让能毁了你!”
马特的表情,该怎么形容,他就像是被尼诺刚刚踹了一脚的小狗,他那双无神又漂亮的双眼眨了眨,然后把整张脸都埋进了自己的手掌。
“天啊,”他说,“我把你拉下水了,对吧?”
“我更像是自愿跳进来的,”尼诺皱着眉,“能不能先想想怎么对付菲斯克?我真的不想让我大学的努力都白费,那时候我每次临期末考试前都会觉得我身处地狱。”
马特对尼诺的玩笑干巴巴地提了提嘴角,“我会处理的……我不会让他伤害到你,只是你得再给我点时间。”
蛋糕和炖菜不再美味了。
“你什么意思?”尼诺不想生气,他今天情绪消耗已经够多了,但马特总是能惹恼他,他抬起手,“别告诉我你想让我在教堂的地下室等你在外面和整个纽约地下帮派作战。”
“你今天差点死了——”马特嚷嚷道。
如果一会有修女冲进来拿扫帚把他俩赶走,那都是马特的错。
“谁他妈才是那个被犀牛人顶伤肋骨的家伙,哦,先排除我!”
“我只是想让你安全!”马特喘着气,“我想让你,弗吉和凯伦都离这些事远一点——我并不是强制你待在教堂地下室之类的,我是说……”
他吞了口唾沫,“你应该有场真正的度假,在海滩边晒晒太阳,冲冲浪什么的,别把时间耗费在金并身上。”
马特的声音越到后面越小,夜魔侠看不见尼诺现在难看的脸色,但他肯定能听见尼诺狂暴的心跳。
冰冷的奶油突然在尼诺胃部结成了一块冰,他有点反胃,肚子那儿沉甸甸的,厨房里好一阵都没人发出声音,只有窗外雪花和寒风拍击窗户的响动。尼诺血液上涌,他几乎都能听见自己的血管在跳动——这很不好,干律师这一行要是没有强大的心理素质很容易产生一些心血管问题,可尼诺当初读法学院的时候,没人告诉他这个。
没人告诉他,他以后会在一家孤儿院的厨房里,被他未来的男朋友气到想要只穿着袜子在雪地里徒步十公里。
尼诺从蛋糕里拔出勺子,用那把还沾着奶油和蛋糕碎屑的勺子,像神奇女侠举着剑一样指着马特。
“帮我个忙,别说话了,”他指使夜魔侠,“起码别在现在,我的嗓子痛得要命,我今天开完了我这辈子最离谱的庭,我现在真的没力气对你大喊大叫到整个孤儿院都起来。”
马特绷着下巴,沉默地坐在桌子对面,他就是单单孤零零坐在尼诺对面,就只这一小会时间,都能让尼诺愧疚得开始反思自己。
他的假期到底怎么弄成这样的?尼诺撑着额头,他来纽约,只是想享受一下懒觉和性生活,远离阿卡姆那群疯子和永远在内部斗争的蝙蝠们。谁知道他是怎样被扯进这些烂摊子的?明明他三天前最大的烦恼还是要不要考虑婚姻——
一个疯狂的想法在尼诺心中滋生。
他好不容易平静地心跳猛然加速,让马特忧伤地皱起眉头来:“你还在生气?”
尼诺抿嘴不答,他自己也被这个念头震得没法思考。这真是他人生中最糟糕的设想里才有的场景,马特鼻青脸肿,而他脖子上都是斑驳青紫的指痕,他刚刚洗完的头发半干,凌乱地堆积在头顶,穿着一件大概是十年前的旧卫衣。
总之,尼诺看上去糟糕极了,没人能在这地狱的一天后还能保持帅气。他闻起来估计也糟糕极了,教堂提供的洗浴用品一塌糊涂,他这个时候紧张得后背出汗,但他还是坚持提出了从他出生到现在最无理的要求。
“呃,我觉得我们应该结婚,”尼诺说,浑身发抖,“因为配偶特权,记得吗?我们要是结婚了,法律规定我们不能在法庭上指证对方,菲斯克就没法逼我作证了。”
马特像只被探照灯照到的小鹿一样僵在桌子对面,而尼诺恨自己的每一句话。
尽管只是为了配偶特权,他想,但这还是史上最烂的求婚,他没有戒指,甚至还没放下那把勺子,尼诺紧紧攥住那把勺子,好像这是什么能给予他勇气的魔法物品。
“总之,”他磕磕绊绊地下了总结,“这大概是个坏主意,但我们应该结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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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诺吃完了那个可怜孩子的生日蛋糕。
他从没吃过生日蛋糕,他自己的生日蛋糕。凡妮莎对他的出生并不感到惊喜,哥谭对孩子也没什么友好氛围,而康斯坦丁……康斯坦丁就是康斯坦丁。
生日蛋糕和普通蛋糕的区别并没有那么大,甚至还有点难以下咽,尤其现在厨房的气氛凝固得像尼诺眼前冻在盘子上怎么也刮不干净的奶油。
“哇,”马特的声音有点抖,“我……我不知道你想要和我结婚。”
“嗯。”尼诺没敢抬头,他仔细地拿勺子试图刮干净盘子里的奶油。
“所以你之前就在烦恼这个?半夜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候?”
“是。”
“你之前从没提过——因为最近的事?”
操,尼诺恨马特这么聪明,这么敏感,他深吸一口气,“是!天啊,马特,能不能直接告诉我你的答案——这是个很好的解决方法!”
马特把嘴唇抿成了一条不赞成的直线,尼诺刚刚的态度一定是泄露了点什么,这让地狱厨房的恶魔试探地问道:“解决方法,这不是——尼诺,假如没有菲斯克的要求,你还会想和我结婚吗?”
“……当然。”
他迟疑了一秒。
马特又变成了一座冻僵的雕像,尼诺从盘子上把眼神挪开,只扫了一眼马特,就和被烫到一样扭过头,起身把盘子丢进水槽。然后用他最做作,最平静的的语调宣布,“我吃饱了。”
“我不敢相信你向我求婚是因为菲斯克。”
“我们能不能跳过这个话题,然后当两个理智的成年人?”尼诺抹了把脸,“我现在清楚你不愿意和我结婚了。”
马特的表情,完全空白一片,这让尼诺很不适应,这是那种夜魔侠专属表情,用来对付敌人,混蛋和马特讨厌的人的那种表情,尼诺不想知道现在他属于哪种。
“你知道,”马特嘲讽道,这让尼诺回忆起他为什么讨厌和马特吵架,不仅因为情绪消耗,还是因为马特可以变得非常刻薄,“菲斯克毁掉了我的工作,影响了我的朋友,还几乎掌控了整个地狱厨房——现在他又要来操纵我的婚姻吗?”
“你才是不愿意和我结婚的人,亲爱的。”
尼诺把这个当作成战争爆发的号角。
他甩掉手上的水珠,不管不顾喉咙的疼痛,他咬牙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和你结婚?我这儿有一千个理由!”
“哦,我洗耳恭听。”有人坐在他的对面阴阳怪气。
“因为你总是限制我喝酒,呃,还有抽烟,你的鼻子忍受不了一丝一毫的怪味可我只能迁就你!”
“我在尽力阻止你二十年后像你的老师那样因为肺癌倒在床上,而我想你能看见,”马特特意咬重最后一个单词,“我并不像真正的恶魔那样能把你的肺部重新扯出来按回去——试试更好的理由。”
“你认真的?来这套?”尼诺反问,“你认真的?”
他接连问了两次,马特摆出他们刚刚认识的架势,这让尼诺向后靠在橱柜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你是个每天睡眠只有五小时的义警,每晚都倒在你的沙发上流血——”
“不是每晚。”马特反驳。
尼诺摆摆手,“而我是个在哥谭主业是帮派律师的亡灵法师!要不是惩罚者和手和会,我现在还不知道你就是那个拿棍子威胁我的人!”
马特不敢置信:“你不是要在这个时候翻旧账吧?”
“毕竟我不会在每一任男朋友的家里都遇见他的性感刺客前女友——我知道你现在还和艾丽卡联系。”
“对我来说,几乎每个月开庭都会遇见想和我男朋友再上一次床的人,这也是个很新奇的体验,”马特反击得和他开庭时一样快,他顿了顿,补充一句,“顺便说一下,我和艾丽卡联系是为了打听金并的消息。”
“哦,我不在意,我对感情很认真。”尼诺硬邦邦地回道。
马特被他气笑了一声,“扎克律所里那个法国人可不是这么说的。”
“……等等,我和法国人约会过?”
在一阵漫长的沉默后,马特发出痛苦的叹息声,尼诺不自在地蜷缩脚趾,在这个天气只穿棉袜还是有些冷,他僵硬的脚趾头能感受到地板的温度。尼诺又累又困,他很想钻进被窝里睡长长的一觉,醒来后再考虑该死的菲斯克和马特的破事。
但这时候先走实在太像落荒而逃了,他的自尊心不允许。
“尼诺,你到底为什么不乐意?”马特轻声问道,他苦笑,“别当骗子了,亲爱的,你知道我能听出来。”
尼诺捂住自己的眼睛,他不该说,谈论这个话题对于他俩都太过残忍了,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马特非得刨根问底。可在一天之内经历暴露身份,濒临死亡和求婚被拒的情绪不受他控制地找到了宣泄口,他哽咽出声。
“因为我爱你,马特,我没想过我会对你投入这么多感情。这意味着我要是对你投入更多,假如有天你死了,我们都知道这很有可能,或者你离开我了,这会永久地摧毁我一部分的能力,我会崩溃,比我见到浴缸里妈妈的尸体更崩溃,比当初被蝙蝠侠阻止杀人,比意识到康斯坦丁可能会死都要崩溃——而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太丢脸了,这一刻将被永久载入尼诺·佩蒂特一生最不想回忆的记忆片段中。
马特的嘴张开又合上,他看上去那么难过,以至于尼诺也跟着伤心起来。
外面传来响动,尼诺为此真的感到抱歉,无论是谁,都不应该深夜被情感故事打扰,于是他加快了语速,“还因为我是个糟糕又差劲的人,我早该想到金并的打算,我的短视让我们落到这个地步——别着急反驳我,因为从目前的结果来看——我在毁掉你生活这方面上天赋异禀。”
有人推开了门,是那位领着尼诺进门的修女,她一定听见尼诺说的所有话了,这让她的表情和马特的一样饱含情绪。
尼诺丢光了他这辈子所有的自尊,介于他目前还不想透支下辈子的,他挺直脊背,穿着旧卫衣和棉袜,冲厨房呆愣的两人点点头,冲出了门。
康斯坦丁留在尼诺身上最深的刻痕就是他的坏习惯。
尼诺撒谎,善于欺骗,压力大的时候依赖于酒精和香烟,这一切都和那个老骗子扯不开关系。
现在他坐在教堂的长椅上,面前是圣像,内心毫无忏悔的想法,只想抽一支烟来平复情绪。雪上加霜的是,他的口袋里空空荡荡,马特的旧衣服里当然不可能有香烟。
尼诺只能遗憾地呼出一口气,外面的风雪拍击教堂的大门和彩色玻璃,微弱的光透进来,在地板上把十字架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在这儿坐了很久,直到整个人都微微发抖,能把有关情绪的念头全部排出脑子,不去想任何和马特有关的事,这也是康斯坦丁教给他的方法,才开始冷酷无情思考着有关菲斯克的对策。
他能直接杀了菲斯克吗?
这很难,先不提马特一定会阻止他,菲斯克不是蠢人,他说不定会找些能克制鬼魂的魔法用品。
他能威胁菲斯克吗?
尼诺进而思索道,用金钱?用名声?菲斯克想要竞选纽约市长,这可能管用,但上哪儿去抓住他的把柄?
要是有人能瞧见尼诺现在的模样,一定会惊讶于他和刚刚厨房里哑着嗓子吵架的男人的不同,他坐在教堂的中央,想的却都是能让上帝降下天罚的事。
“你的表情看上去很可怕,佩蒂特。”有人在他旁边放下了一瓶酒。
尼诺惊讶地挑眉,修女坐在了他的旁边,“人们求婚失败就是会拥有这种表情。”
“我能问问你未来的打算吗?”
尼诺轻轻地笑了:“我建议您别听,我从小到大都不被神父和修女喜欢是有原因的。”
“那我只能说哥谭的修女比我想象的更不专业。”女人用一种尼诺喜欢的熟悉幽默感讽刺道,他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虽然这很冒昧,但我必须请求你一件事,佩蒂特——请你不要离开马特。”
尼诺拿起酒瓶,“一般来说,我刚认识不到半天的人很少这么要求我。”
“他今天吓坏了,”女人说,“当他发现菲斯克找到你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浑身是血呢,我还没给他包扎完,他就想冲出去,他总是把这一切归结于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