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他先开枪击中压在李歌身上的那只。李歌摆脱后迅速取回了自己的枪,一场激烈的战斗就此开始。
枪声不绝于耳,和风声一起,几乎要将池小闲的耳膜震碎。
他的双腿发软,握着枪的手颤抖个不停,已经濒临体力的极限,却还在机械地开枪。脚早已冻僵,甚至感受不到脚踝处的痛了。
李歌的子弹很快就用完了,因为防护手套的阻隔,他竟没能立刻完成换弹,给了身后一只丧尸可乘之机,斜刺着朝他扑了过来。
砰!池小闲开出了枪膛里最后一颗子弹。
子弹没有偏离轨道,正射那只丧尸的脑袋,同时也穿透了挡在前面的李歌的右耳......
池小闲僵在了原地,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直到滚烫的鲜血顺着脖子淌下,李歌才发现冻僵的耳朵的异样,伸手一抹,一手触目的红色。但耳朵已经失去了只觉,他甚至感受不到疼痛。
就在这时,刘知顺利赶到救援。池小闲连忙先带李歌回到车里,翻出急救箱里的碘酒,手忙脚乱地给他消毒,嘴里反复念叨着对不起。
李歌却摇摇头,“你做的是对的,不用道什么歉,一只耳朵换一条命,划算得很。”
池小闲的手抖了一下,随即压住心头的胡思乱想,转心给他包扎耳朵。包扎好后,来不及去想伤口会不会诱发感染,李歌重新下车对付丧尸。
比起之前那波丧尸,这一波是刚感染的同伴,数量有限,稍微好对付一些。过了十多分钟,枪声逐渐寂寥,最终停止了。天地间又只剩下那呼号的风声。
大概是消毒及时,李歌并没有感染,他迅速清点了下剩余的人,人数已经从最初的一百多人锐减到了二十多位。
“大家上车吧。”李歌的声音嘶哑而干涸,有种伤口在水泥粗糙的路面上生生碾磨过的感觉。
剩下的人清点了下东西,将已经死去的同伴车上的东西搬回自己车里。他们的尸体被孤零零丢在了旷野地上,只有风雪为伴。
正要启动车,他们却发现车再一次被冻上了,根本点不着火。这时有人忽然呜呜哭了起来,这一哭,成了压倒所有人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绝望、无助的情绪瞬间蔓延开来......
他们感觉自己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了,被丢弃在这茫茫的风雪中......
“大家振作起来!”李歌扯着嘶哑的嗓子,高声道,“还有人在等着我们回去,我们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
“还有几步路就要到宿舍区了,我们要把防护服带回去!把死去的八十多个人的希望带回去!我们不能就这样认输!”
“可是车启动不了......”有人弱弱道。
“那就把东西拖回去!”李歌面色灰白,嘴唇毫无血色,眼里的目光却无比坚定,“走也要走回去!”
几近虚脱的池小闲靠着车身,望向其他人道:“回去,就是拯救剩下的人。不回去,我们也只能在这里等死。还有最后一段路,大家千万不要放弃。”
众人沉默了会儿。刘知率先转身回到后备箱,将一摞摞防护服搬了出来。剩下人看了他一会儿,最后纷纷效仿起来。
他们将防护服全部塞入箱子里,剪下车里的安全带,安全带一头扣上箱子,另一头扎在腰间,拖着箱子在风雪地里一步步艰难地往前走......
雪地上出现了一道道长长的拖拽痕迹,像是蜗牛缓缓前进留下的路线。
时间被暴风雪拉得无限漫长,体力近乎透支的众人,每往前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那样艰难......
路面算不上平整,时不时还会遇到凹陷沉降处将箱子直接卡主。这时就得停下来重新把箱子搬出来,对体力是极大的消耗。
池小闲感觉自己的腰快被勒断了,大脑也一片模糊,只剩下两只腿还在机械地朝前挪动......
忽的,他听到前面有人激动地喊:“快了,快到宿舍区了!”
他抬起头朝那个方向看过去,发现是半块残损的路牌。脑子正迟钝地消化着上面的字,脚下却忽然踩空。瞬间,他眼前一黑,整个人坠落下去,掉进了一处陷坑。
池小闲心里咯噔一下,却出乎意料地没有被摔疼。
第100章 磨人
深坑里覆着厚厚的积雪, 像一只柔软的手,稳稳接住了他。除了尾椎骨有点麻,脚踝还有之前的痛, 其他身体部位并未受伤。紧接着,箱子也咕噜噜滚落下来,刚好摔在他脚边。
池小闲试图呼救,喊了好几嗓子,声音却呼啸的风声吞没了个干净, 就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体力耗尽, 他索性在坑底坐了下来。坑底无风, 可以暂时休息一会儿。
身上的暖贴已经感受不到热度了, 他摸出方樾给他准备的血, 咕嘟嘟喝了大半。喝完几分钟后, 一股热流从丹田涌向全身。
休息完后, 他观察起这个深坑来。
深坑大概四米深,需要使劲儿仰头才能看到坑顶的边缘, 池小闲迅速认清了自己爬不上去这件事情, 伸手抹了抹坑壁上的积雪。雪簌簌地掉下来,露出了混杂着暗灰色的水泥块的土壤。
他用力抠下一块,摊在掌心看了看, 发现里面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色菌丝。他丢下这块泥土,伸手朝更深的地方又挖出一块来, 仔细查看一番,发现依然如此。
因为寒冷而钝慢的心跳重新变得紧张, 恐怖的猜想一点点占据大脑......
这里离宿舍区已经很近了, 如果真菌已经生长到了这种程度,恐怕整个地下宿舍区应该已经被菌丝包围了。他们的一举一动, 都在菌丝的监视之下,它们无孔不入。
想到这里,池小闲一阵恶寒。
哪怕是如此恶劣的暴风雪,真菌也依然可以在泥土下生长、繁衍......而人类只能躲在幽暗的洞穴中,战战兢兢地等待命运的镰刀挥下。
忽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池小闲身子一晃,扶住岩壁,正要坐下,耳边却传来些细碎的声音,像是沙粒在地上轻轻摩擦,有些熟悉的声音。
“这里......”
“属于我的.....”
“叛徒......叛徒......”
大脑像是自带了一个翻译转换器,让池小闲竟然听懂了这奇异声音中的一部分内容。
那不是银星的声音。
是噬肉真菌!
“不......它们也是母体......”
脑子里传来有一个稚嫩的女音,她的声音断断续续。
“它......”
“它告诉我......”
“它们已经是一体了......”
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是有人紧紧掐住了他大脑里的一根神经,池小闲痛苦地捂住脑袋,蜷缩起身体。
“叛徒......”
“不......保护他......”
“你......错误......”
脑子里仿佛有好几个声音在打架,在争夺,池小闲头痛欲裂,自己的意识则在渐渐变得模糊。
“池小闲!”
忽然有人在呼唤他,将他快要溺水的意识一把捞了起来。
是刘知的声音。
池小闲努力抬起头,果真在深坑边缘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在这里!快来,他在这里!”刘知扭过头激动地喊起来。不一会儿,坑岩壁上出现了李歌的脸。他们走出去没几分钟,刘知一回头忽然发现池小闲不见了,连忙拉着李歌回来找人。
刘知将安全带放了下来,池小闲捡起来绑在身上,被两人吊着拉了上去。或许是外界的声音变大,方才脑子里的那阵吵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呼啸的风声。
将池小闲拉上来后,三人拖着装有防护服的箱子继续前进。
池小闲吊着最后一口气,一瘸一拐地跟在大部队的后面,刘知发现了他的脚伤,主动将他的箱子摞到了自己的上面。
“谢谢。”池小闲在风中艰难道。
“你这小身子板,平时得多吃点啊。”
即便是已经精疲力尽了,刘知还是打趣池小闲。
走了一段路,池小闲忽然瞥到了什么,立刻顿住脚,喊了一声:“前面的等等!”
不远处的雪地上卧着个蓝色防护服的身影,走近一看,竟是那个骨折的病人。他本来是由另一个员工背着的,不知怎么,此刻正独自躺在地上。
刘知蹲下来正要去拍他,前面一人回头冲他大喊道:“别管他了,他已经冻死了!”
池小闲碰了碰那人的身子,硬邦邦得像坨冰块,早已没了人类的柔软。
明明在倒塌的仓库下捡回了一条命,明明离宿舍区已经很近了......池小闲感觉胸口堵得慌。
他们继续艰难行进,拐过一个雪坡,前面突然传来扑通几声,紧接着是一声惨叫。
那是一处极其隐蔽的陷坑,上头原先是路,却已经被噬空,几个人的重力一下子将它压塌。底下没有积雪,三个人生生坠落到水泥板上,其中一人不幸地被一条钢筋洞穿了大腿,钉在了水泥板上,惨不忍睹。另外两个也摔得眼冒金星。
原本驾车是走不到这条路上来的,为了节省体力,他们才选择这条直线距离最近的小路。
“那个钢筋能弄断吗?”李歌边问边将安全带垂下去。
“弄不断,很粗!”底下人大喊着回应道,“还连在水泥板上!”
没有办法了,要把人弄上来只能把他的腿拔出来。
但贯穿伤的腿哪里是说拔就拔得起来的,那人疼得嗷嗷直叫,豆大的冷汗从额头飙出,瞬间被冻成了冰珠。
“用雪敷着!”有人提议道,“冰冻一下就不疼了!”
几人连忙推了一大团雪下去,底下的人将雪堆到伤口处,企图冰封住那人的痛觉神经。
“一二三——”两人合力将他的腿一拉,从钢筋上拔了下来。一时间,鲜血如注。
他们接过李歌递下来的绷带和纱布,手忙脚乱地去绑那人的腿。
池小闲太阳穴突的一跳,意识到了他们做错了一件事情。
不应该用雪去止痛,雪混杂着泥土,里面肯定有噬肉真菌!
就在其中一人往身上绑安全带时,坑底的伤患突然变异,伸出胳膊一把锁住了边上同伴的脖子,张口就要咬下去。
砰!池小闲反应极快,一枪击中它的额头。剩下两人一刻也不敢耽误,连忙爬了上来。
就在众人惊魂未定之际,白茫茫的天地间忽然传来了几声清脆的汽笛。漫天飞雪里,浮现出微弱的几星光点,像是摇摇欲坠的萤火虫。
李歌迅速反应过来,激动道:“有人出来接应我们了!”
池小闲想要看清楚,却没有意识到体温已经降至临界点。
倒下去的前一秒,他看到了旋转着的灰色天空。鹅毛一般的雪花冰冷地他落在脸颊上,成了他最后的知觉。
他们出去的短短半天,宿舍区也爆发了一场感染。爆发从负一层开始,据说是有一名厨师突然变异,咬伤了其他同事,丧尸从食堂奔跑而出,冲向了聚在走廊里的人……
为了防止感染扩散,赵新采取了隔离方式,将负一层通往楼下的通道全部封锁,在通道口进行埋伏射击。
这次感染规模是地下区历史上最大的,他们足足花了一个小时,才清除了负一层的全部丧尸,最后清点人数时,死亡者达到了一百多人……
鲜血几乎染红了负一层的整条走廊。
几乎所有的员工都参与了现场的清扫消杀工作。整条走廊充斥着令人喘不过气的浓重的消毒水味。死亡的阴霾笼罩在地下区,提醒所有人,他们距离感染只有一步之遥......
等丧尸都被解决后,方樾立刻去找方制凯,要求他派几辆车出去接应。因为池小闲他们出去太久了,远超出了预计行车时间。每多等一分钟,他们回来的几率就少一份。
出行前的一百多人,最后回来的,只有风雪里几个零星的淡蓝色人影。
方樾努力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即便是穿着一样的防护服、全副武装,他也能立刻认出来。
但十几个人里没有池小闲。
心脏被冰冷的手骤然攥住,寒意瞬间沁透了肌骨,胸口那一团藏了很久的火,倏的一下便熄灭了。
他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风雪里,像是被寒风抽走了灵魂。
“方樾!”忽然他听见了李歌的声音,“快来照顾你朋友!”
方樾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李歌正从一处雪堆后走过来。
热血冲上了脑袋,心脏开始重新狂跳。他飞奔过去,看到了倚靠在雪堆上的池小闲。
他阖着眼睛,嘴唇没有一点颜色,睫毛上结了一层晶莹的霜。方樾连忙去探他的脖颈,发现体温低得吓人。
“池小闲!池小闲!”
方樾连续呼唤了好几声,池小闲毫无动静。他一刻也不敢耽误,赶紧将他带上了车,将灌满热水的玻璃杯塞进他的羽绒服里,然后取出血包。
鲜血涂抹在他的唇齿间,池小闲连睫毛都没有任何颤动。
方樾心乱如麻,迅速开车将他带回了宿舍区。
一见到池小闲的样子,高美音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方樾来不及安慰她,让她立刻去帮忙烧点热水。
他取来被子暂且将池小闲围好,然后喊上Kevin,两人从食堂搬来一只空置的冷藏柜,将滚开的热水倒了进去,兑上冷水。调试好水温后,方樾脱掉了池小闲的衣服,抱起他,将他放进了热腾腾的水里。
“又失温了?”Kevin担忧地看着池小闲。
“这次比之前都严重。”方樾焦虑道,“以前我能用血味把他唤起来,这次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有,他的脚踝也受伤了。”
在帮他脱鞋的时候,方樾发现脚踝完全变成了青紫色。
“他们在外面遇到了什么?”
方樾的目光黯了下来:“......一百多人,只回来了十七个。”
Kevin久久说不出话来。
方樾伸手探了下水温,发现有些凉了,又往里面兑了些热水。他半跪下来,用沾湿的热毛巾一下下地擦着池小闲的脸。
睫毛的霜雪早已融化,但人迟迟没有苏醒。脉搏跳得异常微弱,银星也没有动静。
方樾的手臂伸向水里,托住池小闲的身子——池小闲已经无知无觉,只要一松手,就会立刻往下滑。
方樾的毛衣已经被彻底打湿,吸饱了水,冰冷的贴在身上。
“有需要叫我,我就在门外。”Kevin将狭小的卫生间让给了两人,为防止热气窜出去,他只开了很小的一条门缝,出去后立刻将门关好。
高美音见他出来,一把拽住他的手,“池小闲怎么样了?”
看见她脸上未干的泪痕,Kevin勉强挤出一个笑脸,“放心吧奶奶,小闲过会儿就能醒啦,他就是冻得有点失去知觉了,没什么大碍的......”
另一边,池小闲却做了一个有些混乱的梦。
梦里的场景飞速切换着,而他似乎变得格外矮小......
有时候场景是一片高大的森林。透过树叶的缝隙,阳光丝丝缕缕地照进来,一片浓荫落在身上,非常凉爽。脚边有一只漂亮的金背甲虫,缓缓沿着自己的腿爬上来,最后栖息在了他的背上。
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蘑菇。
接着,天阴沉了下来,隐隐传来滚滚雷声。暴雨顷刻间倾泻而下,噼噼啪啪地打在自己的伞盖上,震得他左摇右晃。一只被打湿了翅膀的蜻蜓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在他小小的伞下避起雨来。
类似的场景走马灯似的切换着,如同一只绚烂迷眼的万花筒。
终于画面停留在了一个有些古怪的视角,他似乎漂浮在半空中,正驾着微风四处飘荡。轻柔的阳光落在身上,熏得他暖融融的。
他应该是变成了一颗微不足道的孢子,低头寻找着理想的栖息地,紧接着,目光被大地上的异象牢牢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