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睿智在内心完全刷新了对方樾的认知。
方桓形容下的方樾是个只知道读书的呆子,头脑虽然聪明,但对除了学习外的其他事情都不上心,是一个想法单纯直接的人……
但现在在他看来,对方完全不是这样,甚至可以用城府颇深、手段狠毒来形容。
“你觉得方桓和我谁更有希望一些?”哗哗的开水声中,方樾的声音沉沉响起。
他的话没有说全,但吴睿智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瑟瑟地不敢说话,余光仍旧瞥着那股热烫的开水,想象着它直接烫到皮肤上的恐怖的体验。
“我父亲公开表示过制方的掌舵者一定要有扎实的专业知识。”方樾道,“我认为这些话暗示了他的一些倾向,你觉得呢?”
既然方桓给他画大饼,那他也给他画。
“外面都说我是抱养的。”方樾话锋忽然又是一转,“你也认为吗?”
吴睿智果然瞪大了眼。
与其画了大饼,不如画到最大。
方樾甚至语言的魔力。尽管他说的是模棱两可的疑问句,但在人类想象力的添油加醋下,反问句有时候会发挥比肯定句更有效的作用。
吴睿智大脑迟钝地运转着,消化着方樾的话。
出乎预料的是,方樾没等他的回答,直接关上了那只红色的水龙头。
“如果再有下次,在把你赶出去之前,我一定会让你体验一下的。”他轻轻地笑了起来,嘴唇上翘,眼睛却没有任何笑意。
吴睿智冷汗如瀑。
“我绝不会再帮方桓做任何事。”他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立即向方樾表忠心。
“不。”方樾却摇摇头,“既然你已经答应了方桓,我怎么好让你为难?”
吴睿智的冷汗再次刷的流了下来,“那您想怎么样呢?”
“先帮我修好权限卡。”
“那、那是肯定!”
“我也不为难你。”方樾顿了顿,“方桓让你办的事情你就照做,但是得全部都告诉我,一字不落。”
吴睿智下意识地点点头。
“另外,我要监控室里的全部监控。”
吴睿智愣了一下,“这……这个可能不太好办。”
“厂区这么大,监控每天都有几百TB,就算我想给你也没法给你。”
“我只提出要求,具体怎么办你自己想。”方樾漠然地看着他。
吴睿智思考半天,最后咬咬牙道:“你带电脑了没?带了的话我拉你进局域网,给你一个远程访问权限,这样你能直接从后台看到监控视频。”
“办法这不就来了?”方樾淡淡道,“前提是只要你愿意去做。”
出了茶水间,方樾这才发现池小闲正站在不远处。
池小闲感染后,听觉就变得十分灵敏,他站的地方虽然距离茶水间有点距离,但还是基本听清了两人的对话,甚至包括用开水威慑那一段。
“你好厉害。”他感叹道,“我忍不住代入了一下吴睿智,真的很吓人。”
“跟你谈恋爱可要小心了。”池小闲若有所思道,“男朋友智商太高不好办啊……”
“怎么?”方樾轻轻一挑眉,“你打算做点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池小闲眨眨眼:“不,我是在想以后的复健和家务活要怎么划水糊弄过去……”
方樾:“。”
“咸鱼能有什么坏心思?”池小闲眨眨眼,“咸鱼不过是想多躺一会儿。”
这时,一直盘在池小闲手腕上的银星忽然有了动作。它展开自己的细丝,在空中飘忽了会儿,忽然朝着身后茶水间的方向去了。
最后,它停在了一红一蓝两个水龙头面前。
池小闲有些弄不清楚它要干什么,又害怕银星被烫伤,连忙摁住了那个红色的水龙头,“这个不可以碰,你会变成蘑菇汤的。”
银星听懂了“蘑菇汤”,小触手无情地在池小闲手背上抽了一下。
它化作一条白色绸缎,轻轻顶开了蓝色的水龙头。
水龙头只开了一个很小的幅度,涓涓细流缓缓往下淌。
银星飘到了那股细流之下,整条绸缎翻来覆去的,像条灵活的小蛇。
“这是在……洗澡?”池小闲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你在洗什么?”
忽的,他明白了过来。
银星大概是嫌弃刚才吴睿智身上汗味大,头油味重,以至于从安保室出来后就一直盘在他手上,不肯钻回他手碗里去。
真贴心啊——
它要是不这么洗一洗,池小闲压根都没想到这一层逻辑。
也就是说银星在路上刮刮蹭蹭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后都会带进自己身体里……
池小闲脸绿了绿。
以后要好好看管它,不能让它乱跑了……
重新办理好通行证权限后,下一步的事情就是要把一只微型摄像头装到方桓的房间里。
他们现在所处的楼层正是负一楼,方桓的房间在125——负一层最大的几个房间之一。其他的几个大房间都是其他部门主管在住。
“还是让银星来吧。”池小闲提议道。
方樾点点头。
为了不让方桓发现,他们站在距离他房间足有十五米远的地方——这个距离是池小闲预测的银星最长能坚持的距离。
“把它藏到隐蔽的地方去,像什么书桌、床底、墙的缝隙啊,都可以。”
他摸了摸银星的小触手。
刚洗过澡的银星白得像雪一样,一想到马上又要在路上蹭灰了,池小闲莫名有些心塞。
不过之前银星也这样四处跑,还在灌木丛里打过滚,最后回到他身体里时池小闲也没太感觉到不适。况且每次银星再出现时又是白白嫩嫩的样子,说明它似乎有些自洁的本领。
银星化成一团白雾裹起那枚小小的微型摄像头,沿着墙根无声无息地朝方桓的房间飘去。
就在它飞行途中,边上房间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池小闲心头一紧,生怕有人发现银星这么个稀奇古怪的东西。
好在走廊的墙是雪白的,银星也是白色的,又很有心机地贴着墙角飞行,所以并没有被那人发现。
银星停住了两秒,直到那人走了,它才又继续往前赶路。
片刻后,它停在了方桓的房间门口。门距离地面最下方还有半厘米左右的空隙,它轻轻松松地钻进去了一半,然后试图把包裹在它身体里的微型摄像头往里面拽。
微型摄像头是一个扁圆形的东西,原本是可以顺利通过门缝的,却因为上面有个凸起的装电池的部位而被卡在了门外。
拽不进去,银星只好从外面推。
但是摄像头的高度确实超过了门缝。
没能大展身手,银星失望地回来了,触丝在池小闲手心里耷拉了很久。池小闲只好摸出一粒树莓干安慰了下它。
“要不等他开门或者有谁来找他的时候,趁机塞进去。”
“也可以。”
他们正商量着,忽的身后的门开了。郭未惊讶地看着他俩,“你们怎么在这里?”
池小闲瞬间就有了主意,于是道:“可以去你房间里坐一会儿么?”
郭未有些惊喜:“当然。”
进了屋子,池小闲转头冲方樾使了个眼色,目光轻轻往天花板上扫去。
那里有个通风口,刚好可以让银星带着微型摄像头从通风口走到方桓房间的通风口。
他记得金属网罩的空隙有两!厘米大小,银星带着微型摄像头钻过去肯定没问题。
趁着郭未去给他俩倒水,池小闲告诉银星自己的计划,银星裹上微型摄像头重新出发了。
池小闲看了眼金属网罩,那种奇妙的感觉又来了——
像是一位老父亲看着自家小朋友背上小书包去上学,既欣慰又有点担心……
方樾看了看郭未的房间,忽然发现他桌上又多了几张画。不过这次都是些风景画,没有再画池小闲……
郭未端过来两杯水:“你们怎么在这一层?”
“我房卡不是锁进房间了么,来补个卡。”池小闲道。
郭未顺手取来几张画,递给池小闲,搬了张椅子坐到了池小闲边上,挨他很近。
“你帮我看看画得怎么样?”
池小闲接过画,却下意识很有求生欲地看了方樾一眼。
方樾抱着手臂,也正淡淡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掺什么情绪,却有种无声的威慑力。
池小闲摸了摸鼻尖,然后翻看起画来。
“画得都挺好的。”池小闲看了看,发现郭未还真有点绘画天赋在,“取神不取形,很巧妙的处理方式。你看这棵树,画出了一种微风吹拂树叶摇动的感觉……”
郭未有些意外和开心,道:“真的啊?”
“咳咳”,方樾忽然清了清嗓子。“抱歉,有点感冒。”他淡淡道,随即低头抿了口茶。
郭未只愣了下,然后继续跟池小闲聊天:“你之前也学过画画么?好像很懂呢。”
“很小的时候了,学过一点素描和水彩画。”池小闲埋头继续看画,翻到一张景物铅笔图,画的是几排摩天大厦,似乎是位于核心区的建筑。
“唔……”他手指轻轻点了点,“这里的透视好像稍微有点问题。”
“是吗?”郭未将头凑了过去,一下子把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了。
陌生的味道一下子窜入池小闲鼻腔,郭未似乎用了薄荷味的剃须水。
他正打算不动神色地跟对方拉开点距离,却又听到方樾咳咳两声。
郭未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抬起眼有些茫然地朝方樾看去。
“不好意思。”方樾嘴上说着,声音却十分寡淡,甚至懒得往里面加一点抱歉的语气,“看来这感冒还有点重。”
池小闲:“。”
这时他的手腕一痒,池小闲意识到银星快要完成任务了。
他的余光朝头顶上飘去,瞥到一朵白色的小云缓缓在郭未身后降落。
是时候跑路了!
“那个——”
池小闲干笑了声,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方樾的后背,对郭未道:“看来我男朋友感冒还有点严重,不好传染给你,我们先走了!”
郭未愣住,呆滞在原地。
“热恋”
被突如其来撞开的柜门砸了个眼冒金星, 郭未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离开了。
“男朋友叫得还挺顺口的?”方樾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先适应适应,练习一下。”池小闲摸了摸鼻尖。
主要是方樾一直在边上咳嗽,又盯着他跟郭未看, 弄得他很煎熬……
“我有点记不清了。”方樾淡淡问道,“是谁昨天还说不敢跟我在一起,差点都掉眼泪了?”
池小闲臊了一下,别过脸,小声道:“反正不是我。”
方樾拉过他的手, 轻轻捏了捏他纤细的腕骨, 然后用滚烫的掌心握住。
“别担心, 池小闲, 向前看。”
他的声音低而和缓。
“我们都是很厉害的人, 对解决困难要有自信。不管是你的困难, 还是我们的, 还是这个世界的……”
“向前看就会一直有希望。”
池小闲定定地看着方樾漆黑的眼眸。他的目光坚定,带着鼓励的力量, 让人挪不开眼睛。
他最心动的其实不是方樾的智商、长相, 而是他身上那种独特的人格魅力。
他的胸中像是有一团永不熄灭的烈火,哪怕是在深冬的雪原也要灼灼燃烧,誓要把这寒冷的漫天帷幕扯碎撕烂。
这种类型的人格恰恰是池小闲非常缺少的, 非常羡慕的。
池小闲对很多事情都非常乐观,但乐观的背后实际上是全然的不在乎。
他骨子里是很悲观的, 认为很多事情即便是再努力也不会改变结果,计划做得再完备也会被突如其来的命运击溃, 美好的东西更是如同琉璃般易碎, 不适合长久地握在手心里……
但方樾却是那种管你外界发生什么我都不怕的态度。
他的心仿佛装有一个沉甸甸的锚,无论海面上风浪多大, 他都像一艘勇敢而经验丰富的船,能牢牢守住自己内心的东西。
两人刚走到电梯口,电梯正好到达负一层。
门一打开,里面的人却让池小闲和方樾一愣。
暗蓝色的宽大西服外套,嘴里咬着电子烟,不是方桓又是谁?
方桓也愣住了,那天被揍的感受潮水般地涌上来,淤青还没消掉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接着,他才看到站在方樾身后的池小闲。他的目光顺势下移,落在了两人正拉着的手上,立即变得异常复杂。
一口电子烟吸了进去,久久忘记吐出来,直到他差点被辛辣的薄荷味呛到。
方桓眯起眼睛,明知故问地对方樾道:“这两天怎么没见到你啊?忙着搞研究呢?”
“我在忙什么、为什么忙,你难道不清楚?”
方樾毫不客气地把问题抛了回来。
方桓心头一跳——方樾显然是话里有话。
莫非他知道通行证的事情是自己干的了?
不会的,他之前已经教了吴睿智说辞——门禁系统短路了,其中一段路无法用通行证刷卡通过。
方樾就算是怀疑他,也没有确切证据证明是自己的安排,他是在诈自己。
方桓习惯性地扯了扯胸口那枚银色的骷髅头项链,漫不经心地笑着:“我还真不太清楚……你是不是对我对你的关心程度产生了误会?”
“误会?”方樾目光一点点转冷,“真的是误会吗?”
方桓心里又是咯噔一下——难道他真知道了?
但他转念一想,方樾知道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拿他没办法?
他顶多去父亲那里告状,但告状也是一把双刃剑,告得多了,父亲反而会对方樾起疑心,怀疑他的动机不纯。
要是真拿他有办法,现在也不会站在电梯门口跟他语焉不详的对峙。
“不过嘛——”方桓忽然开口,目光落在了池小闲身上,“我对你身后这位倒是有些关注的兴趣。第二次见面了,方樾你不介绍一下是不是有些失礼?”
方樾冷冷地提醒他:“这里是楼梯口,我不介意你在更多人面前被揍。”
“是吗?”方桓眯起眼睛,“那最好是被更多人知道,这样我在父亲面前不是更有话语权了么?”
“作为哥哥,好心提醒你一句,有时候受害者可是个更有利的身份。”方桓弯起嘴角,“特别是当真相蒙着一层纱的时候,人们往往更相信受害者说的话。”
他直接无视了方樾,朝池小闲伸手,被池小闲敏捷地一闪。
“视我为洪水猛兽啊?”方桓意外地挑了挑眉,“真可爱。”
“不好意思,我对垃圾过敏。”池小闲面无表情道。
方桓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目光转向方樾,眯起眼睛,“看来你没少在他面前说我坏话啊?”
“他倒是没有。”方樾还没开口,池小闲先耸耸肩,“是我自己经常在走廊上听见有人讨论你。”
“都讨论我什么了?”方桓忽然起了点兴趣,“说我风流、多情还是浪子?无非就这几个嘛!”
这人还真是会选词,池小闲简直要被他的无耻程度震惊了。
他干笑一声,意味深长道:“他们说你擅长穿针引线,速战速决。”
方桓愣在原地,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等他消化完那两个内涵他的词语后,面色一下子铁青了:“哪个王八蛋敢乱说——”
就在这时,电梯门忽然关上了,气得跳脚的方桓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坐电梯下去了。
“你学坏了。”电梯上,方樾捏了捏池小闲的后颈,“这些荤话听谁说的?”
池小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章漪。”
方樾:“……”
章漪跟池小闲一起玩游戏的时候经常会吐槽自己的前男友们,她的嘴就像个机关枪,什么五花八门的内涵词都能突突往外说。
“除了刚刚的,还有呢。”池小闲歪头开始想,“比如什么立锥之地、冰山一角,0.5毫米自动铅笔笔芯摁进摁出……她还说了好多,一时想不起来了。”
这都跟章漪学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方樾扶住额角。
电梯正往下降,他想起了件事情,然后有了个主意,取消了负四层的按钮,摁下了负二层。
池小闲奇怪道:“咱们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