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一个简单的生物信号翻译器就完成了。
午餐后,方樾把池小闲喊回了实验室。池小闲正因为吃了碳水而犯困,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把银星放了出来。
方樾随即抽取了一些昨天问过的问题,用翻译器进行验证,发现准确率可以达到百分之七十五以上。
有了这个,他就可以大致确定银星在池小闲体内的状态,并预测池小闲健康状况的变化趋势——前提是银星愿意跟他们沟通,并且不做隐瞒。
接下来方樾询问了银星非常关键的几个问题,这对他们接下来的行程非常重要。
方樾:“他是否还会发生其他变异?”
银星:“否。”
方樾:“他是否会在未来丧失自主意识?”
银星:“否。”
方樾:“他有机会恢复到以前吗?”
“……”
前两个问题银星都坚定且快速地选择了否,只有第三个问题迟迟没有答案。或许这个问题超出了它的认知范畴,比起让它回答,似乎让医生们回答更为合适。
“那你是什么时候感染他的呢?”方樾问出了第四个问题。
“过去。”
这个答案说了等于白说,但它的词库里只有大致的关于未来和过去的时间粗略表述,并没有以年和周作为计量单位的时间概念,所以它无法回答清楚这个问题。
方樾不再执着于时间,而是抛出了第四个:“之前我被困在水下的时候,是你救的我吗?”
池小闲微怔一下,从桌子上撑起脸,稍稍清醒了一些。
翻译器在边上运转着,没一会儿,一个字出现在了蓝色屏幕上。
“是。”
方樾:“你是怎么救的呢?”
显示仪上原本变幻着的波形图忽然停滞了,像是断线了一般。银星似乎在思考,久久没有回答。
方樾猜测可能它无法用语言清楚的表述,于是到:“你可以演示一下么?”
银星轻轻挥舞着白色细丝,很快在空中织出了一个米白色的像是蚕茧一样的东西。
方樾和池小闲只从Kevin的描述中听说过,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方樾轻轻捏住了那个茧,发现构筑它的菌丝织得非常密,用指尖摁下去一点,松开,它便又弹了回去。
方樾用滴管在它表面轻轻滴了一滴水,发现茧面的菌丝将那滴圆圆的水珠托了起来,等待了一会儿,竟一点没有往茧内部渗透——它是防水的。
银星大概是在水下为他织了一个隔绝了水却充满了氧气的茧,所以他浮上岸时Kevin才会发现他戴着这样一个古怪的“头套”。
方樾道:“为什么要救我?”
白色的蚕茧融化成一片薄薄的雾气,从里面伸出了一只小触手,轻轻挥舞着。显示仪上的波形图再次发生了变化,像是起伏的海浪。这次它用了一个短句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要你。”
他需要你, 他想要你,他要我救你……
但翻译机词库里只有两百多个词汇,它没有办法更加精确的表达了。
池小闲看到这三个字时, 也微怔了一下。他意识到银星口中的“他”指代的就是自己。
这……这怎么搞得像强行替他跟方樾表白了一样?
“因、因为那时候我想救你来着。”池小闲连忙解释道,因为紧张,甚至有些磕巴起来。
说完他便移开目光,不再看方樾的眼睛和表情。比起救人,倒像是做了什么愧对对他的事情似的。
章漪的任务基本完成了, 后续其他词汇的收集只要交给计算机就行了, 于是她又回归到跟池小闲挤在沙发里打游戏的状态。
她帮池小闲给咕叽造了一艘过河的小船后, 就把手机还给了池小闲, 还吐槽道:“这游戏里我简直就是地主家的奴仆, 帮你造房子造船造车子, 然后你带着你的宠物享受我的劳动果实。”
池小闲嘿嘿一笑。他玩了会儿,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这两天你跟方樾一起搞研究, 有对他这个人印象有什么改观吗?”
章漪想了想:“确实有。他比较严谨、有逻辑, 如果做同事的话,肯定是那种超级靠谱、相处很丝滑的。但他还是太严肃了,没有你有意思, 我还是更喜欢你哈哈哈哈——”
池小闲知道她在开玩笑逗自己,却忽然发现自己这个丧尸做的实在是没什么威慑力, 简直是任人撩拨,于是放狠话道:“不要喜欢我, 小心我吃了你。”
章漪一挑眉, 甩了甩她那飘逸的棕红色马尾,弯起眼睛道:“来啊, 吃了我啊!”
“不要因为我是一朵娇花就怜爱我——”
池小闲被章漪反过来一吓,往沙发里边靠了靠。
忽的耳边“咚”的一声,两人齐齐抬头,发现方樾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两人身后。
他拎了一把椅子放在章漪腿边,目光自上而下落在两人身上,淡淡地看着。
“……”章漪讪讪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坐到了椅子上。
方樾走了,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章漪转过脸来对池小闲吐槽道:“你感受到刚才气氛的可怕了吗?”
池小闲小声道:“有点。”
章漪:“……他果然对你的占有欲很强,生怕我把你拐走了一样。”
池小闲:“有吗?”
章漪啧啧一声:“弟弟,我去打小黑工挣钱给你挂个眼科看看?”
池小闲:“……”
他莫名想起了Kevin说的那句——你不要听他怎么说,要看他怎么做。
可是朋友之间也有占有欲啊,比如他和张文声。
张文声这个人比较外向,还有很多除了他以外的朋友,而池小闲就只有他这么一个玩得特别好的,所以每次张文声出去聚餐或者轰趴的时候,他独自一个人在寝室里都会有些失落。
池小闲摇摇头,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赶出脑子。
因为觉得有些混乱,池小闲晚上特地控制住自己不去方樾的卧室,早早洗漱完在自己卧室睡下了。
躺下没多久,他就又开始感到饥饿,他仔细一回想,发现自己已经有两天没喝血了。
他跳下床,从冷藏柜里拿出那袋血包。
他轻轻捏了捏,深红色的液体在袋子里流动着,那仿佛不是血液,而是他活生生的欲望与渴求。
喝吗?池小闲犹豫了一下,耳边又想起了方樾的那句“不要抵抗欲望”。
最终他还是拧开了瓶盖,小心翼翼地呼吸了口腥甜的空气,然后低头小口地饮啜起来。
欲望和热意一点点在四肢百骸升腾起来。他强迫自己忽视某个不可言说的隐秘处,奈何那感觉还是越来越强烈。
深秋的室内温度很低,他感觉自己的皮肤被泡在冰水里,胸口却埋了一团火,外冰内灼,灵魂被夹在中间,十分痛苦煎熬。
他的额头密密冒了一层汗,被子外的脚趾却被冻得冰冷。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
就在这时,门传来轻叩的声音,池小闲吓得差点魂魄都散了,心脏停掉了两拍。
他大口喘着气,惊魂未定之间,手已经先大脑一步将血包的盖子拧好,塞进了小型冷藏柜里。
接着,他整个人埋进被窝里,假装睡着不出声,任凭门外人又轻叩了两下。
这次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让方樾看到窘迫、羞耻、晦涩的那一面了。
门外的方樾看到门缝漏下的一点橙色的光,轻轻皱起眉。印象里池小闲好像不会这么早就睡着,何况还开着灯。
他拧了一下门,发现门并没有锁。
屋内只亮着一盏微黄色的台灯,床上覆着一床藕荷色的被子,被子下隐约藏着一个人的形状,空气里有细微的……腥甜的铁锈味道。
方樾下意识地就明白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被子底下的池小闲心情紧张得快要崩溃了。他恨自己今天怎么忘记锁门,一面又紧张得心脏只差一点就要跳出胸口……
被子在以一种微不可见的幅度轻颤着。方樾将目光转向床头那台白色的小巧的冷藏柜,柜门虚掩着,显然某位犯人还没来得及收拾好犯罪现场……
池小闲紧张得死死闭上了眼睛,却听到耳边响起两声轻轻的“滴”。
他骤然意识到了那是什么声音——冷藏柜柜门没有关好时会有提示音。
完蛋……
这下是真的无地自容了……
池小闲只想找个山洞钻进去,用水泥把洞口封个十几层,永不见天光。
“把这袋喝完,我拿新的过来了。”方樾清冷如水的声音隔着被子传过来,依然是往常那样冷淡而平静。
这袋......
新的......
血......
池小闲本想强行驱逐出脑子的东西嗖的一下又飞回来了。
心口那团快要熄灭的火,被人生生添了把柴火,迅速地升腾起来,代表欲望的耀眼火舌一下子窜高,肆意吞噬、侵占着他的理智。
忽地,后颈落下一片微凉,像是有谁放了一片冰镇过的薄荷叶,轻轻缓释了他脖颈皮肤的燥热。
接着,喉结被碰了一下,池小闲意识到这是方樾的手。方樾的手搭上他的下颌,轻轻掰过他的下巴,将他的脸微微朝外转……
池小闲跟一双漆黑的、静默如水的眸子对上了。
咚咚,心脏重锤了两下。
“不要抵抗欲望,你需要能量恢复体力。”
方樾低而磁性的声音如同古希腊神话里塞壬的歌声,吸引、诱惑着无数航海者前赴后继地主动成为腹中餐。
池小闲的心弦刹那间便崩断了,动物的本能冲撞着他的意海,他下意识地低头一口咬住了方樾的手。
方樾眉头轻皱一下,却没有挪开。
然而池小闲并没有真的咬下去——尖尖的虎牙轻轻抵在他皮肤上,像是牙齿还未长全的幼兽,表面发了狠,却撕咬不开猎物坚韧外壳,没能给猎物留下任何印记和伤口。
唇齿间散溢的热气呵在方樾手背上,留下一片濡湿,微微有些烫。
下一秒,池小闲眼泪猝然掉了下来,比热气还要烫的眼泪砸在方樾手背上,让他不由得怔愣一下。
池小闲倏然扭过脸瞪住方樾,怒气盖过了羞恼,让他那浅灰的瞳孔染上一层血色。
“为什么让我咬!”他的嘴唇都在颤抖。这是他第一次跟方樾发火,也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生气的时刻。
“为什么不躲开?!”池小闲重重的重复道。
银星从他的手腕处轻轻冒出,伸出一根触丝碰了碰那滴微热的透明液体,接着迅速撤了回去。
很咸,并不好喝,里面有一些令它难过的味道。
“你是不会伤害我的……我比你更相信你。”
方樾低沉的声音像是大提琴一般,与空气微微产生共鸣,带着安抚的韵律和笃定的音调。又像是一望无际的深雪覆盖的冰原,给人一种沉稳而静谧的力量。
池小闲轻轻颤抖着,一滴眼睛在眼眶里打了个转,最后落在了方樾手背上。
“喝完它。”方樾命令的话说出来却像是在哄人一样。
池小闲抬手抹掉了眼泪,默默从床上爬了起来,低着头,白皙的皮肤衬得眼尾更红,眼睛里还盛着雾蒙蒙的水光,看上去又可怜又让人想……欺负。
“你出去。”他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不需要我在吗?”方樾淡淡问。
池小闲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内心翻涌起极大的煎熬和犹豫。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进食的时候有多渴望这个人在身边,渴望他的气息全部笼罩住自己,渴望感受他的热度包裹住自己……
方樾的话比世间任何一种诱惑的吸引都要更强烈、直接。
他恍惚又听见方樾在他耳边重复那句话——“不要抵抗欲望”。
……他抬起手,轻轻握住了方樾抚在他下颌处的手。
“陪着我。”池小闲的声音有些沙哑。
过了一会儿,他的身体一寸寸的烧起来,从脚烧到发丝,整个人像是沸腾的水一般,不断地蒸腾出热气……
室内的空气凉得像冰水,但后背贴着同样胸膛却如此滚烫,两颗心脏像是没有任何隔阂一样,紧挨着、同频率的跳动着。
突突、突突,耳膜里仿佛刻下汩汩血流冲击血管壁的声音。
池小闲咬紧了牙关,深深闭上眼。
他明明在用最大的意志却压制心绪的起伏,喉结却像暴露了什么一样,轻滚了两下,漏出一丝轻轻的喟.叹……
房间里的声音消失了,留下一片空白的沉默。沉默里,唯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一个还有些急促。另一个,却也难以掩饰平稳。
又过了很久,头埋在他怀里池小闲忽然转过脸,小声开口道:
“……朋友之间这样,是对的吗?”
他的声音轻的像薄薄的蝉翼,在风里微微颤抖着,脆弱得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空气中任何一个微小的气流撕碎。
方樾怔了怔,许久说不出话来。
池小闲问话的深处,是对这一行为的怀疑、困惑,亦或是对他的埋怨和抵触?
或许是他犹豫迟疑的时间太久,怀里的人没能等到他的答案,呼吸却渐渐变得平稳起来。
池小闲阖着眼,小猫似的趴在他怀里已经睡着了。
趁着微弱的灯光,方樾看见了他那长长的睫毛上悬着一滴泪,像是落了滴露水的蜻蜓翅膀,不堪重负、脆弱而无助地时不时颤抖一下。
他抬手,用指节轻轻帮他擦掉。
然后他就这么悬着手,直到那滴冰凉的眼泪在皮肤上渐渐干涸。
高地的冬日之歌已经悄悄进入了前奏, 室内的温度降到了5度左右。
因为白天光照时间变少,太阳能发电机储能有限,夜晚即使开空调开不到一个小时就能把白天储藏的电用空。
而在这寒气蔓延的室内, 一道羽绒被下,一片小小的温暖天地被间隔出来。
池小闲被方樾抱着,身后源源不断的温暖供给着他,让他睡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好觉,无比安稳而踏实。
醒来时, 枕边已经空空荡荡了, 被子全部都牢牢裹在他一个人身上。池小闲揉揉眼睛, 昨晚的回忆一点点涌上来——
他又又又都做了什么啊??
这次比上次还过分十倍, 他让方樾用手都替他做了什么???
那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清竹般的手, 分明天生适合实验室里精细操作, 现在却被他拉下泥潭, 被迫承受欲望的玷污……
啊啊啊,他要怎么再见方樾啊!
他没脸走出这个屋子了!
池小闲刷的用被子蒙住了头, 脚趾都尴尬地蜷缩了起来。
等等……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这次好像是方樾主动提出要留下的。
也就是说, 他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还留下来,是不是意味着对这种事情也没有太抵触。
可是他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可以帮这种忙吗?
想不通的池小闲要把自己逼疯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客厅里章漪和Kevin正在大声吵着什么, 似乎是在争夺投影仪的观看选择权。
他抬眼看了下时间,这个点方樾通常应该已经下楼去实验室了。一想到不用立刻见到方樾, 池小闲轻轻舒了口气。
他穿好衣服出了门, 迎面差点撞上一个人,抬头一看, 正是方樾。
方樾正要回房间,冷不丁跟人碰了个面对面。
视线对上,异样的情愫如同一簇急急的电流同时击穿了两人的身体。
池小闲先避开了目光,不自在的用指尖蹭了蹭鼻子,低低道:“早。”
“十一点了,不早了。”方樾却挑了下眉。
这下尴尬的气氛消散了一半,池小闲海獭式搓脸:“还有早饭吗?”
“如果你说的是午饭的话,Kevin正在做。”
“……”
他一来到餐桌,发现章漪竟裹着条被子坐在餐桌边,两条腿盘起来,缩在被子里。
章漪看到池小闲穿着件薄羽绒服,黑色的,一眼就认出是方樾的,颇有些无语道:“他是真的只有黑色的外套了吗……”
池小闲摊摊手:“是的。”
Kevin看今天天气冷,午餐直接做了一窝热汤,放了几袋方便面,又加入方樾培植出来的小番茄、豆芽菜和辣椒,炖着烂烂的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