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vin感慨:“那也算是患难之交了, 挺不容易。你们学校里也爆发了?”
“对。”
“你们这车哪来的, 不会是半路捡的吧?”
“……”
Kevin笑嘻嘻的眼睛里透出着看穿一切的光, “放心, 我不会举报你们的。现在这种情况在法律上应该叫做act of rescue,中文是……让我想想……”
“紧急避险。”方樾道。
“对!”Kevin拍拍方樾肩膀, “我俩还挺有默契的哈, 你学的法律?”
“之前上过的公共基础课讲过一些。”
“讲过吗?”池小闲一脸茫然,“那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在某些不得已的危险情况下, 法律允许损害一方的利益以保护更大的利益。”Kevin解释道,然后冲池小闲挤了挤眼睛, “一看你考试成绩就没他好。”
池小闲:“。”不要这么直接。
Kevin探身上前,摆弄了下车里的音响, 搞了半天都没出声, 遗憾道:“这玩意儿是不是坏了?我还想听点公路音乐呢。”
方樾和池小闲都不是对音乐太感冒的人,所以一路上也没开过车载音响。
“要不我来唱吧。”Kevin清了清嗓子。
方樾和池小闲还没来得阻止, 这位社交恐怖分子的第一个音已经蹦出去了——
竟是很低沉的音符。
Kevin人看着跳脱,没想到唱歌起来是个极有质感的低音炮。
他唱得是段意大利语的歌剧选段,方樾和池小闲谁也没听懂,只觉透着股悲切深沉的味道。
“我还以为你要来一段公路音乐。”唱完一段后,池小闲忍不住道。
“哈哈,其实我是学美声的。”
“刚刚唱得是什么?”
“朱塞佩·威尔第的《弄臣》。”Kevin笑了笑,“很经典的歌剧。现在大家都爱听愉快轻松或者是激昂斗志的,你们也不怎么听这种吧?”
“我第一次线下听真人唱。”池小闲道。
“是吧,歌剧早就变成小众爱好了。现在整个高地都找不出一座歌剧院,说是什么节约开支、避免土地资源浪费。殊不知,有时精神文明的匮乏比物质的更可怕。”
Kevin的话里透着暗讽,更多的却是无奈。
“你说你是音乐老师?”方樾忽然道。
Kevin点点头。
方樾通过后视镜盯住他,Kevin也大咧咧地跟他对视上,一双绿色的眼睛眨也不眨。
方樾却一字一顿道:“不,你不是。”
Kevin忽然笑笑,手伸向了怀里。
下一秒,方樾和池小闲的后脑勺同时被冰冷的器物抵住了。
“别乱动哦,继续开车。”Kevin坐在后座的中间,身体前倾,对两人微笑着道。
池小闲呆了呆,用余光朝方樾的后脑勺扫去,看到那闪着金属光泽的黑色枪身后,心跳骤然加快。
方樾却反应寡淡,只通过后视镜扫了他一眼,继续开车。越野车平稳地沿着直线前行。
“你到底是什么人?”池小闲小心翼翼地问。
“比起这个,倒是我更好奇你们俩。”
“你们这个组合很有意思,一个人,加一个……丧尸?”
方樾下意识地踩下刹车——因为直到刚才那一句,才真正出乎了他的预料。
但他仅仅用了半秒就完成了思考,恢复了冷静。
“你指的丧尸,是我和他中的谁呢?”方樾反问了一句。
Kevin却愣住了,不禁道:“难道不是他吗?”
方樾竖起自己那只刚结好一层薄薄的红色的痂的手,轻轻晃了晃。
Kevin迟疑了两秒。
“你一路上也见过不少丧尸吧。”方樾道,“可以向你请教下鉴别方法么?”
Kevin感觉自己有些被对方的思路带着走了,但除了正面回答,他没有别的方式论证自己的结论。
Kevin看向池小闲:“他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很奇怪。”
“有没有可能他是白化病人?”方樾淡淡道。
Kevin笑了:“欺负我关在精神病院里不看新闻是不是?白化病是高地疾控中心攻克的首批基因遗传病,被纳入了免费医疗。现在应该不会有人带着这个麻烦的、不能晒太阳的病在外面乱跑吧?”
方樾道:“你继续分析。”
Kevin:“他的头发可能是染的,但眼睛不大像是戴美瞳。美瞳多少都会有点不自然,特别是灰色,而他的却逼真多了,还和丧尸一个颜色,实在令人怀疑。”
“你不根据有没有正常思维能力和语言能力来判断是否是丧尸吗?”方樾又问。
Kevin愣了一下:“……你说的好有道理?”
“哈哈,我跟你们开玩笑呢。好久没说话了太无聊了,逗你们玩玩。”Kevin吹了声口哨,“随口一说罢了,哪还想那么多。”
“……”这个人实在是太恶劣了。
池小闲冲他微微一笑,撩了撩头发,“其实你猜对了,我就是丧尸。”
Kevin盯着他看了会儿,摇摇头:“哪有丧尸眼睛像你这么清澈的?它们不都雾蒙蒙的,瞳孔也细细的?丧尸要是有你这个颜值,恐怖值都降了百分之八十。”
“……”
池小闲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差点忘了脑袋还被人用枪在顶着。
方樾通过后视镜看着Kevin,淡淡开口:“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职业,但至少是个不错的手工艺制作者。”
说着,他反而用后脑勺撞了撞抵着他的那柄枪。
Kevin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他的声音完全不像刚才唱歌那样低沉,变得十分洪亮,甚至惊动了远处一丛灌木群里的鸟。
他抽回手,然后把两杆“枪”丢在了方樾和池小闲的腿上。
“送你们了,就当是见面礼。这个小玩具我做了很久呢,是不是还挺逼真的?”
池小闲松了口气,拿起枪端详起来。
虽然他不了解枪,但还是能感觉这枪很轻,只有枪头套了层金属圈,枪身并不冰凉,甚至有一丝温和的质感——似乎是木头做的,却涂抹上了黑色的颜料,被抛光抛出了金属质感。
“让你们陪我演一出公路抢劫不好意思哈。”Kevin乐呵呵道,“我一个人在这路上走了几天了,闷得要死,就想找点乐子玩玩,没有恶意。”
“不过你们好像也没有太吓到,现在大学生心理素质还真挺好。”
说完他枕着手臂,在后座上放松地躺了下来,脚翘在车窗上晃了晃,一派大大咧咧的作风。
方樾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你看上去现在心情很好。”
“嗯。”Kevin被微风吹得眯起了眼睛,“拖你们的福,总算可以休息一下了。”
“心情这么好不全是因为搭到了车吧?”
Kevin正在摇晃的脚停顿了一下。
“难道是从精神病院里逃出来感受到了自由的空气?”
Kevin骤然瞪大眼睛,几乎是从后座上弹坐了起来,脱口而出;“你是怎么——”
“你能诈我,我不能诈你?”方樾打断他,云淡风轻道。
池小闲听的有些糊涂起来,一时没跟上方樾的思考节奏。
“蓝色的条纹衬衫,是病号服。黑色的外套,大约是从别人身上扒的,上衣口袋里还别着一支笔,跟医生的职业习惯很像,所以我猜是从医生身上扒下来的。”
“裤子很长,是为了遮住脚上的电子脚铐,但刚刚爬杆的时候露出来了。”
Kevin将裤腿撩上去一些,亮出他脚踝处极细的金属圈。圈子收得很紧,贴着脚踝,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他无奈道:“你接着说。”
“丧尸刚开始爆发的时候,我就看到过精神病院失火的新闻,南方高地只有一座综合类的精神病院,就在四区的郊外。”
“大概火灾是真的,你也确实逃了出来。你里头衬衫的颜色偏浅,是反过来穿的,想必正面应该是沾上了些烟灰。”
Kevin忍不住拍了拍手,点点头道:“你猜的都没错。”
“精神病院一般都有一些帮助病人提高社会化能力的活动,常见的就是请一些老师来教做手工。你那两支枪,应该也是那时候做的吧。”
“你怎么知道这枪是假的?”
方樾看了眼后视镜,用再寻常不过的语气道:“你试过被用真枪抵住脑袋么?”
Kevin愣了一下。
方樾平静道:“试过就知道了,感觉是不同的。”
池小闲诧异地看向方樾,方樾却目光平视,视线落在路面上。
“你看上去很有故事。”Kevin说出了池小闲想说的话。
“不如来聊聊你得的是个什么病?”方樾把话题抛了回去,“我再考虑要不要把你丢下去。”
面对他刻薄的言论,Kevin反而笑了笑:“你可比我小十岁呢,跟兄长说话一点都不客气。”
“尊老的前提是爱幼。”池小闲插了句,“彼此彼此哈。”
“我怎么就不爱护你们了,不就拿个假枪吓唬吓唬你们么。”
“万一驾驶员被吓到了把车开沟里怎么办?”池小闲啧了一声。
“你家的驾驶员是那种人么?”Kevin冲池小闲挤挤眼睛,“一看就是稳如老狗的性格。”
“……他确实。”池小闲情不自禁地点点头,随即愣了一愣,“等等,什么叫我家的驾驶员?”
Kevin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池小闲莫名其妙地回看着他。
“你身上这外套是他的?”Kevin忽然来了一句。
池小闲点点头。
“那你自己的呢?”
“我没带。”
这次换Kevin点点头。
出乎预料的,他又重新躺了下去,用外套蒙着头,嘴里嘟囔道:“好了,我困了,我要睡会儿,辛苦你们继续开车。”
这人还真是有点奇怪,池小闲心想。
池小闲低头摆弄了会儿那只假枪,然后抬起枪,手指放在扳机的位置,模仿着电影里的动作,朝着远方,扣下了扳机。
就在他放下枪的时候,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排黑点。
那些黑点排列整齐地移动着,在缓缓变大。
“那是车队么?”池小闲问了出来。
方樾放慢了车速,盯着远处看着。
车队逐渐驶近,池小闲数了下,足足有七辆,也是越野车。跟他们的车不同的是,那些车的黑色车身看上去格外坚硬,如同盔甲一般。车身更高,轮胎也更大,像是巨型甲虫。
“停车!”后座的Kevin坐了起来,急促地喊了一句。
车还没停稳,Kevin便猛地拉开了车门。
车刚好停在桥上,桥下是一条泄洪渠,水流湍急,涛声响亮。
Kevin毫不犹豫地跨上防护栏跳了下去,一头扎进了滚滚的河水中。
池小闲和方樾还没来及惊讶, 便听到车队方向传来嘹亮的广播声。
“前方难民,这里是高地军方应急救援队第五支队,请将车辆靠边停放, 下车接受检查。”
喇叭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严肃,透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池小闲只觉得这话奇怪。
对于难民,用的词不应该是赈灾之类的,为何是要求他们下车接受检查?
随即池小闲就想明白了——检查是为了确认车里有没有感染者。一旦被发现感染, 不用想, 下场要么是被强制带走, 要么是原地处决……
想到这里, 池小闲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
他意识到Kevin古怪行为背后的原因。他比他们对军队这帮人更敏感。
虽然没说自己为什么会去精神病院, 但他的电子脚铐足以说明一切——精神病院里也并非所有病人都需要戴电子镣铐。
他是个重要人物, 至少对于精神病院来说是个需要随时监测的对象。
但此刻他们的车已经完全暴露在对方的视线里了, 逃已经来不及了,怎么办?!
方樾忽然转头对他道:“你先在车里呆着, 我下去看看。”
“等等……”
车队已经开到距离他们很近了, 扩音器里还在重复着那句话。
方樾面色不变地打开车门,下了车。池小闲则缩进了座椅,只能祈祷越野车的有色玻璃能将他隐藏起来。
车队上下来了一名持枪的军人, 他衣着整齐而干净,面容威严, 用洪亮的声音对方樾道:“你们从哪里来的?”
“核心区。”方樾不动神色道。
“这是又要去哪里?”
“核心区有丧尸,我们回六区。”
“路上有没有受到丧尸攻击而受伤?”
方樾只当是在问他自己, 回了“没有”。
军官在手持板上刷刷记录着, 边道:“身份证出示一下。”
方樾心头一动,却道:“不好意思, 走得太匆忙,没带上。”
军官不再问话,只兀自记录着。
就当方樾的心稍稍放下一些时,那军官忽然抬起帽檐,用鹰隼般的目光盯住了越野车,眼睛眯了眯,道:“麻烦你让副驾驶上的人出来一下。”
方樾原地不动。
“没听明白?”军官道,“需要我再重复一遍?”
方樾正要开口,忽然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了下来,池小闲的脸露了出来——
只不过他不知从什么地方翻出了一副墨镜戴在脸上。
方樾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不知道他要搞什么。
“Hello!”池小闲咧嘴,晃了晃一头耀眼的银发,朝军官露出了个最灿烂的笑容。
这个招呼打得出乎既出乎方樾的预料,就连军官都愣了一下。
“不好意思啊,我不太方便下车,上个月拍戏吊威亚,把腰给伤了,走路都不太方便。”
“拍戏?”
“是,我是个演员。”
军官盯着池小闲看了会儿。
池小闲这头银灰的发色,配合墨镜,再加上墨镜之下那精致的小半张脸,小巧而挺拔的鼻尖,淡粉色的嘴唇,流畅的下颌线…怎么看都好像是个不大不小的明星。
池小闲打开车门,朝方樾招招手道:“经纪人,你来扶我一下。虽然我腰伤了,但也得配合人家工作是不是?”
方樾连忙快步上前,池小闲已经伸出了他那纤细而苍白的手臂,方樾刚拉住,便听池小闲“嘶”的龇牙咧嘴了一声,责备地拍了一下他的手,娇气道:“轻点懂不懂?我的腰!”
方樾:“。”你就演吧。
“算了。”那名军官见两人拉拉扯扯的,皱起眉,“你先坐着吧。带身份证了?”
“抱歉,我也没有……”池小闲双手合十。
“在这里登记一下你们两个的姓名和住址。”
“可以问下这些信息是用来干什么的呢?”
池小闲语气礼貌,军官虽看上去严厉,却还是为他解释道:“登记未感染者和地区。”
方樾接过登记表,填了他跟池小闲的名字,只不过换了别的同音字,住址则是随便填的。他猜测军部现在也是断网的状态,无法查询到他们的真实身份,不然也不会拿纸质的信息表让他们填。
他故意将字迹写得潦草,那军官拿去竟也没有仔细看,直接塞进了怀里,仿佛例行公事一般。
方樾心下了然——这帮人的主要任务,并不是所谓的统计,而是拦下车辆搜寻感染者,然后被带走治疗……或是直接抹杀。
若是池小闲像普通丧尸那样丧失神志、表情疯狂,恐怕会被一眼认出来。但侥幸的是,他们似乎默认精神正常的人都是未被感染的。
“我们可以走了?”方樾问。
“未感染的公民每人可以领一份食物补给,稍等。”
“多谢。”
见军官转身上车,池小闲轻轻舒了口气,耳边忽落下一道轻飘飘的质询:“……经纪人?”
池小闲挤出一个笑容:“也是个方法不是么?”
方樾挑了下眉,没否认也没肯定。
这时,军官手里提了两只袋子正要下车,忽从后面跑来又跑来一个军官,凑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那名军官点点头,又将袋子放下来。
接着,他朝方樾和池小闲走过来,道:“你们跟我上一趟车吧。”
池小闲猝不及防道:“……什么?”
“刚接到卫星通信,总队要求我们尽量顺带将未受伤的公民转移到临时避难所进行集中避难。”
“避难所在哪里?”池小闲强忍心头的不安,勉强问道。
“核心区地下。”军官道,“我们也是刚接到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