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研究,他们敲定了第三种——电网法。将核心区地下面积分割为一百个长方形区域,在区域与区域之间布置电网,切断真菌区域间的相连状态。这一方法既快,对环境影响也是最小的。只有位于电网区域边界土壤里的生物会受影响,区域内的完全不会被干预。
“电网设在地下的话,人走在地面上不会触电吗?”章漪奇怪地问。
“路面会使用绝缘材料,而且电网也不是整日工作,而是在地眼系统检测到信息流过大时开始工作,而且一直在夜间运行的话就没什么问题。”
Kevin忍不住道:“但核心区这么大,这也是个浩大的工程吧?”
方樾点点头。
电网计划听上去简单,但实施起来也很复杂,要考虑诸多因素,比如土壤湿度,硬度,地下排水,电流强度,电网掩埋深度,后续维修的困难度等等。
方樾跟顾凯、陈凡,还有几位高层连着开了两三天会,才商讨出来一个大致的思路。顾凯烟瘾很重,思维一疲倦,就极度想抽烟,又不好在房间里,只一个人默默出去。
其他人坐着等他,却只等来了另一个消息——工地上出事情了。
银星在操控菌丝体搬运纳米材料板时,被锋利的材料边缘不小心隔断了菌丝,导致材料板摔下,砸伤了站在附近的两名工人,其中一人脑震荡,另一人颅骨骨折、颅内出血,被迅速送进驻地医院抢救了。
刚好在讨论银星控制权的节骨眼上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情,任谁都能意识到它的敏感性。
得知了消息的几人迅速赶到驻地医院,前脚还没沾上大门,就传来噩耗——那名建筑工人抢救无效死亡了。
三层小楼里医院里里外外围满了人。这是这栋驻地医院建立后第一个在院内死亡的患者,不由得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
死者的家属趴在地上,哭天抢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边喊还边骂道:“老李啊,你个福薄鬼!丧尸没吃了你,你倒被一块板子给砸死了!你衰不衰啊!”
她尖厉的哭号声响彻整个三层小楼,震得人耳膜隐隐作痛。女人边上还站着两个抹眼泪的年轻人,看样子也是亲属,十分伤心的样子。
陈凡和赵新连忙上前安抚家属,却被对方一胳膊推开,破口道:“就怪你们让那什么真菌帮忙修房子,这下好了吧,直接把我老公害死了,你们安的是什么心?!”
“我们非常抱歉,但这是一场意外......”陈凡下意识地解释道。
“意外?”女人声音拔高几个度,“我看是蓄意吧!说什么控制住了真菌,全都是假的!那个真菌明明就是在故意报复,它就是想吃了我老公!看我不一把火烧了它!”
她腾的站了起来,抹掉眼泪就要往外冲。陈凡连忙拦住她道:“您先冷静一下,我们会处理好真菌的......”
女人猛地扭头,指着他鼻子道:“你们处理个屁!你们跟那个真菌就是一伙的,要不然也不会利用它们来建房子,不仅抢我老公的工作,还谋害了他!”
陈凡脸终于冷了下来,沉沉道:“您这话就不对了。施工现场有明确规定要戴安全头盔,为什么您丈夫偏偏就是不戴?”
女人一愣。
“我们还提醒过各位工人要暂时远离搬运材料板的真菌,为什么他们偏偏就是要好奇地凑上去?”陈凡毫不客气继续道,“依我看,这场事故您丈夫自身也有一定责任。”
女人脸瞬间通红,大吼道:“你们故意推卸责任是不是,还说是我丈夫的错!他能有什么错?他都死了?!”
赵新摇摇头,把陈凡拽到一边,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别再跟家属纠缠。
几人从医院退了出来,赵新提醒方樾道:“虽然这次是意外,但现在工人们的精神都比较紧张。你让银星暂停一下吧,我怕再引起什么混乱。”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方樾点点头。
他回到研究所,跟银星说了这件事情。银星没有什么异议,反而很内疚道:“是我太高估菌丝的韧性了,没想到会被材料边缘割断。如果不割断,那块板子是落不下来的。”
方樾摇摇头:“戴安全帽是工地的第一法则,他们也有错。”
“被停了也好。”银星倒是很释然,“我也受够了那帮人看我时像看怪物一样的眼神。还是跟你们在一起舒服,你们都很喜欢我。”
白色的菌丝一点点漫上床沿,亲睐地碰了碰方樾的手。
“什么时候能让我出去啊?我对控制母体实在没什么兴趣。”它微微一顿,“我有点想池小闲了,好想再看看他那双眼睛,听听他的声音啊。”
“虽然有你们陪着我,但他不在我总觉得有些寂寞。”
银星轻轻叹了口气。白色的菌丝细细缠绕在池小闲指尖,缱绻眷恋。
方樾看着池小闲静静的睡眼,心头微涩。
“快了。”他道,“不会让他等太久的。”
方樾望向病床上的池小闲。
虽然每天都在输营养液, 但人还是不可避免地日渐消瘦下去。阔大的衣衫罩着单薄如纸的身躯,手腕细得仿佛一捏就断。
他就像一枚薄如蝉翼的玉,如此脆弱, 轻轻一碰就能碎掉。
方樾小心地握住了他的手。初春天气,温度还很低,房间内虽然开了暖空调,但池小闲的手还是冰冰的。
方樾给他焐了一会儿,然后把他的手塞回了被子底下, 又起身去给他灌了只热水袋放进了被窝里。
没一会儿, 陈愚之和高美音也来看望人了, 还带来了咕叽。咕叽跳上床, 凑到池小闲头边上嗅了嗅, 舔了舔他的脸颊, 最后把自己盘成虾米状, 在他枕边安静地卧下了,轻轻打着呼噜。
高美音每天都会来跟池小闲絮叨会儿, 仿佛池小闲听得见一般。方樾退了出去, 把空间留给两个老太太。
他刚出研究所的门,忽然意外地听见不远处传来连续好几声枪响,心头倏然一紧。因为自从银星控制母体后, 他再没听见过枪声了,今天是第一回。
枪声不停, 接着好几辆越野车驶过门口的路,方樾顿感不妙, 连忙抓住一名路过的军官问道:“发生什么了?”
“那边爆发感染了!”军官神色惊慌道。
“什么?!”
方樾带上武器, 正要跟Kevin匆忙往那边赶,被赵新和手下的一波人给拦住了, 他道:“你们赶紧回屋,我去解决就行——”
又过了二十分钟,枪声总算消停了下去。方樾过去查看情况,才知道感染爆发自医院,来自一个不小心摔进雪坑里的骨折病人。他变成丧尸后,一下子咬伤了同病房里的五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于是感染迅速在医院里扩散开来。
几名医护人员围住了最初的那名感染者,开始检查他身上的伤,发现他骨折的包扎处有异常的出血症状,于是拆开纱布和夹板,提取了伤口的细胞,在里面发现了大量活跃的真菌,判断应该是他不小心弄崩了伤口导致渗血,引来了真菌的入侵。
“不是说真菌已经被控制住了吗?”一名医护人员疑惑道。
“是啊,这怎么还会感染呢?”
“是不是控制失败了啊……”
方樾在一旁听了会儿他们的讨论,忽开口道:“即便是控制,也无法消除这种真菌嗜血的本性。就像是人,可以控制自己不杀生,但很难抵御本性里对肉食的渴望。”
那几个医护人员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叹了口气道:“这些我们也懂,但那帮建筑工人还有难民们不懂啊。他们一直在议论说控制正在失效,真菌又反悔想谋害他们了……”
方樾微微蹙起眉。
“而且我们说了好几次要继续戴防护面罩,他们还是松懈得不行,别说面罩了,连手套都不戴了。这样下去,下一波感染很快就要来了。”几个护士抱怨起来,话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欸对了,你们信息素研究得怎么样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用上呀?”
这一问,问到关键点上了。
目前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进展,除了这一件。
他们发现,就算这种信息素在被人体完全代谢掉后,头疼的症状仍然会间歇性地持续两周左右。
刘峥本来梦中自.伤和疯癫的症状已经完全好了,但在注射完这种信息素后又有了卷土重来的趋势。
不得以,方樾给他配了些镇定用的安眠药。
其他人譬如东子,症状比他稍轻些,但也或多或少出现了失眠、眩晕、耳鸣等情况。方樾拿自己实验,也产生了类似的副作用。
这种信息素虽然能成功阻碍噬肉真菌入侵神经细胞,但其副作用和过短的代谢期让它很难被长期摄入。它那复杂的化合物结构让量产也成为了困难。
相比之下,地眼计划就进行得迅速得多。很快,一百多个营养体之下都安装完了最先进、灵敏的传感系统,即将联结到十多台大型计算机之上。
方樾也很着急,却还是耐心安抚着手下那批研究员。
他隐隐觉得,再沿着那条信息素的路线研究下去,恐怕就进死胡同了。
就没有什么别的什么办法了吗?
如果池小闲在就好了,以他的脑筋,说不定能想到什么出人意料的办法,就像用银星去替代母体内的那个灵魂一样。
等等,替代?
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替代这种信息素?
他立刻开会研究这件事情,让团队集中注意力寻找类似的四聚体化合物,说不定也能起到相同作用。
然而几周过去,研究员们实验了近百种,也没有寻找到有效的替代物。
方樾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如此强烈的挫败感。
就在这天他向执行官汇报完工作、正要回研究所时,意外发生了。不远处研究所的方向,正在腾起一股浓浓的烟,犹如黑蛇蜿蜒着向天空中扭去。
他的心跳险些骤停。
整个临时驻地只有两辆消防车,全部开了过来。两队消防员迅速从车上跳下,顶着火焰往研究所里冲去。
方樾一把抓住一名消防员道:“给我一套防护服!”
“你不是消防员!乖乖在外面等着!”那人试图将方樾推开,却没推动。
“负一层有非常重要的人,我得进去!”方樾焦急地解释着,却被好几个人上前拦住了,为首的是顾凯。
顾凯扭住他胳膊道:“你进去也没用,你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不行,我——”
哗啦一声,水龙刚好打开。瀑布从天而降,淋在三层小楼上,激起一阵白色的雾气,将黑烟压下去了一点。
“池小闲……”
方樾用力在顾凯手下挣扎着,试图冲破他的禁锢。
“别冲动,马上火就能灭了!”顾凯吼他道,“你着急,我也着急!我知道你在意池小闲!但你进去也没用,你又不能灭火!”
方樾咬紧了牙关,眼眶都被逼红了。
“现在气温还不足五度,很快火就灭了,相信我,相信我——”顾凯感觉到方樾的身子颤得厉害,拍了拍他的背安慰着他。
方樾急促地喘着气,一边脑子飞速运转。
冷静,冷静下来,池小闲一定会没事的。
他负一层的房间特地用了三层纳米材料加固,都是隔热隔火的,门也是密缝的,应该进不了火……
还有什么是他可能忽视的——
糟糕,新风系统!
新风系统对外循环着空气,而失火后空气里全部都是烟灰,池小闲会吸入大量烟灰而窒息!
方樾的心紧紧揪在一起。
几分钟后,大火被迅速扑灭。方樾带着人连忙冲了进去,室内被烧得狼藉一片,但拜纳米材料所赐,房屋坚固如初,一点倒塌的痕迹都没有。
方樾冲在最前面直奔负一层,来到门口,正要伸手去拉安全门,却被灼热的金属把手狠狠烫了下,烧出一条红印。消防员上前,戴着厚手套的手用力拽开了安全门。
一阵漆黑的浓烟从房间里滚滚溢出,方樾心骤然往下一沉。
他摸黑来到床前,却摸了个空——床上没人。
“池小闲?!”
“银星!”
他连喊两声。
等室内的浓烟总算散得差不多了,他忽然感觉手腕被轻轻往下一扯,于是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是他布置的通向外部土壤的圆形管道。
他搬开掩在管道口的盖子,随即看到了一只偌大的白茧,呈现出一个蜷缩的人形。
他立刻认出那是被保护在菌丝里的池小闲。
他弯下腰钻进去把人抱出,就在抱出来的那一刻,白茧融化成了雾,渐渐消散干净。方樾随即给池小闲带上了防护面罩,避免他吸入烟雾。
跟进来的赵新和顾凯见池小闲人好好的,不由得也跟着松了口气。赵新:“这小子命还真是大,都吓死我了。”
方樾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池小闲身上完全没有烧伤,甚至鼻腔内也一点烟灰都没有,心下了然——一定是银星第一时间把他拽进了管道里,还堵上门,织好茧,防止他受伤。
安顿好池小闲后,方樾便对赵新和顾凯道:“一定要好好查这次的失火原因,我怀疑是有人蓄意纵火。”
“什么?!”赵新惊讶道。
“研究所里易燃物不多,只有些纸,所有的实验都是挪到外面单独进行的,加上外面这种低气温,原则上是很难失火的。”方樾面色一沉,“所以我怀疑是有人故意的。”
这次火灾一共有两名研究员丧生,六名烧伤,算得上惨重。赵新立刻带人着手进行调查,一经检查,很快就发现起火的地方是一间文印室。
文印室里放着不少打印材料,已经全都烧得一干二净了。
研究所每一层的楼梯口和最外面的大门口有监控,平时研究员们也都要刷门禁进入。赵新检查完门禁记录和监控,发现下午进出的人员并无异常,只有几位研究员和一名保洁,于是把监控拿给方樾看。
盯监控方樾再熟练不过,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研究员。他看了下同步的门禁记录,显示刷卡者是陆东,但从监控里看,那个进入的研究员分明就不是陆东。
是盗刷卡进入的!
很快,陆东就被带了过来。听见是调查他的纵火原因,他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我下午一整天都在实验室里忙活,根本就没来研究所啊!不可能是我纵的火!”
方樾把监控和门禁记录推到他面前道,声音微冷:“但是有记录显示,下午有人用你的卡进入了研究所。”
陆东摸了摸衣服口袋,忽的瞪大了眼睛,“卧槽我卡呢?!”
“看视频。”方樾提醒他道,“看看里面的人是谁,你认不认识。”
陆东眯着眼睛看了会儿,接着惊讶道:“这不是我舍友张兆阳吗?!”
“你的卡怎么会在他那儿?”
“我也不知道啊。”陆东皱起眉道,“我最近一直在吃胃药,下午在实验室忙的时候突然想起今天忘吃了,但手头上还有事情离不开,就喊他来给我送。”
“你下午就见了他这么一面?”赵新问道。
“是的。”
“那应该就是那个时候被趁机拿了卡。”赵新冷着声道,“来人,去把张兆阳抓过来。”
张兆阳很快就被带了过来。方樾和赵新一眼认出他正是之前那位被材料板砸死的建筑工人的亲属,当时就站在那个女人边上。
“你知不知道你做到事情有多严重!”赵新火一下子就上来了,怒斥他道,“两人丧生,六人烧伤,你还差点毁了人类对抗真菌最后的武器!”
张兆阳扭着头,一言不发。
方樾:“你想替你的亲人报仇?你知不知道这反而是害了他们。”
“害?”张兆阳扭过头来,眼睛里满是红血丝,“明明是我在拯救人类,免得人类再被真菌害了!”
“你们这群蠢蛋,现在还看不出来这都是真菌的阴谋吗?你们根本控制不了它的,还不如早点除掉它!”张兆阳阴沉沉地看着方樾和赵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