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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祟(杨溯)


他关上门的刹那间,床上的靳非泽睁开了眼。靳非泽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低头亲了亲姜也的发顶,什么也没说,闭上眼继续睡觉。
陈嘉举着手电筒下了木梯,走上青石板路。他辨着路,快步走着。曲曲折折的石板路没有尽头似的,转了两三个拐角,又是同样的一截石板路。他低头看了看手表,有些狐疑,明明五分钟就能走到的路程,他走了已经将近十分钟了,可明明他走得比往日还要快一些。
不要胡思乱想,绝对不是鬼打墙,他告诫自己,继续走,又改成跑。直跑得他气喘吁吁,也没找到焦大禧住的木楼。
他慢慢慌了起来,大半夜一个人在外头,危险系数太高了。他循着路,又跑到路边的木楼子试图寻求帮助,结果要么是窗扉紧闭,要么是根本没人住。他又跑回路边,忽然看到前面有个穿着蜡染百褶裙的姑娘。那姑娘顶着满头银饰,乌黑的发披在腰后,显然是个侗寨女子。
有人心里就有底,他喜出望外地往前追。
“姑娘!姑娘!”他小声喊。
想不到大半夜还能碰上人,可见他运气不错。等等……他猛地回神,大半夜出门,除了他,还会有谁?怪了。他心里发起毛来。
他忽然发现,这姑娘的穿着十分眼熟,白天在老姑婆家里见到的纸人新娘好像就穿成这样!侗族婚服和寻常婚服不一样,夜色又深,他没能立刻认出来。
——那姑娘,是老姑婆!
可恶,老姑婆明明被黑狗血封起来了,怎么还能半夜出来作祟?
他不追了,连忙往回路跑。转头一瞧,忽见老姑婆顿住了,不走了,紧接着摆动手脚,竟倒退着行走,而且走得飞快。他吓得两腿发软,一面喊救命一面跑。
他听说过这种倒退行走的异常生物,老人说在街上碰见倒退走的人,决不能看见她的脸,照面就完了,神仙也救不了。他拼命狂奔,躲进一条逼仄的巷道。老姑婆倒退着走进了另一条岔路,他终于松了口气。他把手枪拿出来,静静听着周围的动静,判断什么时候能出去。
周遭无声无息,老姑婆可能已经走远了。这样想着,他心里松了口气,把手枪插回腰后,回过头正要离开,漆黑的头发忽然出现在眼前,老姑婆满头银饰,直挺挺地立在跟前。
原来她不是走了,而是绕到了他背后。
他惊恐地张大嘴,眼睁睁看着老姑婆一寸寸转过脸。她身子不动,单头颅像木偶拧了发条似的咔嗒咔嗒转过来。他有直觉,决不能看见她的脸,那绝不是人类的脸。可是他双腿发软,动也动不得,连眼皮都不受自己控制。
他拔出枪,上膛打开保险,连续扣动扳机。枪发出空响,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忘记给枪填子弹了,连忙往包里摸朱砂,动作太慌,朱砂袋子掉在地上,洒了一地。
完蛋了完蛋了。
此时此刻,那头颅终于完全面向他了,他和老姑婆面对面而立,好像看到了什么无比恐怖的东西,他的眼睛蓦然瞪大,充满血丝。
“啊——”
凄惨的尖叫声划破夜幕。

第79章 喊天请鬼
姜也又做了和靳非泽的春梦,靳非泽玩得很花,对着镜子捏着他的下巴,逼他眼睁睁地看自己被欺压的模样。明明是个梦,却那么逼真,好像是上辈子经历过的事情。即使梦醒,那种耻辱的感觉依旧存续着。最近没梦见江燃,却总是梦见靳非泽。姜也很苦恼,他既不想梦见江燃,也不想梦见靳非泽。梦见江燃会让他分不清自我,可梦见靳非泽更让人头痛。
醒来的时候又硬了,他动了动,惊悚地发现自己窝在靳非泽怀里。这一瞬间,他几乎要以为梦是真的,他们真的荒唐了一夜,共枕而眠。
靳非泽蹭了蹭他的脸,说:“醒了?”
姜也坐起身,被子遮住腿,一动不动。
靳非泽问:“怎么了?”
“你去洗漱,我坐一会儿。”姜也的声音很冷静,听不出波澜。
靳非泽却一眼把他看穿,笑吟吟道:“晨勃了?昨晚你梦见什么?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姜也眼神一滞,淡淡道:“没什么。”
靳非泽歪着脑袋,故意探出头看他的眼睛,“该不会是和我的春梦吧?”
姜也别开脸,不看他笑意盈盈的黑色眼眸。
姜也面不改色地说谎,“普通的梦。”
靳非泽却不说话了,望着他的眼睛藏了星子一般,闪闪发亮。
“你露馅了,”靳非泽唇畔浮起恶劣的笑容,“你昨晚没说梦话,我骗你的。”
姜也:“……”
靳非泽附在他耳边低语:“何必在梦里幻想呢?只要你想做,我们立刻就能做。”
“我不想。”姜也推开他,下了床。
“你们看见陈嘉了吗?”沈铎叼着牙刷推开门,他起得早,已经在刷牙了,“一大早就不见了,厕所里也没人,跑哪去了?”
大家都摇头,靳非泽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一脸漠不关心。
霍昂猛地翻身坐起来,道:“那小子贼眉鼠眼的,昨天就不对劲,该不会去泄密了吧?”
姜也震惊地望着他,刚霍昂蒙着被子,姜也还以为他还在睡。
霍昂干咳了几声,摆出一副正直的模样,“我刚醒,你们说的话我都没听见,我用沈铎的头发发誓,我要是说谎天打五雷轰把他头烧秃。”
沈铎:“???”
陈嘉失踪了,大家伙儿在侗寨里走了一圈都没找到他。后来又挨家挨户拜访临街的商铺查监控,虽然这个寨子位置偏僻,好歹是通了电,有一些店家装了监控摄像头。结果上电脑一查,昨晚半夜一点到一点半的监控都是雪花点,啥也看不见。
沈铎脸色非常凝重,他指着屏幕上的雪花点说:“异常生物的磁场干扰了监控电流,才会造成摄像头短时间的瘫痪。如果昨晚陈嘉出了门,一定是遇上某个异常生物了。”
霍昂和张嶷从外面回来,没找到人,但是在邻街捡回了一把没上子弹的手枪和尸阿刀。
事情慢慢清楚了,陈嘉一定是想要趁夜通风报信,还带上了枪,偷了尸阿刀防身,谁知遇上鬼,他没本事,再好的装备也不管用。
霍昂小声问靳非泽:“昨晚你看见他出门了不?”
靳非泽微笑,“没呢。”
姜也为他解释:“他吃安眠药,头四个小时睡得很熟。”
其实早上姜也看过他的药板,昨晚他没吃药,他肯定知道陈嘉出去了。算了,靳非泽不害人就算好了,袖手旁观已经是大发慈悲,不能要求他太多。
霍昂叹气道:“没想到要提防鬼进门,还得防着自己人作死。沈铎收的啥学生,净给人添乱。”
沈铎不肯放弃,陈嘉是他的学生,他必须负责到底。他一帧一帧地查监控,最后在临河的一个店铺监控里发现了端倪。时间是昨晚一点半,雪花点消失的下一秒画面,河边出现了一个爬行的人影。看轮廓很像陈嘉,他四肢着地,缓慢地爬进了河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铎领着姜也张嶷和霍昂立刻下水寻人,寨民也来帮忙。大冬天,山间小河冰冷刺骨,冻得人打哆嗦。沈铎锲而不舍地找了一个多小时,一个人影也没有瞧见。
姜也爬上岸,冷风吹得身上凉丝丝的。庄知月递毛巾给他,他问:“这条河流向哪儿?”
她道:“这条河叫娄无河,和娄无洞是连通的,你师兄没准被冲进洞里了。我跟你说,你劝劝沈老师,别找了,进了娄无洞,一根头发也别想找到。”
“娄无洞在哪儿?”姜也又问。
“在西北边,开车过去要一个小时,很偏的,老人家说娄无洞有股邪气,这里的寨民都不往那去。”庄知月摇头叹气,“真不知道老姑婆为什么缠着你不放,图你长得帅?她有遗传性高度近视,基本等于半瞎,也看不见你的帅脸啊。”
有个寨民跑过来,说:“沈老师,焦先生请了鬼师,整个寨子的人都过去了,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鬼师?姜也眉头一皱。
“鬼师是我们这儿的特殊职业,是一种能和看不见的东西对话的人。”庄知月沉声道,“姜也,你做好准备,鬼师要真能请来老姑婆,冥婚的事儿恐怕瞒不住了。”
沈铎过来拍拍他肩膀,说:“别怕,天大的事情老师担着。”
他们换了身衣服,跟着寨民往鬼师的木楼走去。还没到地方,便见楼下围了一圈人,周遭木头小楼的窗户都打开了,许多寨民伸脖子望出来,二楼的栏杆边上也站满了人,全都在絮絮低语。
鬼师是个老人家,佝偻着背,青布包头,穿一身黑色对襟袄子,坐在地上抽烟。老人家叫吴开仁,耳朵不太好了,别人说啥听不清,得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喊。焦大禧正声嘶力竭地喊:“老公公!请老姑婆说话!问问她到底要啥!”
沈铎转过头来低声吩咐:“一会儿他要是真请到了老姑婆,说要和小也冥婚,我们就说是焦大禧和我们有宿怨,花钱贿赂了鬼师。不要慌,别露了马脚。”
鬼师喝了口糯米酒,寨民敬上香、腌鱼、生糯米和茶水。鬼师看他们摆好贡品,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天黑了,雾气遮了光,四下森森暗了下来。鬼师蹒跚登上木梯,站在高处敲起喊天鼓。鼓声一响,周围的人一下静了,好像被割了舌头似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鼓声笃笃地敲,一下又一下,好像在呼唤着什么东西。远处黑檐下的风铃响了,接着静谧了一瞬,近一点的风铃突然又响起来。那铃声由远及近,向鬼师这儿靠近,好像有东西正缓缓走来,带出的风拨响了那些风铃。
大家露出惊恐的神色,要不是这里人多,真的能吓出尿来。
鬼师举着长叶芒草大声喊:“天啊,地啊,人啊……死去的灵魂回来啊……”
话说到一半,他开始叽里咕噜地说土话,听起来跟咒语似的。庄知月在一旁给姜也他们翻译,总的来说就是请老姑婆出来的话儿,说什么准备了肥猪、鱼肉献给她,让她不要作怪,有什么想要后辈子孙做的,尽管说。
可突然间,鬼师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变了调,干涩难听,像吞了沙子似的。鬼师望着一个地方,不停地大吼。那地方光有一棵老树,什么也没有。周围的寨民都露出疑惑的神色,庄知月说:“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他说的肯定不是我们本地话。”
姜也把鬼师的话都录了下来,心想回去研究一下。要是能学会和看不见的东西说话,说不定以后有大用。
正听着,鬼师突然静了下来。姜也抬起头,正对上他遥遥望过来的目光。那眼神无比阴森,充满恶意。周围的人都顺着鬼师的眼神看过来,盯住了姜也。姜也被所有人死死盯着,一股寒气从脚底心游弋而上,囤在胸口。
鬼师突然发出嘎嘎嘎的干笑,可他眼里没有半点笑意。
他的笑声太诡异了,听得人头皮发麻,一股股寒气打心底冒出来。霍昂快崩溃了,低声骂道:“狗日的,他鸭子上身了?”
“姜……”老鬼师发出了干涩的喊声。
姜也眼眸一缩,浑身僵硬。这种感觉好熟悉,就好像……再次被第三只眼盯住了一样。
鬼师喊的是姜,还是江?
话还没有说出口,鬼师忽然捂住肚子狂呕,刚喝下去的酒水全部吐出来,又吐出来许多头发和碎肉,还有一团不知道什么东西。鬼师吐完之后,眼睛一闭,虚弱地倒了下去。有个寨民忙冲上去接他,扛着他的手臂把他扶下木梯。
有胆大的人跑去看他吐的东西,发出惊恐的尖叫,“手指!他吐出了手指!”
沈铎拨开人群,那些呕吐物散发着浓郁的恶臭,闻了就想呕。他屏息检视呕吐物里的手指,那是一根指节,上面还戴着银指环。这指环很眼熟,正是陈嘉戴的,和他女朋友一对的情侣戒指。
陈嘉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碎肉里还有个纸团,沈铎正想去捡,却慢了一步,被焦大禧捡了起来。
他把纸团展开,赫然是两张皱皱巴巴的黑白冥像。一张是姜也,一张是少女时期的老姑婆。被李妙妙吞下去的相片,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当地寨民一看那两张照片,立刻明白了,大叫道:“老姑婆要冥婚,要冥婚!让她冥婚,她就安息了!”
欣喜之后,周遭所有人又陷入了沉寂,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立在后方的姜也。青年立在天光下,眉眼清俊,神色无悲无喜,有种不入尘埃的况味。年长的妇女们都露出惋惜的神色,这样一个好儿郎,怎么就遭了鬼的惦记?
“我不同意,”沈铎扶了扶眼镜,沉声道,“诸位,摸摸你们的良心!姜也以优异的成绩被首大录取,在校期间拿了数不清的奖学金。他今年才十八岁,你们忍心把这样一个好孩子送给老姑婆?”
焦大禧掀起三角眼,问:“现在大家伙儿连寨门都迈不出去,要是不满足老姑婆的遗愿,难道你要一寨子的人去送死?他既然读过书就应该知道,一个人死好过大家一起陪葬。”
众人絮絮低语,都不吭声,偷眼瞄着姜也。
被困在死地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胜过了道德心,有人叹了口气,道:“先把婚结了吧,等解了眼前的危机,再看看怎么应对嘛。你们是首都来的,一定有办法。”
沈铎冷笑道:“我沈铎今天把话放在这里,谁要我的学生送死,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情况不对,事情变得棘手了。姜也眉头紧蹙,要是鬼师说要冥婚,尚且能辩一辩,谁也没料到鬼师会把照片吐出来,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连学院的科学理论都解释不了了。寨子发生的事越来越诡异,实在是很可怕。可怕之处不在于恐怖,而在于出乎意料,不循常理,无法应对,这意味着在学院里接受到的训练在这里完全失效。姜也扭过头跟靳非泽耳语几句,靳非泽带着李妙妙悄无声息地退出人群。
霍昂往腰后摸枪,有个眼尖的小青年指着他大骂:“你想干嘛?你摸哪呢!”
沈铎正想说什么,姜也往前迈了一步,道:“庄知月,我听说你们庄家的手艺是赶尸。”
“没错。”庄知月点头,“但是我学得……”
姜也看了她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不好”两个字在嘴里转了个弯儿,咽了下去。她道:“挺好。”
“只要大家安全无恙,我愿意做出牺牲。”姜也道,“明天夜半三更,庄同学请老姑婆出棺,和我拜堂成亲。”
大家热泪盈眶,纷纷道谢,极力称赞姜也舍己为人。
姜也又道:“但我有一个愿望。”
“小同学,你尽管说。”寨民们说道。
姜也指着焦大禧,“把他关起来,饿他三顿饭。”
眼下指着姜也活命,大伙儿对他有求必应,几个寨民架起焦大禧就要走。焦大禧摸不着头脑,叫道:“凭什么!姜同学,我哪儿招你了?”
有人好奇问:“为啥不让他吃饭?”
姜也淡淡道:“因为他喜欢和别人吃饭。”
寨民:“???”
作者有话说:
翻译一下姜也的话:76章焦大禧想给阿泽做媒,找他和自己侄女吃饭,所以姜也要整焦大禧。

第80章 拜堂成亲
夜半三更,祠堂亮起了红烛。横梁上吊了红纱,檐下挂了鬼火似的红灯笼,整间屋子亮着黯沉沉的红光,像个铺满血色的洞穴。天井下摆了宴席,寨民或坐或站,没人敢吃,都探着脖子往祠堂里看。供桌下摆着老姑婆的黑木棺,正中间贴了个大红喜字。姜也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冥婚来得太突然,寨子里没时间赶制婚服,随便拿了套绯色唐装戏服凑数。原本是极粗糙的面料,穿在姜也身上却也十分熨帖,倒真像民国时候的公子哥儿。
沈铎充作了姜也的长辈,坐在上首接受跪拜。霍昂张嶷路茵和李妙妙立在一旁,庄知月举着赶尸铃,规规矩矩站在棺前。她低着头,时不时擦汗,偷眼朝姜也那边看。不怪她紧张,因为事情一旦败露,必定惹怒整个寨子。
早在昨天,姜也就拜托靳非泽先行一步前往祠堂处理老姑婆的尸体。那时候整个寨子的人都在喊鬼现场,靳非泽处理得十分方便。现如今,老姑婆的死尸已经被靳非泽肢解,封进了桃木箱子。而棺材里现在正躺着的,正是乔装改扮的靳非泽。
阴时已到,庄知月深吸一口气,装模做样地振铃,念了一段她自己都听不懂的咒语。
棺材板儿缓缓滑开,一只苍白的手扒在棺沿。天井中的众人全部倒吸一口凉气儿,不自觉退后了一步。新娘子打棺材里直挺挺地蹦了出来,落地如雷震,地砖都震碎三尺,齐齐蔓出枝桠似的裂纹。所有人低低惊呼,心想老姑婆确实凶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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