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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祟(杨溯)


姜也深吸一口气,“爷爷,我……”
靳老太爷忽然从桌下掏出份文件,递给他看。姜也低头一看,这竟是份医学检查报告,患者是靳天鸿,检查结果是神经上皮组织肿瘤Ⅱ级。
“医生说,我活不了几天了。胶质瘤是一种恶性脑瘤,很难治的。他爸要我去美国,去了有啥用,离阿泽又更远了。这世上我不为他谋划谋划,等我死了,他怎么办?难道疯一辈子,或者被那些老不死的逮着错儿绑进监狱安乐死?”靳老太爷拍了拍姜也的手背,道,“当然,小也,我不是拿我这个病要挟你。我知道,阿泽是个烫手山芋,我怎么好意思让你被他拖累?你也只是孩子罢了。要是你不愿意,立刻就可以拒绝我。”
“我……”姜也的话鱼刺一般哽在喉间,说不出口了。
检查报告只薄薄几张纸罢了,姜也拿在手中却觉得沉重如铁。姜也试图拒绝,可开了好几次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是一个命不久矣的老人最后的请求,他没办法硬下心拒绝。
姜也低下头,目光落在手机的视频上。画面定格在小靳非泽望着镜头的刹那间,他黑黝黝的瞳子清澈如潋滟山泉,光华璀璨,真如一个下凡的神仙太子。时间好像又倒流到游神的那一天,他轻轻踮起脚,在姜也额心印下一吻。姜也的胸中起了微波,涟漪跨过十二年,荡在今日的心间。
最终,他闭了闭眼,道:“好,我替您看着他。不过,我希望爷爷可以帮我一个小忙。”
靳老太爷喜出望外,“好好好,你说,我一定帮你办成!”
一席话谈完,时钟已经指向了十点整。姜也踏着清凌凌的月光离开书房,经过紫藤萝小花圃,竹架子那儿有个臃肿的人影孑然独立,姜也注目望过去,人影慢吞吞向他挪过来,月光移到来人发面馒头似的肥白大脸上,照出他两粒豆子似的小眼睛。
是靳非灏。
不知道为什么,姜也总觉得他长得很奇怪。
他低头绞着手,一脸扭捏。姜也率先发问:“有事吗?”
靳非灏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个红丝绒的小盒子,“这是哥生母的遗物。”
“遗物?”
姜也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是块剔透的玉坠子,玉沁赤红如血。
靳非灏小声说:“我妈在施阿姨的妆奁里找到的,她让我交给你。哥不喜欢我妈,你代为转交比较合适。”
姜也收起盒子,“冒昧问一句,施阿姨是怎么过世的?”
靳非灏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她和哥不小心掉进了禁区,只有哥一个人回来。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你……你最好不要问别人,这件事是靳家的秘辛,很多人很忌讳,特别是我爸。”
姜也垂目深思,道了声谢,转身要走,忽然听见身后靳非灏喊住他:“姜也!”
他回头,“还有什么事吗?”
靳非灏犹犹豫豫,问:“我听我妈说,你见过那些东西。它们……它们可怕吗?”
“还好。”姜也端详他神色,“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就是好奇。我走了,再见。”靳非灏生怕他继续问下去似的,急匆匆转过身,摇摇摆摆地跑远了。
李妙妙蹲在石狮子旁边数蚂蚁,靳非泽双手插兜,靠在商务车边上。见姜也出来了,靳非泽眉眼一弯,问:“说什么说了这么久?”
“……没什么。”姜也把玉坠盒子交给靳非泽,“你弟弟给的,说是你妈妈的遗物。”
靳非泽看也不看,说:“丢掉。”
姜也蹙眉,“这是你母亲的遗物。”
“遗物不能丢吗?”靳非泽感到疑惑,“人都没了,还要遗物做什么?缅怀么?多无聊,如果真的那么思念一个人,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去死?埋在一起,肉和肉一起腐烂,骨头和骨头一起发霉,不是更好么?”
姜也:“……”
算了,他帮他收着吧。
姜也的背包塞满了生活用品,很容易弄乱,为免后面忘记放哪儿,玉坠子暂时放进了李妙妙放手机的的兔兔小挎包里。
高叔说老太爷帮他们安排了靳氏集团自己的酒店,住着舒服还不花钱。姜也推脱不了,况且靳非泽这个家伙不回家硬要跟着他们,便只好恭敬不如从命。车驶入酒店院前大门,经过喷泉和花坛到了门口,服务生殷勤地上来帮忙开车门、拿行李。李妙妙下了车,两眼立刻瞪得铜铃一样大。酒店门前,早早立了一个方阵的工作人员。姜也和靳非泽一下车,所有人九十度弯腰鞠躬,齐声喊:
“少爷好,小姑爷好!李小姐好!”
李妙妙被他们吼得腿一软,差点跌回车里。
酒店经理一身笔挺的西装,亲自来接引,对着姜也道:“老太爷都吩咐了,小姑爷和李小姐头一回来首都,接下来的行程我们会帮您安排好。”
李妙妙凑过脸来,挤眉弄眼,“哥,你嫁入豪门了!”
姜也:“……”
酒店经理说:“房间已经备好,顶楼的总统套房,热水饮料都已经放好了。李小姐一间,少爷和小姑爷住一间,我这样安排可以吗?”
靳非泽笑着点头,“安排得很好,我让爷爷给你升职加薪。”
姜也制住他,“我自己一个人一间。”
经理看了看姜也,又看了看靳非泽,十分鸡贼地说:“没关系,套房里不止一个卧室。”
他把三人送上顶楼的客房,一路上碰到的工作人员都向姜也鞠躬,响亮地喊“小姑爷”。
姜也感到无力,所有人都叫他“小姑爷”,他和靳非泽的错误关系还有多少人知道?
他旁敲侧击地问经理,经理说:“老太爷在首都很吃得开,手下的产业又多,您是未来的靳家贵婿,不用多久,整个京城都会知道的。这几天肯定有很多人想见您,和您攀关系,但您放心,顶层只有VIP专用电梯才能上去,你们绝对不会被打扰。对了,高叔说您要参加学院的选拔考。学院那边老太爷也打好招呼了,靳家每年都要给学院的各项行动赞助巨额资金,他们肯定不会为难您。”
“哥,抖手上都有你的视频了。”李妙妙举起手机。
不知道哪个住客把刚刚靳氏酒店迎客的过程拍了下来,传到了网上,标题是“神秘少年入赘靳氏豪门,现实版龙王归来”,底下的评论和转发已经破千。
李妙妙说:“全国都知道你入赘的事儿了。”
姜也:“……”
经理把他们送入客房,退了出去。李妙妙回了自己的房间,屋里只剩下姜也和靳非泽。
靳非泽捏了捏姜也的脸,说:“为什么要我道歉?”
姜也挥开他的手,“你处处惹你爸爸讨厌,小心他不把遗产分给你。”
靳非泽捂着肚子笑了起来,笑得双肩直抖。
“小也,”靳非泽道,“你太可爱了,你以为这是豪门宅斗剧吗?爷爷早就立了遗嘱,靳氏股份的第一继承人是我。”
“……你爸爸呢?”
“爷爷说他是首都大学的学院院长,正处级,自己有工资,不需要这些黄白之物。我是精神病,没有养活自己的能力,我更需要钱,所以靳家的钱都归我。不过……”靳非泽摸了摸下巴,“许媛好像不知道这些。靳若海从来不收礼,靠每个月的死工资过日子,根本供养不起他花钱如流水的老婆。真可怜,费尽心思讨好靳若海贬低我,结果什么也得不到。或许我应该告诉她这件事,你说她会不会痛哭流涕跪在我面前求我原谅?”
姜也沉默了半晌,说:“你爷爷得了脑瘤,你知道吗?”
靳非泽无所谓地耸耸肩,“知道啊。有什么关系呢,人老了就该死。”
他铁石心肠,纵然靳老太爷心心念念都是他,他也感受不到半点亲情。姜也觑着他满不在乎的神色,也不多说,准备去次卧睡觉。
靳非泽拉住他手臂,逼迫他停在自己身前,目光在他的唇瓣上流连,“小也,我们已经有十天没有亲亲了。而且你好像忘了一件事,你答应过要和我上床。”
“我没有。”
靳非泽的眼里带着恶劣的笑意,“我说你有你就有。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姜也冷冷望着他,秋水般的眼眸好似冻住了,没有温度。
“还是说……”靳非泽小猫似的蹭了蹭他的脸庞,“你想要尝试一下会震动的定位器?”
姜也深吸了一口气,“我买了避孕套,我去拿。”
靳非泽馨馨然笑起来,“小也,你变乖了。”
姜也转身去包里翻避孕套,却拿出了个黑色的小物件。靳非泽眼睛一眯,意识到这家伙在撒谎,正要抓他的手去夺他的东西。可姜也出手如电,直接把东西按在他腰间。咔嗒嗒一连串的电流声,四万伏的高压电被输入靳非泽体内。靳非泽不可置信地看着姜也,软倒在地。
姜也垂眸望着他,他果真不是正常人,电击器能把一个成年男子电晕,但他居然还保持清醒,只是手脚暂时瘫软,无法动弹而已。
靳非泽躺在地上笑,“你完了,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逃跑。”
“完了的是你。”姜也又从包里取出一个黑色项圈,淡声道,“你之前的录的那个视频,我已经拜托你爷爷黑入你的手机删除了,你在网上的备份也没有了。即使有漏网之鱼被你发出去,靳家也会帮我在一分钟之内全网删除。我还拜托你爷爷给了我一个电击项圈,就是我手里这个。电击虽然不能让你死,让你晕,但也会给你造成痛苦。如果你不想成天被电击,那么从今天开始,你要听我的话。”
姜也把项圈扣上了他的脖子,电子锁自动锁死,只有姜也发射密码,它才能解开。
靳非泽与他对视半晌,他的眼神无波无澜,冷淡如春冰。靳非泽终于意识到自己栽在他手里了,立马换上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他泪眼朦胧,轻声问:“小时候学院拿我做实验,天天用高压电击器电我的心脏,你也忍心这么对我么?”
姜也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痛苦的经历,心中不自觉抽搐了一下。
他闭了闭眼,保持冷冰冰的神色,“装可怜没用。”
靳非泽挣扎着把头靠在他怀里,委委屈屈地说:“小也,我只是不知道怎么正确地喜欢你。你明知道,我为了你可以命都不要。把项圈解开好不好,我再也不欺负你了。”
姜也无动于衷,“你的谎言对我没用,你根本不喜欢我,我只是你选中的玩具,为你无聊的生活添乐子。今天你故意让我去你家吃饭,在你爷爷面前假装听我的话,你是想把我和你绑在一起,有你爷爷在,我再也无法离开你。”
“啊,被你看穿了。”靳非泽笑弯了眼眸,“这样不好吗?活着做我的小猫,死了当我的标本,一辈子待在我身边,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
姜也不想理他了,把他的头挪开,转过身开行李箱拿洗漱用品。靳非泽终于不再闹腾,躺在地上歪着头问姜也:“姜也,你真奇怪,连我那铁石心肠的爸爸看了我的眼泪都忍不住心软。学校的那些笨蛋天天送我礼物,即使他们知道我下课就会丢掉。龙虎山的道士为我赴死,即使他们知道我是个凶祟。所有人都喜欢我,为什么只有你这么讨厌我?”
姜也深邃清冷的眼没有温度,“他们不喜欢你,他们只是迷惑于你的色相。”
“那你呢?”靳非泽问,“你不喜欢我的色相么?”
这次姜也没有立刻回答。
靳非泽是个极可恶的家伙,别人捧出一颗真心待他,他把真心踩在脚底,还要嘲笑别人愚蠢。所以姜也绝不能沦陷,就算靳非泽脱光衣服睡在他怀里,他也要像僧侣一样岿然不动。
他绝不能动心。
“看,”靳非泽轻轻笑起来,“你明明喜欢。喜欢还不承认,你是嘴更硬,还是下面更硬?”
“靳非泽,”姜也不理会他放荡的言语,声线如秋水般冷清,“从今天起,你听我话。”
“不听话会怎么样呢?操我吗?”
姜也冷冷道:“揍你。”
靳非泽忽然起身,姜也眼疾手快按动遥控器,电击项圈把他击倒,他再次软倒在地。
这次他许久没有说话,姜也抬起眼,便见他定定望着自己。他漆黑的眼里没了勾人的笑意,只余看不见底的深邃。这家伙卸去了亲切温和的伪装,终于露出危险的本质来。与他面对面,会不由自主汗毛倒竖,心底渗出刺骨的凉意。他身上的非人感越发重了,甚至连肌肤都苍白了不少。这一刻姜也终于感觉到他是凶祟,不是人。原来他平日里每时每刻都在装,把自己从头到脚伪装得像个普通人。
可姜也没有后退,更没有低头,他与他对视,寸土不让。
“你最好让我一辈子戴着这个项圈。”
“如你所愿。”
“你最好永远都不要给它换电池。”
“它太阳能充电。”
“好啊,你好极了,”靳非泽低低笑了声,“姜也,来日方长,我陪你慢慢玩。”

第47章 考前特训
姜也睁开眼,发现自己又来到了江燃的实验室。这次实验室看起来和上次有所不同,走廊上的灯光半明半灭,闪烁不断,尽头乌黑一片,似有阴沉的乌云聚集在那里。江燃依旧穿着黑色的风衣,双手插兜,走路悠闲。姜也跟着他穿过走廊,眼见干净的实验室四处横着死尸,血流满地,汩汩流向下水道。好些荷枪实弹的黑衣面罩雇佣兵端着枪把守出入口,当江燃经过他们,他们会低下头,喊一声:“江哥。”
江燃闲庭漫步般走进最后一间实验室,施医生正举着双手站在培养罐前方,一个雇佣兵用枪指着她的太阳穴。靠墙面壁跪着许多身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个个双手抱头,瑟瑟发抖。实验室里多了许多培养罐,每个培养罐里都浮着一个业已成熟的婴儿。江燃走了一圈,罐子前方的标签写着它们的编号,从25A一路排到25F。
“哪个是最好的?”江燃问。
施医生冷冷看着他,“江燃,你到底要干什么?”
“很抱歉,”江燃欠了欠身,彬彬有礼地说,“这个孩子的存在是个秘密。而保密的最佳手段,就是让知道他的人统统去死。”
施医生抗议道:“你和你的手下都知道他的存在。”
江燃笑了笑,说:“我们是已死之人,施医生,你们和我们不一样。”
施医生眼圈红了,说:“江燃,我怀着孩子。”
“我知道。”江燃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连孕妇都杀,我真是个下地狱的混蛋啊。没关系,我很快就要去地狱里了。施医生,尽管诅咒我,你诅咒我的一切都会成真。”
施医生捂着肚子,徒然摇着头,“我不能死。江燃,我不能死。”
江燃叹了口气,“看来你不打算告诉我哪个婴儿是最好的,行吧,我自己试。”
他做了个手势,几个提着银色铝制手提箱的雇佣兵走上前,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好几支黑色针剂。他们各自走向一个培养罐,往营养液管道里打入那黑色针剂。
“你干什么?”施医生厉声问,“你打进去的是什么?”
江燃淡淡说:“灭活的太岁肉。”
“你疯了吗?你怎么能给他吃这种东西?”
“我要测试他对太岁肉会不会有排异反应,之前我让你激活他的无用基因重复序列,就是因为我需要一个能够完全接受太岁肉的小孩儿。”
“什么意思?”施医生满脸写着不可置信,“你难不成想要给这孩子植入太岁的肢体?你到底要干什么?”
江燃抱着手臂,观察那些培养罐里的婴儿。
“自古以来,我们和异常生物的战争从未停息。古时候的人太弱小,斗不过它们,就把它们看作高高在上的神灵,通过乞讨和祈求避免灾难。祈年殿里没有神像的天帝,滇西的黑色老太岁,藏地的大黑天……它们无处不在。现在也有一些人被它们迷惑,自称‘神梦结社’,甘愿奉献自己成为它们的养料,甚至试图觐见它们背后真正的祂。可我不一样,我要杀了它们,不惜一切代价。可惜,施医生,人都是斗不过神的。”江燃神情肃穆,“我抛弃一切,身份、地位、亲朋、战友……也斗不过祂。”
“所以你……”施医生渐渐明白了他要做什么,露出震惊的神色。
“只有神才能杀神。”江燃一字一句道,“所以,我要造神。”
针剂里的黑色物质进入培养罐的营养液。罐子里浮起了一层淡黑色的雾气,像有生命一般,凝成蚯蚓似的细线,飞快没入了婴儿的眼耳口鼻。好几个婴儿开始剧烈地咳嗽,短小如藕节似的手脚无力地乱蹬乱抓,小小的脸蛋露出痛苦的神情。几个培养罐的生命检测仪发出滴滴声,上面原本规则起伏的线条拉成了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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