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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祟(杨溯)


姜也眼神微凝,慢慢删除了对话框里的字。
Argos:【没什么。】
沈铎:【小也,你还是不信任我们吗?】
Argos:【抱歉。】
沈铎:【好吧,你如果打算告诉我,随时打我电话。学院选拔考试的通知邮件已经发到了你的邮箱,记得查收,希望将来可以在首大的课堂上看到你。】
Argos:【谢谢您。】
姜也关了手机,目光不自觉落在靳非泽安详的侧脸上。这家伙睡得很沉,呼吸清浅,节奏平稳。姜也把他放到枕头上,起身离开卧室。客厅里张嶷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朝姜也说了声“嗨”。
“他来拿刀的。”李妙妙说。
张嶷把那把横刀放在膝上擦拭,“抱歉啊,这把刀不能留给你们,它有点邪性。”
李妙妙摆完碗筷,走过来说:“邪性?怎么邪性?”
“它叫‘尸阿’,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出土于河南一个将军墓。墓里面有个文书,专门写给盗墓贼的,说这把刀是用将军俘获的三百个俘虏的牙齿打造的,一出炉就特别凶,不喝血就作怪,所以将军请了三个方士镇住它。他告诉后人,墓里的东西都能偷,绝不能偷这把刀。当时的考古专家不信邪,觉得墓主故弄玄虚,把刀带回了研究所。结果后来每隔半个月,研究所就会有个研究员莫名其妙三更半夜到文物保管室,用这把刀自杀。”张嶷摊摊手,“然后学院就接手了这把刀,送到了我们天师府。”
“那你们怎么镇住它的啊?”李妙妙问。
“我们没镇住,”张嶷把刀放进高尔夫球杆筒,“我们只是每隔半个月用它杀只鸡。”
李妙妙震惊,“这也行?”
张嶷说:“行得很。我们总结过规律,它最喜欢吃大鹅,吃一回大鹅一个月不出事儿。最讨厌老鼠,砍老鼠最迟第五天就要重新见血。”
姜也蹙眉,“刀也能成为异常生物?”
“不是异常生物,是异常物品。”张嶷朝他抬了抬下巴颏儿,“不过,不能把它给你们不仅仅是因为它邪性,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
李妙妙以为这刀还有什么恐怖的传说,凑上前问:“还因为什么?”
张嶷抚摸着刀鞘,满脸深沉,“因为它贵,卖了我都赔不起。”
李妙妙:“……”
姜也问:“昨天的鬼菩萨,你有头绪吗?”
那鬼菩萨模样古怪,尤其是那三只眼睛,看了令人浑身不适。刘蓓在信中警告他们不要凝望第三只眼,说的就是鬼菩萨尚未睁开的那只眼睛么?
张嶷缓缓摇了摇头,“不好意思,那玩意儿我也是第一次见。以前我接单,最多帮人驱驱凶宅里的脏东西,赶赶上人身的过路鬼。那些异常生物都好对付得很,你放个鞭炮都能吓出去几个。它对你来说很重要?要不我回山里帮你问问师叔啥的?”
染头发的道士果然不大靠谱。姜也默默地想。
其实他心里有些头绪。他记得,白念慈曾说他妈妈认为中华古史存在一个神秘的信仰,这个信仰诞生于远古,历经千百年,经过多重变种存留在历史和神话当中。这些变种都有一些类似的特征,比如虚无,无形。
无论是太岁还是大黑天,它们都是“黑色的神明”。
它们的本质,是一样的。
张嶷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下午三点的飞机,先走了。”
“我送你。”
“不用,”张嶷拦住他,说,“我有个习惯,出门前会给自己算一卦。早上我算到你家这个方向大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总之你这几天晚上注意一点,少出门。有阿泽在,问题应该不大。”
李妙妙很紧张,“道长你有没有什么符咒符水,给咱避避邪?”
“那些都我们拿来骗冤大头的,搁你们这儿没用。”
姜也:“……”
他好像说出了什么真相,怪不得姜也上次美团买符一点用都没有。
“对了,还有件事。”张嶷看了眼卧室的方向,把姜也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说,“虽然不知道你和阿泽到底什么关系,哥还是得给你个忠告,和他玩玩可以,千万别陷进去了。哥们儿我看你蛮冷静的,应该没喜欢上他吧?”
姜也回答得很果断干脆,“没有。”
“那就好。”张嶷摆了摆手,“走啦!”
下午四点,姜也换了身黑衬衫到山区墓园悼念白念慈。白家是回族,申请了土葬。白念慈躺在运尸木匣里,姜也看不见他的遗容。到场的人不多,大多是华南大学的教授和学生。白念慈没有妻子儿女,来悼念的家人只有他年迈的母亲。姜也立在人群中沉思,他看过妈妈的论文,也研究过太岁村,或许他的笔记和电脑里会有什么线索。
姜也穿过人群,来到白念慈的妈妈身边,“奶奶好,我是白教授的学生。白教授过世,我们商量着整理他生前的论文著述,集册出版,留作纪念。请问我可以去您家里看看教授的论著和笔记吗?”
老人家摇摇头,说:“今天早上首都大学的教授们来过一趟了,把念慈的东西都带走了。你是念慈的学生,应该可以联系到那些教授吧?我记得其中有一个好像姓沈。”
来迟了一步。姜也叹了口气,道:“谢谢您,您节哀。”
四点半,遗体告别仪式结束,工人们拆了白念慈的木匣子,把他直接放进了土坑里的无底石椁,再盖上木盖掩住尸体。姜也看着他们把木盖埋了起来,封上大理石板。白教授死得太蹊跷了,姜也心情沉重,到底是谁害了他?人群里似有一道目光,针扎一般刺在姜也后背。总觉得有人在偷偷窥视他,姜也环顾四周,却没看见任何可疑的人。他步履沉重地回了家,到公寓楼下时已经将将入夜。
楼道黑魆魆一片,楼梯上多了一溜沾着泥巴的黑脚印,也不知道是谁留下的。姜也皱了皱眉,好多人不交物业费,清洁工很久没有来过这栋楼了。姜也一边上楼,一边掏出钥匙。黑脚印在他脚下,向上延伸。到了五楼,姜也顿住了脚步,这脚印没有停在五楼,上了六楼。六楼就他和靳非泽两户,这脚印不是靳非泽的鞋码,也不是李妙妙的鞋码。
他打电话给李妙妙,“在哪?”
李妙妙说:“我在嫂子家,我俩吃晚饭呢。咋了?”
“嫂子?”
“就是靳学长啊!他睡了一下午,醒来说饿,我寻思你回来还早,就和嫂子一块儿点了个炸鸡。你来吃不?”
姜也:“……”
他挂了电话,上了六楼。黑脚印没进了他家门缝儿里,铁门没锁,开了道小缝隙。家里没开灯,缝隙里黑暗无光。李妙妙开了靳非泽的家的门,刚好和姜也打照面。
“咋了啊哥,听你声音不对劲儿。”她瞥见自己家门开着,举手发誓,“我出来的时候锁了门的。”
靳非泽也出来了,懒洋洋倚靠在门框边上。他明显刚起不久,白皙的脸上还有睡觉留下的印子。
“你感觉到危险了吗?”姜也往边上侧了侧身子,给他看地上的脚印。
李妙妙倒吸了一口凉气儿,两腿开始打颤,二话不说冲进厨房拿了把杀猪刀出来。
靳非泽摇了摇头,“不清楚呢。今晚来我家睡吗?我们的约定还没完成。”
姜也已经习惯他不分场合胡说八道了,反正比这更过分的话李妙妙都听过,他已经麻木了。他没理靳非泽,直接打开自己家的门,摁亮玄关的灯,白惨惨的光照亮逼仄的室内。黑脚印进了玄关,走向餐桌。姜也进了里头,李妙妙在他身后举着杀猪刀一脸如临大敌。靳非泽双手插兜,打了个哈欠跟上。
三人同时看见,黑脚印的尽头,餐桌边的凳子上,白念慈的尸体在那儿坐着,没穿衣服,浑身赤裸,头发蓬松,满身土渣子。他面无表情,眼睛也已经浑浊了,直挺挺坐在那儿,看起来相当恐怖。
李妙妙声音发飘,“我打电话给张道长,让他回来?”
靳非泽端详了一阵,说:“他身上好像写着东西。”
姜也定睛看,他脏兮兮的脊背上似乎刻着什么东西。伤口很深,却没有流血,说明是他死后有人在他身上刻的。只不过伤痕被土渣子盖住了,看不分明。姜也去厨房找了块抹布,缓缓靠近白念慈的尸体。
李妙妙快窒息了,小声道:“哥你回来!”
姜也看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安静,再慢慢走到白念慈身边。白念慈始终一动不动,更没有回头,仿佛一具真正的死尸。姜也深吸了一口气,把抹布按在了他身上。李妙妙快要晕厥了,生怕白念慈暴起发难,把姜也给咬死。姜也一点点擦拭他的脊背,土渣簌簌落在地上。他背上的字一个一个显露了出来——
“你是谁?”
姜也眉头紧锁,正思索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忽然看见李妙妙不停冲他使眼神。他抬起头,便与白念慈对上了眼。白念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抬起了僵硬的头颅,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珠子也死死盯着姜也,似乎在等姜也的答案。
问出这个问题的不是白念慈,而是杀死白念慈的人。
所有知道江燃存在的人必死无疑,但很显然,凶手知道江燃是谁。凶手是什么人?或许根本不是人?凶手为什么会对他的身份有疑问?他又应该怎么回答?
姜也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接近真相,弄明白江燃到底是谁的机会。凶手对姜也下过很多次手了,但姜也每次都活了下来,他们显然有了疑虑,开始怀疑姜也不是普通人,更何况姜也和江燃长得一模一样。
凶手为什么要选择白念慈传递这个问题?因为他害怕江燃,甚至不敢在江燃面前显露真身,而以白念慈的尸体装神弄鬼。如果姜也只是姜也,就一定会被母亲好友的尸体威慑,露出马脚。然后姜也就会像白念慈一样,死于非命。
可姜也怎么能让他们信服自己不是姜也,毕竟他在深市从小待到大,读哪所幼儿园哪所小学都能查出来。难道他只需要说一句“我是江燃”,凶手就会相信么?
白念慈的眼神越来越凶狠,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姜也手心出汗,意识到自己不能等了。
姜也拿出装着消音器的伯莱塔手枪,抵在“白念慈”的额头上,冷冷道:“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手枪射出了朱砂子弹,崩掉了白念慈大半个脑袋。姜也今天感到的窥视感瞬间消失,那种被人死死盯着、刺在背上的感觉没有了。
姜也知道,他赌对了。

第44章 靳家家宴
靳非泽回家戴上橡胶手套,又拿来一个巨大的保鲜袋,把尸体装了进去,抽干空气真空包装。姜也穿上围裙清理地上的残渣和血迹,不一会儿的功夫把地板打扫得干干净净。李妙妙内心很崩溃,可是看到姜也和靳非泽一脸没事人的样子,还配合得如此默契,仿佛已经杀过无数人清理过无数现场,她又不敢崩溃了。这俩人熟练的手法和淡定的表情让她觉得,她才是不正常的那个人。
姜也回天麓公馆开来了一辆宝马车,上来和靳非泽一起搬尸体到后备箱。白念慈的身体已经尸僵,无法完全塞进后备箱,手脚都大剌剌叉在外面。靳非泽“啧”了一声,咔嚓拗断他的小腿和胳膊肘,折进了后备箱。
李妙妙:“……”
姜也阖上后备箱,准备趁夜开去料岭公墓。
“哥你考到驾照了?”李妙妙问。
“没有,”姜也开车门,“怎么了?”
李妙妙干巴巴地微笑,“……没什么,一路顺风,祝白叔叔安息。”
那天晚上以后,姜也没有再遇见什么诡异的事情。他的生活好像一夜之间恢复了平静,再也没有鬼魂敲响他家的门,也没有莫名其妙的尸体坐在他家饭桌边,他身边的凶祟只剩下靳非泽这个家伙。
李妙妙不肯回学校住,更不愿意回天麓公馆,姜也也不放心她独居,索性让她待在这个破公寓里长住。这样一来,姜也就只能在客厅打地铺了。李妙妙帮他收拾被褥,嘟囔着说:“你为啥不去嫂子那儿睡啊?他的床是双人床,睡你俩绰绰有余。”
姜也头疼,“不要叫他嫂子。”
李妙妙吐了吐舌头,又小心翼翼问:“哥,你有没有想过放弃啊?”
姜也一愣,回头问:“放弃?”
李妙妙挠挠头,有点儿不知道怎么说。他们家三天两头有脏东西上门,一般人早就噤若寒蝉,要躲多远躲多远了。比如说她,每次见到那些玩意儿,她必然吓个半死。只她哥死心眼,脑袋轴,非要查,还敢往鬼跟前怼。她心里总觉得不安生,这追查下去,真能得到好结果么?或许他们只要换个地方住,乖乖等着,妈妈迟早有一天会回来。
她冥思苦想怎么斟酌说辞,姜也一看她那吞吞吐吐的样儿,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姜也虽没想过放弃,但也知道,这事情恐怕容不得他放弃。从他们家出现无头尸那天起,从姜若初上山请靳非泽那天起,危险就已经如影随形。现在他借江燃的名头暂时震慑住了那些东西,也保不住哪天它们会卷土重来。
毕竟江燃的结局是彻彻底底消失。
或许,这也会是姜也最后的结局。
“我不会放弃。”姜也说,“妙妙,你害怕的话,我给你另租一套房子。”
李妙妙把头摇成拨浪鼓,“我不要。我不跟你待一块儿,我更害怕。哥,你放心,我胆子会越来越大的。”她用力握拳,“我从今天开始狂看恐怖片,哥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再怕鬼了!”
她吭哧吭哧看完了一部港恐名作,等姜也要熄灯的时候,她扒住门框,可怜兮兮看着姜也。
“哥我能开着门睡吗?”
“……随你。”
特殊生物研究学院的入学选拔考试定在了七月十五号,靳非泽也收到了邀请邮件。不用想也知道,这家伙去不了什么正常的学校,一定会进入学院。姜也叹了口气,看来暂时仍甩不掉这个疯子,他要另想办法。
他们提前好几天出发飞往首都,打算去靳非泽安排的训练场考前特训。刚出机场,就看见停车场停了辆黑漆漆的商务车,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站在车门下。姜也认得他,他是靳非泽的管家高叔。
“姜也同学,”高叔朝他伸出手,“我家老太爷请您吃顿便饭。”
姜也一愣,下意识看了眼靳非泽。
“家里已经请了京华烤鸭馆的董事长亲自掌勺,专门等着大家回家。”高叔笑着说,“姜也同学,老太爷很希望见见您。阿泽一年没回家了,他老人家天天念叨,阿泽的爸爸也在家里等着。这到首都的第一顿,要不还是回家吃?”
靳非泽笑吟吟问姜也:“想去我家看看吗?正好晚上无聊,去我家吧,一定有一出好戏等着你。”
姜也:“……”
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盛情难却,更何况人家都说了老人家想念孙子,靳非泽这个家伙六亲不认,姜也不去他不愿意回家。姜也只好点了点头,上了商务车。车无声地启动,上了高速,直奔西二环。他们到得晚,车子驶入鼓楼大街时,首都已经夜幕低垂。车流如川,他们如一尾游鱼钻入夜色里的老胡同。这胡同和别的地方的不太一样,静悄悄,街面干干净净,连路人都没有,有几家门前还停着黑漆漆的红旗车。
李妙妙趴在玻璃上,小声对姜也说:“感觉嫂子家不简单。”
“不要叫他嫂子。”姜也再次强调。
“哦,好哒。”李妙妙扭头问靳非泽,“嫂子你家干啥的啊?”
姜也:“……”
车子减速,停在了一间四合院前面。姜也下了车,便见院前蹲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看着有些年头了。大门左右各有一道雁翅门,中央大门涂红漆,镶门钉,很是气派。
能住这种地方,靳家的门第不是一般的高。
他们刚下来,两扇红门就被打开了,高叔领他们进去,绕过影壁穿过游廊,直接进了厅堂。堂中已经摆了宴席,已上了许多盘冷菜。一个穿着功夫衫手摇蒲扇的白发老人居中而坐,他的左手边坐着一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和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后头还立了个穿着旗袍,妆容精致的女人。
女人见了姜也三人进门,微笑着迎出来,“阿泽回来啦,这两个孩子就是小也和妙妙吧,长得真俊,快快快,进来坐。”
姜也望向靳非泽,这家伙一点儿介绍的意思都没有,径直在枣木红凳上坐下。
姜也略略判断了一下他们各自的身份,老人家应该是靳家老太爷,那中年男人想必就是靳若海。那女人穿的丝绸旗袍剪裁得体,勒得腰线流丽,凹凸有致,一看就是手工缝纫的定制旗袍,帮佣的工作人员穿不起这么贵的衣服,这女人大概是靳非泽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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