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辞出来的时候被青玉按着穿上了冬衣,还有一件绣了金线的毛绒披风。
领口处一圈毛茸茸的白色围脖,头发规整地扎起来,一支金簪插在发间,像是人界金尊玉贵养着的少爷。
云时下在他身上禁锢灵力的咒法还没有解开,所以季辞要想御寒,就只能穿着这些在仙人看来稍显累赘的衣物。
刚刚踏出殿门的时候,季辞非常兴奋。
以前看来寻常的一切事物此刻在他眼里都显得珍惜起来,他按捺不下心中激动,快速朝着前方跑了出去。
去看看道宗的景致,找找秦珏的踪迹。
只要不待在太极殿,去哪里都好。
连日来枯寂的胸腔内终于被灌入了轻跃快活的空气,季辞觉得自己像是被闷久了,渴望冲出牢笼的鸟儿,很快就能同以往一样自由翱翔于蓝天。
但可惜的是,季辞才刚刚跑出去没几步,手腕便被攥住了。
他因为惯性往后退了几步,转过头来,正好看到青玉那张温和的脸。
青玉眼底闪着细碎的光:
“小辞,跟在我身边,不要到处乱跑。”
听到这话,季辞想要挣扎的念头消失殆尽。
他抿了抿唇,老老实实地跟在青玉身侧,缓慢朝前走去。
内心的喜悦逐渐散去。
是了,他并不是完全自由的,就算是能出来,身边总也跟着监管的人。
像是困住鸟雀的细钢丝,看似纤弱不起眼,可若鸟雀真起了逃离的心思,就会被毫不留情地割断头颅。
季辞把脸往围脖里埋了埋,脸颊两侧透出点红润的色泽。
一路上,季辞的目光都落在周边的景色上,偶尔会看到几名成群结队走过来的道宗弟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他把目光投过去的时候,这些原本正偷偷摸摸瞄他的弟子会瞬间移开视线,不敢同他对视。
次数多了,季辞也隐隐明白了什么,尽量不去看他们。
以防给这些弟子添麻烦。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抬头一看,青玉朝着他伸出手,嗓音柔和:
“来,牵着我。”
那只手白皙修长,指骨突出,指甲修剪的十分干净。
季辞盯着看了一会,别过了目光,越过青玉继续向前走。
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青玉略显严肃的声音:
“小辞,没听见我说什么?”
“牵着。”
季辞停住脚步,没转身,微抿着唇,心中郁结。
见状,青玉意识到哪里不对,连忙放缓了声音说道:
“小辞,你刚大病初愈,现在又是风雪天,牵着我保险一点。”
青年的眉宇一点点蹙起来,季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自觉无趣地咽下了。
他如青玉所愿的那般转过身来,牵住了青玉衣袖的一个小角。
“细细簌簌”的布料摩擦声响起,青玉微垂下眼眸,看着那只攥住衣角、明显不愿意与他接触的手,眼底闪过一丝晦暗的情绪。
他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见方才一直低着头的季辞将脑袋抬了起来。
青年脸颊被风吹的有些红,眼眸湿润,明明是温软惹人怜的模样,目光却始终平静淡然:
“走吧,青玉长老。”
一句话落下,青玉不知为何竟然差点失了方寸。
修长的手指一并攥住自己的衣角,他嗓音干涩:
“……好。”
竟是妥协了。
一路上,季辞的目光都落在道宗的草木上。
他希望能在这些不起眼的东西身上看到秦珏留下过的痕迹。
这样,至少季辞能给自己一点慰藉。
能留下痕迹,是不是就意味着秦珏还活着呢?
只要秦珏还活着,那他们就一定还能见面。
季辞的目光可以说是焦急的,含了点烈火般的希冀。
即使一圈圈走下来都没有看到任何不同寻常的痕迹,季辞也觉得只是因为他观察的不够仔细。
只要看的再细心一点,总能发现一些端倪。
季辞脚步轻快,同时走的也越来越快。
不知不觉间,两人来到了道宗内的一处冰湖面前。
冰湖面积很大,因为是初冬,所以冰面只有薄薄一层,蹲下身甚至能透过冰面看到下方游动着的鱼儿。
若是离远了看,就会看见冰面上飘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仿若琼台仙境。
季辞挣开青玉的手,试探着去触碰冰面。
青玉眼疾手快攥住他手腕,轻斥道:
“别乱碰。”
见季辞抿唇看过来,青玉喉咙动了动:
“你身体刚好,我不太放心,我……”
话音未落,季辞便用力推开他,不管不顾地将手掌放在了冰面上。
仅仅是贴上还不够,季辞曲起手指敲了敲冰面。
薄薄的一层冰竟也没有被敲碎,道宗中的鱼通灵性,被吓到之后没多久又渐渐聚过来,隔着一层冰亲吻季辞的手指。
他唇角微微上挑,但因为被毛领挡着,所以不怎么能看清。
青玉只能看到小半个侧脸。
对方眉目是舒展放松的,手指修长,指尖泛着点红意。
偶尔觉得被风吹的冷了,就会侧过头蹭一蹭毛领,或是抖着手和身子往披风里面埋。
像个遗落凡间的小仙君。
青玉看的有些呆,正要说些什么,就见季辞把手伸了回来。
他看向青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你能帮我只荷叶鸡过来吗?”
听到这话,青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荷什么?”
“荷叶鸡。”季辞重复道。
青年脸上是轻松温柔的笑意,眉毛上挑着,莫名和之前没被抓回太极殿的时候有几分相像。
青玉被这容颜恍了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要荷叶鸡做什么,你饿了吗?”
季辞看着他,快速地点了两下脑袋。
见状,青玉在心中赞他可爱,却又有些不放心:
“你和我一起去。”
闻言,季辞后退了一步:“不行。”
他转过身珍视地看着冰湖下面的小鱼儿,说道:“我要和他们玩。”
其实季辞知道青玉在担心什么,不外乎就是担心季辞会趁着这个时间跑掉。
青玉确实有这个担心,但转念一想,季辞身上还带着云时单独下过的咒法,是压根出不了道宗的。
思及此,他放下心来。
不过是多跑一趟去食堂买只荷叶鸡而已,不用费多长时间,买回来也好讨季辞欢心。
总归人就在这里,跑不掉的。
想到这,青玉便放心地离开了。
走之前还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暖炉递给了季辞。
季辞手指顿了顿,最终还是接了过来。
待青玉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后,季辞立刻起身,双手攥成拳头用力砸向冰湖。
“啪嗒”,冰层碎裂。
季辞没有停下,而是沿着破碎的那道口子继续开拓冰面。
直到冰洞越来越宽阔,几只小鱼冒出头来,尾巴挑出来一点水,季辞才堪堪松手。
那几只小鱼这下结结实实地吻到了季辞湿润的指尖。
它们吻过之后,又一骨碌潜入湖底,不知是去做什么了。
没过多久,几只小鱼用脑袋顶着一只小雪人,兴奋地游了上来。
季辞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这个雪人……正是他之前在太极殿捏出来然后弄丢了的小雪人!
方才在抚摸冰面的时候,季辞就隐约看到下面的那些小鱼在顶着什么东西。
圆滚滚白乎乎的,有点像雪人。
但是普通雪人怎么可能掉在水里还能保持着原形?
除非是被人为注入了灵力。
当时季辞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莫名其妙觉得那个东西对自己很重要,于是临时把青玉支开,就为了一探究竟。
结果竟然真是他捏的雪人!
季辞双手冰凉,指尖摸着那小雪人,只觉得雪人的表面坚硬无比,确实是被注入过灵力。
没有眼睛鼻子嘴巴的小雪人很丑,但是脑袋和身体的连接处多了一圈布料,像是一块围巾,结结实实地围在那里。
季辞认得这一小片布料,那是梁皇御赐的云锦,在整个三清道宗中,除了季辞有,剩下的就是他家小师弟。
那日梁皇发下来的赏赐何其多,季辞眼也不眨就分了一半给秦珏。
季辞那日没给雪人围云锦,那这云锦是谁给围上的,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得出了吗?
季辞欣喜地抱着小雪人,热泪不自觉滚出眼眶,一滴滴砸在雪人身上。
……小师弟,他的小师弟还活着。
秦珏没有放弃他,他捡走了他的小雪人,千方百计地让他得知他的近况。
季辞擦干净眼泪,认真地把小雪人揣进兜里好好收着。
小师弟还在,他会来带我走的。
等青玉带着荷叶鸡重新回到冰湖边上的时候,季辞正蹲在地上捏雪人玩。
青玉脚步稍微一滞,随后走上前将包裹好的荷叶鸡塞到季辞手里,温声道:
“拿着,顺便暖暖手。”
季辞当然没有拒绝。
他现在心情还算不错,闻着荷叶鸡的香味,终于产生了一点食欲。
“嗯。”
荷叶鸡的温度比较高,季辞被烫的指尖微蜷,把荷叶鸡在手里左右手调换着,看起来有些滑稽。
偏偏他的表情很是正经,微抿着唇十分认真的样子。
青玉牵着季辞去了冰湖边上的一处石桌石凳边上,方便他吃东西。
季辞动作有些迟缓,慢吞吞地剥开荷叶,又小心翼翼地掰下来一只鸡腿,小口小口地叼进嘴里。
他很专注,偶尔才会抬眼去看青玉一眼。
眼神澄澈明亮,青玉隐约觉得里面是含了些许笑意的。
想到这,青玉心里便隐隐自得。
云时将季辞囚在太极殿又怎么样,无论他再如何悉心照料,季辞也还是不肯和他交心,连饭都不愿意吃。
不像现在,不过是带他出来逛逛,就已经比在太极殿了无生机的模样漂亮多了。
季辞不知道青玉一直笑着看他是要做什么。
他只觉得青玉像个叉烧。
云时是大叉烧,他是小叉烧。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季辞不想回太极殿,所以他吃东西都吃的很慢。
原本以为不出一会青玉就要催他了。
谁知道一只荷叶鸡吃了一个时辰还没吃完,青玉都没有催上半句话。
甚至在中途笑眯眯地给他递了一杯热茶,示意他润润嗓子,别噎着了。
季辞看着手里凉的梆梆硬的荷叶鸡,最终还是把热茶接了过来。
居然没催他。
过了一会,青玉在对面忽然开口:
“是不想回太极殿吗?没关系的,我可以带你回我的住处。”
季辞:“……”
他这下不再磨蹭,加快速度风卷残云吃掉了剩下的荷叶鸡。
站起身来说道:“回太极殿吧。”
闻言,青玉微微垂着眸子:“……好。”
无论是太极殿还是青玉德住处,季辞面临的处境其实都是一样的。
青玉看似在和云时争,但归根结底还是云时手底下的人。
最后的争执结果,很有可能就是原著小说中描写的那样。
N那个P。
想到这,季辞便觉一阵生理不适。
他觉得自己的心挺小的,就只能住下一个秦珏。
至于云时他们,季辞只能感叹一句宽宏大量。
青玉把季辞送到了太极殿门口,但刚要跟着进去,就被一阵无形的结界挡在了外面。
走了几秒钟没听见后边的声响,季辞于是回过头看了一眼。
只见青玉站在台阶下面,一身青衣,肩膀处被冰雪微微润湿,抬起头看过来的表情十分温和。
那双惯常带着笑意的眸子此刻有些寒凉,但在季辞注意到之后,很快又恢复成以往的模样。
季辞觉得他这个人虚伪的可以,大抵活的还不如云时畅快。
毕竟云时这个人向来随心所欲,疯的明明白白。
季辞没有和青玉道别,转过身干脆利落就进去了。
行动间,他似乎听见外面传来一声男人的轻叹。
“……”
他叹什么气?现在叹气的应该是季辞才对啊。
这和你失去的只是自由和灵力,我失去的可是我最重要的爱情有什么区别?
季辞眼底神色冰冷。
他一边走进内殿,一边把身上厚重的毛绒披风脱下来。
太极殿内被灵力温养的有如春日,季辞一件件脱着累赘的衣物,最后又只穿了一套松松垮垮的里衣。
这些衣物被季辞随意地丢在了地上。
反正不是他的屋,只要烦到云时,那就算季辞赚到了。
季辞躺回床榻,从芥子环里翻出一对簪子。
一支青玉簪,一支墨玉簪。
季辞把这两支簪子比在一起,互相轻轻敲击了一下。
声音清脆悦耳。
既然都要送簪子了,那他是不是也要学着挽发?
说起来,季辞从前嫌挽发麻烦,一直都是用发带简单扎个马尾就算解决了。
就算要挽发,也是秦珏亲自上手。
季辞还真没认真学过挽发。
兴许是今日确认了秦珏还活着的缘故,季辞心情十分轻快。
他从枕头底下掏出一面小铜镜,对着镜子笨拙地用簪子挽着头发。
一头青丝铺展开来披在肩膀后背上,已经很长了,而且十分浓密。
季辞看着自己的头发,顿时更加快乐。
好多头发,发质好好,属于是他就算日夜颠倒不眠不休都不会掉的程度了。
季辞一手抓着头发,一手捏着簪子,小心翼翼地将头发打拳绕结穿过簪子。
可惜的是这簪子和头发都很不听使唤,季辞试了许多次,最终都没有把头发成功别上去。
但季辞并不气馁,他一遍遍地试着。
于是,等云时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季辞背对着他,一头青丝凌乱地铺开在后背上,里衣松垮,露出小半个莹润的肩头。
因为一个人忙碌了许久,所以季辞脖颈和耳朵都染上了点红晕,倒像是被热出来的。
云时饶有兴致地在后面盯着看了许久。
他觉得很漂亮。
这边,当季辞好不容易能让簪子在头发上待久一点的时候,后方传来一阵轻柔的力道,簪子被抽出去,青丝散乱一地。
季辞心脏微微一惊,抬眼看向铜镜,正好看见云时那瘪犊子站在他身后,手指慢条斯理地穿过青丝,正和自己平静地对视着。
季辞:“……”
他心情迅速低落下去。
季辞将自己的头发拽了回来,同时转过身要去抢自己的簪子。
云时捧着头发的力道并不大,所以季辞很容意就把头发扯了回来。
但他拿着簪子的那只手反应却很快。
季辞去抢的时候失败了好几回。
季辞不明白他干嘛要那么幼稚地抢他簪子玩,拧起眉不客气道:
“还给我。”
闻言,云时笑起来:
“簪子不是那么用的,不如我帮你。”
听到这话,季辞微微一怔,随后闭上眼睛。
接着翻了个白眼。
闭眼翻的。
有些人,光是出现就能轻而易举地毁了他的好心情。
比如云时。
第144章 云宗主连自己寝殿都不能回
偏偏云时对此没有丝毫自觉,他甚至选择性地忽略了季辞瞬息间变得难看起来得脸色,自顾自地把玩着手上的簪子,笑眯眯地重复道:
“为师帮你。”
季辞别过脑袋,从芥子环里掏出发带打算自己给头发扎上。
这簪子被云时碰过了,回头他得拿着洗上个百八十遍才能放心用。
青年拒绝的姿态已经很明显了,云时捏着簪子的手紧了紧,眼神晦暗。
片刻,他忽然扯住垂落下来的发带尾,干脆利落地又将发带给扯了下来。
季辞手中一空,顿时恼怒地看向他:
“你有病是不是?!”
云时端详着他忽然间生动过来的颜色,笑得更加开怀畅快了。
“这么生气做什么,为师只是想给你挽个头发。”
他垂眸看了眼手上的发簪,将之在手中像是挽剑花一样转了一圈,另一只手握住季辞的手臂,将他拉到了自己身边。
季辞皱眉挣扎了片刻,随后就察觉到颈间一凉。
他顿时愣住。
垂眸一看,云时将那簪子调转了个头,锋利的那边抵着自己脆弱的颈部皮肤。
男人慢条斯理地哄道:“放轻松,你乖一点,为师真的只是想替你挽个头发。”
他说的冠冕堂皇,语气柔和亲密,手中簪子却对准了季辞的脖颈,稍有不慎就会刺破进去,血流如注。
季辞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云时这种人。
他胸腔缓慢而大幅地起伏着,完全是被云时气的。
不是想杀他吗?不是以此来威胁他吗?
好,行,可以。
季辞冷笑一声,冷不丁攥住云时的手往自己的方向用力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