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他们祈求,悲哀地祈求。
跪得密集的人自觉给他们让开一条路,林柔雨和空月低着头不敢看他们,跪在地上眼泪滴进了泥土里,弄脏了鲜艳的衣裙。
营帐里热气萦绕,暖香味里沾染了一层血腥气,暗香交织在暖香里,勾着嗅觉,疆医军医跪成一片,低头缩身恭敬的对着床铺。
床铺上,有一个极其漂亮的美人。
脸色苍白,虚弱喘息着,全身绕满了白色绷带,甚至一路绕到了脖子上,血色渗出白色绷带,狰狞可怖着,几乎让人不敢想内里究竟有多残忍的伤口,长睫毛一直颤动,唇舌乏力到难以动弹。
“……”他们吃力地走向前,不敢相信,不敢承认。
“你们来啦。”苏佑已经连呼吸都觉得很累了,却还勾出一个笑容,对他们笑。
几个字瞬间击溃了他们的心理防线,他们跪倒在床边,狼狈地去摸苏佑的手脚,想要掀开棉被去看他的伤口,然而棉被只是掀开了一角,绷带上弥漫的血色已经让他们心疼得想要杀人,赵懿双眼赤红,目眦欲裂,吼道:“你们以为朕不敢杀了你们吗?竟敢告诉他,告诉他……”
“是我自己偷听到的。”苏佑说:“我很开心我听见了。”
“我知道,你们做好了这数万百姓军士丧命的准备,他们于你们而言,或许只是百姓,下属,位卑渺小。”
“但是,他们与我而言不是。”苏佑喘了口气,声音细小,说:“他们待我很好,是我的朋友,亲人。”
这些人热情,温暖,对他很好,苏佑舍不得这些人因为他而白白殃及性命。
这个草原,这个江山,这个世界,少了他一个路人甲,不会有多少人受损失,但是却让他亲眼看见无数的家庭,父亲,母亲,孩子,死在这场无妄之灾里。
那多可惜啊。
“江山,比我更重要的。”
“百姓,也比我更重要的。”
“胡说,胡说,胡说!”阿穆罕低吼道:“怎么可能有人比你更重要!谁允许,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你当真,要对我们如此残忍吗?”林端眼睛也隐隐发红,咬着牙问。
分明几个时辰之前,苏佑还在口口声声地说自己在他们三个人中有了心上人。
却一转眼,就看见他们,他们最爱的宝贝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浑身上下错落满伤口,鲜血流了个干净……
“你疼不疼?”赵懿都不敢伸手碰他,手足无措地看着苏佑苍白的小脸,泪流满脸。
“微臣不疼。”苏佑还是笑,声音微弱:“只是有点累。”
他全身的血都放干了,身心枯竭的衰弱感远比疼痛更加深重,呼吸都困难的感觉如同精神束缚,像是把他死死困住,无从逃脱。
“陛下,往后,还麻烦你照顾苏家。”苏佑道:“苏家世代忠良,您知道的。”
“嗯……朕,朕一定善待苏家,绝对不会让苏家倾覆。”
“还有,照顾好小花和小棕,千万别让他们跨物种。”
“好,好。”阿穆罕哽咽应着。
“再替我好好看看这万里河山吧,国师大人,如果实在不知道做什么,就拿我的私房钱到处看看吧。”
“……”林端无声沉默,死死盯着苏佑。
“这江山,是我用命救回来的,你们,你们千万要让他们过得幸福,他们会很爱戴你们的。”
“好不好?”
“嗯嗯……我们会的,会的。”
“我有点累,我想好好睡一觉,抱歉了。”疲惫感倾覆过来,苏佑已经完全没了力气,在最后一转呼吸乱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AI脱离角色,任务失败。]
系统宣布。
作者有话说:
这个世界有番外……(三个片片失去挚爱后的可怜模样……嘻嘻)
第59章 、朝堂上的附和者(27)+幸存者小队的无名者(1)
时光奔逝犹如流水走沙, 向来难以抓住,春意在人世间转了几个转,风雪落在红梅黛瓦上, 便是匆匆几个秋夏晃过去, 不知不觉就发现人世间早已换了个模样,似乎只是年岁稍微一晃荡,便是几十年过去, 又是一年婆娑节, 日子过得丰足安稳的百姓为了庆祝又一年丰收,今年灯会办得尤为喜庆。
满城红火,喧闹繁华, 灯笼花火照了京城犹如白昼,欢笑连绵难断绝, 雀跃不止,无论孩童还是闺中少女, 皆是出来游走赏玩, 异国番邦人士也穿梭其中,点缀犹如星点,共享欢乐, 几乎犹如人间极乐境。
自开国以来,向来权力厮杀,风云诡谲的大齐, 却在当今陛下即位四年后实行仁政, 往后几十年里休养生息,对外贸易, 上善下施, 从来苦不堪言, 流离失所的百姓在这几十年里安居乐业,怯意顺畅,闹成一团为家国祈福的灯会远比元宵春节热闹。
今日正是元景五十四年的婆娑节,立在中秋丰收之后,旨在供奉大齐皇室敬爱的婆娑女神,感念她赐下丰收和顺,同时还会祭拜一位无面神明,感恩他带来康健体壮。
相传,当今陛下就极其喜欢这位无面神明,传说曾有匪徒穷凶极恶,当今陛下和下属微服私访顺手将他制服,却正要砍头时,发现这匪徒家里供奉了一尊无面神明像,香火不断,贡品虔诚,当今陛下顿时消了杀意,反而询问匪徒难处,径直牵扯出数百官员贪墨案来,一时间无论是陛下还是无面神明都被传为佳话。
无面神明身穿锦衣,身形细瘦,姿态翩然,却是面上仅有略微轮廓,没有任何五官长相,从来不会被供奉进寺庙,却往往会会被百姓供奉进小家里,叩拜香火不断。
这灯会里婆娑神女像终日缭绕烟火,受人供奉,无面神明却是在灯会里,被人拿在手里,爱不释手,连同灯会上最大最深受祝福的奖品也是无面神明。
京城最繁盛热闹处,杂技才艺字谜一应俱全,人挤着人闹成一堆,图的就是热闹欢快,赵懿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如此场面,站在原地多看了几眼便收了眼,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继续向前走。
身后跟着他的人连忙跟上,身后一个活泼高大,贵气英然的公子哥一直寸步不离,目光却向最中心热闹处看了好几眼,兴奋道:“皇叔,我们当真不去看看吗?”
“朕出来,仅仅巡游私访,不是贪图享乐。”赵懿目光平淡,皱纹白发减损他的俊美,却添了无数的沉稳仁慈,而经年累月的尊贵威严很是让人不敢仰视:“居安思危,为忧患生。”
“可,您已经许久不曾同乐过,即使是中秋家宴,你也只是匆匆吃了几口便走了。”赵邢劝说,苦口婆心:“您已然许久不曾休息过了。”
“朕自有分寸,倘若你想去,那你自己前去。”赵懿挥了挥手,眉头皱着,不理会他。
“……”赵邢脸色上闪过懊恼,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抬腿想要跟上,却一转眼瞥见灯火最旺盛处,有清丽美人穿着瑰色皎纱碧,在暖色光幻里高高举起手里的无面神明像,笑得眉眼弯弯,好似天上落入凡间的小仙女,一众百姓围着她欢呼鼓掌,她站在人群最高处,同最大的无面神明像站在一起,他看迷了眼,兴奋道:“皇叔!你看,这是苏家嫡小姐,天下第一美人,是不是天香国色,绝色嫣然?”
“果然精通诗书,居然能在婆娑节灯会上一举夺,赢了神明像。”
苏家的字眼闪过,赵懿顿住脚步,眉眼微微松开,回头顺着赵邢的目光看去,却第一眼看见那盏如玉尊华的无面神明像。
眉眼彻底松开,甚至隐隐柔和。
神明像身边的小姑娘确实活泼漂亮,但却是比不上她长辈的毫分。
“这就算绝色?”赵懿开口,摇了摇头:“没见过世面的,清秀而已,竟然就成了第一美人。”
赵邢诧异回头看了赵懿一眼,有些惊讶向来不理会琐事的赵懿居然会开口评价,而且如此不屑,这简直犹如天方夜谭。
“你信不信,有一个人纵使不穿华服锦衣,不参加灯会,仅仅只是站在台下,最后的奖品还是会被人心甘情愿地送到他手里?”
“只为了讨他欢心?”
“这……我不信,这好不容易赢来的,怎么就可以随便给呢?”赵邢表示质疑。
“这是你无知的缘由。”他十几年来,在记忆里从来沉稳严厉的皇叔,却显露出幼儿一般极其骄傲幼稚的表情,自豪道:“也是,你没见过,难以理解也是正常,他是个千年难出的人间绝色。”
“是你命不好。”赵懿说道,目光灼灼,眼眸里映着灯火融暖,貌似看着台上的少女。
“这……”赵邢无言以对,好奇赵懿分明贬低苏家小姐,然而却目光热切,温柔深情,他循着赵懿的目光望去。
却发现他是在对着那尊无面神明像。
专注而认真地看着,目光扫荡每一处,眷恋缱绻不舍的。
赵邢这时才看见,从长久以来犹如草木坚石的人有了那么一点人味,有喜怒哀乐,欢喜幸福,甚至缠绵而温柔的。
似乎这无面神明像对赵懿而言意义非凡,他试探着问:“那这人……是谁?”
“朕的妻子。”赵懿收回眼神,眉眼闪过落寞,随即被收敛住,他抬头继续往前走。
“?”赵邢疑惑。
赵懿没有后宫,坐在皇位上几十年,一无后妃,二无后嗣,这大齐皇后是什么时候的事?
国典上从未记载过。
他还是疑惑,赵懿却已经走远,他即刻跟上,两个人又走了一段,赵懿停在一处小摊边,目光深沉,陷入沉思。。
买的是刚出炉的荷花鸡,上面还裹着热腾腾烧灼的黄泥,在光下冒着热气,摊主看他们穿得非富即贵,热情慷慨地向他们大肆宣扬自己家的荷花鸡。
“要买吗?”赵邢问,伸手就要掏钱,赵懿却回绝:“罢了,该吃的荷花鸡吃不到,他人的再好,也始终不是想吃的那份。”
“还是不吃的好。”赵懿收了眼眼神,抬腿要继续走,突然有人弯腰小步疾驰而来,恭敬说:“启禀皇上,李敦庭想要见您。”
“……”赵懿垂眸,回头看了眼繁华喧闹的京城世间,人人手中的无面神明像犹如一场慈悲降临于人间,他抬腿离开:“走,去太狱。”
向来关押京中重罪犯或者官员权贵的太狱已经数年不曾打开过,所需狱卒也不过寥寥,空荡寂静,人人几乎以为太狱已空。
却无人知晓,在太狱最深处有一间暗房,藏匿于深厚墙壁内里,暗无天日,无窗无门,终日潮湿沉闷,里面关押着五十年前叱咤风云,权倾天下的摄政王。
而这五十年过去,留下的,不过是个驼背瞎眼,半张脸被虫蛊啃食殆尽,四肢蜷缩萎靡的狼狈的老人而已。
赵懿打开机关暗门,里面沉闷得骇人,里面正在用破碗盛水喝的驼背老人迟钝地听了听,很艰难地才抬起眼看见门外泄进来的光线,嘶哑开口,笑道:“来了?”
“你想要做什么?”
“我梦见他了,梦见五十年前,你我都还风华正茂的时候,他俊美绝色的样子。”李敦庭却顿了顿,语气恶毒起来:“在梦里你也要和我抢他,你说你喜欢他喜欢得恨不得用江山来换,嘴脸还是我最恶心的模样。”
“知道朕为何会来见你吗?”赵懿顿了顿,说:“又是一年婆娑节,朕总得看看你过得如何,教你沾沾喜气。”
赵懿眼神冷漠,道:“你却还想寻死?只可惜,朕不会让天下有平白无故丧命之人,尤其爱护,残废侏儒……””
“这五十年,我那一天不是寻死?”李敦庭嗤笑,声音像是锯子割绳子,他说:“将我用作药人,五十年,上百种毒药疫症都在我身上用药。”
“当年血蛊,只怕叫你恨得早已入了骨。”李敦庭却忽然笑得嚣张得意:“只怕你这五十年也是再无欢愉可言,我又有何惧。”
“能得你赵懿苦痛如此,也不枉我受了这么多罪。”
“你叫朕来,只是为了说这个?”赵懿言语平淡,却有又道:“是再无欢愉可言,但是他同我交代许多事,最起码我有事可做。”
“你同他,只怕他连死都不愿意见你。”赵懿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李敦庭大笑,却笑得凄怆,狭小暗房仓室里回荡他的尖利笑声,狰狞吓人。
“你放心,朕还是不会叫你死了,朕只会教你在有生之年继续用命积攒功德,好好赎干净身上的罪孽,造福百姓。”赵懿说道:“朕很是乐意世间残肢断腿之人,可以康复……”
“你赵懿,终究残暴至此……哈哈哈哈哈哈。”李敦庭完全无惧,还是大笑:“罢了,就当我可怜你,我告诉你,你同我没有任何区别,都见不到他。”
“他……从来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李敦庭说:“他死了,是走了,和你我都无关。”
“何意?”赵懿皱眉,李敦庭却已癫狂,浑身打颤,在阴暗里蜷缩成一团。
赵懿问不出结果,自己转身离开,眉头皱了一路,回到皇宫后,却一路走到了昭华殿,昭华殿寝殿里,奉着一尊白玉雕琢而成的无面神明像,被摆放在案桌上,由上至下地俯视。
赵懿情不自禁地估抚上无面神明像的脸,指腹缱绻温柔地勾勒记忆里的轮廓痕迹。
无面神明之所以无面。
因为在苏佑走之后,无人能画出人间绝色。
再好的走笔雕刻,也不过是粗劣难堪,口述描述从来都偏颇至极。
他极其后悔,怎么就连一张画像也不曾有过。
教他,空想了五十多年,而今年华老去,他也只剩下一身枯槁,记忆模糊不清,随着长远得几乎捉不住的时间逐渐离去。
他纵使悲痛,却无可奈何。
他对着神明像喃喃自语:“李敦庭说,死后你也不会同我在一起。”
“你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是不是说,你还活着。”
赵懿还想说话,喉头却涌出腥甜,他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溅了一地,身体抽力,径直跌倒了下去,他抽气了许久,才缓过劲。
五十年的堆积劳累,抑郁成疾,早已经毁了所有的康健壮硕,他已然油尽灯枯,犹如朽木,只不过强行用药理压制而已。
而今入骨思念爆发,犹如水坝决堤,顷刻间毁了苦苦维持的表面。
赵懿缓了一口气,却还强撑着身体,伸手探出,想要摸上无面神明像的脚踝,指尖溅上血色,皱纹连片,他渴望又瑟缩地摸上小小的脚踝问:“你是不是……还活着?”
“那,怎么不来,看看我?”
“你过得好吗?会不会喜欢别人?”
“我……我有些想念你。”
“回答我,好不好?”
他的神明。
神明啊,来救救他,看看他吧。
赵懿手臂没了力气,垂下而落,他缓缓闭上眼目,一点血色沾染上白玉像,落在面颊处,像极了血泪。
秋意渐凉,晚风重夹些缕刺骨寒意,凌厉得剖着衣料,似乎要深入人的肌理,冷彻入骨,白衣白发的老人攀爬崎岖山路已然很是艰难,走一步就要歇下喘气。
他一步一步地在深重夜色里,就这月色光华向前攀走,年轻修长白皙,只有略微薄茧的手已然斑驳,他背着包袱,撑着重量继续攀爬,直到日升月落,黑暗尽退,凌晨微时才到山顶,他找了一棵树停下,潦草坐下,却吃力细心地将包袱打开,铺在地面上,才将里面的牌位和无面神明像安然立住:“只剩下这君山的日出不曾看过了,这大齐北疆的江山万里,我都给你了,可还满意?”
牌位上,赫然写着,林端妻苏佑的字样。
林端目光凝视放远,看着天边处苍白却逐渐弥漫而开的薄色,良久,勾出轻笑。
当初,他满头乌发随着所思所念一夜白发,他一朝心死,又回到了当出无心无念的祈国圣子。
赵懿曾在大齐军出发前问他:“想回大齐吗?你若回去,你便还是大齐的国师。”
林端摇头回拒,背了包袱,说:“臣向苏家要了他的八字生辰,他想去看万里江山,臣一心只想带他去看。”
“臣……已无救世慈爱之心。”林端说得平淡,心绪里再无悲悯:“再也做不回国师了。”
这天下世人用尽了苏佑一身鲜血,他已然再无救世的心思。
他只恨这人世。
赵懿沉默良久,视线扫过包袱,才艰涩道了一声:“好。”
“替他看看,他想要的海清河晏。”
“是。”
林端背起包袱,转身离去,那日一别就是五十年未见,他带着苏佑走遍了北疆大齐,九州大地,步履不停,风雨无阻地奔袭流转,看遍了山河烂漫,人间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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