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书是出了名的好看,美得令人不敢打扰,经过时也克制呼吸。
 “对不起对不起,我舍友喝醉了,嘴上没个把门。”学弟疯狂鞠躬,生怕给明书留下糟糕印象。
 他视线下移,落在明书脚踝,等看清上面红痕,他猛地别开眼。在这样场景下,学弟压不住脑子里的黄色废料。
 愣神间,那双脚向前,宽松裤子晃动,学弟大气不敢喘,舍友头低得如安眠的鹅。
 “哗啦——”
 结果明书无视他们,接上水管冲去蔓延开的沐浴液。
 野橘气息更浓了。
 这样环境下,学弟分不清是明书身上的味道,还是水流激荡的残余。
 直到清瘦身影消失浴帘后,舍友大口喘气,额头遍布细密汗珠:“好可怕,真有人喜欢这性子?他是个抖m吧!”
 学弟端起盆子想换层浴室,结果在拐角时,撞上回来的杜成江。
 “学、学长好。”
 杜成江是他的直系学长,所以学弟与舍友更为紧张。
 在两人担惊受怕的注视中,杜成江眯起狭长眼睛,视线落在明书离开的方向。
 “你刚才说包养,是怎么回事?”
 隔绝了雾气,明书混沌的大脑,这才慢慢冷静,他提着空了的沐浴乳往寝室走,顺便拢好散开的衣服。
 他没有反驳,因为对方说的都是对的,不过不是因唱片,而是冲喜。
 叶榆命中带煞,他去冲一冲,反倒将叶榆冲没了。
 明书关上房,又出现被凝视感,他拉严实窗帘,被子蒙住头顶,缩起来脚边还有些漏风。
 他抱住病号服,两条袖子放在身后呈现拥抱姿态,脸埋在领口,呼吸残留的气息。
 因为男妻得不到叶家认同,就算如此,叶榆还是给他了完整的结婚仪式。
 甚至将自己名下财产,全部留给了明书,包括他们平常住三层小洋楼。
 但明书不会回去了。
 没有叶榆的地方,根本不叫家。
 不知过了多久,明书昏沉沉睡去,房间紧闭,窗帘无风自动。
 光线明暗。
 紧接着,明书衣领下滑,露出振翅欲飞的蝴蝶骨。一阵凉意压下,飘散时留下不明形状的阴影。
 若细看便能认出,那是一块被重度吮吸的吻痕。
 这一夜,明书直接失眠到天亮。
 等晨光透过窗户落来,他还在盯着天花板的斑驳痕迹发呆,宿舍楼下的树木充斥说不出的味道,像把腐败的植物塞进鼻腔般苦涩。
 他一声不吭低头,下巴靠在了衣服的边缘,柔软布料如叶榆先前的抚摸。
 直到肺部因缺氧快要憋到爆炸,明书才猛得抬头,掀开毛毯下床,双脚踩进拖鞋里,结果落地的触感像烂在盒子里果冻。
 什么东西……
 明书蹙眉翘脚,结果脚底板白皙干净无任何异样,连拖鞋里都整洁看不到一条皱褶。
 仅仅一夜未睡,大脑便产生幻觉了?
 他快速换下睡衣,自椅子上取来外套,刚穿上半个袖子,紧闭房门敲响,有道胆怯的男低音隔了门板传来。
 明书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清晨五点。
 谁会这么早?
 开门后,等看清站在过道的男生,明书挑起半边眉。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昨晚在浴室编排他的家伙。
 明书对生人毫无兴趣,未得安眠脾气自然不好,阴沉着脸,吓得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前来道歉的小学弟哆嗦。
 等他看清明书袒露的胸口,又慌忙移开视线,声音紧绷如架在火上的弦。
 “我、我我我……”
 慌张之下,学弟又咬到舌尖,痛感令他眼泪飞飙,只能大着舌头讲话,本就混沌的大脑此刻成了浆糊。
 “有事?”
 没睡好的明书语气不客气,要是叶榆在,见状多半又会揉着他的头哄。
 “没、没有!”
 吓得男生一个激灵,瞬间后退半步,又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他猛地弯腰,洪声回荡整个走廊。
 “对不起!学长,我不该乱说话!学长有任何不满尽管发泄,我任劳任怨!”
 “……”
 明书的寝室旁还有其他几间,这一嗓子不要紧,隔壁传来的谩骂,五秒内男生的族谱被问候三遍。
 懒得跟一根筋交谈,明书连嗯都不嗯,单手拿着衣服就要关门。
 “等下!”
 右手卡住明书的动作,男生脑袋探来,双手摩擦肩膀,嘴唇乌青:“学长,你的寝室为什么这么冷,暖气片坏了?”他默吞口水,刚想进一步询问。
 ——滚。
 “诶?”男生愣住,学长的神色虽说不太友善,但不像会说这种字的人,幻听吗?
 “还有事?”直到现在,明书才有些不耐烦。
 “没有……”
 明书反手关门,后背落入男生的视野。
 自然而然,男生也看到明书白皙后背上,有一小块如红樱桃的痕迹。
 结果还没看清,不知哪来的风,吹得他睁不开眼,再加深秋早五的光线昏暗。
 男生抱紧胳膊,打了个喷嚏,哆哆嗦嗦离开。
 经过这么一搅局,反倒冲淡了明书心中不少空荡,他似乎明白,叶榆为什么坚持要他搬回学校。
 这里有人气,最起码能让明书有点精神,而不是死气沉沉坐在床边,一言不发盯着心跳监视仪发呆。
 “叮——”
 明书抬头,视线落到手机。从叶榆生病起,他便常年静音,生怕吵到对方为数不多的睡眠。
 未知号码,无归属地,看起来像骚扰短信。按明书平常的习惯,他应该会无视,可落在删除键的手偏移,打开了陌生信息。
 一片空白。
 恶作剧?
 明书随手滑了几下退出,切进昨天设置好的日程提示,除去领课本,还得跑一趟城郊陵园。等他举高胳膊换衣服时,才察觉一丝异样。
 ……好痛。
 从后颈蔓延到肩胛骨,又落在侧腰,连绵不绝,像在梦中跑了马拉松。
 或许是床板太硬?
 不过这种小事,明书压根没上心。
 学校距离城郊很远,他没有多余钱打车,只能坐最早一班公交过去。
 出门前,他扭头看了眼病号服,每一处褶皱都被弹开,就像叶榆穿时那样板正。
 明书攥紧手,头也不回关上门。
 没过几秒。
 宿舍门嘭一下被撞开。明书将东西叠好塞进书包,毕竟除去兜里钥匙,这是叶榆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明书没有回头看的习惯,所以他自然也没注意,房门闭合的瞬间,原本下压的床单弹起。
 仿佛有人在那儿坐了好长时间。
 今日人奇多,公交站都挤满了人。
 明书好不容易找到空地,还没等他缓口气,肩膀就被不轻不重拍了下。
 一扭头对上杜成江神色复杂的脸。
 明书不想套近乎,他面无表情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发车表上。距离公交到站足有五分钟,可有杜成江,就如五小时般难熬。
 “你……”
 对方开了个头,结果看清明书的眉眼后神情一变,到嘴边的询问改口:“坐几路?”
 算不上隐私,加上对方语气随意,明书回答:“K23。”
 杜成江屏住呼吸,视线暂时从明书肩膀处移开,等他好不容易在路线图上找到K23的行驶方向,看清终点站竟是城郊陵园。
 “这么早?”
 明书性子淡,杜成江总刨根问底,他开始不耐烦,单手固定住包后靠,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即便紧绷着脸,旁人目光还是无法从明书身上移开。
 那双眼专注看你时,让人恨不得将全世界的瑰宝都送到明书面前,只为换来他莞尔一笑。
 等眼神游离,明书又仿佛与周围的世界隔开,身边围绕琢磨不透的迷雾,感觉下秒明书便会消失不见。
 上次杜成江怀有这感觉,还是家人带他去给一户人家驱邪。
 “……”
 他眼皮一跳,结合明书越发倦怠的脸,心中预感不妙。
 等杜成江抬头想问人究竟去哪时。
 明书已经上了K23。
 公交车上的乘客不多,他很顺利的便看清明书清瘦的背,以及黏在他身后一团模糊的影子。
 “奇怪。”公交车上,相隔两个位置的男生自言自语:“怎么会这么冷?”
 无论他怎么扭通风口,阴冷气始终徘徊不散,甚至有加重迹象,风隐约吹到明书侧脸。
 明书低头,视线落在怀中背包,他上车前就感觉异样,肩膀沉重像被人按住,明书扭头,身后又空荡荡。
 没由得,明书想起跟叶榆兜风的几次,对方身上已经弥漫着药味,当时的夏夜还残留些许躁热,跑车启动时,药味变成了浅香。
 是叶榆的味道。
 男人一改先前慢条斯理,若非明书跟着,他都以为叶榆被鬼魂夺舍。
 对方将头发尽数扎起,跑车引擎轰隆,叶榆面不改色的死踩油门,明书觉得他脑壳都要被狂风吹掉。
 “怕了?”
 男人声音带笑,明书扭头,对上叶榆望过来的眼睛。
 也没想等明书回应,叶榆轻笑:“不用担心,我舍不得小明书死。”
 即便语气轻松得如讨论天气,等看清他眼底跳动的疯狂,明书神出鬼差地张口:“……那就一起死吧。”
 刹车声彻响天际。
 要不是有安全带束缚,明书不难怀疑他会因惯性飞出去,他身子前移又重重回压,相互作用力令人呼吸困难。
 叶榆不知何时解开了安全带,扯下头绳戴在明书的手腕,声音不容拒绝。
 他张开口。
 明书却不记得那句话了。
 唯一有印象的,是放倒的椅背及不断晃动的天空。
 “叮咚,前方到站——”
 熟悉播报声响,明书睁开眼,车厢竟空了大半,时间过去近一小时。
 他睡了这么久?
 明书揉揉眼,发现自己半只手伸进了背包,摸到个奇怪物件。
 长而细,如同布条。
 想起方才的梦,明书抽出,是叶榆薄荷绿的发带,他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车厢温度不断降低,先前乘客多,感知不明显,等就剩几位时越发冷。
 “师傅,怎么还开空调啊!”
 开车司机提高音量:“早关了!”
 “可这比外面还冷。”
 说话间,乘客打开窗户,他扭头看向坐在最后面的男生。对方低着头,只能看清秀挺的鼻尖。
 等乘客想进一步打量,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风,迷了他的眼。再回神,那男生已经下车。
 绿灯起,所有人朝马路对面行,唯独男生留给世间道剪影。
 而他藏蓝色的包,底部隐隐有血迹渗出蔓延,不过,大概看错了吧。
 乘客收回心思。
 陵园在城郊,更确切是半山腰,一进去,空气浸满烟灰气如燃烧殆尽的木头,光秃秃摆在空旷原野。
 明书在入口登记时,勾画关系的笔尖顿住。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在配偶那一栏打勾。
 “小姑娘?”
 见面前小孩久久没有动作,管理员好奇,询问声不由得问出。
 听到他用词,明书握住笔尖的手顿住,视线落在管理员脸上。
 对方毫不在意,伸手点点面前的登记本:“这里,亲子关系,划一下。”
 明书刚想反驳自己不是女生,忽然想起他扎在后脑勺的小辫。正巧一阵风过,推动明书落笔。
 打在配偶那栏的弯钩锋利。
 不是明书的字迹。
 他皱眉刚想仔细打量,结果守陵人先一步收起表,示意明书上去:“静止明火,天气干,引起山火可就麻烦喽。”
 叮嘱消失在身后,明书沿着干净台阶上望,他从未来过这,但按短信给的地址……应该是往前走吧?
 路痴比着葫芦画瓢也画不明白,周围树木渐密,明书拉高衣领,站在一处开阔平台,实在对不上地图后他索性坐到台阶,盯着脚边石子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
 “明少爷?”
 略带沧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明书放下手机扭头,原来是叶榆的管家。
 “等很久了吗?”
 管家换下那身黑西装,两人沉默,这还是明书第一次独自面对他。
 之前叶榆都会陪着,说怕管家欺负明书,其实是他不想让明书离开身边。
 “您在记恨先生吗?”
 明书蹙眉抬头。
 管家提示:“不能送他最后一程。”
 明书沉默,目光落在晃动的树枝。
 似乎等不到答案不罢休,管家一直背着手,静静站在覆了点青苔的台阶。
 其实,明书无法回答。
 说记恨吗,算不上,但又不可能完全没有芥蒂,叶榆临终前握住他的手,用气音反复强调离灵堂远些,明书也按照他的意思,躲在二层楼的露台。
 他想不通叶榆这么做的原因。
 沉默即为回答,管家也不再为难,擦肩而过时,望向明书背着的包。
 “怎么用回了之前的包?”
 “晚上去酒吧。”
 “这么快。”
 “那边联系我。”
 “身体恢复了?”
 “……”
 管家是为数不多知情人之一,明书无法选择隐瞒:“剩下是老毛病。”
 见他不想说,管家也没法。
 短短几天,明书消瘦好几圈。
 略长的发,过于单薄的身躯,怪不得守陵人看错他性别,完全不具备成年男性的身材,消瘦得更像高中生。
 尤其穿着先生的外套,边缘盖到大腿,好在敞开拉链,不会显得太滑稽。
 管家的视线从明书脖间扫过。
 两人一前一后,脚跟踩在落叶,带起无数吱呀碎声。今天工作日,来扫墓的人极少。
 直到走近叶榆长眠的位置,明书也没见几个人,他拐过了一个大弯,又向前走了百十步。
 一座无名墓碑竖在眼前。
 管家解释:“先生说,如果他迁去祖坟,百年后无法与您共眠……”
 明书心一颤,他放缓呼吸,慢慢蹲在墓前,上面干干净净,连张照片都没有。
 可里面睡着叶榆。
 明书垂眼,视线落在手边背包,管家好奇,询问里面的东西,明书并不避讳地打开,取出来那条发带。
 等看清后,管家猛地后退一步,声音有些发颤。
 “您…回去了?”
 “什么?”
 明书茫然,听不懂管家的话。
 对方如见鬼般,手捂在胸口,靠在歪脖子树杆大口呼吸,山风吹乱了他梳到后脑的发丝。
 手忙脚乱中,管家看明书回头,将发带一圈圈慢慢缠绕在手腕。他刚想开口,碑旁边小树突然静止,在周围晃动枝丫的树木中,显得格外诡异。
 紧接着,明书身边的背包下压,像有人暗中操控,露出蓝白病号服。
 管家大脑一片空白。
 本应火化成灰的东西,又怎么到明书手上的?
 想起下葬的异象,管家眼珠转动,希望只是他多想,但在发现发带尾端血迹时,管家闭上眼。
 果然,先生还是放不下明书。
 临走时,管家沉默快步离开陵园,明书倒无所谓,微微掂了下背包,慢悠悠晃在后面。
 从刚才开始,他便觉得背后发沉,回头张望时,又空荡荡,见不到人影。
 或许是太累,才会产生了幻觉。
 并非心大,而是明书潜意识里,希望能再次见到叶榆。
 哪怕是鬼也好。
 他有点想他。
 越往山下走,空气渐变燥热。明书大概计算抵达酒吧的时间,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打车。
 司机是个中年大叔。
 明书上车后没吭声,靠坐在右边,凝视远去的陵园。
 “来扫墓?”
 语气试探,明书扫了眼后视镜,意识到人没有恶意,他含糊不清嗯了声。
 “节哀。”
 明书却不知如何回应陌生人递来的善意,他无法迈过去这个坎儿,无论何时,仿佛明书一抬头,便能看到叶榆坐在对面。
 长发披肩,眼睛盛满笑,无论明书在忙什么,叶榆都会将他拉到身边,落下夹杂苦药的吻。
 发带依旧绕在手腕,却没了床上的顺滑,连叶榆的味道,明书也记不得。
 “……”
 他攥紧手指,声音喑哑。
 开车的司机愣住:“客人?”
 “停车!”明书捂嘴重复,晕眩感令他字眼含糊不清,司机以为他要吐,赶忙打了转向灯。
 等开了车门,凉气透来,司机却闻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如果非要给个比喻,类似腐烂在血里的花。
 他以为青年缓和后会上车,结果对方站在路边掏出手机,下一秒,订单结束的提示传来。
 “这里还是外城!距目的地开车至少二十分钟!喂,孩子!”
 青年背着包走远,秋风鼓起他的衣摆,小辫本应随行走晃动,直到人消失在拐角,都一动不动卡在半空。
 就跟……刻意被揪住那样。
 明书摸摸后脑勺。
 叶榆提过几次,想要明书留长发做结发夫夫,但由于驻唱酒吧的规定,明书不得不再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