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秃中年男不守玩家道德的行为同样引起了队友们的不满,原先他们商量的明明是一起分食这个特别的饺子,没想到微秃男现在突然抢先动作、完全无视之前组内的约定。
两个同是年夜饭组的玩家坐不住了,正要出手抢夺,但一位挽着发髻神色冷静的女性曲指敲了敲桌子,跃跃欲试的两个玩家微微一愣,朝她看过来,只见她淡淡地摇了摇头,示意暂时不要出手。
这两位玩家虽然不明所以,甚至有点不甘心,但最后到底还是选择退了回去。
微秃中年男和别的玩家在地上争夺追逐饺子的荒诞行为还在继续,许太太坐在主座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闹剧——
“年夜饭时间不要喧哗,彼此更不要有不良情绪,既然坐在一张饭桌上,我们就是一家人,家和万事兴,坐下来和和美美吃顿年夜饭比什么都要重要,家和万事兴…”
“饺子多得是,不要为了一个饺子伤了和气…”
突然开口的许太太让众人微微一愣,微秃中年男人趁众人怔愣之时,突然像只饿极了的狗一般匍匐在地,囫囵将那枚滚落在地的饺子吞下,此时因为饺子在地上滚了好几圈,面皮上已经均匀地裹了层灰,看起来十分倒胃口。
原本与他抢夺的几个旅人见状立刻扑到微秃中年男身上,卡住他油腻腻的脖子试图让他吐出饺子。
祁小年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这真是疯了,难道他们已经…”
祁究知道祁小年在怀疑什么,点头:“他们都受到了愉悦值降低的影响,现在精神值严重下滑,特别是那位吞下饺子的旅人。”
而参与过「流放一中」副本的祁小年道具栏里有能帮助愉悦值恢复的「真神雕像」,所以几乎没受到当下诡异氛围的影响掉数值。
但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微秃中年男嚼也没嚼,已经直接将包有异物的饺子吞咽下肚。
可下一秒,他原本涨红的脸瞬间变得铁青,只见他喉头剧烈痉挛了几下,他的上半身猛地往前倾斜,伴随着令人作呕的呕吐声,一股浑浊猩红的黏液从他嘴里喷射而出。
好在他的正前方无人站立,没有无辜的玩家被他“污染”。
“草,有够恶心的。”
“这家伙也未免太疯狂了。”
“…他吐出来的那玩意儿,不像是钱币吧?”
被其中一位玩家提醒,剩余玩家忍住恶心朝他的呕吐物看去,下一瞬,几乎所有玩家都瞪大了眼睛,此刻震惊和恐怖的情绪已经彻底超越了恶心——
粘稠脓黄的呕吐物里,赫然躺着一颗人类的眼球。
这颗眼球并非静止不动的,而是像被海浪拍打上岸的鱼般在黏液里扑腾不休。
“靠,真是见了鬼了…”众人下意识用手捂住口鼻朝后退去
真正感到崩溃的是这位吃了“独食”的微秃中年男人。
他似乎清醒了一瞬,踉踉跄跄从地上爬了起来的同时,一瞬不瞬地看着在呕吐物里扑腾的眼球。
下一秒,他自喉头发出这辈子最凄惨的尖叫。
透过不远处的窗玻璃,他清晰看到自己的左眼毫无征兆地开始淌血、溃烂、迅速凹陷崩塌,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个混浊的血窟窿。
微秃中年男人被自己的样子吓得不停后退,最后不甚被身后的桌角绊倒,跌坐在地的他开始发狂般啃噬自己的手和脚,但因为肚腩过大的缘故,他试图咬了几次都没能顺利咬到自己的脚踝。
他开始癫狂又专注地啃自己的手指、手掌和手腕,“咯吱咯吱”的刺耳声音蔓延在死寂的405号房内。
众人看着眼前荒诞疯狂的一幕上演,几乎忘了呼吸。
刚才抢夺所谓幸运饺子的几个旅人彻底愣住了,待他们摆脱愉悦值降低的负面影响,稍稍回过神来后,一边交换视线一边后退,都在庆幸自己刚才的失利。
“帮帮我、救救我!”
“救救我!阻止它!它要吃了我、它正在吃我!”微秃中年男人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吞咽自己的皮肉,一边用颤抖的哭声疯狂求救,他似乎没意识到正是自己在吃自己的手。
“救救我!杀了它!杀了它!”愉悦值跌破临界的男人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毫无征兆地将一只瓷碗摔在地上,而后捡起最锋利的碎片,直直捅向自己的舌头和喉咙!
紧接着是瓷片切割舌头的刺耳声响,他划开了自己的嘴角,伤口直切到耳根,鲜血像瀑布一样从他口腔喷射而出,他绝望的哭声变成狰狞癫狂的笑,整个人沐浴在血液的狂欢里。
这场血腥的闹剧,终于在他用瓷片割开自己脖子的一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脖子断了一半的微秃男子倒在血液和呕吐物里,彻底没有了声息。
众人甚至没来得及做出合适的反应和表情,即使是经历过好几个副本的玩家,也没见过如此疯狂血腥的一幕。
许太太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闹剧,而后从电视柜下拿出一块抹布,湿了水,她踮起脚小心翼翼地擦拭合照上沾染的血污。
因为这张彩色无头合照上覆盖着玻璃罩,被溅上去的鲜血很容易擦干净。
“年轻的孩子们,你们不要害怕,过年是这样的,虽然长辈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有负面情绪,但总免不了鸡飞狗跳的事在除夕这夜上演,总是有人憋不住,也是啊,憋了一年了,是该憋不住了…”
许太太一边小心翼翼擦拭相框一边念叨不停,“这样的小事不会影响这个团聚的夜晚,相反,小摩擦还能让分离解析的家庭重新团聚,该回家了,孩子们该回家了。”
祁究和祁小年迅速交换视线,果然如祁究所料,许太太口中的“回家团聚”对于玩家而言并非什么好事。
他突然有了个可怕的猜测,但还需等待事情的发展去印证。
擦好了相框,许太太将抹布冲洗干净,她神色平静地重新回到餐桌上,为客人们换了一副干净的碗筷:“还好,饺子没被那些脏东西溅到,干净的,能吃,不浪费,不影响的。”
此时重新回到餐桌旁的玩家们神色各异。
祁究选择暂时按兵不动,他听到身边两个负责准备年夜饭的玩家暗自嘀咕:“怎么会这样…包进去的明明是许太太给的古董钱币…为什么会…”
祁小年同样疑惑地看向祁究,祁究若有所思道:“古钱币的形状很像眼睛,不是吗?”
祁小年微愣,恍然,接着问道:“难道刚才许太太在撒谎吗?骗我们饺子里包的是幸运,又或者说…她没撒谎,所谓的幸运并不针对玩家?”
祁究点头表示赞同:“我猜,那大概是只属于许太太的幸运,但许太太的「幸运」是玩家的噩梦,刚才她也提到了,每个人对「幸运」的理解不同,玩家和许太太的立场不同,「幸运」的含义自然大相径庭。”
毕竟副本最喜欢玩这样的文字游戏了。
祁究微微一顿,继续说:“至于具体为什么…待会估计就会有答案了。”
许太太重新坐在主座上,忙招呼惊疑未定的众客入座:“除夕没好好吃团圆饭的客人,可是会招致不幸的。”
就在众人不得不重新坐回餐桌的时候,敲门声突然响起——
“咚咚咚。”
很斯文的敲门声,甚至有点微弱。
惊魂未定的众人猛然一愣,许太太重新裂开唇角:“看来,有孩子回家了。”
年夜来历不明的敲门声在死寂里回响,频率不及众人心跳呼吸声急促。
但持续的敲门声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咚咚咚的声响虚弱且钝拙,不像是用手指敲击门扉可以发出的声音,而且节奏越来越快。
门外的“家伙”似乎开始不耐烦了。
“怎么回事?难道有迟到的玩家吗…?”有玩家沙哑着声音,小心翼翼发问。
“按理说,应该不会有玩家在这个时间点被拉进副本了吧?这都过去一个下午了…”
“谁知道呢?既然我们都是被副本bug拉进来的,那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毕竟bug可不讲规矩。”
祁小年不安地看向祁究:“哥,这难道是…?”
祁究面色微沉:“许太太已经明确说了,是有孩子回家了。”
许太太用手撑着餐桌,从主座上站了起来,但她并未打算从座位上离开,而是将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扫向众人:“亲爱的客人们,请问谁愿意去帮我开一下门呢?”
许太太的提问如同石沉大海,现在局势尚未明朗,没有任何人愿意当出头鸟。
看无人应答,许太太叹气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积极了,要是没人自愿去开门,那我只能亲自指定人选了。”
与此同时,原本不紧不慢的敲门声越发急促了起来,声响也越来越大。
“毕竟,让门外的孩子久等可不是什么好事呢,看,孩子已经不耐烦了。”
许太太轻声笑了笑,苍老又尖锐的笑声有点违和,她眼珠子骨碌碌转动,最后将目光锁定准备年夜饭时不甚摔坏碗的玩家:“就你吧。”
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明显一愣,瞳孔因为恐惧迅速缩小:“我、我吗?”
许太太肯定地点头,脸上笑容扩大:“得劳烦你去开门了。”
少年人明显不愿意,但他更不敢公然违抗副本唯一的npc的要求,只得拖着沉重的步子朝“咚咚咚”响的门走去,尽管他已经试图把脚步放到最慢了,但仍旧拖延不了多长时间。
“谁、谁啊?”站在门边的少年人颤抖着声音试图问道,他甚至已经打开系统界面,打算准备好攻击性道具以防万一,但系统的提示音打消了他的念头——
【请注意,该场景使用攻击性道具可能带来不可预知的风险,请您谨慎使用】
少年人只得压下蓄势待发的道具,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拉开被敲个不停的房门。
老旧公寓的走廊被雪光照亮,下一瞬,他被眼前骤然出现的景象惊得暂时忘记了呼吸——
此刻,一具纸人正以古怪的姿态背对着门,不停摇晃肩膀用后脑勺砸门。
纸人本该是轻飘飘的,但它后脑勺敲门的声音却像是有头盖骨一样硬沉。
门被拉开后,纸人的肩膀依旧以原来的弧度摇晃,只不过它的后脑勺再也砸不到门,此刻像一尊诡异的不倒翁。
纸人不倒翁的身体一半沐浴在走道晦暗的灯光下,一半被雪光照亮,泾渭分明。
少年人僵立在门边,一时间被吓得汗毛直立无法动弹。
这是人类面对类人物体时本能的恐惧。
许太太这才缓缓挪动步子,朝门的方向走来:“看来刚才那位吃到幸运币的客人,已经把幸运传递给这个家了。”
说着,她来到门边,动作亲昵地将机械晃动的纸人头部转过来,面朝屋内,笑盈盈道:“念念,你终于回家啦,一路上累着了吧?我等你好久啦,我知道你一定会回家的…”
许太太将纸人搀扶进屋,放置在微秃中年男原先的座位上。
众玩家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一幕,他们清楚地看到,许太太用手沾了沾溅在桌边的血,用余温尚存的血液点了点纸人的眼睛。
「纸人画眼不点睛」是古训,但许太太今晚就用玩家的血破了这个例。
众人登时倒抽一口凉气。
“我们继续吃年饭吧,孩子回家了,更应该热热闹闹吃顿热乎的饺子。”许太太将原本已经冷掉的饺子撤下,上了新一锅的饺子,“虽然饺子里的‘幸运’已经分享掉了,但饺子的味道还是非常好的。”
“吃了饺子,这个冬天才不会被冻掉耳朵。”
最先动筷的是那位负责年饭的挽发髻女玩家,只见她端起干净的碗又用热水烫了烫,随后淡定地将热腾腾的饺子夹入碗里。
祁究几乎同时用公筷夹了一枚饺子入碗。
祁小年小声问他:“这份饺子真的没问题吗?”
祁究:“既然刚才许太太已经强调过只有一位幸运客人,那么这位客人出现了,饺子应该就没问题了,反而不吃可能会导致不好的事情发生,毕竟副本强调的是‘年夜’。”
刚才那位愉悦值严重下滑的微秃中年男,对别的玩家而言,简直就是负责扫雷的倒霉蛋。
虽然年饭里的“雷”已经扫除干净了,那位突然来访的纸人也暂时没有做出任何举动,但祁究已经意识到了这个副本的恐怖之处——
许太太口中所谓的“幸运”降临,其实是通过杀死一个玩家的做法,来换取一位象征家人的纸人回家。
许太太要想家人团聚,就必须有玩家做出“牺牲”。
但令人不寒而栗的矛盾之处就在于,副本的主线任务是帮助许太太实现愿望,帮助其家人赶在年十五之前回家团聚。
而团聚的代价就是玩家的死亡。
现在还不知道许太太具体有多少位家人,他们又要通过“牺牲”多少个玩家换取副本主线的达成……
祁究很在意十五这个数字。
假设一天死一位玩家,他们一共十六人,而从除夕到年十五相隔了十五天,这难道只是巧合吗?假如不是巧合,是不是就意味着最后只能留一位玩家活下来?顺利完成这个副本主线任务的玩家必须“杀死”另外十五人?
……这难道是个相杀副本吗?
最令祁究感到担忧的是,他相信此刻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推测到了「玩家死亡」和「纸人回家」之间的关联,这会让原本相安无事的玩家们变成相残相杀的关系。
对祁究而言,玩家永远是比规则与npc更恐怖的存在,因为规则和npc是稳定的,但玩家象征着无数变量。
墙上的挂钟敲响了七下,时间来到了晚七点。
“啊呀,时间过得真快,该看晚会了。”许太太掀开旧窗帘改造的电视罩子,打开了这台年代久远的电视机。
“滋、滋滋…”电流不稳定的声音在碗筷碰撞和咀嚼声中回响。
灰色的屏幕渐渐变亮,黑白雪花噪点填充了整个屏幕。
所有人都停下手头动作,目不转睛盯着噪点跳动的电视屏幕——
只见雪花噪点渐渐聚拢、电视机的呈像变得清晰,屏幕上出现了一男一女两具纸人,这两具点了睛的纸人站在颜色饱和度极高的纸扎舞台上,脸上裂开僵硬得渗人的笑。
很显然,这两具看起来十分阴间的纸扎人是电视晚会的主持人。
电视里传来的声音尖锐得令人头皮发麻,主持人的声音像是故意被调成引发人类不适的音调——
“在这美好的夜晚,我们相聚在一起,回顾一年的生活,我们无不感叹时间的飞逝,但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我们可以忘却烦恼,忘却离别和死…死亡…死亡…”
电视屏幕突然闪了闪,噪点在主持人脸上闪烁、蔓延,又在转瞬之间恢复了平静。
纸扎人主持人继续说道:“本次晚会将为大家带来精彩的节目和表演,让我们在欢乐中迎接新年的到来!”
“在观看晚会之前,请您务必确认家中环境是否适合观看晚会!!!”
“第一,为了保证晚会的观赏质量,请您必须切断电视以外的所有光源,必须在黑暗环境下观赏晚会;
第二,必须保证观看晚会的人数为偶数,否则将招致(哔哔哔——”
电视里突然传来不和谐的消音声,屏幕同样也卡顿了两秒,雪花噪点密密麻麻聚集在纸扎人主持脸上,形成一个斑斓怪诞的笑容。
卡顿数秒后,纸扎人苍白僵硬的脸重新出现在屏幕上,这次镜头拉得更近,这张五官模糊的纸人脸被成倍放大。
“第三,观影过程中请务必避免负面情绪出现,您的情绪将极大程度影响晚会的信号,信号不良将导致晚会播放中断;
第四,无论任何情况出现,请记住,千万不能中断晚会的演出,否则将会引来‘夕’的诅咒;
第五,观演过程中请配合晚会节目表演,适时发出笑声和鼓掌声,晚会表演人员期待观众的反馈与互动,即使您不在现场,我们依旧能感受到您的情绪与行动;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观看今晚的晚会,祝大家新年快乐,阖家幸福!”
雪花噪点再次浮在屏幕上,坐在餐桌前的玩家们瞬间懵了,由纸人主持晚会的场景过于诡谲,色彩浮夸僵硬的纸扎舞台背景,让人联想到风格怪诞的赛博喜丧。
而且这些观演规则令人细思恐极,它给人带来的恐惧感是难以名状且密不透风的,来自于对现实认知的失序感和错乱感,这比未知更能唤醒人类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无助。
不过比起恐惧,众玩家此刻已经开始慌忙对照规则与现实的符合度——
“等等,刚才主持人提到过必须保证观看晚会的人数为偶数,对吧?现在我们有十五个客人,加上许太太是十六人,可那位…它到底算不算是观众呢?”有位玩家指了指坐在席上名叫念念的纸扎人,小心翼翼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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