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发展指数(乌托邦不脱发)

“你再给我动一下？”
语气稍稍掺了点威胁的意味，更多的还是打闹时，被惯着的那一方会使的小性子。
03457马上就说：“不动了。”
余临恶趣味得到满足，松开手，声音放轻许多。
“03，我问你个事。”
他挪动藤椅的位置，往对方那里靠近。
回头望了一眼店长，发现那人正抬起眼皮看着这里，把想赶客几个字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余临打个响指，就好像这样做能屏蔽掉周遭一切，接下来便无所顾忌地与03457大谈特谈起来。
“抑制环为什么不能直接摘，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从总部离开之后，他一直想问的问题。但他那几天的思绪，全都放在突然冒出来的杀手，和当年那些事上面去了。
也是等整理好了这些思绪，他才收拾了行李准备上路。
无论是现在的解斯年，还是当年的45，他们都对冰川一族有着浓厚的兴趣。
余临那几天去查了一下027离开组织后，都去了哪些地方，答案更加露骨。
那十几年间，他都生活在冰川中。
他带着避世的态度走向那个传说中的存在，直到余临的能力转移到03457身上。
他不知道这件事，但像是突然有了某种感应，他又一次回到了里里特，大费周折，试图杀掉余临。
抑制环原材料取自冰川，那种只有里里特掌握了开采技术的矿物质。
45曾预言过自己的死亡，并且告诉余临，如果那时候他还想死，就回冰川去看看。
那会不会，冰川可以杀死他？也可以解决能力转移的问题？

03457没有隐瞒。
“师兄说的是真的，抑制环连着你的精神意识。把抑制环看做是虚拟世界，世界的钥匙就和抑制环的钥匙差不多。”
余临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对方沉默良久，好似突然间也被剥夺了一大片记忆。
他断断续续挤出来几个字，自己也不确定信息是否真实。
“前辈说，这是杀掉你的唯一方法。”
余临：“什么时候说的？”
03457在心里计算了一下。
“他们行动之前。”
这里的行动指的是什么，两个人都很清楚。
以谢成为主，三名杀手曾经试图杀死零号。
“这是我偷听到的。”
信息的来源是否可靠无法考究，但这种获取信息的方式，放在03457身上，余临多多少少有点不信。
这么老实一个人，还会偷听？
03457确实不会对自己撒谎，但这并不妨碍余临继续找到不对劲的地方。
余临：“03，他们开展行动的时候，我记得你还没有遇见谢成。”
这些事的来龙去脉，余临复盘了整整六遍，没有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他通过这些线索，揣测出绝大多数人的动机，以及谢安死后还发生了什么。
以前这些事的主角只有谢成那些人、45、以及他自己。
现在多了一个03457，就多了个更加难以解开的绳结，而这个绳结不会平白出现，必然会与他想要在拿到的线索有关联。
谢成想要救Z组织，谢安和027便放弃了唯一一次可以逃走的机会，留下来帮助谢成。
他们的最终目的是杀掉余临。
但在见到这个男孩摘下机械手指时，谢安却犹豫了，暴露之后，他掩护027和谢成离开，自己也丢了这条命。
没过多长时间，组织就查出了这群心怀不轨之人。
027被列入叛徒名单，谢成接到了一号的警告，让他亲手杀掉027。
杀手不能太心软，是一号说给谢成听的，也同样像是027说给死去的谢安听的。
如果那时候的他们就已经知道抑制环的存在，当时确实有机会要了余临的命。
后来，谢成拎着烧焦的头颅丢到一号面前，之后很久都没回到组织。
某一天，一号又一次找到他，让他亲手培养45手下产出的一只“羊”。
这只“羊”就是03457。
他见到了那个野心蓬勃的年轻人，以及他的母亲，其他几位研究员，和已经长大的余临。
到这时为止，他们两个人还没有产生任何交集。
余临很快就又在心里改口。
除了后山那一次。
他头一次违背45的指令跑到后山去，而03457，也第一次地有了接近于“逃跑”的行为。
“对不起。”
余临等待了很久，最后没有得到答案，只有一句道歉的话。
“你不需要跟我说对不起。”
余临往前凑了凑，由于45思考的时候垂下了头，他也不得不放低身子，得更近点。
他想看清03457现在的脸，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诡异感。
03457瞳孔涣散，脸色发青，不知由什么事情又或是什么话引起。
他好像已经看不到面前的余临，也听不到什么相关的声音，他只是透过这一层现实世界的空气，在看世界之外的东西。
余临不由得紧张起来。
“03？”
他紧抓着对方的胳膊，企图将他的思绪拉扯回来，但很遗憾，效果甚微。
“03！”
眉头越皱越紧，他摸了摸03457的脸，试探一下体温，在正常范围内。
他心里大概有了一些猜测，可能是世界在反噬。
成年之前，力量本身比主观意识更有身体的优先支配权，这就是他总是失控的原因。
到成年之后，更准确地说是经历过太阳城的暴动之后，他的主观意识强大起来，逐渐压制了这种力量。
这也是45死前的叮嘱，他死后，无论是去哪，都必须离开里里特，必须压制着那种力量生活。
在遇到03457之前，这种力量已经经由他驯化，可以轻松调用。所以转移到03457的那股力量，与他的身体之间，一直相安无事。
03457毕竟是45看中的容器，也经过程序调试，比普通人更能容纳那种力量。
如果寄存在世界中的那种力量没有回到余临体内，这种平衡还不会被打破。
现在，整体的力量分散在两个容器当中，而余临身上的力量又占了大头。
为了能够保持自身完整，拥有自主意识的、来自冰川的这种人类无法解释的力量，必须在两种容器间做出取舍。
很显然，他们的最佳选择是03457，但现在余临要压03457一头，他们不得不待在原来的地方。
产生了排斥。
03457的身体和冰川的力量产生了无法化解的排斥反应。
余临没有办法缓解他的疼痛，冰川的力量不可以自相残杀。
他只能用普通人的方式，一遍遍尝试唤醒03457。
好话坏话都说尽了，对方才给出反应。
03457瞳孔骤缩，猛然地提上一口气，接着是剧烈的咳嗽。
无法中断的、长达三十秒的咳嗽和干呕。
余临站在他身后，轻轻抚地他的背，从未这么紧张过。
“不要再想那些事情了。”
另一只手始终都不敢松开，与对方的五指紧紧相扣。
握住的那只手往脸上贴了贴，余临无暇感受两人之间体温的差距，轻声安抚。
“不重要，都不重要……”
终于，03457又一次挺直背，忽然地站起来。
余临在一旁不敢懈怠，他现在也分不清，03457到底是清醒状态，还是仍在走火入魔。
他毫无预兆地转身，视线微微抬高，越过对面的矮小建筑物，看向某个地方，像失了魂一般。
余临联想到什么，忽然地皱了眉头。
他不再约束03457的行动，任由他往前一步步走去。
视线放在脚上，他数清了对方一共走了多少步。
在第四十一步时，对方拐了个弯，微微向左。
又是九十七步，他的行动开始变慢，就好像无形中有两道警戒线，提醒他不要超出。
一百零三步结束，他停下，两只脚靠在一起，又一次抬起头。
为了看到他之前看的地方，他特地向右转了下头，但身子没有动。
余临无法说服自己接受眼前的场景。
和无名域中发生的事一样。
和他们在通道时的某一次绕行一样，他们尝试着寻找出口，但都回到了原地。
就像是一直以来的信仰崩塌，余临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迫切需要找到一个理由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虚拟世界不可能融合进现实。
他找到了，他一遍遍劝说自己，无名域试图吞噬03457的意识，引导他做出这些事来。
直到03457的声音轻轻飘过来，恍惚之间，仿佛隔了一层属于世界的壁垒。
“绕回来了……”
余临的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他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思考，唯一庆幸的，便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03457就恢复过来。
03457低下头，灵魂在一瞬间回归本体。
他张开双手看了看，回想着自己刚才都做了些什么。
下意识寻找余临的踪迹，在转头之后看到，一瞬间的心安便蔓延了许久。
他看到余临的表情有些奇怪。
“我……”
03457想了又想，仔细回忆起刚才的怪事，不算是没有收获。
还没有开口，余临便问：“你刚才去了无名域，是吗？”
03457卡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
余临终于承认了这个事实：“我看到了。”
“我看到你朝雪山的地方仰望，差点成为迷失者。我还看到你在通道中穿行，然后找到出口。”
03457点头。“它明明已经跟着钥匙消失了，可我还是掉了进去，就像一开始时，我走着走着就不见了那样。”
在03457的认知中，他的肉体刚才已经离开现实世界，并且意外进入了已经消失的虚拟世界。
但事实是，他就在余临眼前，做出了那一系列荒诞的事。
余临：“你并没有进去。”
他望着03457，认真地说：“你的意识受到影响了，我想并不只是因为冰川的力量在选择容器。”
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一番，他才说出下一个结论：“那些世界开始影响现实。”
“海上的怪物真的存在。”
“就是格斯。”
Z组织技术大楼，临时办公室。
解斯年正伏在案上写着什么，在他手边，是有关环城一事的详细报告。
送来调查报告的新副手刚刚离开，办公室的门就又一次被人推开。
没有礼貌地用脚轻轻踹开，并且不敲门，这就是解斯年对组织杀手的刻板印象。
当然，只针对05325一个人。
解斯年很赏识他，毕竟他是为数不多，可以在不经意间就做出挑衅行为的人。
余临以外的第二人，可以这样说。
不过今天他的火气，应当比平时大，没有刻意收着。
“你让我跟踪他们去冰川？”
果不其然，他们的交谈永远从质问开始。
出于对合作伙伴的尊重，解斯年合上笔盖，专注且耐心地向他解释。
“零号不能死，03457，你又不想让他死，所以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事实上，也没有多详细，还有点强买强卖。
不过短短几句话，给出的信息量不算小，算是铁公鸡第一次拔毛。
05325从中推测出一个也许真实存在的信息：“冰川会杀死零号？”
解斯年难得往下说了几句：“或许，那个词叫拯救？”

环城是通往圣碑以南的必经之路。
上世纪中期，西维尔战役结束，里里特宣告永久中立的同时，太阳城也全面禁止公民靠近冰川一带。
不止是冰川，就连圣碑那条贯穿整个地图版面的无形界限，都不允许再接近半步。
在这之前，太阳城南方尚有几个不发达的城镇位于圣碑以南，后来都离奇消失了。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也为了一探究竟，他们选择从里里特西南部出发。
技术员21在过去许多年一直很照顾余临，这一点体现在她给余临准备了不下十个虚假的身份，让他不至于沦落为黑户，能够在几个区域间正常出行。
那时候，21大概没有想过，余临也会有找到朋友的那一天。
找的还是男朋友，男朋友还是她的熟人。
“你听说过无时间国度吗？”
被抽出的行李发出摩挲声，空气里有不属于这个区域的潮湿阴冷。
列车刚刚到达经停站，电子播报还未完全结束，车厢中的乘客已经做好了充足的下车准备。
余临脑袋歪在车窗玻璃上，看着外面的一条条轨道。
03457就在他身边。
很幸运的是，这趟列车几乎没什么人，尤其是他们所在的2号车厢。
脚步声还是有些嘈杂的，对于03457来说。
以往出行仅限于执行任务，他很少能这么放松。他致力于观察车上的一切，想知道一节车厢有多少个座位，有多少人，在什么地方下车。
在过去的一个多小时中，列车在两个他不知道名字的地方停靠，跨越了里里特的两个区域。
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离开中心区、离开Z组织并不难。
“无时间国度在太阳城。”
余临又说。
他调转视线，看着03457。
03457这时候才注意到，他刚才应该是问了点什么。
经停站在里里特南部最后一个区域，再过二十分钟，他们将到达环城运河附近。
那是终点站，也是另外一个起点。
03457摇头，他问：“什么叫无时间国度？”
余临斟酌用词。
“在太阳城上层社会，闲出屁的人举行的一场大型活动。”
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于太阳城唯一的一片荒漠中举行，说是为了庆祝战争的远去。”
西维尔战役最初于太阳城爆发。
那片荒漠的名字，正是西维尔。
联盟国来势汹汹，出动了当时最精锐的部队，动用了最前沿的军火装备，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两个月时间，西维尔从太阳城的主城区沦为荒原。
“太阳城为什么叫太阳城……”余临支起了下巴。
“因为第二座主城区就叫太阳城，寓意战后新升起的太阳。以前这个国家不叫太阳城，叫伊卡。”
“伊卡部落，太阳城的发源部落，”
“那里没有时间吗？”03457揣测着这个名称中的含义，这是最为接近的猜想了。
余临又一次被他逗笑：“怎么可能，时间都是一路向前的。”
他接下来准备好好向03457介绍一下这场大型的狂欢运动，毕竟列车到站还有二十分钟。
上车前三十分钟，男朋友极其兴奋，仍旧装作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模样，后三十分钟，男朋友过于激动，体力消耗过多，直接头一歪睡过去了。
余临前三十分钟看03457研究车厢、车外风景，后三十分钟看他睡觉。
无聊了一个多小时，现在终于找到机会，说上几句话。
在无时间国度之前，他率先想起的却是战争。
那片荒漠原来的名字，现在的人大多已经忘记，年龄再小一点的，只知道“无时间国度”。
“只有人会死，死在某一个瞬间，死在任何地方。”
余临说。
余临：“战争结束后，太阳城借助里里特的那一批物资起死回生，虽然本来就没有死太透。”
“第二个主城区的人们重新过上奢靡的生活，而且很快就过腻了。”
“他们提出回到以前的主城区去看看，那时候的西维尔就已经成为了一片荒漠。”
这种在死去的故土上重获新生的感觉令他们着迷。
倒不是想着要去纪念什么，毕竟太阳城的战争遗址都连个纪念碑都没有，这个国家不在乎死去的东西，也不会吸取任何教训。
“最先提出大型活动的那批富商买下了土地，为它取了个新名字，叫无时间国度。”
“每年入秋第一个月，他们都会花重金提前建设好场地，金碧辉煌的主场区，同样糜烂的霓虹灯，还有世界享有到场资格的人员名单。”
说到这里时，余临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我去过那里，21给我准备了一个富商身份，我作为主办方参与。”
03457从听到这个名字开始，就全然入迷，得知余临曾经也为这场聚会做过准备，就更加好奇了。
“那里怎么样？”
三分钟过去，列车重新启动，身边的景象逐渐开始倒退。在预热期过后，车辆行驶速度明显提升。
车厢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03457说话的声音因此高了一点。
余临没有给出任何主观评价，只是在描述一个事实：“太阳城那群人，天天想着怎么在自己死去的先祖坟头上蹦迪。”
03457终于接收到另外一个关键信息了。
他其实并不理解战争是什么，世界上为什么会存在战争，战争又带来了什么。也不明白太阳城政府、公民，对死去的主城区这种态度意味着什么。
在他的认知中，社会稳定、世界和平，需要以暴制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