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发展指数(乌托邦不脱发)

白术看到的是这个世界外的他。
余临紧抿着唇。
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之间、虚拟世界与虚拟世界之间，都由无形的通道连接，这些通道有双向、有单向。
飞塔与现实世界之间的通道是双向的，但与其它虚拟世界之间的通道是单向的。
从飞塔出发，不能直接通往任何一个虚拟世界。
他倒数第二次进入飞塔之后，这个规则被打破了。
被更改了设定的飞塔世界仍旧存在，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白术道：“飞塔毁灭形成了‘绝对空间’，它包围着新的飞塔、以及旧的世界。余临，当时的时间流动没有变慢，飞塔毁灭的时候，你们还没有离开，就永远出不去了。”
为增强这个言论的说服性，他还复述了一遍从03457身上看到的，有关余临的记忆。
“世界清扫时间是三分钟，清扫过程中，世界中的任何人都不会察觉到异样，你的技术员告诉你，这个任何人是指世界原住民。但我现在可能需要严谨地纠正你一点了。”
“世界清扫过程中，任何外来者都不会察觉到异样。”
飞塔早在他们倒数第二次离开时就已经毁灭，余临最后一次进入的飞塔，是存在于绝对空间中的飞塔。
简单点说，是假的，是空间衍生出来的影像。
在他说出这话的时候，身边的环境又有了新的变化。
原本空荡荡的活动场地忽然地传出几个孩子的笑声，同白术一起出现的那些精灵，兔子玩偶旁边的、还有现在围在白术身边的，都抬起头竖着耳朵听附近的动静。
不多时，视线中闯入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在他身上，娱乐中心工作人员的制服已经被颜料涂抹得不成样子。
余临一眼就认出，他是当时在飞塔时看到的机器人。
他踉踉跄跄地往后倒在地上，身前飞来几个海洋球，蓝的绿的黄的，花里胡哨。
属于孩子的笑声一层层拔高，在海洋球砸中男人脑门时更为剧烈。
眼前这一场闹剧已然证明，绝对空间内还在发生着改变。
白术被这种声音吸引去了注意力，暂时中止了刚才的话题。
他习惯性闭着眼睛，但这不代表他分辨不出周围的环境。
“机器人？”
他疑问道。
在很小的时候，余临曾经幻想过很多次。会不会有一天，虚拟世界突然入侵现实，平行世界相交汇，来自不同时空不同背景下的人沐浴同一片阳光。
他可以和神话故事中的人交谈，更可以与参与童话故事的冒险，有时候还能到精灵族群中做客。
因为杂七杂八的书看过很多，冰川赋予他的能力在很大程度上都被用来畅想这些世界。
在他能力最不受管控的那段时间，世界之所有没有被毁灭，大概是因为他正忙着拿毁灭世界的力量讲童话故事。
但是现在，他知道这一切并不是那么美好。
因为几个世界交融在一起之后，最先包围他们的将会是混乱。
飞塔一方出场的选手一共有八名，数据已经排除过被小屁孩们围追堵截的那名悲惨工作人员。
他们在注意到旋转木马这边的人之后，第一反应是齐齐歪着头看过来。
充满好奇的目光，正在将他们一一打量。
工作人员趁机落荒而逃。余临盯着那些半大点小孩手中的海洋球，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白术突然地问：“你喜欢小孩吗？”
这个问题刚才余临已经问过03457了，一个标点符号都不差。
余临摇头。
白术说：“哦，我还挺喜欢的。”
此时，那几个抓着海洋球的熊孩子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们欢跳着、雀跃着，就像是找到了新猎物的猎人，朝余临他们几个人的方向一路撒丫子狂奔过来。
十分钟后，九个小孩被白术用海洋球砸得痛哭流涕，哀嚎不止。
余临真心觉得，机器人太仿生也不是很好。
能哭能笑，能叫能闹，不过场面还是很舒适的，白术单杀熊孩子。
那几个小屁孩完全失去还手能力，鹰追小鸡猫抓耗一般，抱着头哭喊着四散开。
还没跑出多远，就又被拎了回来。
厌熊孩子如余临，现在也终于看不下去了，问：
“你还找不找你妹了？”
白术正将海洋球握在两手之间，他试过了投铅球的姿势，也试过了打乒乓球的方式，现在正尝试打保龄球。
“你说什么？”
余临：“我说找白果，不是你要合作？”
白术将球扔出去：“什么合作？”
余临：“……”
“你玩吧，我们还要继续赶路。”
03457跟着站起，虽然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这里，但首要想法是跟着余临。
“等一下。”
白术终于结束了刚才那虽然有点解气但毕竟无聊至极的行为，试图留下他们。
“冰川会杀了你。”
这个你自然指的是余临，不必多问。
但最先询问他的是03457：“什么意思？”
白术挥了挥手，示意那些小孩可以离开了。
哭得鼻涕眼泪摸一脸的机器人们便连滚带爬地跑了，逃命既视感巨强，不输给刚才那个工作人员。
白术：“我想你应该已经意识到了，这里不是你原来的那个现实世界。”
“复刻现实，只不过多了个真正来爱你的人，更会让你忘记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你的感情太复杂了，既想找个好点的理由说服自己去死，又渴望着有人来拦下你。你大概不是讨厌你所在的世界，你只是讨厌自己只有一个人，讨厌那个世界没有人真心对你好。”
一字一句说得轻快，悠悠地飘荡在半空中。
最后，白术朝着03457的方向顿了一步。
“所以他才会存在。”
白术道：“我在那片星空中看到了当年离开冰川时的你。”
“它修改过你的记忆，你没有什么家人，冰川一族也从未存在过，在你遇到袁志之前，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
“从一开始，你就是一个正处在实验阶段的容器。那些你认为的虚拟世界原本就真实存在，冰川是连通这些世界的通道。”
“当普通人类与拥有各种强大力量的妖魔鬼怪生活在一起，人类灭绝就不远了。世界太混乱了，冰川主动关闭了这个通道，后来你就诞生了。”
“现在，力量分散了一部分，到处都是通向异世界的入口。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绝对空间开始让世界发生融合。”
“它是是一个无限延伸的空箱子，由飞塔衍生而出。它将飞塔、你见到的世界，这些不同颜色的橡皮泥都装在自己肚子里，看着它们融合。”
“冰川在关闭不了通道的情况下，会选择毁了容器，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但因为绝对空间的存在，毁掉容器也没什么用了。”
“从自杀中醒来后，你一直都生活在已经被冰川改造过的世界中，你讨厌那种力量，所以第七个世界有来代替你的容器。可你要知道，你的那种力量不是创造，而是连通。”
“你是冰川的一部分，这里是被你改造过的现实世界。”
他把最后一个球朝余临身前递了递。
“谈谈合作，想个办法，让这场无休止的融合停下来。”

在这之后，他沉默下来，对白术的行为有了另外的评价。
“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我脑海中储存的所有与过去有关的记忆，都只是冰川凭空捏造出来的，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脱下左手手套，两根机械手指暴露在阳光之中。
03457曾将那整只手都捧在掌心里，亲自感受过来自于机械的温度，那种感觉他至今没有忘记。
可白术却用他身边的族人担保，他所说的一切都无半句掺假。
精灵不会轻易以族人的名义起誓，一个口头约定便是定了生死的契约。
就算是这样，余临也很难说服自己就这么相信他。相信那些刻骨铭心的事都只是一个假象，就像他现在所在的世界一样。
他身上明明就还留存着那些事情发生过的痕迹。
03457没能给出他这些问题的答案，也不能发表出任何有用的结论。
余临表面上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的感情，在结束与白术的交谈之后，也只是做出拿捏不准的模样，以一句我再考虑一下，便将事情推脱下去。
白术没有特别为难他，也给了他一定时间想通。
他现在远比表现出来的要慌张，03457很清楚。
在离开娱乐区域之后，他们来到了余临口中所说的鬼市。
余临将步调放得很慢，低垂着的头从未抬起。
周围不是那么冷清了，兴许是因为世界融合的速度越来越快，时间线也已经崩坏。现在他们能够看到各个世界的场景，以及各个时间段内的人。
余临之前说起鬼市时，03457曾天真地认为那里真的有鬼，并且全场必然是充满了恐怖的氛围。
但现在，他只感觉到热闹，在里里特从未感觉到的、前所未有的热闹氛围。
原来鬼市就是一条街道。
在某一次执行任务时，他曾经远远地望见过类似的地方。
鬼市的街道并不算宽敞，但也不狭窄。两旁的商铺都是红色调，挂满了大红灯笼，还有飘荡的长条红布。
抬起头看不到天空，红色的细线牵扯着另外一种小串的灯笼，挂得满满当当。偶尔会有风不知从何吹来，那些灯笼就开始随风摇摆。
余临最后在一个少人的休息区坐下来。
地方很小，外面只摆放着四张木桌，桌腿已经腐朽，或者是刻意做旧的结果。
两旁的商铺面前已经人满为患，有的来自飞塔，有的来自他们所在的世界。
他现在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了。这个世界还存在着，就暂时将它当做是现实。
无时间国度永久性开放，于世界内的人而言。居民被困在一个特定的时间段，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为时十五天的狂欢。
他们不会记得每一次轮回的场景，在他们眼中，没有过去和未来。
一次轮回开始，睁开眼睛，就是新的世界。直到十五天后，又是一场大火，他们亲手将这个疯狂的世界送葬。下一秒便重生在浴火当中，一个新的循环。
与现实世界有关的一切都烟消云散，这里娱乐至死。
对余临来说，这个世界是假的，对无时间国度的居民来说，他们的世界是真的。
就算没有过去和未来，现下的景象依旧鲜活。
“白术说这个世界有破绽。”
余临忽然地开口，03457因而回转视线，目光将他整个人都笼罩。
“这是什么意思？”
“是指现实世界，还是他口中的那个绝对空间？”
余临声音放得很低，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白术与他的交谈，后半部分也没有避开03457。
这是离开前白术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这个世界有破绽，希望你们能够发现。
“如果这个破绽就是让世界融合停下来的办法，那为什么他不直接告诉我？”
余临仍旧神色凝重，尽管已经离开娱乐区域很长时间，现在的他依旧难以抽身。
03457试图安慰他：“或许，他说的并不完全都是真的。”
他与余临面对面坐着，在他们身边，不断有推着小推车、戴着怪异面具的人经过。
他们售卖糖果、风车、竹蜻蜓，亦或是同脸上一样的恐怖面具。
还有的车上挂满了红绳，与不同颜色的圆珠配合编成，有的只是一根简单的红线，只在收口的地方多了些技巧。
那些东西闯进03457的余光之中，忽然地令他萌生出一个想法。
他最终还是没有克制自己，让这些想法在脑海中放大。放在膝盖上的拳头紧紧握了握，03457忽然地抓住余临的手，说道：“你等我一下。”
余临前期一直为那些话所困，一路走来，周围的人和事物都很轻易就忽视了。
03457又一直表现地很安静，在他沉思的时候，也几乎不会说上一句话。
所以在对方抓住自己的手时，余临有些恍然，大脑一时间跟不上信号，不知道该回给他怎样的表情。
最后他选择点点头。
03457便轻轻地放下他的手，起身往后走去。
余临没有回头去看，在以往，这是逃避的唯一表现。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破绽，唯一的可能性就是03457。
依白术所说，这个世界是他修正过后的世界，与冰川的真正意愿相违。
03457是因他所想而存在的人，无时间国度是真的、无名域是真的、飞塔也是真的，曾出现在过他身边的所有世界都是真的。
只有03457是假的，只有03457和这个他所存在的世界是假的。
白术想让他们自己做出选择。
一切解释都理所当然，一切不合理的事情都开始变得合理起来。
唯有03457无解。
如果硬要说所有的果都有因的，从他修正这个世界开始，今天的局面就已经是必然。
03457会分走冰川的一部分能量，会误打误撞带他进入飞塔，接着是无名域。
他会回想起所有被冰川、被技术员45删除掉的记忆，更会做出“毁灭”那两个世界的决定。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毁掉的不是世界，而是通道。
另外两个世界通向现实的通道。
原本只有他具有往返于这些世界之间的权限，外来任何世界都不允许有人进入，他所以为的“钥匙”，都是冰川加固在这些通道上面的封印。
“钥匙”被毁掉，在已经流失的、所属于冰川的能量的作用下，世界开始融合。
被毁的钥匙越多，回到余临身体内的能量就越多，流失在外的同样也会增加。
唯一的意外是，飞塔进入清扫倒计后，衍生出一个绝对空间。
绝对空间更是加快了几个世界的融合。
冰川没有人类的意识，与无名域中的雪山一样，它只是创造者留下来的残影，不断影响着当今世界的发展，同时扼制着其它世界在现实中胡作非为。
03457的出现让这种能量流失，完全根据运气自由流动的世界重新误闯进来，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这是一场一旦开始便注定没有尽头的混乱。
开端必然是祥和的，正如现在他们面前的无时间国度。
来自不同世界、甚至不同时间线的人，在这里真正脱离了时间的束缚。他们有的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很快就融入到现在的环境当中。
但余临永远无法接受。
他甚至可以接受这个世界是假的，自己的过去是假的，他唯独不能接受03457是假的。
白术没有明说这件事，但他确实更希望03457主动做出牺牲。
致使世界融合的根源是03457，只要他还存在，这种现象就永远无法改变。
想要阻止世界融合，他就必须消失。
谈话时没有特地避开03457，大概也是料到他不会轻易下手，但03457就不一样了。
他会知道，自己的存在让冰川对余临穷追不舍，直到收回他的所有能量。
最后，余临的存在就会被彻底抹去，冰川会毁了通道，这是它的本能反应。
他们都不想让对方成为牺牲品，对此心照不宣。
正如白术所说，余临并不喜欢自己的世界，他只喜欢这个以03457为核心而存在的世界。
世界融合之后后怎样，他也不想知道，从前活下去的念头是想进入第七个世界。现在他就在这里，03457就在这里，他不需要再去追逐什么了。
几分钟后，余临感知到他又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那只手掌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瞬间，余临恍惚间想起他与03457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他是一个能够让自己放松下来的存在，嘴上说多少遍不信任，到最后也都会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他。
余临伸出手，闭了闭眼睛，用不多见的恳求语气说道：“别去找他。”
“不要去找白术。”
掌心下的那只手却突然抽出，余临以为他是在拒绝，神色微微颤动。
他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但他到现在仍旧试图去挽留对方。
直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属于白术，不属于03457，不属于他记忆中的任何一个人。
那声音无比清晰地响在耳边，近在咫尺，如荒野上的一道惊雷。
“你说让我不要去找谁？”

03457总是很难控制自己的购物欲。
归根结底，大概是因为以前从未出过组织，导致现在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
而这些新奇玩意，他又总是很想带回去给余临看一看。尽管对于这个早就离开组织管控、素来自由自在的人，这类东西已经不新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