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当知晓分寸。”阎罗冷淡道。
自己会容忍对方进入蒿里,是看在其铸造出了始祖剑断生的份上。那是世间第一柄剑,撼动三界,引来烛龙睁眸一瞥,当年剑出即引来天地动荡,伏羲忌惮,乃至安邑覆灭,天规重定。但在阎罗眼中,那亦是天道的一种制衡——世间并无恒强恒弱,万物皆有衰亡之时,神明虽享有天赐年岁,但能伤到神之躯体的武器,却是经由神明曾经不屑的人族之手铸成。
天道已经暗示至此,可惜有的神就是只作不闻。阎罗有些遗憾地想,他不认为那有什么不对,最多就是魔族的出现给自己地府惹来了非常多的麻烦,工作量骤增。但出生便在轮回井旁的他比世间任何神明更通晓这世间万物皆有生克的道理。可惜神明因生来强大,总想着令世间万物皆按照他们规划的轨迹前行,却不想,神明尚有念想,更何况大地上千千万万的人?
乌鸦眼神闪烁,他可不认为那位是会知道克制的主,否则如何会有始祖剑的出世。
“不知晓也无妨,你去告知娲皇,想办法引那位使者去蒿里便是。”阎罗继续冷淡道。
伏羲当年借故派遣神使降临地界,监视他与女娲的一举一动,只可惜,他们两位都没有雨神商羊的好脾气,不会容忍身边有人时时窥伺。
威慑压迫下自然会有反抗,总不能任由伏羲一神独大而他们毫无抗拒之力,这亦是一种制衡,只可惜,伏羲总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夜神阎罗的目光看透茫茫虚空,轻笑,那就给他个教训好了。
乌鸦了然地扇了扇翅膀,冲他低头行礼,飞出殿外,飞向不远处的幽都。
它的身影掠过蒿里上空,引来其中一鬼魂的抬头。
“那是阎罗身边的使者日蚀,往幽都方向飞去。”鬼魂说,看向身侧的伙伴:“这是阎罗的警告,你不该久留了。”他作远古时安邑部的装扮,面容带着点稚气,显然死去时年岁尚轻。
“但你不愿意跟我走。”另一个少年淡淡道,他头发微卷曲发黄,十指上有粗粝的茧。
“原因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襄垣,我说过要等你们一起入轮回的。”鬼魂面露无奈,他魂魄所在的铸魂石被龙渊部族带入地界,后经由女娲施法得以离开铸魂石。但因天皇伏羲曾命令夜神阎罗,令其截留一切来到地府的安邑之魂。阎罗虽对伏羲的做法不以为然,却无法明面上反对,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停留徘徊在蒿里的安邑魂魄视而不见,反正蒿里严格上不算在地府的范畴,他没截留也算不得违规。
“那老儿的话有什么可听的。”襄垣对伏羲完全没有半点好感,没好气道:“是你想太多了,陵梓,再说我已经入不了轮回了。”他凝视着跟自己换刀的兄弟。他在生命的最后,将自己殉了断生,因此获得了永生——以剑灵的形式。
“但我的承诺始终有效。”陵梓微笑看着自己儿时的伙伴,自己若是离开蒿里,必定引来三界的关注。当年神魔交战已经引得三界动荡,坠入地府的魂魄不计其数,再来一次……起码是现在的魔域无法承受的。
神在衰弱,魔又何尝不是如此?
“伏羲在地界有耳目。”但他终究并未向襄垣言明这一点,只是这般说道。
“那很重要么?你不就是拖拖拉拉不肯走,还是不是好兄弟了!”襄垣有些生气地道,神又如何,找个地方宰了半点问题都没有!有本事伏羲打到魔域来啊!
“可我去了魔域又能如何呢?我不想当个没用的人。”陵梓说道,他是鬼魂,然而那些昔日的旧识们要么早就轮回转世多次,要么就……成了魔。
襄垣愣怔,想起他的大兄如今的模样,以及安邑那些旧识,撇撇嘴,低落道:“你说得对。”他的毕生愿望最终实现了。铸就了能屠戮神明的第一柄力气,但代价,亦是惨重的——安邑全部族人都成了脱离六道之外,由怨愤与仇恨所聚集而成的魔。
襄垣对此不会有悔意,但他不能再连累小伙伴一次。
有一股陌生但引人厌恶的力量在往蒿里靠近,感受到那股力量与天界同源,襄垣皱了皱眉,对小伙伴承诺。
“总会有办法的,你等我回去找出让你离开这儿又不会成魔的方法。”
他这般说着,找到蒿里中空间薄弱的缝隙,跃入其中,那股力量随之锁定了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地追了过去。
襄垣在空间乱流当中无声冷笑。
——魔域是神明都不敢轻易踏足的领域,对方胆敢追逐过来,简直是自寻死路。
想来,在魔域陨落一个神明,天界是无法去细查的吧。
魔域的深处,追寻弟弟踪迹的高大男人站在一片荒野当中,他带着骨制的面具,手中握着一柄玄色长剑。
剑上有金色光芒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嗯,青爹去转世轮回啦,不过霄哥会找到他的转世——然后继续被气得半死╮(╯▽╰)╭
读了几遍《神渊古纪》,关于安邑部我个人看法是:对方的种种残酷做法在远古的大环境下是可以理解的,属于人类在蒙昧当中找寻反抗的形式,事实上我们的祖先在蒙昧时做的许多事都无法用现在的道德标准来衡量。就如神渊古纪的前言当中写的“每一个时代来临,有人令世界陷入混乱,有人意图建立起自己的秩序。”在我们现在人的眼光当中,安邑的反抗者在最后成为了新的压迫者,屠龙的勇士最后成为了龙。
至于神明,烛龙世界观当中的神明与人是截然不同的种族,他们的立场每一个都有所不同,但无一例外:在他们眼中的人族是蝼蚁,不需要过多在意,有的觉得人族有趣,有的愿意提供庇护,有的则觉得人族应当知晓本分,不听话不虔诚就该死。这归根结底是立场上的不同,而伏羲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个道德帝,或者说更像一个上位者,他过度的关注人,教授他们各种技艺,却又一厢情愿地希望人族的发展如自己的想象,要卑微虔诚,遵循规矩,不得有相争相互间残杀的念头——突然间觉得他的思维与当前许多宗教理念有共通之处(呸呸呸不多说了_(:з」∠)_但这终究是不可能的,神尚且会有私欲喜怒,何况是人?伏羲的这种想法以及做法导致了他成为古剑最大的背锅帝(唔这句有点调侃不要当真,只能说各种都是因果循环,无论是安邑的入魔(魂魄不得轮回不得解脱)还是太子长琴的悲剧(说是打落凡间寡亲缘情缘结果半路魂丢了)、烈山部的困境(只管建结界不管后续)以及冬梅死老婆(好吧这个是我个人怨念,神来得晚)╮(╯▽╰)╭伏羲起码很多时候都起了因,他做了他立场上的事情,然后引来一系列人族的麻烦╮(╯▽╰)╭
☆、第七十七只毛绒绒
离开地界后,玄霄没打一声招呼,自行离去。
明白他是因故人离去而情绪低落,北洛目送之余并没有出言挽留或者说些什么别的。经历轮回井,意味着一个灵魂前尘忘尽,开始新的人生。哪怕玄霄扬言要寻找到云天青的转世,但说到底,即便真的找寻到了,也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个人。
世上再无云天青,属于他玄霄的故人又少了一位。
想到这儿,北洛亦觉得有些惆怅。但转念一想,生老病死轮回转世本就是每个人应有的轮回,对方能了结一桩心事,自己当为他高兴才是。
玄戈在一旁仔细观察弟弟的表情,见之忽阴忽晴,时喜时忧,不免忧心忡忡,总担心弟弟受地界鬼气的影响,魂魄不稳会出什么异状。
所幸北洛自身状况比玄戈预期的要好上很多,走一趟地府后他虽魂魄依旧觉得冷彻,却没有什么要当即晕倒的意思。
二人回到的地方自然还是暮霭村。地府与人间并无时间差,是以他们离开一趟,时间不过过去了半夜。负责牵魂引魄修补鬼界裂缝的二位鬼差已经离去,夏元辰也因担忧此处山中鬼气浓郁会令静兰身体不适,与狐三事情一了便告辞离去。他们三人离开时还带走了山中那只豹妖的孩子小黑。此地异变的环境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逐渐恢复,豹妖身死,山之灵震怒之余亦担忧其子年幼无依,恰好静兰对那状如黑猫的小豹妖颇为同情且喜爱,于是便决定收留那只小妖将其养大。
无异与结萝以及厉岩在暮霭村外等待着北洛他们,除了他们三人外,还有个神情萎靡,神神叨叨低声念叨着什么的暮菖兰。
眼见辟邪双子归来,无异原本有些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快步走上前,向北洛他们讲起自己这边的经历。
先前他们跟着夏元辰一起去山腹见山之灵,讲明前因后果后,希望能带走暮菖兰。山之灵虽恼于对方兄长贪婪成性,这姑娘本身亦误伤豹妖至其死去,但还是默认了无异等人的请求,将困于山中密境的暮菖兰丢了出来。
结萝厉岩他们一开始见到对方还想着与其对质算账,可怎料因着兄长以及村中老幼在眼前活生生被山吞噬的缘故,暮菖兰一时接受不了自己多年奔波最后竟会落得如此结果,精神崩溃已然半疯癫,只听见她时而念叨着自己兄长的名字,时而说着“我不信,这不可能,这些都是假的,哈!”。曾经冷漠高傲的姑娘沦落至此,知晓她曾经做过之事的几人虽觉遗憾,却是在无法生出同情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