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何不恨...”钟鼓好奇,昔时为他奏乐的那位乐师亦是那般,明明被全族祭献视为异类,却依旧毫无怨悔之意,令他不解,难道说,历经轮回,只要命魂不改,哪怕全无记忆,依旧会如当初一般么。
不,还是有不同的,琴音不同了。
“有什么可恨的,便是恨了,他们还能回来么?”玄禄轻嘲,“既然明知不能,故我心中只存思念。”总该有人记得他们,他想做那样的人。
他离开不周山时,背上背负着琴,怀中还有一枚龙鳞。
“若是有事,你可以龙鳞唤吾。”钟鼓承诺。
对于烛龙之子来说,漫漫岁月,也是枯燥无味的。
他虽有通天彻地之能,虽然能令不周山群龙俯首,虽可令九天之上的天帝忌惮,但即便强大如斯,也无法让他的父亲,再看一眼这个世界。
玄禄突然对烛龙之子心生怜悯,岁月如河,奔流而逝,但他,却被困在了不周山,始终体会不到外面的冷暖,体会不到情感。
于是,在大雪封山后的百余个岁月之后,玄衣青年再度冒着风雪而来。
“去岁,我在溪边捡到了一条开了灵智的水虺。”琴声如淙淙流水,清澈冰凉但不刺骨,“它说自己叫小乖,话很多,老是缠着我问东问西。”
“……”钟鼓不语,只是静静听着琴声。
“听闻水虺修炼之后可为龙,是不是真的?”玄禄问。
“……”钟鼓默默把脑袋偏开些,只作没听到。
又是一年,青年再度来了,腕上便盘着那条小水虺。
“我磨不过它,只得收了个徒儿。”他解释,“这孩子傻得很,什么有趣的消息都要凑去听,结果差点被人抓去煲汤。听闻它说,你这不周山千百年来只有两人离开,其中一个是琴师师旷,呵,那我算不算是第三个?”他问。
“不是。”钟鼓盯着那小小的水虺良久,尾巴拍了天柱一下,回答。本就是第一个,谈何第三个?
“很快它要化形了,我或许有一段时间不能来。”玄禄解释说,“下界如今有趣得很,我下次来同你说。”
“……好。”钟鼓答,不自觉得开始了期待。
那一等,便又是百余年,这次归来,玄禄弹奏的乐曲带了些冷清,让他无故联想到高天孤月。
“人界变化真快,朝代更迭,倒是使我不得不变回原形以示吉兆。”他解释。
“伏羲居然敢来命令你?”钟鼓睁开眼,望向九天,语带杀意。
“并非,旧人所托罢了。”玄禄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同那徒儿踏遍下界山河,见识了海市的繁华,大漠的荒凉,太华山的雪,以及百草谷的葳蕤。见证了流月城的陨落,上古遗族最后的陌路,也品尝到了糕点甜甜的滋味。甚至...还和长安一只黄狸打了一架。
“你的乐声怎么又变了?这是...欢悦?”钟鼓终于化作人形,金瞳少年歪着头,有些不解。
“啊,那长安城黄狸的尾巴摸起来很柔顺很舒服。”玄禄答非所问。名字也很有趣,叫肉包,它那主人尽会给宠物瞎取名字,不过手艺不错糕点做得很好吃。只不过,那猫为何会对他有如此大的敌意?莫非因为那是一只母黄狸?而他咬了人家尾巴,所以猫认定自己需要负责?可他是鹿,又能怎么负责?
玄禄不解,这个困惑萦绕了他百余年,直到茶小乖蜕角成了个女孩子,直到他某一日在江都城见到那身着杏黄长衣的如玉青年的时候,方才恍然大悟。
哎呀,黄狸成精了!啊不对,是渡魂了。
“我见这公子很是面熟,不知可否指教姓名?”那青年对他一拱手,笑容温润,可谓君子如玉,但玄禄看到的,却是那人如玉微笑背后的千年万载飘零后的濒临疯狂,相比于他,钟鼓反倒算是坦诚任性得可爱了。
胸口龙鳞亮起,有威压隐隐而出,青年笑容失色,不得不放弃了先前的打算。
也罢,世间旧识还有很多,他不必执着与这一个。青年走向那边侠义榜前的玄衣少年,眉眼间是势在必得。
“百里少侠,在下于江都有一故人,少侠可愿陪同我同往拜会?”
“自然愿往,欧阳先生。”
“凤来,太子长琴。”钟鼓虚影不知何时显现在玄禄边上,对着那两人冷哼,“真是宿世孽缘。”
“?”玄禄不明所以。
“你且等着看吧。”钟鼓说了一句,复又消失。
在那不久,东海传来蓬莱重现复又消失的消息,那时候他才明白,琴心已失,剑魄消散,龙吟回归不周山龙冢,一场太古之约,最终是以这样的形式收场。
时间还将继续,他还将去往不周山鸣琴,也许,那也是一场历经轮回之后的赴约吧。
☆、第三十二只毛绒绒
东海的海面上,浪涛层叠涌起,魔气四溢,鲲鹏顺着魔气追溯飞去,翼若天边垂云,很快,他们就看见了那位于海面上的巨大裂口。
暗紫色的裂口宛如一道伤疤,突兀地出现在海平面上。在它周围,本该是波浪汹涌的海域,眼下却诡异的风平浪静,宛如镜面,裂缝四周魔气涌动,不断有魔透过这一通途向外爬出。
“这样的通途到底是什么原理?”无异趴在鲲鹏的背上大声问北洛,“直接切断吗?”
四周狂风呼啸肆虐,他不得不大声才能将自己的意思传出去。
“没错。”北洛高声达到:“魔会以古镜为通途来到人界,但是只要剑芒足够锋锐,依旧能斩断魔气的链接!”
无异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禺期老爷子,没问题吧?”他问自己的剑灵。
“自然,无名之剑,可是吾一生最得意的作品。”剑灵禺期出现在半空,骄傲说道。
“那好,馋鸡,我们下去!”无异用力拍了拍鲲鹏,后者明白了主人的意思,猛地向下,一头向海面扎去。
风晴雪手握战镰,不无忧虑地看向天空,魔鲜少有能够讲理的存在,由人修入魔,又被封印千载...若是对方注意到了他们,免不了一场交战。
风晴雪对此自然不是畏惧,她在人界行走数百年,见多了各类不问缘由的争斗,她只是担心,会累及他人。
“稍后我会以偃甲替无异阻拦四周的魔物,晴雪姑娘是否同谢某一道?”谢衣身边已经出现了数只偃甲蝎,他询问晴雪。
“啊?好,没问题。”风晴雪回神,点头应允。
无碍的,她这样对自己说,只要能够帮到其他人,她就不会犹豫,这是她和他...共同的愿望。
就在此刻,一道赤炎剑芒从天而降,北洛拔剑出鞘,以剑势接下这一击,对方剑意炽烈若羲和之炎,虽是辟邪打造之剑,所用材料不是凡铁,但一击之下,剑身依旧开始颤动。
“尔等何人?来此作甚!”下一秒,先前在天上的修士便出现在了鲲鹏之前,北洛他们终于看清楚了那人形貌。
白衣翩飞的修士持一泛着阳炎之气的长剑,周身冰霜与赤炎之气并存,甚至,本该是修仙者的清灵之气,已然化为炽烈而浑浊的魔气。
“看起来好像不像是多年没洗头的样子啊。”无异小小声嘀咕了一句,转而正色道:“我等是来想办法断掉魔域通途的,你...嗯你可以继续劈你的天,不必管我们。”
“……噗。”不知道谁轻笑了一声,谢衣无声扶额,对自己徒儿不合时宜的话语感到...想笑。真是...这么跟对方说话真的可以么。
“……”玄霄同样没想到刚刚破封印而出见到的修士居然不是喊打喊杀,而是好声好气同他说话讲道理解释,一时间没了拔剑的意愿。“随你。”他与天界有仇怨,却没打算波及到人界,突破封印期间无意间打开魔域通道并非他所愿,所以不愿阻拦他们。意兴阑珊间,他看向鲲鹏,下意识皱眉:“但你等为修士,为何要与妖兽为伍?”
“啊?你是说小黄?它跟着我很久啦,除了吃得多了些没有别的坏处,还能载着我们到处游玩,而且我也养得起他啊。”无异摸了摸馋鸡的羽毛。
“……”世道变化太快,玄霄突然觉得自己破封印而出的姿势有哪里不太对,要不回去重来一次?
“行了,别废话,要断通途就快些,时间久了有东西要出来。”北洛打断他们想跟对方聊天叙话的想法,对无异说。四周魔气越来越重,怕是会引来更加高阶的魔族。
“啊啊?好。”无异忙点头,示意鲲鹏继续往下,“回头有空继续聊啊~我叫无异,边上是我师父谢衣,你有空的话可以来纪山找我们~我们很欢迎的~”他对玄霄说,真想问问对方被封印千年到底是怎么沐浴更衣的啊。
“…………”这个世道果然有哪里不太对了吧!玄霄放由鲲鹏跃入水面化鱼,转而看向边上还悬在半空中的北洛,眼睛微微眯起,“妖族?有何指教?”
已经将帝女翡翠收起来的北洛以手抱臂,“北洛,”他自我介绍说,“你是否是玄霄?”
“是我。”玄霄颔首,“怎么?人族尚且管不着我,你这妖族却要替天行道么?”他冷冷问。
他字句铿锵,大有一言不合意就要拔剑相向的意思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