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他二人在三界之中的名声都不大好,真要论起来,还是他这个曾当了魔尊的,杀过的人更多些。
封霄阳没那个脸管自己叫什么好人——他从来都觉得,自己做出的那些善事,只是在赎罪而已。
救一人,或许赎不了那深重的罪孽,可若是救千人、救万人、救上千千万万条生灵呢?
他从未有过逃避那些罪孽的念头,只是想着,若是救的人多了,那些无辜死于他手下的生灵,是否也能得到些许的宽慰。
或许有些掩耳盗铃之嫌,却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如今只是这需要赎罪的人,又多了个而已。
封霄阳在晕眩中想清楚了些,望着程渺的眸中也减了些冷意,酒意却慢慢上了头,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扑倒在桌上,只说出了半句“你from 寓。若是真想改错……”便彻底没了意识。
直到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心中还在思考,究竟要如何赎罪,才能将这深重的罪孽尽数赎清。
程渺听见了未尽的半句话,脸上的神色却并没有任何的变化,尽量不发出声响的靠到了封霄阳身边,望向封霄阳的眸子中是一片深渊般的墨色。
他几乎是用着渴望又畏惧的目光,注视着封霄阳形状精致的侧脸,许久,才敢伸出一只手来,轻轻触到了封霄阳在睡梦中微张着的唇。
身后的秽怨瞬间扭曲起来,在空中绘出无数狰狞诡异的形状,无数次向着封霄阳扑去、又无数次被拦在半空。
像是谁卑劣又阴暗、只敢在深夜中宣泄出来的欲念。
“师兄……我处理好了所有的事。”程渺垂了眸子,俯下身去,给了封霄阳一个极轻的吻,唇角勾起个脆弱又偏执的弧度,“所以不要再离开了。”
他微微闭了眼,鸦羽般浓密的眼睫颤动着,脸上是有些神经质的笑意,身后无数秽怨疯狂舞动着,是幅诡异又妖冶的绝景。
那枚许久之前便落进他心中的种子,终是发了芽、生了根,如今全然盛放开来,伸展在程渺身旁,像是张阴暗又执拗的网。
作者有话说:
理智点,一些爸妈复婚后强装镇定的小孩。
程仙尊,一款从不会好好听人说话的木头摆件。
(再次点蜡)
只一瞬间,万念俱灰。
封霄阳失去意识前,脑中还在有些飘忽的想,究竟要怎么样做,才能赎了那深重的罪孽。
他依旧是下意识纵容着程渺的,觉得自己这小师弟安抚李致典的一手做的不错,一定程度上算是可教之才,那些已做出的事尚有转机在。
只是毕竟还会有些介怀——无论那些死在程渺手下的人生前如何、善恶该怎么判,都不是他能管的事,都不该意外死的这样凄惨。
再者,程渺做出的那些事,封霄阳每每想起,都有些胸闷气短,总觉得那些造孽的恶事,与自己也脱不开干系。
即便退一万步讲,程渺也是他曾经的师弟、如今三生石上证过姻缘的道侣,共同进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会突然起了喝酒的心,一部分是想寻出那心中深藏的情意,另一部分则是借了那壮人胆气的酒劲,要主动打破两人之间的屏障。
封霄阳早做好了再次容忍程渺的准备,甚至连二人未来该如何相处、又要如何管教着程渺想了个七七八八。
而这一切的准备、一切的谋划、一切的纵容与温情,都在他在宿醉的头痛中睁开眼,眼前由朦胧变得清晰、意识到自己如今身在何处时,慢慢凝成了枚冒着寒气的冰锥,直直捅入了他的心脏里。
依旧是弟子居,依旧是熟悉的屋顶,空中还燃着他惯用的香,陈设一如往常,唯一不同的,便是锁在他双手双脚上、冒着森森寒意的乌黑镣铐。
他几乎是在看见那镣铐的一瞬间便起了反应——瞳孔骤缩、呼吸紊乱,整个人下意识的想往一处蜷,甚至产生了些抑制不住的痉挛。
那凡酒实在是劲力太足,封霄阳的头仍疼的厉害,又兼醒的太不是时候,屋内屋外黑沉成一片,竟是将那道扣在自己手腕上的镣铐,看作了千年前那狰狞无比的血肉锁链。
乘风殿中的记忆一瞬涌起,恐惧比理智更快的充斥了封霄阳的脑海,他细细的发起抖来,下意识要挣动,猛地抬了手,喉间却是一紧,差点窒息过去。
他下意识的挣扎,喉间却是越来越紧,终是在窒息的眩晕里慢慢将理智刨了回来,放弃了挣扎,这才避免了差点将自己勒死在榻上的命运。
带了些冷意的空气一股脑涌入口中,肺间是火辣辣的疼,封霄阳难受的连咳嗽带干呕,折腾的差点出了眼泪,好不容易才换过一口气来,将嘴里被自己勒出来的血沫吐了。
手仍是颤,封霄阳几乎是用了半身力气,弓下腰去,才用着不由自主发着抖的手指,触碰到了颈间勒着的锁链。
竟是将那拴在他手脚上的锁链,在他颈间绕了一圈,但凡挣扎的过度些,都会将自己勒的两眼发花。
这样的手段,这样能将他锁起、他却不会有丝毫挣扎的人,天下恐怕只剩了那一个。
滔天怒意与痛心煎熬几乎是一瞬而起的,掺杂在封霄阳窒息的晕眩与宿醉的头疼里,与他眼前朦朦胧胧的、仿佛能与乘风殿中景象交织在一处去的场景融为一体,逐渐变成了无尽的恐惧。
闻鹤才那几百年间对萧予圭的折磨,终究是深深烙在了他的记忆里。封霄阳不怕痛、不怕死,却偏偏怕极了魑魅魍魉、怕极了血肉横流,更怕极了被如现在一样,身体里寻不出一丝法力、毫无反抗之能的被锁在什么地方。
他眼前天旋地转,不受控制的出了一身冷汗,失序的心跳如擂鼓,鼓动的整个耳膜都在不堪重负的发出嘶哑的吱呀声,下意识要伸手捂住耳朵,却被那锁链扯动了颈间的皮肉,整个人都在即将窒息的痛楚中,如濒死的鱼般挣扎起来。
可连这挣扎的动作,也是有着限度的——那锁链实在收紧到了极致,封霄阳甚至没法将腿收起来,凌乱的喘息与间断的呜咽几乎没有停止过,短短不过片刻,周身出的冷汗便已在身下浸出了个清晰的形状来。
他被无尽的恐惧占据了身子,两只手仍是有些神经质的试图捂到耳朵上,却仿佛鬼压床了一般,除去身体不受控制的痉挛,竟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再动作。
有什么人急急的冲了进来,在封霄阳几乎要将自己生生勒死的前一刻扯开了他颈间的链子,而后强行将他半拥入怀中,在锁链所能允许的范围里轻轻拍着他的背,为不断咳喘着、身体抖的如风中残叶般的封霄阳顺气。
程渺触手先摸了一手的冷汗,接着才按到封霄阳比起先前又清减了些、颤抖到几乎要抱不住的身子,听着那凌乱的呜咽与喘/息,慢慢的垂了眸,被恨意烧的没了形的心中,竟是少见的有了些酸疼的意味。
怎么只一刻不见,他的师兄就能将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呢。
程渺想不明白,却将那不断颤抖着的身子抱的更紧了些,强行按下封霄阳那自虐般抓向自己手臂、动作大的几要脱臼的手。
封霄阳在梦魇中沉浮了好些时候,出了一阵又一阵的冷汗,连一头乌发都浸的湿了大半,终是慢慢停了下来。
他目光呆滞的将头搁在程渺肩上,好一会儿才慢慢有了些动静,瞥见一旁那道极为熟悉的侧脸,瞳孔却又激烈的缩了次,手臂在锁链中拧的嘎吱作响,竟是拼着再次将自己勒到窒息的风险,生生将两条胳膊拧到脱臼,从程渺怀中挣了出来。
颈间锁链再次一紧,封霄阳差点被勒到两眼翻白,疼的出了满头的冷汗,却是一声也不吭、梗了脖颈硬撑了下来。
他的整个声带都像是在血里泡过,说上哪怕一个字都似是冒着血沫子般的疼,可仍是勉力将话说全了、说稳了:“行啊,程渺。不愧是师承了闻鹤才,连这手艺都学的纯熟。”
程渺身形一颤,脸上却流出了些极为自然的心疼神色,低声道:“你挣的脱臼了,我替你接上。”
竟是一点也不打算解释自己将封霄阳捆在榻上的行为,甚至连伸出的手势都自然至极,像是从前他二人之间毫无芥蒂的时候,程渺常做的事。
封霄阳在梦魇里挣了那么一遭,如今浑身上下无处不疼,眼睁睁看着程渺的手伸过来,拼了命想躲避,却是除了将自己勒个半死外毫无用处,只得由着他按上了自己的肩、做出了个要将那条胳膊接上的动作。
“程渺。”他在窒息间嘶哑着嗓子出了声,是冰冷又无望,夹杂着些微不可察、连封霄阳也没有注意到的乞求的,“不要让我恨你。”
那双手的动作略停了停,而后在封霄阳有些朦胧的视线里,轻柔又坚定的将他脱臼的两条胳膊接上了。
又是一阵强烈到能让人当场晕眩过去的疼痛,封霄阳偏过头换了几口气,又出了层密密的冷汗,将那阵疼捱了过去,而后猛然抬手,向着程渺那张毫无悔意、精致完美的不似真人的脸挥去!
——而后被锁链牵制在半空,将腕骨扯的咔咔响。
程渺看着封霄阳那双满是怒意与失望的眸子,与紧绷到了极致、浑身上下都在试图多远离他一点的情态,有些不大适应的皱了眉,却又极快的舒展开来,手指微动,轻声道:“师兄莫要伤了身体。”
砰的一声,那本就短的锁链再度缩短,将封霄阳僵在半空的手狠狠扯回了榻上。
“这是秽怨所化,师兄挣不开的。”程渺修长的手指抚上封霄阳颈间,将那道紧锁在他皮肉之中、划的血肉模糊的锁链慢慢化做了个厚实的项圈,“伤到自己,我看了会伤心。”
封霄阳拼了命的要躲开他,却被锁链牵制,无法动作,闻言冷冷笑了声:“伤心?你还有心么,程渺?”
程渺的动作又顿了顿,轻声道:“自然是有的。”
他望着封霄阳被完全禁锢在榻上的模样,仿佛有些满意似的,竟微微的勾起了唇,露出个清浅的笑来。
封霄阳闭了眼不愿再看,胸腔里那颗东西虽跳的激烈,他却觉得自己像是又如那乘风殿中一般,被生生撕成了无数碎块,每一块都在被撕咬着、啃噬着,无尽的疼痛自四肢百骸汇聚而来,疼的他连呼吸都稳不住,只觉得气息仿佛不过肺了一般,无论怎么呼吸,都寻不出一丝能让他活着的氧气。
怎么会突然变成了这副样子呢?
明明他失去意识前还想着要同程渺一起,将那些深重的罪孽尽数赎清,怎么一醒来便是这副宛如梦魇般的场景呢?
程渺明明已存了改正的心思,怎么又做出了这样偏执强硬的事来?
他拼了命的告诉自己,这只是场错乱诡异到了梦,程渺却不遂他的意,仍用着封霄阳听惯了的、泠泠如清泉的声音,轻柔又低缓的吐字:“日后再不会有人来打扰师兄了。我把那些会让师兄不开心、不高兴的东西,全部解决掉了。”
封霄阳将这句宛若情侣之间低喃,却阴狠冷厉到了极致的话听了个清楚,身体再次不由自主的颤了起来。
他垂了头,眼睫微动,冷汗滑进了颈间的伤口里,低低的笑了声。
原来如此。
他并不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过错,而是向着更加偏执的方向迈了一大步,一切的柔情、一切让封霄阳以为是向好的转变,不过都是为了布下这能将他囚禁在身边的网罢了。
可笑的是,他还真将那些伪装当了真,真情实感的考虑起两人的以后来。
只一瞬间,万念俱灰。
作者有话说:
封霄阳这辈子三个雷点,程仙尊已经踩了两个啦。
第三个看起来也快了(慨叹)
封霄阳:还不如死了算了。
程渺近似痴迷的注视着封霄阳的模样,身后的秽怨似有感应,如无数诡异的触手般,以各种诡异至极的姿势向着封霄阳爬去,却被尽数拦在床榻之外。
真漂亮。
他在心底暗暗想。
不同于从前那具冷冰冰的躯体,如今的他师兄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意,清瘦却修长紧实的躯体因愤怒而微微发着抖,一张总带了些笑意的脸也冷了下去,烧起些病态的红。
程渺眸色渐深,在封霄阳无声的抗拒里低了头,朝着他颈侧因紧绷而凸出的血管,轻轻咬了下去。
他咬的很轻,微阖了眸子,舌尖舐到了些微咸的、带着些热度的血腥味,又咬紧了些,细细感受着那人带着些颤抖的躯体下,奔涌在血管之中的热度。
是鲜活的、温热的,与那冰冷的躯体不同,与那思绪而成的幻影也不同。
是个会生气会愤怒,会说出伤人的话来,却也是这天下最爱他的人。
那锁链摩擦出的伤口被他咬的崩开了些,封霄阳低低的抽气,程渺却好似彻底放松下来了一般,两手慢慢环住了封霄阳紧绷的脊背。
“师兄。”他似乎要确定般自封霄阳颈间抬起头来,唇角还沾了些血丝,痴痴的望着那人因愤怒而格外鲜活的脸,又低声重复了遍,“师兄。”
随即有些神经质的再次笑了起来,是个有些天真、像极了当初那个白纸般的少年般的模样。
他自极渊中归来之后,就一直在无尽的忧虑与恐惧之中沉浮,怕极了自己将那些做过的事说出之后,他的师兄会因此厌弃他、恨上他。
怕的太久太久了,久的程渺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好好装成从前的模样,又要怎么去好好对待自己失而复得的师兄。
那扭曲畸形的爱恨,在无尽的恐惧与担忧中,慢慢转变成了浓烈到化不开的占有欲,与无数有些阴暗的欲念。
他看着封霄阳在凡间逍遥,看着封霄阳无畏又灿烂、却并不全对着自己的笑,看着他随手施舍出去的灵石与铜钱,只觉得烦躁。
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却为什么不能完全的、从身到心的,只属于他一个人呢。
程渺知道这样的念头不对,却无法抑制的开始幻想起自己将师兄完全独占后,可能会出现的场景。
而后,沉溺其中。
他心中那些阴暗无比的欲念,自每一处缝隙漫出自己细细的触角,而后紧密交缠,终究织成了这张将封霄阳囚在榻上的大网。
终是将那原本只能存在于妄想之中的场景,尽数搬进了现实里。
程渺心情很好,用着有些诡异、相当伤腰的姿势,又埋进了封霄阳颈间,呼吸着封霄阳身上那独特的、染了房中燃香的些许血腥味,头一次感受到了百年未曾有过的安定感。
就好像他的师兄出走了近两百年,今日才回到他身边一般。
他已经不敢再相信封霄阳那些保证的话了,即便是与自己的师兄相拥而眠,也总会在夜半时分惊醒,带着一身涔涔的冷汗,不由自主的将封霄阳抱的更紧,听着他在梦中有些不大舒服的咕哝声,强行命令自己不去想那些于他而言无比恐怖、却终有一日会发生的事。
可现在不用怕了——他封了师兄的灵力,将他彻底锁在了床榻上,再也不需要担忧自己的师兄会因为什么事,再离开一次了。
这是他们初遇的地方、分离的地方,是曾缱绻过也曾怅然过,承载了无数记忆,却又尘封了千年,差点便要被时间彻底磨灭的地方。
用来做囚禁他的师兄,再合适不过了。
程渺是有着自己的考量与算计的,有些卑劣和阴暗的选了这个对他二人来言都有着特别意义的地方。
封霄阳并不是个能轻易忘却旧事的人,身在这弟子居中,身旁又陪着熟悉的人,即便再努力压抑自己的情感,也会不由自主的触景生情。
他听着封霄阳压抑到了极致、却仍激烈失衡的喘息,有些好笑的想,自己明明已经做出了这样的事,做好了被他师兄恨到骨子里的准备,却仍是惧怕着他的师兄真会恨他厌他,讨巧般寻了这么个地方。
程渺听着封霄阳那失衡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也抱够了,便慢慢自榻上起了身,自动忽略了封霄阳那仿佛要杀人般的目光,出了弟子居替他的师兄准备药物去。
封霄阳的烧虽退了,却还有着另一样更要命的病在,他若还想看见自己的师兄这样活跳跳的站在面前,还是早早去将那味条件有些苛刻的药备好了再做事。
封霄阳看着程渺起身离去的背影,只觉得本就疼的脑子更疼了起来,身子僵了太久有些麻,却猜不透程渺究竟又是在发什么疯,便只能小幅度的活动了几下手腕。
他的理智慢慢回了笼,激烈的心跳也缓缓平和下来,身边又没了那个让他一见就会让他血压直线上升的人,终于可以冷静下来,思索些方才被情绪所激、没法思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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