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保证过的,顾年你不守信用!”
顾年好整以暇地转了一下转椅,面向安德烈的方向,摊开双手,语气里带着一点笑意,“我可没有保证过我不会骗你。”
然后在安德烈作势要撸起袖子扑过去的时候给出了回答,“是我弟弟,他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安德烈的动作顿了一顿,像是卡壳的复古机器人。
“你可从来没说过你还有兄弟。”
顾年:“没什么好提的,除了一个很乖巧听话之外,其他的都很气人。”
唯一听话的那个还是领养的。
“他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每年我得支出三笔给他们买生日礼物的钱,虽然也会收到他们的回礼,但是这种互换活动除了浪费时间以外没什么作用。”
安德烈一针见血地指出来问题的关键,“可是你还是一直参与这个'浪费时间的互换活动'了,不是么?”
顾年没有说话,他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安德烈笑眯眯的,他拆了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口不对心可不是个好习惯,有亲生兄弟的感觉怎么样?”
顾年从自己面前的桌上取了一本书,“这种无聊的事情,有什么好说的,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好奇心这么旺盛了。”
安德烈扒拉着自己床头那一罐棒棒糖,问,“你要不要棒棒糖?”在得到否定的回复后,才将罐子扣上,懒洋洋地回答顾年的问题。
“这可是亲生兄弟哎,多稀奇。”
其实安德烈也有亲生的兄弟姐妹,还不止一个,在他的资料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与他有血缘关系的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
只是在资料上,他的名字后边的括号里也清清楚楚地标着“军区档案”而不是“家庭档案”。
这意味着安德烈已经被驱逐出家庭,在接下来的人生中,他与自己的兄弟姐妹,甚至于父母,也不过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像安德烈这样的在S级之中才是大多数。
在S级的群体之中,类似家庭,家人,父母,兄弟姐妹这种,都是尤其奢侈的词汇。
他们的人生与这类温暖的词截然相反。
或许年纪小些的对家庭这个概念还有些印象,但是在进入青春期之后,基本就不会与家有什么牵扯了,在他们接下来的人生中,占据大部分的词汇只会是同伴,战争,任务,硝烟。
除非能够顺利活着退役,并且在退役之后找到一个爱人,再次组成新的家庭。
不过这个说起来就太遥远了。
安德烈咬着棒棒糖,拿出了一副仿佛在抽烟的潇洒姿态,他用牙齿将棒棒糖咬得咯吱咯吱的,“那你这次回去应该要看看家人吧。”
“如果你预约不到医生的话,我可以把我预约的那次心理评估测试让给你。”
他们会在早上到达,经过一上午的观察之后,才可以进行心理评估测试,那个时间很可能预约不到校医。
顾年咳了咳,他从书架上取了一盒药打开,取了几片,“谢谢,但还是拜托你自己亲自去看看那位美人校医吧。”
他拒绝了安德烈的提议,“我没有那么着急的。”
只是安德烈这次没有顺着顾年的话说下去,他注视着顾年吞咽下那几片白色的药片。
“顾年,在查尔斯离开之后,你使用抑制药物的次数就越来越频繁。”
而且药量也越来越大。
安德烈蔚蓝色的眼眸里带着难过以及无能为力。
他向来都是没心没肺的模样。
哪怕曾经被虫族咬掉一只手臂也能跟同伴笑嘻嘻的插浑打科,仿佛一点不疼一样,在进入医疗舱治疗时还能嬉皮笑脸地要求医生给他新的手臂生成的好看一点。
但是这一次,安德烈却真切地流露出了难过这种情绪。
他的视线落在了顾年脖颈上拘束器的那块红色宝石上。
那块宝石里的盈盈水色已经到了四分之三,水色随着他的动作而流转,莹润好看,似乎下一秒就会满溢而出。
这代表着宝石的主人距离血脉暴动不远了。
可在不久前,那块宝石里的盈盈水色只有一半不到。
这意味着顾年这段时间已经快压抑不住了,他已然临近崩溃。
如果按照正常的增长速度,在宝石快满溢之时,用药物进行辅助,大概率是可以挺过去血脉暴动的。
毕竟仍然算是少年的年纪,顾年的年纪并不大,力量尚未到达巅峰期,可以很轻易地压制住,所以这个时期的血脉暴动并不算特别难捱。
可是这一次宝石的满溢速度显然不正常,按照以往的经验,这种情况一般没什么好结果,而百分之七十的S级在少年时夭折的原因都是这个——心理失衡导致拘束器上的宝石满溢速度过快,只能使用更多的药物压制,而反噬也会越凶,导致血脉暴动无法结束,只能被杀死。
顾年抬起手,碰了碰自己脖颈处的那块红色宝石,而后垂下眼帘,安抚道,“你应该相信我,我会挺过去的。”
“但是什么都无所谓了。”顾年站起身,“他已经不在了。”
他在自己的床前站定,指尖在床头点了点,原本收拢在床侧的束缚带便翻了上来。
对于已经快到达临界的S级,晚上睡觉时必须使用束缚带。
S级全部都是两人的宿舍,一个不太稳定的搭档另外一个较为稳定的,以便于可以及时处理各种突发情况。
顾年躺下之后,束缚带也自发地缠绕上他的双腿与手腕,紧紧扣合住。
“如果发生什么意外的话,记得动作干净利落一点,不要磨蹭,在我化兽之前就解决掉我。”
很显然,顾年口中的意外指的是他自己血脉暴动。
安德烈将口中的棒棒糖咬碎,咯吱咯吱的,他没有作声。
这一次回去,或许下次队伍集合时,队伍里就不会有顾年了。
在宝石的溢出值达到一个数值之后,按照规定,他就必须待在禁闭室里,等待着血脉暴动的来临。
而这样的结局已然算是好的了,更多的是连进禁闭室的机会都没有,在战场上或者睡梦里发生血脉暴动。
这种情况通常都是受到强烈刺激,或者心理过于失衡导致的,根本没有办法提前预防,也不能阻止。
棘手又难处理,在发生过几次这样的事情之后,最后军区上层得出的结论是不出手干涉。
S级的事情就交给S级自己来解决。
所以每次出现这种意外,
安排双人宿舍的意义也就在于此,互相监督,互相厮杀,把损伤降低到最小。
而失控之所以被称为失控,就在于它的不可预知性,拘束器上的宝石满溢值并不能代表一切,有时候反而会是那个数值小的那个先发生问题。
你永远不知道一个看上去非常正常,所有数据都在正常范围内的S级为什么会忽然就崩溃。
比如查尔斯。
军校里的学生在讨论。
“来自前线官方的消息,听说有两个S级会提前一天到来。”
“让我看看有没有公布是谁。”
“是顾年跟安德烈,他们两个可是前几届的明星选手,不但实力强劲,相貌也精致漂亮到不像话,靠卖他们的周边军方可赚了不少。”
慕强的心理不仅是帝国人的专属,在各个国家也都很普遍,无论如何,人们永远都喜欢强大又美丽的存在。
军校联赛的意义不只是为了单纯地决出一个胜者而已,更多的是为了制造经济效益,这对于帝国来说异常重要。
官网发会将他们的行程轨迹发在网上。
所以在他们被押送的过程中,围观的人不在少数,大多数围观的人人都是军校生,朝着他们投去带着探询的好奇目光。
顾年与安德烈一起走下星舰,身后是押送他们的士兵。
早上的空气冰冷凛冽,但是顾年却显得格外烦躁,他的神情是很明显的不耐烦,走路的步伐都是急匆匆的。
与之相反的是安德烈,他一副面对人群游刃有余的样子,笑容灿烂地对着拍摄自己的几个女生招手,还比了个V字。
顾年一眼就在人群之中看到了顾钰。
比起上次见面,他长高了一些,五官也越发秀丽了,穿着军校制服的模样显得有些陌生。
这一段路不长,加快速度的话,短短几秒就能走完。
但是顾年没有跟以往一样加快脚步,他甚至还难得有耐心停下来等待正在与人合影的安德烈。
低低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其中还混杂着几声压抑之后的小声尖叫,专程来看他们的人确实多,人群拥挤嘈杂,一早就守候在这边,只为了看他们一眼。
他其实有一点一直都想不通。
顾钰的长相从来都不是让人一眼惊鸿的那种,他并不招眼,甚至称得上一句平淡。
比起帝国大多数基本都是五官深邃,发色招摇的人来说,顾钰的黑发跟温润的琥珀色眼睛就显得格外低调起来。
或者说句不好听的,他看起来就不像是会成为画面中心的那种人,更像是衬托旁人的背景。
但是一旦注意到顾钰之后,就会忍不住一直看向他。
他似乎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哪怕混淆于人头攒动的人群之中,也能一眼就看到他,在顾钰的周遭,似乎莫名其妙就令人平静下来了。
或许正是因为他静如湖水,所以才显得特殊。
说实话,整个帝国的气氛都是激进的,急躁的,虽然崇尚理性与克制,但是因为血脉的影响每个人总有那么几天多多少少都带些火气与不耐烦。
而帝国有句话,叫以愤怒还以愤怒,以恶意回击恶意。
所以冲突与矛盾的发生是很正常的事情,正常到甚至专门对此设定了详细又繁琐的法条,而大街小巷上的训练场也随处可见,通常在训练场周围就有诊所。
而顾钰好像永远不会有坏脾气,他总是温和的,包容的,甚至是宽容的,他仿佛永远都不会生气。
哪怕以前顾年对他抱有恶意,顾钰也从来不会反击,甚至连一点愤怒都没有,反而好声好气地安抚顾年。
他的眼神永远明亮,里面流淌的情绪从来都是柔软的。
包括现在,因为嘈杂的环境,顾年原本就不耐烦的情绪又增添了一层,受他的影响,站在他附近的几个人也被这情绪带动了。
在兽人社会之中,负面情绪传播得就是如此之快,影响的范围也是想象不到的。
有人在小声感叹,“哇呜,不愧是S级,这情绪感染的速度跟数量。”
可即使身边的人都难免沾染上些急躁,顾钰仍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琥珀色的眼睛在光下仍旧明亮。
顾年隔着汹涌的人群往顾钰那边望了又望,周遭的嘈杂仿佛都隔了一层似的。
离我远些吧,顾年想。
再见一面作为告别,就已经足够了。
似乎就正如那些人所说的那样,他们没有丝毫理性,就只知道杀戮。
所以才需要约束,需要克制,所有的一切情绪,情感以及欲望都是不必要的。
无论是愤怒还是难过,抑或者喜悦,都必须克制,消除。
最好是作为一个机器活着。
仿佛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的不是跟人类一样的血液,而是冰冷的能源液一样。
可分明他们的血也是灼热的。
顾年想,这一点在他将化为利爪的手刺入同伴的胸膛时已经深切地感受过了。
当同伴的鲜血顺着他的指尖流淌而下时,顾年的心情格外平静,他没有任何情绪,仿佛眼睛干涸的同时连带着他的感情也随之一起枯竭了。
他那时候只有一个想法,原来血液是这么滚烫的东西,像是碰到了黑夜之中飘荡的星火,滚烫到仿佛在燃烧。
心脏也是跳动的。
似乎下一秒就要燃起一场熊熊大火,连带着他也一起点燃。
隔着一层透明的墙壁,程青君在顾年面前坐下。
他微微颔首,“你好,顾年。”
随着年纪的增长,顾年那双碧绿色的眼睛颜色比起以前深了一层,在注视着旁人时格外具有压迫力。
而程青君却完全忽视了这一点,仿佛这压迫不存在,他的语气轻描淡写,“我见过你的父亲,他是个很有毅力的人,在他身上我得到了不少很有用的数据。”
血脉暴动的次数越多,宝石里那盈盈水色的起始数值就越高。
每进行一次血脉暴动,在清空溢出值的同时,下一次的起始数值就会比上一次更高一些。
血脉暴动的周期也会慢慢缩短,变得不可控起来。
而顾向晚的起始数值现在已经高到一个差不多每隔半个月就得进一次禁闭室的程度了。
他也差不多是唯一一个到了这个程度还在坚持的S级。
程青君一直负责顾向晚这个项目,在征得顾夫人同意的情况下,他收集了每次顾向晚血脉暴动之后的身体数据,以及日常生活的数据。
只是完全分析不出原因。
“说实话,有一个现象让我觉得很奇怪,在十五年前,我曾经替你父亲分析过他的状况,虽然他的情况一直都控制得很好,但是按照系统模拟的结果来说,他应该早就死去了。”
“甚至在几年前他入驻第三军区的时候,精神力紧绷的情况比我给他分析时还要好些。而且他的恶化也非常缓慢。”
“我只是有点好奇,但是样本不足让我分析不出来原因。”
程青君最后道,“你的数据也是一个很好的研究素材。”
“如果我拒绝的话,你就不会收集了吗?”
“当然不会。”
程青君异常痛快地承认了,“按照法条来说,这个数据收集并不会对你造成伤害,所以你无权拒绝我的要求。”
顾年瞥他一眼,“那还真是多谢你的好心通知。”
“不用客气。”
顾年不耐烦地扭过头去,“还真是令人恶心的法条。”
“不必使用这么客气的形容词,这确实就是很无耻的一条法条。”
程青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淡淡道,“如果你想被说服的话,我也很愿意进行这个流程,但是未免有些浪费我们双方的时间。”
顾年:“不必了。”
“多谢理解,那么请戴上这个。”程青君通过墙壁上的孔洞递过去一个手环。
他起身,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另外,在你进行心理评估测试的时候请通知我一声,如果有空我想来看一下。”
“你自己从系统调取我的行程不就行了?”
顾年垂下眼帘,他坐在椅子上,姿态懒散,一副不听管教的模样。
“确实可以这样做没错,但是我认为还是要告知当事人一声的。”
程青君最后道,“毕竟,你也应当有自己的权力。”
顾年扯了扯唇角,“确实,毕竟唯一剩下的权力就只有知情权了。”
还是不完整的。
顾年会引起程青君的注意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
他的父亲顾向晚也是一个S级,按理来说,顾向晚应该早就已经崩溃了,但是他却异常稳定,直到现在仍旧控制得很好。
但是顾年的情况却不容乐观,甚至可以说是与顾向晚完全相反。
他很不稳定,宝石的溢出值并不是以一个平均数匀速增长的,而是在某个时间段忽然跃升到一个极大的水平。
这是最值得警惕的状况。
如果这样发展下去,不出意外的话,顾年挺不过这一次的血脉暴动,等待迎接他的结局只有一个——死亡。
而且是极其惨烈的死亡,就如同贝利尔说的那句话,他将在地下不见天日的禁闭室里与自己撕咬到最后,直至死亡的降临。
如果在血脉暴动前,他本人或者家人没有提前签下死亡同意协议的话,甚至都不可以帮他提前结束痛苦,只能挣扎到最后。
顾年一早就签好了死亡同意协议,签署这个协议之后,一旦系统判定他挺不过血脉暴动,就会立即将他处死,顾年不希望自己死前是那副狼狈的模样。
其实对于S级来说,最好的归宿就长眠于战场。
办公室里。
程青君正在查看顾年的资料。
系统将顾年从小到大的资料都投影在他面前,并且将其中不太正常的数值标了出来。
程青君知道,因为顾夫人的存在,顾家的S级稍微都有些特殊,甚至直到现在,顾家的孩子都未曾被驱逐出去。
他在以前就关注过一点,还曾经有个课题就是关于研究亲情对于S级的影响。
在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不舍得将孩子驱逐出去的家庭,但是无一例外的,结局总不是太好,因为最后他们总是逃不开死别这个结局。
而且随着S级的长大,矛盾与摩擦会日渐增多,到了一定的时间,他们会自己主动脱离家庭,能理解S级的就只有S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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