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得…跟你有几分相似,”罗青蓝道,“那时候我没跟着,听将军说,好像是庙里起了冲突,还打起来了。”
唐怀芝笑笑,“一定是娘亲欺负爹爹了。”
他笑着,罗青蓝却心疼得不得了。
八岁以后,唐怀芝便不怎么闹着找爹娘了,只有几次生病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叫过娘亲。
说起来,小孩儿真的很乖很乖,很早便明白娘亲的苦衷,有什么想念都憋在心里。
罗青蓝在他眼皮上叼了叼,哄道:“我的唐唐心里委屈了?”
唐怀芝把脸埋进他胸口,蹭蹭眼泪,“你今儿专门在府里等我,是因为这个啊?”
罗青蓝总能察觉唐怀芝的不对劲,像一个避风的树洞,随时可以把人包裹起来保护住。
以前不是这样的。
十几岁的时候,罗青蓝分明搞不懂小孩儿的心思,成日被他烦得想把人抓起来揍一顿。
大概时间像酒,越来越醇厚,以前那些碰撞踉跄都过去了,往后总是能越来越好。
“青蓝哥,”唐怀芝吸吸鼻涕,“我总是哭,你烦不烦?”
“你是烦人精,”罗青蓝给他擦一把眼泪,又亲亲他,“烦人精不烦人还能叫烦人精么?”
“你说啥呢?”唐怀芝叫他逗笑了,“舌头都打结了吧?”
哄着人安静下来,罗青蓝又给他喂了些水,相互依偎着闭上眼睛。
四下静谧,天光大亮。
书上说要懂节制、克制欲望、开源节流之类的话,并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的。
像这样折腾一晚上,天亮才睡下,醒来又都是大中午了,连朝饭都吃不上。
唐怀芝在罗青蓝怀里翻了个身,想起来昨晚的事,气不打一处来,使劲在罗青蓝胸口砸了一拳。
罗青蓝瞬间醒来,攥住他的拳头,埋头在他头发里吸了一口,“醒了便要打人,好不讲理。”
“谁让你欺负人,”唐怀芝刚睡醒,哼唧着发小脾气,“你昨晚都干啥了不知道么?”
“不记得了,”罗青蓝亲亲他的后脖颈,“你跟我说说?”
唐怀芝说不出口,气鼓鼓地抓住罗青蓝的胳膊,放在嘴里咬了一口,“胳膊上总没有伤口吧?”
罗青蓝却转了下胳膊,给他看下面,“也有。”
一道很浅的刀伤,疤痕都很淡了。
唐怀芝磨磨牙,往床里面一滚,“不理你了。”
谁知却给罗青蓝制造了有利的条件,大将军趁机把人禁锢住,又是一番搓磨。
后面被抱着,前面又是墙,唐怀芝想跑都跑不掉。
这下连午膳都不一定能赶上吃了…
晚膳一块吃吧…
第88章 状元堂
国子学状元堂升学考试在六月份, 唐怀芝早上吃了罗青蓝准备的三块状元糕、一个肉粽子,信心满满地跑去考试。
晌午的算学结束后,蹦哒着出了国子学校门, 便看见唐将军在门口等着。
一见他喜气洋洋的小表情, 便知考得不错。
“马车停在对面了, ”唐将军拽着他的胳膊往前走, “快去吃饭。”
娘亲这马车比将军府的要豪华许多, 锦帘华盖, 里面还放了张供休憩的软榻。
一开车门, 香气扑鼻。
唐怀芝肚子马上就开始叫了,“好香好香好好好香。”
饭菜是刚做出来的,还热乎着, 唐怀芝一个个掀开盖子, 酸甜咸辣应有尽有。
唐怀芝一眼便认出是罗青蓝做的,闭上眼深深地闻了闻, “青蓝哥要是去百花楼当大师傅了, 我一点儿也不奇怪。”
“青蓝一脑袋扎进厨房,我都惊了, ”唐将军在他对面坐下, “他小时候吃饭一点儿不讲究,没想到竟能做出这么些菜式。”
她眯眯眼, 看向唐怀芝,“你小子对他做什么了, 把人奴役成这样?”
唐怀芝给娘亲盛了碗汤羹放在面前, 便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开吃, 鼓着腮帮子含糊道:“娘,谁奴役他了, 分明是青蓝哥对我好!”
如此许多年,唐怀芝最爱吃的仍是那道炙羊肉,罗青蓝做得也愈发进益,堪比皇室御厨。
近日军中忙碌,罗青蓝忙活一晌午,做好饭菜,便急忙去军营了。
唐将军被临时抓了壮丁,提前在国子学门口等着,保证家里的学生可以第一时间吃上热乎饭菜。
晌午算学考试答得还不错,毕竟是唐怀芝一贯擅长的,因而心情很好,胃口大开,饕餮般吃了好多。
餐后又倒了碗山楂茶,慢慢地顺下去消食。
午后是时文考试,唐怀芝心里有些担心。
他最怕的便是时文,若是时文考试能好好表现,后面那几门骑射御弈什么的,便都不是问题了。
唐将军坐在对面,捧着一摞京城小报看得津津有味。
她让人搜罗了这几年的京城小报,厚厚地装订了好几本,比各种话本都有意思。
“英国公小世子深夜入瓦舍,众倌人争风吃醋?”唐将军一脸玩味地抬头,“小小年纪就跑瓦舍了?”
“不是!”唐将军苦笑不得,“那会儿我才九岁,是随那个倌人吃点心去了,而且不是深夜,晚市都没开呢…”
京城小报惯喜欢乱写标题,吸引众人目光,等读过内容,才发现是虚惊一场。
唐将军也是看个乐子,反正有文字有配图,比那些全是字的厚书要好读得多。
唐怀芝也顾不上跟娘亲说闲话,挂念着午后的考试,心里有些忐忑。
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去考时文了…
他捧着山楂茶,在座位上动来动去,一抬头,娘亲还在一脸愉悦地读着京城小报。
“娘,”他道,“您也不问问我考得怎么样,能不能考上?”
唐将军翻了一页,把书册放到一边,坐得离唐怀芝近一些,抓抓他的后脑勺,“就你出国子学时,那蹦蹦哒哒的走路方式,还有一脸被屁崩了似的神气表情,娘还用问?”
“娘啊,”唐怀芝无奈道,“什么叫被屁崩了的表情,您能换个形容么?”
“被炮炸了?”
“娘…”唐怀芝忍不住笑道,“被炮炸了我还笑得出来么?”
“怎么不能?”唐将军也不知道想起来什么好笑的事,捂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你小时候,军中制火药,阿沅给你弄了几个小炮仗,噗——”
“娘娘娘,”唐怀芝拍拍唐将军的肩膀,“您再笑抽过去了。”
“那小炮仗做得精巧…无需引线明火,噗…往地上摔一下便可,主要是听个响哈哈哈!”
对于什么听响的小炮仗,唐怀芝没有什么记忆了…
“然后呢?”他道。
“然后…哈哈哈然后,”唐将军咳了几声,笑得肩膀都颤了,“然后你特别喜欢,总趁着旁人不防备,往人家脚下扔一个,吓哈哈哈…吓人家一大跳。”
倒真像是自己能干出来的事…
“后来,有几个小炮仗被你装口袋里忘记了,那衣裳也忘了洗,后面再穿的时候,你跟我炫耀说自己长高了,往身上一拍,几个小炮仗全响了,啪啪啪的,青蓝闻见火药味,想都没想,一壶茶泼过来,你就知道咯咯咯笑,不停往身上拍,那表情便跟方才一样,神气得很。”
唐怀芝:……
唐将军笑得停不下来,唐怀芝一脸无语地在对面看着她。
“不好笑么?”唐将军眼泪汪汪地问。
“不…”唐怀芝皱着眉,突然噗嗤一声,跟着也笑起来了。
他捂着肚子,“哎哟,被您传染了!”
俩人傻了一样,抱着肚子笑个不停,车夫都忍不住掀开车帘,悄悄往里探头,“主子,怎么了?”
唐将军对他摆摆手,“无事,你歇着去吧。”
车夫一脸莫名,关好车帘退下了。
俩人又是一阵猛笑。
唐怀芝咳了几声,止住了笑,“咱俩魔怔了?”
“不知道…”唐将军还是停不下来,硬是眼泪都出来了。
她吃了点东西往下压压,又道:“你小时候还钻过炮筒呢,差点儿让炮兵给你崩出去,要不是装弹的时候压不进去仔细检查了一下,你就要上天了。”
“啊?”唐怀芝摸摸胸口,“幸好被发现了,我小时候可真不省心。”
唐将军笑笑,“能长这么大不容易,过来,让娘捏捏。”
唐怀芝不情不愿地乖乖坐过去,被唐将军掐住脸颊肉,好好地捏了几下。
“好了,”唐将军道,“去休息一下,午后考试不用担心,若是敢不让你过,我亲自去找祭酒谈谈。”
“您可别,”唐怀芝赶紧拽拽她胳膊,“我能考过!”
“况且,国子学判卷都是密封姓名的,考官又不知道是谁的试卷,再公平不过了。”
“知道啦,”唐将军笑笑,把他按到床上,又给他拽好被子,叹道,“读书可真累啊!”
跟娘亲这么一通闹腾,本来紧张的心情一下便松弛下来,唐怀芝闭上眼睛,安心地睡了一觉。
几日的考试下来,唐怀芝每日好吃好喝,还是消瘦了不少,拿着书箱跑出国子学,顿时一身轻松。
果然,门口没有国公府车架,而是大将军的坐骑。
唐怀芝被罗青蓝拉上马,指着前边,“将士们,百花楼酒楼,进发!”
罗青蓝绕过他的腰,一拽缰绳,小声笑道:“末将领命。”
一旬之后,国子学放榜,唐怀芝一大早便去了,跟庄满在门口碰头。
红榜的院子里已经都是学生了,他俩费劲地挤进去,各自寻找自己的名字。
唐怀芝一眼便看见自己了,在第一张榜上,状元堂板上钉钉,并且名列前茅。
他拍拍扑通直跳的小胸口,“还好还好。”
“小唐!”庄满在那头喊他。
唐怀芝又挤着人群过去,庄满蹦跳几下,让他看自己的名字。
在第二榜的后面,写得很高。
“小七!”唐怀芝激动地抱住他,“进啦!你进啦!”
“小唐!”
“小七!”
俩人抱在一起蹦跳几下,突然被拎着衣领拽出去了,
一看,是杜文蹊。
“你去哪儿了?”唐怀芝问,“他们说你早就来了。”
“一早便来了,”杜文蹊拿出张红纸,脸上表情有些奇怪,“让人誊了红榜,做甚进那人堆里去挤?”
唐怀芝打量一番,挑挑眉,“咱们…都进了?”
杜文蹊大概是绷不住了,相当神气地展开红纸,“末榜第一名!”
唐怀芝跟庄满相视一眼,突然蹦起来抱住杜文蹊,“啊都进了!”
旁边有学子酸溜溜地侧目道:“不就状元堂么,神气什么?”
三个人搭着肩膀庆祝,就连平日脾气不好的杜文蹊,竟然都没有理会旁边人的风凉话。
拿着红纸钻进一辆马车,分别到杜丞相府、英国公府、庄将军府报喜炫耀一番,才转头去大将军府,同大将军讨了奖励银子,去百花楼设宴庆祝。
“小唐要科举么?”杜文蹊跟他碰碰酒杯道。
“要,”唐怀芝跟着喝了一口,道,“两年后的春闱。”
“小七呢?”杜文蹊问。
庄满摇摇头,又点点头,有些摇摆不定,苦恼道:“还没想好,大概要考吧。”
他没有唐怀芝那样的学识,又没有杜文蹊家里的荫官,平日被哥哥宠着,闲散惯了,倒真没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那便祝你们都能金榜题名,”杜文蹊笑笑,尤其是小唐,考个状元当当。”
“你呢,”唐怀芝问,“不考么?”
杜文蹊摇头,“我大哥继承了父亲,文武双全,表哥又中了榜眼,仕途广阔,其他几个哥哥也都很有出息,我便是空有一身蛮力,以后进军营谋个差便罢了。”
“那便是当将军咯,”庄满拍拍他的肩膀,“你这身板,一看便是天生的将军材料。”
宴席从晌午吃到傍晚,三人把酒言欢,谈论着以后。
杜文蹊大概有些苦闷,吃了不少酒。
“我去透透气,”他端着酒壶起身,掀开雅间门帘,趴到栏杆上,看着楼下厅里的歌舞。
食客谈笑甚欢,杜文蹊想起家中母亲的劝阻,无奈笑笑。
“当兵怎么了,”他仰头灌了一口酒,笑道,“父亲当年都能上战场,他儿子也能,就偏要去边境吃沙子。”
楼下歌舞渐欢,杜文蹊跟着宾客笑着,叫了声好。
一转头,却在一楼的半开放雅间里看见个熟悉的面孔。
“小七六哥?”他揉揉眼睛,“对面那姑娘是谁?”
第89章 镜前
六哥相亲这样的事, 庄满听说过但没见过,这次叫他逮着了,怎么着也得看个现场。
三个人鬼鬼祟祟地下楼, 在庄蔚旁边的隔间里坐下, 随便点了些酒菜, 竖起耳朵听着隔壁的动静。
楼下这一片都是半开放的小隔间, 两间隔着半人高的屏风, 三个人微微趴着身子, 那头便看不见了。
听谈话内容, 那姑娘大概是某京官家的孩子,家中长辈对庄蔚颇为中意,特意安排出来相看一二。
庄满有些激动, “马上要有六嫂了!”
毕竟在他看来, 六哥一大把年纪还没定亲,若再娶不着媳妇儿, 眼看就要砸手里了。
听了这么一刻, 却好像都是那姑娘在说话。
庄蔚不时应和几声,目光却一直落在姑娘脸上, 有些欲言又止。
庄满小声吐槽道:“六哥眼睛都看直了!”
“姑娘, ”那边,庄蔚像是终于忍不住了, 小声道,“你脸上…”
他指了指自己的右眼角。
三个人一起瞧瞧抬头, 往姑娘脸上看过去。
对面姑娘有些窘迫, 急忙道:“脸上怎么了?”
怕是妆花了, 却又不敢胡乱用手去碰,怕碰得更乱。
庄蔚凑过去一些, 压着声音道:“有脏东西…大概是哪里蹭上的,像是…木漆?”
姑娘大惊失色,急忙用巾帕挡了挡,“当真?”
“当真,你一进来我便想提醒你了。”
庄蔚想伸手帮姑娘蹭一蹭,又怕不妥,慌乱间,往面前的空碗里倒了碗水,推到姑娘面前,“你自己照照。”
姑娘低头在水里仔细照照,疑惑道:“没有脏东西啊。”
“红的木漆,”庄蔚又点了点自己眼睛旁边,“没瞧见么?”严闪艇
姑娘摇摇头,“没有。”
庄蔚有些着急,又不敢随便摸姑娘的脸,便拿了巾帕,用巾帕一角在姑娘脸上蹭了蹭。
蹭下了一些暗红色颜色,展示给姑娘看,“便是这个,没瞧见么?”
姑娘突然皱起眉头,脸上一丝愠怒,“哎,那是我的妆!”
她面色微红,瞪了庄蔚一眼,一盏茶泼过去,气呼呼地掩面出去了。
庄满一听急了,赶紧过去拦住姑娘,“嫂嫂莫生气,我哥平日真不这样。”
姑娘问道:“你是谁?谁是你嫂嫂?”
庄满急忙见礼,“在下庄满,里面那位是我兄长。”
姑娘也是知礼,这种情况都没忘记还礼,福了福身,转身看了一眼庄蔚,有些嫌弃地道:“我不是你嫂嫂,小公子莫要胡乱称呼。”
庄满急得简直快跳起来了,“我哥冒犯姑娘,小弟代他向姑娘赔罪。”
他一着急,嘴里连珠炮似的夸赞起来。
“我哥真挺好的,本朝将军,俸禄千石,以后还能升上一升,外形俊朗,人品贵重,从来不打人,还读过很多书,力气大,胃口好,一顿饭吃好几碗,好些姑娘都想嫁他,是十足十的京城好夫婿啊!”
姑娘眉头微皱,甩甩袖子,“要嫁你嫁!”
言罢,气呼呼地走了。
雅间里坐着四个男子,都有些郁闷。
庄蔚见气氛这样,有些过意不去,“无妨,姻缘嘛,还是讲究个缘分。”
庄满瞪了他一眼,兀自灌了杯酒,“又气跑一个准嫂嫂。”
“六哥,”他拍拍庄蔚的肩膀,“不怕,以后我给你养老。”
庄蔚笑笑,“哪用得着你?”
庄满却一副责任重大的表情,一家俩光棍儿…
“咱家那些铺面田地,一直也没人经管,”他拍拍胸脯,“以后便由我来打理,给咱俩挣养老钱。”
几个人说起话来忘了时辰,等唐怀芝打了个哈欠,向伙计问时辰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了。
各归各家,唐怀芝伸个懒腰踏出酒楼大门,便摔进了罗青蓝的怀里。
抬头一看,大将军扳着张脸,不大痛快。
升进状元堂这样的喜事,却一整天都在外头鬼混,忘了大将军还等着给他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