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痒,”唐怀芝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脸红扑扑的,也可能是醉的,软软地说,“我喜欢那样。”
“以后不许喝这么些酒,”罗青蓝道,“烦人劲儿翻倍了。”
话是这么说,他大将军还是很无奈地满足他的要求,用指尖儿给他刮弄耳廓。
弄一下,唐怀芝便嫌痒,在他怀里乱动。
然后又软声软语的,缠着人再给他刮刮。
有瘾了似的。
马上后半夜了,起了些风。
贺恂初喝掉剩下的酒,站起来伸个懒腰,“困了,你俩也赶紧睡吧。”
说完,他便进了旁边的一个帐篷。
唐怀芝趴在罗青蓝怀里,安安静静睡了好大会儿了。
罗青蓝捏捏他睡得热乎乎的脸蛋,“进去睡吧,外头有风。”
唐怀芝迷迷糊糊地嗯着,两只胳膊环得更紧了,牢牢抱着罗青蓝的脖子。
罗青蓝无奈地摇摇头,兜着屁股把他抱起来。
唐怀芝很喜欢这样抱,像抱小孩儿。
胸口贴着胸口,各自的心跳都能感受到。
“再跟我说生辰快乐,青蓝哥。”唐怀芝贴着他,快睡着了,声音黏黏糊糊的。
“生辰快乐,”罗青蓝小声道,“小孩儿。”
这个生辰以后,唐怀芝又蹿了点儿个儿。
“我现在到你下巴了。”唐怀芝在自己脑袋上比了比。
罗青蓝隔着他的手,在他头顶压了一下,“别踮脚。”
唐怀芝不好意思地笑笑,站好又比了比,“快到下巴了啊。”
“嗯,”罗青蓝摸摸下巴,“快了,比庄满高。”
唐怀芝很苦恼,原地蹦了蹦,“我咋长不高呢?”
宝庆端了点心进来,在旁边插话,“挺高的啊,都比我高了。”
唐怀芝个头不太出众,但在一众同龄人里,也算是高挑的了,瘦瘦高高的一个少年。嬿衫听
都是罗青蓝太高了,肩膀又宽,怀抱一直能把唐怀芝包起来。
这回旬考,唐怀芝的时文难得批了个乙等。
他高兴坏了,抱着试卷看了又看,还趁人不注意,悄悄在上面亲了一口。
然后叠起来,放在书箱里,准备回去给青蓝哥看。
庄满算学又没及格,都习惯了,也只难受了一会儿,便开始商量着散学去杏花楼搓一顿。
“小鱼,”他隔着大半个学舍跟萧余喊话,“散学去不去杏花楼,我六哥请客!”
萧余摆摆手,“不去了,贺太医那边今儿有课。”
萧余那身伤好了以后,他便没有借口在太医署呆着了,散学后仍绕着萧墨,一个人去河边儿呆着。
有一日转头便看见贺恂初了,给他看了一堆文书,大意便是,特许萧余辅修药学,先生便是贺恂初。
白日里国子学要上课,他便散学后去太医署,跟着贺恂初学认药材,顺便打个杂,连带着一起吃晚饭。
贺恂初是老王爷之子,本质上纨绔一个,偏又痴迷行医,竟一步步靠自己坐上了太医令的位置。
但终究是个挂名的小王爷,萧家还是很想拉拢的,轻易便同意了萧余的去向,还答应了给萧余母亲去乡下另置宅院的奇怪要求。
“贺太医都不让人休息的吗?”庄满对贺恂初很有意见,认为萧余修双份学业很辛苦,“那好吧,我明早给你带好吃的。”
“谢谢。”萧余浅浅地笑笑,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背着书箱出去了。
“文蹊,你呢?”庄满问。
“当然去了,”杜文蹊把自己的试卷团成一团,随便塞进书箱里,“今儿可不敢那么快回去,我爹肯定拿着棒槌搁院儿里等我呢。”
开开心心出了学舍,走到湖边的时候,又遇见了萧墨。
“咱那边儿走,”唐怀芝拉住瞪着眼一脸怒气的杜文蹊,“别理他。”
他不想再给青蓝哥惹事儿。
萧墨身上的伤估计也好全了,这会儿又硬气起来,拦着路不让走。
“散学没人来接你?”他一脸轻佻地打量着唐怀芝。
“让开。”唐怀芝瞥了他一眼。
萧墨轻哼一声,盯着他,“你唐家那条忠心的狗呢?”
“你大爷!”萧墨话音未落,唐怀芝一圈挥出去,砸在了萧墨下巴上。
因为速度太快,萧墨脸上轻挑的笑容还来不及收。
因此,他被一拳锤飞,落进湖里的时候,嘴角还是带着笑的。
扑通,巨大的一个水花。
“你干什么?”小跟班甲愤愤不平地道。
唐怀芝双唇紧抿,一脸怒气地瞪了他一眼。
小跟班甲立马没了声音,跟着小跟班乙一起,蹲在湖边企图拉萧墨上来。
旁边几个国子学的侍童见了,也赶紧跑过来捞人。
杜文蹊还在湖边骂骂咧咧,唐怀芝拽拽他的袖子,“走吧。”
“就他丫嘴欠,”杜文蹊边走边嚷嚷,“早晚收拾了他。”
“小唐,你刚看见没,那小子被你一拳砸飞了。”庄满往后看了一眼,萧墨被捞上来了,正裹着毯子打哆嗦。
唐怀芝“嗯”了一声,垂着脑袋往前走。
他心里乱乱的,想的全是萧墨刚才那句话。
青蓝哥才不是。
杏花楼还是去了的,尝了他们最新上的奶茶,上面撒着炒熟的核桃碎,很香。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唐怀芝还提了一盒奶茶给罗青蓝。
“咱们在边境总喝奶茶,”唐怀芝坐在地毯上,仰头看着罗青蓝,“不过那个是咸的,这是甜的。”
罗青蓝尝了一口,“你小时候可喜欢这些了。”
他盛了一勺,又弯腰喂给唐怀芝一勺。
唐怀芝舔舔嘴角,“现在也喜欢。”
他道:“以后也喜欢,一直都很喜欢很喜欢。”
罗青蓝怔了片刻,蹲过来,把奶茶放进唐怀芝手里,“怎么了?有心事?”
唐怀芝搅着奶茶,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罗青蓝,“青蓝哥,你为啥对我这么好啊?”
他甚至不认为自己是在对他好, 只是应该这样做。
他会因为没看护好他,让他受伤而自责,却不会因为其他时候的周全而自喜。
应该做的。
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也可以说他从未想过这些。
就像战场上有刀剑刺过来, 他下意识去挡一样, 是写进血肉里的正确。
为了什么?
他一时间说不出。
心里却突然有些烦闷。
“是因为我娘吗?”唐怀芝仰头看着他, 眼睛里映着灯的影子。
小瓷勺碰着碗边儿, 叮叮当当地响着。
两人中间弥漫着淡淡的奶茶香, 以及无言的沉默。
是啊, 为什么呢?
一个八岁的小孩儿, 那么小,就开始拉扯着另一个了。
算一算,已经又过去两个八年了。
唐怀芝从踮着脚才能抓住罗青蓝的一根手指, 逐渐长到了可以跟他勉强并肩的年纪。
像一场小小的轮回, 里面是两个人的喜乐忧愁,和树藤般纠缠着的命运。
“是, ”罗青蓝抬手点点他的鼻尖, “是吧,我没想过。”
唐怀芝垂下了眼皮, 眼里的光黯淡下去。
“那要是没有我娘呢?”他把奶茶放到旁边, 盘着的腿屈起来,抱住了膝盖。
“那我早饿死了, ”罗青蓝道,“我那会儿五六岁, 跟一个兵抢点心吃...”
他不敢看唐怀芝的脸, 目光落在别处, 说着一些无关的话。
“不是这个,”唐怀芝打断了他的话, “要我娘不是元帅了,你也不是我娘的手下了,你还照顾我吗?”
“会,”罗青蓝有些恍惚,不太能思考,下意识便说了,“当然会。”
“那要是没有我娘的恩情呢?”唐怀芝皱着眉,“要是我娘没救你呢?”
“那我便遇不见你了。”罗青蓝道。
唐怀芝心里的火腾地便蹿起来,眼眶都憋红了。
他突然跪起来,上身往罗青蓝这里凑,嘴里的奶香味儿淡淡地扑过来。
嘴唇压过来的时候,罗青蓝往后躲了一下。
两个人离得非常近,鼻尖儿蹭在了一起。
“你咋这样!”唐怀芝推在罗青蓝胸口上,把人又往后推了一些。
他腾地站起来,气鼓鼓地跑进里间儿,趴在了床上,脑袋埋进被子里。
罗青蓝坐在那儿怔了一瞬,才站起来,缓缓走进里间儿。
唐怀芝趴在床上,两条腿蹬来蹬去,显然是生气了。
经过这么多年的磨合,罗青蓝对唐怀芝的情绪很了解,也很会哄。
这会儿站在床边,却又是那样的无措。
他说错话了,惹他生气了。
却又不知道怎么说是对的。
心里乱哄哄的,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像是要挣脱牢笼跳出来。
站了一会,大将军缓缓过去,坐到床沿上,捉住了他乱动的脚踝。
唐怀芝脚踝细细的,很怕痒。
这会儿被他抓着,连着脚心都麻了。
“干啥?”他使劲儿蹬了几下,没挣开。
便故意往罗青蓝怀里蹬,在他胸口胡乱踢着,用了很大的力气。
罗青蓝没闪开,任由他踢,“出气了?”
“没,”唐怀芝又扑腾了几下,声音闷闷的,“你净欺负我。”
“没欺负你。”
罗青蓝叹了口气,松开他的脚踝,往前挪了挪,掀开他蒙在脑袋上的被子。
头发刚洗过,这会儿又软又滑,罗青蓝用指尖儿轻轻给他顺着。
“痒啊,”唐怀芝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在腰间摸索着,拿出个袋子扔到罗青蓝怀里,“还给你!”
罗青蓝飞快地抓住扔过来的东西。
是小时候他给唐怀芝,唐怀芝又送给他的那个荷包。
里面融化的糖被洗干净了,装着几颗硬硬的荔枝糖。
“什么时候拿去的?”罗青蓝捏着荷包,里面几颗糖在他指尖滑来滑去。
“戴了好久了,”唐怀芝皱着眉,“知道不是给樊三姑娘的那会儿便戴着了。”
想起那件乌龙,罗青蓝心里有些酸酸的。
“都旧了,”他道,“再做个好的给你,成吗?”
“不要,我就要这个,”唐怀芝气呼呼道,“这个也不要了!”
罗青蓝有些不知道怎么哄了。
他坐在床边,手轻轻在他肩膀上顺着。
唐怀芝喘气儿的动静很大,像是真气着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你知道送荷包什么意思吗?”唐怀芝闷闷地问。
“姑娘给心上人,”罗青蓝喉头滚了滚,“送的。”
“对啊!”唐怀芝提高了声音,“荷包啊!”
罗青蓝垂着眼睛,“我又不是姑娘。”
“我也不是姑娘啊!”唐怀芝很大声地吼他。
对啊,俩大老爷们儿在这儿别扭什么呢?
小孩儿气得肩膀都抖了。
罗青蓝小心翼翼地把荷包放在旁边,弯腰捞起他,把他的脑袋按在了自己胸口。
“你听我说,”罗青蓝的声音有些发紧,“一开始的确为了报恩,为了军令如山。”
“你刚生下来就挺可爱的,但是缠人啊,我好几次都恨不得把你扔了。”
“那你咋不扔?”罗青蓝说话时胸口震动得很厉害,唐怀芝有些痴迷地紧紧贴着。
“你别说话。”罗青蓝拍了拍他的肩膀。
唐怀芝便安静了。
“你一岁多那回,突然不见了,我很害怕。”
“怕唐将军怪我,也怕你受伤,要是找不到你,我会一直找。”
“你这么一丁点儿,刚能说话便会气人了,有时候真想打你,”罗青蓝笑笑,“但是我不敢。”
“后来也...舍不得。”
“我其实,以前真挺烦你的。”
“我就知道,”唐怀芝哼了一声,“那现在呢?更烦了?”
“现在有时候也烦,”罗青蓝揉揉他后脑勺,毛茸茸的很舒服,“你最会气我了。”
“但是我,其实挺喜欢你...”罗青蓝顿了顿,“...烦我的。”
唐怀芝悄悄在罗青蓝胸口闻了一下,嘟囔着道:“别勉强。”
“不勉强,”罗青蓝笑笑,“又没用香粉,闻什么?”
“有皂角味儿,”唐怀芝在他怀里蹭蹭,“我就喜欢,你管不着。”
“所以,”罗青蓝道,“后面就慢慢不是了。”
唐怀芝没听懂,“不是什么?”
“报恩,”罗青蓝道,“你便是不姓唐,我也会好好护着你。”
唐怀芝心里一动,又有些不相信,问道:“就像庄蔚对庄满那样?”
“也...有点不一样吧?”罗青蓝的声音很轻。
“嗯,”唐怀芝环住他的腰,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不一样。”
他们两个一起纠缠着长大,有些东西早已融进血肉里,分不明白了。
像亲密无间的兄弟,像自小一起的青梅竹马,更像相依为命的两个孩子。
但是两个人都明白,他们之间不止这些,
远远不止。
“荷包还给我。”唐怀芝伸出手。
“不是不要了?”罗青蓝笑笑,把荷包放他手心里。
“谁说不要了?”唐怀芝瞥了他一眼,“这是我的!”
“嗯,”罗青蓝道,“你的,都是你的。”
寝衣有些宽松,唐怀芝手臂上的疤露出来了。
贺恂初给的药膏很管用,疤痕变得淡了些,但还是很明显。
“这个,”罗青蓝抓住他的手腕,轻轻摩挲那条浅浅的疤,“我很抱歉?”
唐怀芝心情好一些,又开始气人,“怕不能跟我娘交待?”
罗青蓝没跟他拗,很坦然地道:“怕不能跟我自己交待。”
这话没什么特别,却很好听,唐怀芝很受用。
这会儿气消了,被人家哄好了,又巴巴地往人家身上贴。
想起来刚才乱发的一通脾气,还有些不好意思。
是挺招人烦的...
“小伤,都好了。”唐怀芝小声道,手腕被罗青蓝紧紧抓着。
罗青蓝的手很大,经年的日晒下,肤色比他的暗很多,手背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凸起。
“有点儿疼了,”唐怀芝动动手腕,又不舍得抽出来。
舍得他也抽不出来,没人家劲儿大。
“抱歉,”罗青蓝赶紧松开手,看见他的手腕被攥了一圈儿红印,“怎么这么容易红啊?”
细白的手腕直晃人眼睛,罗青蓝有些局促地收回了目光。
唐怀芝把荷包收好,凑近一些,隔着寝衣摸了摸罗青蓝的肩膀。
“你这儿有条老长的疤呢,我这个不算啥,”他隔着寝衣,指尖能感受到疤痕的起伏,“你还为我受这么重的伤呢,当时肩膀可疼了吧?”
罗青蓝心里暖暖的。
烦人的小孩儿贴心起来,直往人心窝里钻。
“你比我肩膀重要。”他笑着说。
罗青蓝轻轻抓住唐怀芝的手,沿着肩膀往下,逐寸抚摸那条疤。
一直延伸到后腰,摸着都硌手。
“吓人吧?”罗青蓝有些自嘲地笑笑,“我看着可丑了。”
“我不害怕,”唐怀芝眨眨眼,眼圈儿红红的,“还有哪里有疤?”
“这里,”罗青蓝抓着他的手往前,按在了胸口处,“这里是□□的,还好在右边。”
唐怀芝指尖很细嫩,能感受到罗青蓝右胸口鼓囊囊的皮肉上,有一道三寸长凸起的疤痕。
“也比我的胸口重要。”罗青蓝道。
唐怀芝微微蹙着眉,脸上有热乎乎的东西滑过。
他摸到了一个将军的伤痕。
虬结着,狰狞着,曾经疼痛着的。
像是岁月在他身上打下的烙印,而自己有幸和它们相关。
唐怀芝糊了一脸眼泪,却又狡黠一笑,“胯骨上也有一条,也是枪伤吗?”
他指尖缓缓往下,寻找那道无意间看见过的伤疤。
指尖在胯骨上方被罗青蓝紧紧抓住,有力的手在微微颤抖,“好了,我快...受不住了。”
“受不住什么?”
唐怀芝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反正想逗逗他,指尖在他手心挠了挠,“痒了?”
“嗯,”罗青蓝道,“你太缠人了。”
唐怀芝嘿嘿笑着,抓着罗青蓝的衣领把他推在床上,翻身压过去,“你嗓子咋哑了?”
罗青蓝整个人滚烫,任由他胡闹,“没哑。”
“怀芝,”他叫他的名字,“我给你摸这些,是我想告诉你,你比我这副皮肉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