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清晨,日光稀薄,天边泛着鱼肚的白。
顾淮俞站在一家门头掉了漆的店铺,低头温温和和跟店铺老板说着什么,寒风卷起的落叶在他脚边打转。
那张脸清秀,白皙,明明经历了很多人难以想象的苦难,却仍旧一派天真纯良。
是傅闻不喜欢的乐天派。
商场是闻到血腥味的巨鲨们的斗兽场,食物要靠自己厮杀争取,而不是乞求大自然的馈赠。
现在深海游进来一条小鲨鱼,因为天真,它的牙齿很可能会割开亲人的鱼腹。
顾淮俞就是那条小鲨鱼,傅家真正长子的身份赋予了他锯齿。
他的锯齿与他的能力并不匹配。
如果今天在顾淮俞身边的人不是他,而是公司那些别有用心的董事,顾淮俞手里的股份一定会让傅闻腹背受敌。
傅闻看着顾淮俞,眸底滚动,神色莫测。
顾淮俞似有所感,突然抬起头。
他的目光望过来时,傅闻回以浅浅的微笑,对方害羞似的立刻收回目光。
傅闻眼底的笑淡下来,甚至皱起了眉。
随便一个人使用美男计都会让他这样晕头转向吗?
顾淮俞知道傅闻在想什么,但他不在意,提着两兜打包好的紫米糕朝傅闻走去。
其中一包套了两层包装,一层纸袋,一层食品袋,份量比另一份也少了很多。
顾淮俞透过车窗将那份“精包装”的紫米糕递给傅闻,“这家的紫米很好吃,放凉了味道也不错,午饭前饿了可以当零食吃。”
傅闻接过来,“好。”
顾淮俞又跟傅闻道了一声别,然后提着另一份紫米糕走了。
直到顾淮俞消失在街巷,傅闻才启动汽车,拐了几条街,他将车停到路边,然后将那包热腾腾的紫米扔进了垃圾桶。
看着脏兮兮的门店、不戴手套跟口罩的老板,傅闻就毫无食欲。
虽然顾淮俞打包得用心,但车厢不可避免沾了一些味道,傅闻回去时一路开着车窗。
到了公司,他让人把车开去清洗。
顾淮俞也是富贵窝里娇养出来的,他倒是没傅闻那么龟毛洁癖。
到了工作的餐馆,他洗了一把手,拿出一个紫米糕自己吃,其余分给了来不及吃饭的同事。
钟翠翠咬着紫米糕,跟顾淮俞分享她知道的消息,“小俞哥,你快要解放了,今天有新人要来,只要他能干得住,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顾淮俞在一家私房菜馆做主管,菜馆的规模不算太大,但也有上下两层,平时还会接外卖生意。
说是主管,其实干的活很杂。
后厨忙了,就去后厨帮忙切切菜,打个下手,前台忙不过来,就来前台帮忙,还兼职收银的工作。
顾淮俞随口问了一句,“人来了吗?”
“来了,李叔给他找了一身工装,正在后面换衣服。”钟翠翠八卦着,“个子挺高,就是长相一般。”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楼梯响起脚步声。
顾淮俞跟钟翠翠齐齐转头,就见一个穿着蓝色工装服的高个子男生走下台阶。
只看了一眼,钟翠翠就转过头,赶紧咽了嘴里的紫米饼,去拿抹布打扫店里的卫生。
高个子男生身后跟着一个瘦小的老头,也是这家餐馆的老板,李叔。
李叔冲顾淮俞点了一下头,口气熟稔,“小顾,你带带他,我有点事先出去了。”
顾淮俞应了一声,“好。”
等李叔离开后,顾淮俞努力板着脸,他对高个子男生说,“现在没什么事,你把地墩了吧,拖把在杂物间。”
顾淮俞给他指放拖把的位置时,指尖不经意地从他手臂擦过。
男生没有在意顾淮俞的触碰,淡淡“嗯”了一声,迈着长腿去了杂物间。
顾淮俞整理收银柜里的零钱,视线时不时追逐着某道身影。
钟翠翠擦着柜子凑过来,小声对顾淮俞说,“新来的其实长得挺帅,睫毛老长了。”
她用手夸张地比划了一下,“我要是有这长度,我就去拍睫毛膏的广告。”
顾淮俞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
等餐馆客流量变多,投到新来的服务生身上的视线跟着多起来,顾淮俞嘴边的笑意越来越大。
看来谢惟遇见他就变帅的定律没有改变。
在这里再遇见谢惟,顾淮俞不像前几次那么惊讶,他已经接受这个世界有人跟他一样,在四本小说里穿梭。
只是对方比他苦逼很多,每个世界的身份都很穷,不是在打工,就是在打工的路上。
看着谢惟脚上那双洗得泛黄的旧球鞋,顾淮俞心道,也不算太倒霉,起码遇上他这个绝对主角了。
顾淮俞随便动动金手指,就能让这位‘战友’脱贫。
反正谢惟在小说里是没有姓名的路人,顾淮俞帮他也不会影响剧情走向。
只要不改变大致的方向,世界法规不会追究细枝末节上的改变。
因此顾淮俞立志于让谢惟帅起来,摆脱作者给他强加的平庸长相。
只要他随便碰一下谢惟,谢惟在外人眼里立刻变得与众不同起来,效果堪比点石成金。
别人越是觉得谢惟帅,顾淮俞越是有成就感。
因为是他让金子发亮,明珠璀璨。
这个世界的谢惟似乎也没有其他世界的记忆,除了早上那两句话——
“现在没什么事,你把地墩了吧,拖把在杂物间。”
“嗯。”
他俩没说过任何话。
上午菜贩送来了青菜,顾淮俞一一称了重,然后才在采购单上签字。
菜钱一个星期一结,今天该到结账的日子,顾淮俞用计算机算了两遍,然后将钱给了对方。
他算账时,钟翠翠在一旁教谢惟塑封餐具。
小丫头十分八卦,教谢惟的时候,还不忘穿插几句闲话,打听人家的私事。
倒也不是很私密的事,就是问他多大了,老家哪里人,有没有兄弟姐妹。
这个世界的谢惟话依旧不怎么爱说话,但每次开口都保持着他一贯的风格。
你多大了?
“记不得了。”
老家哪里的?
“记不得了。”
有没有兄弟姐妹?
“我孤儿。”
前两问,谢惟都没有好好回答,钟翠翠还以为他在耍自己。
直到听到谢惟说自己是孤儿,钟翠翠瞬间愧疚了,慌忙道歉,“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谢惟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
之后钟翠翠不敢再问了,老老实实塑封餐具,她真恨自己长了一张嘴。
听到谢惟说自己是孤儿,顾淮俞侧眸看了他一眼,从他冷冷淡淡的脸上也看不出这是不是真话。
临近中午,店里稀稀拉拉开始上人,钟翠翠收起塑封餐具,拿着餐单等客人点餐。
真正忙起来的时候,顾淮俞也会在前厅帮忙。
一直忙到一点多,客流才慢慢变少,顾淮俞正在收银台给第五桌结账,正厅突然传出很大的争执声。
顾淮俞一点也不意外,因为这是小说的剧情。
有一个客人故意闹事,把死苍蝇放进鱼香茄子里,想要吃霸王餐,顺便讹一笔钱。
在餐饮界,这种人屡见不鲜,干了三四年的饭店几乎都遇见过,只要摄像头没拍下他搞鬼,饭店大多数都会认栽。
顾淮俞匆匆结完账,按照原剧情去前厅处理纠纷。
闹事的人一脸横肉,剃着板寸,脖子上戴着小拇指粗细的金链子,一看就不好惹。
他说话很脏,句句带爹妈。
这桌正巧是谢惟接待的,他倒是没怎么动怒,冷眼看着对方。
这个态度让男人更为光火,他拍桌而起,手指着谢惟的鼻子,骂得更难听了,目的就是激怒谢惟。
只要谢惟先动手,最后背锅的肯定是饭店。
“我艹你爹,我艹你妈,你这个臭跑堂的,你妈是不是给你爹戴绿帽子才生出你这个煞笔?”
他还要骂,突然一锅烩面兜头罩下。
男人不可置信地鼓动眼睛,似乎没有料到会有人偷袭,他转头看着下手的人。
顾淮俞站在他面前,一脸无辜,然后又一脸无辜地拿起上桌客人吃剩下的毛血旺,趁着对方没反应过来时,又照着他的脸扣了下去。
毛血旺倒是不烫,油腻腻地往身上一浇,血一样流下来。
作者有话说:
抽几个小可爱发红包。
大家可以期待一下明天的剧情,我觉得挺好玩的,哈哈哈哈
11 第11章
◎人设崩坏,剧情重置中!◎
所有人都惊了,睁大眼睛看着这幕,正厅寂静一片。
但这种安静只维持了几秒,找茬的男人暴怒,横飞的肉在凶狠的脸上颤动。
“你他妈的……”
他脏话还没骂完,早有所准备的顾淮俞,抓起旁边那桌点的酥香小饼,瞅准机会塞进了男人的嘴里。
“跑。”
顾淮俞拽起谢惟的手。
餐馆门口立着一台饮料机,顾淮俞路过时,从里面顺走了一瓶可乐。
他扣着谢惟的手腕,一路飞奔出餐馆,迎面撞上来接他下班的傅闻。
男人衬衫西裤,外面穿着过膝的深色大衣,儒雅挺拔。
见顾淮俞拉着一个英俊的青年跑出来,傅闻有些不解地皱起眉,开口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顾淮俞并不答,摇晃着手里的可乐,在傅闻走近那刻,他将瓶口对准傅闻,然后拧开了瓶盖。
刺啦一声。
可乐喷射着白沫,迎面浇了傅闻一身。
深褐色液体淌过那张俊朗的脸,滴滴答答浸透廓形笔挺的羊绒大衣,在衬衫衣领上留下难以清洗的污渍。
傅闻微微一愣,狼狈地停在原地。
顾淮俞见状笑得更加大声。
叫你看不上我,还要撩我!
恶作剧完,他拽着谢惟绕过傅闻,大笑着跑得飞快。走到半道,顾淮俞还不忘将可乐瓶扔到街边的可回收垃圾桶。
顾淮俞已经很久没干过这种违背人设,阻碍剧情发展的事。
干坏事的心情就两个字——快乐!
以往都是他一个人叛逆,今天有人陪着他一块反叛,快乐跟着加倍。
顾淮俞在跑得快要断气前停了下来,他不自觉松开谢惟,扶着膝大口大口喘息,但脸上的笑意只增不减。
反观谢惟就要淡定很多,顾淮俞诡异的举动没对他的情绪造成影响,奔跑这段路,也没太多消耗他的体力。
淡定得有点过头了。
好不容易把这口气喘匀,顾淮俞抬头望向谢惟,突然问,“假如明天是世界末日,你今天会做什么?”
谢惟手插进衣兜,摸出一盒烟,懒散地说,“抽根烟。”
说完找了一个长椅坐下。
顾淮俞拉着谢惟跑到餐馆附近的小公园,这个时间段公园几乎没人,阳光稀薄,树木光秃,透着深冬该有的萧条。
看着长椅上的谢惟,顾淮俞跟着坐过去。
他说,“也给我一根吧。”
遇事不要慌,先抽根烟冷静冷静。
顾淮俞觉得这话颇为智慧,也算是他近几年的处世之道。
打又打不过,骂又懒得骂,那就躺平摆烂,顺其自然吧。
谢惟把烟盒扔了过来。
顾淮俞从里面抽出一根,学谢惟那样咬在口中,等了一会儿,又等了一会儿。
见谢惟还是没有动静,顾淮俞侧头去看他,“打火机呢?”
谢惟眼皮没动一下,“没有。”
顾淮俞纳闷,“没有打火机怎么抽烟?”
谢惟淡淡地说,“正在戒。”
顾淮俞:“……好吧。”
谢惟叼着烟,望着前面那棵光秃秃的树,也可能是在看更远的天边。
他的瞳仁颜色很浅,目光放空时,眼睛显得很散,也很冷淡。
顾淮俞没谢惟那么好的定力,能把一根烟含在口中纹丝不动,他总忍不住咬来咬去,像小孩子在咬安抚奶嘴,在烟头咬出了好几个牙印。
这东西气味实在不好,总有一股生涩的烟草味,顾淮俞并不习惯,咬了一会儿就吐了出来。
安静了半分钟,顾淮俞再次打破沉默,他歪着头看谢惟。
“我说真的,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今天无论做什么都不犯法,你会做什么?”
谢惟叼着烟,声音含混不清,“回去睡一觉。”
顾淮俞失望,“就睡一觉吗?等末日了,你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最后一天了总得干点有意义的事吧?”
谢惟眼睛动了动,转向顾淮俞,反问,“什么事有意义?”
顾淮俞显然被问住了,半晌才说,“就是平时想干,但因为时间、精力、金钱等等阻挠没干成的事。”
谢惟:“那不就是睡觉?”
顾淮俞彻底没话了。
像谢惟这种每日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睡到自然醒于他来说是一件奢侈的事。
认真想想,他比谢惟强不到哪里,为了赶剧情点经常在四本小说里来回奔波。
他不缺钱,在物质上面也很富足,就是不够自由。
这一刻,顾淮俞很佩服谢惟身上那股超然的淡定,但看着那张好像永远波澜不惊的俊脸,他心里又忍不住冒出坏水。
“你知道吗?”顾淮俞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
谢惟稍稍抬眉,没说话,等着顾淮俞的下文。
“是四本虐恋情深的小说组合而成,你跟我都是小说里的人物。”
“但你比我惨,第一本小说你在一家俱乐部打工,第二本你在剧组跑龙套,第三本好不容易进贵族学校了,结果还是一个贫困生,第四本,也就是现在的你,还是缺钱在打工。”
顾淮俞将这个足以颠覆三观的爆炸性消息说出来后,谢惟情理之中地没有什么表示。
这是自然的。
十几年前,如果有人告诉顾淮俞这些,他一定会认为对方是个神经病。
顾淮俞挑挑眉,昂着下巴说,“我就不一样了,我是主角,四本小说的主角。”
随后他又撇撇嘴,“虽然是四本小说,但套路其实都差不多,人设也单一。”
小说里他善良、单纯、坚韧不拔。
任凭对方怎么虐他千百遍,他仍旧待对方如初恋。
每次被各路恶毒配角欺负,一定不会主动出击反抗,得等着主角攻来救他。
明明一两句话就能解开的误会,他就不能长嘴,一直要虐个几十章,才会让主角攻自己发现事情的真相。
对他再坏的人,他也要报以最大的宽容,用原谅恶毒这种方式来体现他的善良与纯真。
顾淮俞觉得创作这个世界的作者业务能力烂透了,只会重复重复再重复。
剧情重复,人设重复,连描写都在重复。
他在这四部小说里,不仅名字一样,就连外貌描写也都是照搬。
作者笔下的他都是清隽五官,白皙皮肤,圆钝钝猫眼,挺秀鼻梁,红润嘴巴。
体现到顾淮俞身上,可不就是一张脸吗?
顾淮俞越说越生气,“这个作者还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人的皮肤怎么可能随便一摁就是一个红印子?”
“当我是刚刷过乳胶漆的墙?太离谱了。”
顾淮俞伸出胳膊,在上面轻轻一摁,立刻浮现出一点红。
他更生气了。
因为作者这么写,是为了体现他身娇体软易推倒的小受特质。
“哈!平时写我多么多么保守,亲个嘴都能脸红半天,到了床上我就变成又纯又欲,还骚。你才骚呢,我怎么骚了?”
还说他屁股像水蜜桃,饱满多汁。
公园门口立着一大面金属板牌子,正好可以照人,顾淮俞撩起上衣,侧身透过金属板观察。
这像吗!
一直没说话的谢惟抬头,掀了一眼。
嗯,像的。
大概也觉得像,顾淮俞愤恨地放下衣服,重新坐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扭曲着脸说,“我最讨厌吃水蜜桃了。”
谢惟还是没说话,借着取烟的动作,遮掩住嘴角那一点笑意。
谁愿意躺平做受,还是一个弱受。
顾淮俞满心愤怒,他怎么就不能成为大猛1?
“垃圾作者不配写文!”顾淮俞突然大声道:“祝天下所有的垃圾作者都阳-痿。”
发泄完所有的怨气,顾淮俞心情好了不少。
本来是拉着谢惟疯一把,反正他已经破坏了剧情,今天就相当于末世的最后一天,干什么坏事都不会受到法律制裁。
以前罗菲菲看了一部电影,主人公在某一天无限循环。
罗菲菲非常羡慕,说如果她能经历这样的事,一定要把平时不敢做的全都做一遍。
顾淮俞问她想干什么,她想也不想就说,抢银行。
然后顾淮俞就带她去抢银行,但罗菲菲却不敢了。
那天下午闹了个人仰马翻,罗菲菲却一点也不如她所说的那样潇洒,吓的脸都白了。
第二天一切回归正常,除顾淮俞以外的人,都没了那段记忆,包括罗菲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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