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
顾淮俞眼底的揶揄那样明显,傅闻想忽视都难。
但这事是他理亏,也不好说什么。
顾淮俞似乎喜欢看傅闻这副被戳中糗事而无法言语的模样,抖着肩笑了起来。
傅闻从小到大一直很沉稳,几乎没有可以拿出来被开玩笑的黑历史。
现在不同了,过去跟顾淮俞认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他的黑历史。
回到傅家,在饭桌上顾淮俞又拿只有他俩知道的事调侃傅闻。
吃完饭,顾淮俞去后院跟小狗玩儿。
在傅家这两个月,这只流浪小狗圆润了不少,皮毛光滑柔顺,只要顾淮俞招招手,它就甩着尾巴乐颠颠跑过来。
顾淮俞照例从头到尾撸了一遍,然后发出指令让它坐下、趴到地上、打滚,仰头学狼嗷呜地叫。
正玩儿着,傅闻走了过来。
顾淮俞绕着小狗的肚皮,抬头去看他。
庭院的路灯柔和地染在傅闻身上,他看起来很矜重,也很真诚。
“过去的事是我不对。”傅闻说,“我不应该以关心的名义,不尊重你的选择和决定。”
他主动认错,想要跟顾淮俞达成真正的和解。
顾淮俞看了傅闻几秒,然后将小狗抱了起来,手摸在小狗的肚皮。
他这个动作让傅闻想起很多不好的回忆,不自觉后退两步,怕被这只狗再尿到身上。
顾淮俞恶作剧成功,笑着站起来。
他什么都没有说,抱着小狗去前面玩球。
直到走出了很远仍旧能听到顾淮俞不加掩饰的笑声,傅闻难得叹了一声。
看顾淮俞这个样子,这种恶作剧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消停。
成年人解决矛盾的方式很简单,利益划分,只要利益适合就能一笑泯恩仇。
但顾淮俞明显不是要走这个路子,他会一直玩到自己觉得不好玩为止。
傅闻很无奈,又拿他没办法。
每次胡乱折腾了一番,顾淮俞就会短暂的感到疲倦。
这种时候他就会去谢惟家休息几天,画画漫画,然后再重振旗鼓,去做能让自己快乐的任何事。
随着顾淮俞稳定的更新,追订漫画的人数慢慢多了起来,评论区也很热闹。
【太酷啦,猫猫打架好厉害。】
【好家伙,作者这是要把猫猫往街头老大这方面发展吗?】
【我一直以为这是狼跟猫猫的绝美爱情故事,结果……】
【狼快回来吧,你看你家猫猫成什么样子了?】
【狼:出走几个月,回来我老婆成旧街区的大佬了?】
【把狼抓走的到底是什么人?狼狼快回来,再不回来我就要疯了!】
顾淮俞简单刷了一下评论,然后画下一话——猫猫跟旧街区鬣狗们的争斗。
这些鬣狗是之前跟狼争夺地盘的那几个,因为之前出场过,顾淮俞画起来很顺手。
正画鬣狗的獠牙跟涎水时,房门忽然被人打开。
顾淮俞叼着一根香烟形状的糖,听到动静立刻抬起头。
卫施穿着校服立在门口,单手拎着一个黑色的书包。
他的头发剪得很短,露出饱满的额头,衣扣整齐,眉眼不见过去的桀骜,总算有学生的样子了。
看见是卫施,顾淮俞皱起眉,“你不是说再来找我就是狗?”
卫施面色有一瞬的别扭,闷闷地说,“气话你也当真?”
顾淮俞没说话,挑高眉头看着他。
卫施被看得更加不自在,把脸微微偏到一侧,抬手解下一颗扣子,动作透着烦躁。
“行,我是狗。”卫施重新去看顾淮俞,自暴自弃地说,“我是汪汪叫的狗行不行,开心了吗?”
顾淮俞不吃他这套,语气不咸不淡,“你跟我耍什么脾气?”
卫施顿时泄了气,嗫嗫地说,“我哪有?”
“我只是……”卫施的声音忽然变得含糊起来,“只是跟你说一声,我又给他们道歉了。”
顾淮俞问,“所以呢?”
卫施抓着书包肩带,有些难堪地说,“我给他们写了道歉的信,他们有些人把信……贴到了学校论坛上。”
顾淮俞恍惚想起来,之前沈嘉阳让他看论坛,说有卫施的瓜,但出了校门他就把这事忘到了脑后。
沈嘉阳说的瓜,应该就是指这件事。
不得不说这招真高明。
高中这个年纪是最要面子的,卫施这种风云人物更是如此,简直是杀人诛心。
看着情绪低落的卫施,顾淮俞放下绘画板,“你现在知道真心被人糟蹋的滋味了吧?”
当初卫施的行径比这个更加恶劣,他是毫无缘由地去骗别人的感情。
对方贴他的道歉信,起码是基于被伤害后的回击,性质完全不同。
卫施垂着头,好半天才开口,“这算是报复吗?”
顾淮俞直言不讳,“是报复,也是回击。”
卫施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像是想开了,“报复就报复吧,他们心里痛快了,应该不会那么生气了。”
这点顾淮俞不否认。
对受害者来说,人渣前任过得越惨,他们越觉得开心。
沉默了几分钟,卫施忽然问,“你要出国留学?”
顾淮俞随口应付,“嗯。”
卫施盯着顾淮俞,眼神流露出急迫与紧张,“你不等谢惟了?”
顾淮俞仍旧很坚定,“他回来了会找我的,不用我等他。”
卫施再次泄气,呆呆地哦了一声,隔了好一会儿又问,“他去哪儿了?”
顾淮俞不怎么高兴地望来,“问这个干嘛?”
卫施先是说,“没事随便问问。”
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有了几分紧绷,“我想了想,如果他不回来了,我又没有碰到合适的,我们可以……试试。”
顾淮俞生气卫施说谢惟不回来,高声说,“我才不要跟你试。”
被拒绝的卫施气息有些不稳,“我又没说现在,我是说十年后。”
顾淮俞明确拒绝他,“一百年以后也不可能。”
卫施梗着脖子说,“我只是提议,我也没有多稀罕你。”
如果是以前,卫施有上百种语言可以完美回答这句话。
但情商不知道随着什么突然流逝,让他无法理智客观的回应顾淮俞。
说完这句,卫施自己也很懊悔。
但顾淮俞完全不在意,“那最好!”
他这个态度让卫施胸口起伏了两下,脑子卡壳一般,说不出更狠的反驳话,也不想说软话缓和关系,气得甩下了手里的书包。
顾淮俞没理他,拿起画板继续画凶狠贪婪的鬣狗。
五分钟后,挺到细微动静的顾淮俞停下来去看卫施,“你哭了吗?”
卫施坐在自己的书包上,这句询问像是戳到他的肺管子,粗声粗气地回道:“谁哭了!”
在吼出这话时,眼眶又漫上热意。
卫施迅速别过头,视线模糊一片。
他极力压抑心中那种酸涩与抽痛,嘴唇咬出了血,但眼眶仍旧湿得一塌糊涂,鼻翼抽动,委屈极了的模样。
这一周他过得很不顺心,在学校被人指指点点,在家也不痛快。
来了顾淮俞这里,他也不给他好脸色。
卫施的肩微微抖动,一看就是哭了。
顾淮俞不知道他到底哪来这么多眼泪,不过这次没再开口让他别哭了。
发泄出来哭一哭,总比憋在心里装酷,祸害别人要强。
在卫施哭了半个小时后,顾淮俞扔给他一瓶水,想让他补一补水分。
对方一点都不领情,很凶很凶地吼,嗓子却是哑的,“我不喝!”
顾淮俞也不是什么好脾气,被卫施凶了,直接下床从他手里夺回自己的水。
“不喝就别喝。”顾淮俞不惯他这个毛病,“什么时候会好好说话了,什么时候再喝。”
卫施气坏了,刚消停的眼泪又有汹涌的架势。
那天下午卫施又是愤然离开的,不过这次走倒是没撂下什么会打脸的狠话。
顾淮俞不喜欢他,哪怕谢惟永远不回来了,他也不会答应跟卫施这个十年之约。
在感情方面顾淮俞一向果断,不喜欢就直接拒绝,不拖泥带水给对方任何希望。
而且他也不觉得卫施喜欢他,就是在脆弱的时候想找一个温暖的依靠。
何云娥生下来的是一个男孩,顾大钧多少有些失望。
他跟普通男人一样,希望自己儿女双全,凑一个好字。
不仅是顾大钧,就连何云娥心里也别扭,她清楚的明白顾淮俞在顾大钧心中的分量,这胎要是女孩,性别跟顾淮俞错开了,顾大钧或许更喜欢。
但生都生了,她又不能塞回去换一个女孩下来。
这毕竟是何云娥的头胎,还是她好不容易顺产生下来的,满月那天顾大钧听她的好好操办了一下。
怕顾淮俞心里不舒服,顾大钧给小儿子过户了一套房子,给了顾淮俞两套,外加一块过百万的翡翠原石。
顾大钧一直很喜欢翡翠,因为很好寓意,吉祥如意,他希望顾淮俞能事事顺心如意。
满月那天,来了不少顾大钧的朋友跟生意上的伙伴,还有何云娥这边的亲戚跟平时玩得不错的小姐妹。
何云娥跟顾大钧的婚礼很朴素,就请了双方的家人,摆了三四桌而已。
借着儿子的满月酒,何云娥终于可以光明正大跟小姐妹炫富了。
何云娥不属于心机沉重的人,有小心机,也有虚荣心,会跟顾大钧吹枕边风,有时也会起跟顾淮俞争宠的心思。
但她没有特别坏的心眼,所有的小心思都写在脸上,很好懂。
何云娥画着淡妆,穿着某奢侈品牌的睡衣,旁边的婴儿用品也都是一水的大品牌,logo很显眼。
婴儿被月嫂抱去隔壁房间,一群化着精致妆容的漂亮女人围在床边跟何云娥聊八卦。
聊着聊着,说到了顾淮俞身上。
有人问,“听说他跟商家那位解除婚约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要是以前何云娥肯定会传传内部的小道消息,但她生产那天顾大钧没在,顾淮俞忙前忙后的,坐月子期间他对她也客客气气,偶尔还会逗一下小孩儿,对这个弟弟没有任何芥蒂。
何云娥拽了拽真丝被,“什么怎么回事?就是感情不和,小俞不想结了,就跟那边说算了。”
问话那人一愣,“啊,你那个继子说算了的?他不是很喜欢商家那个?”
“是是是。”何云娥不耐烦了,“别问这些有的没的,你们说我肚子上这赘肉怎么减?我都快烦死了,想少吃点,老顾不让,怕孩子没奶水,天天鸡汤鱼汤,海参鲍鱼的给我灌,还说胖了不嫌弃我。”
听她明面抱怨,暗里炫耀的凡尔赛,大家撇了撇嘴。
被八卦的对象顾淮俞在外面帮顾大钧招待宾客。
虽然没老来得女,只是一个子,但顾大钧仍旧很高兴,跟谁打招呼都笑呵呵的。
直到商家送来了满月礼物,他的脸一下子沉了,又好不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压低声音让家里的保姆把东西扔了。
顾淮俞拦下了,“拿进去吧。”
顾大钧的心咯噔了一下,忽然想起好一段时间没见过谢惟了,心里更加不安。
怕顾淮俞又回头吃商延这棵烂草,顾大钧试探地问,“那个小谢呢?”
谢惟在的时候他叫人家谢惟,现在用得着了又成小谢了。
顾淮俞在心里哼了一声,语气不变,“他出国了。”
顾大钧有些意外,“出国干什么?”
顾淮俞很正经地胡说八道,“去国外认亲。”
顾大钧:“认什么亲?他不是孤儿?”
顾淮俞:“打仗的时候,谢惟爷爷被人偷渡到国外当壮丁,后来赶上第二批淘金热,他爷爷就在那边发了财,这些年一直在国内寻找家人,通过DNA找到了谢惟,现在老爷子去世了,临去世前委托律师把自己的遗产过给谢惟。”
顾淮俞说的有鼻子有眼,把顾大钧唬得一愣一愣的,还真信了。
顾大钧问,“有多少遗产?”
顾淮俞说,“几百亿吧。”
顾大钧眼睛鼓动了两下,“这么多?靠什么挣的钱?”
顾淮俞张口就来,“在东南亚那边搞博.彩。”
顾大钧张了张嘴,忍不住问,“那他爷爷被抓到那边干的是?”
顾淮俞沉痛地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个。”
顾大钧表情认真,一边思考一边说,“在咱们这儿就是黑灰产业,这钱能顺利转过来吗?赌场还好,他爷爷不搞电诈吧?”
顾淮俞摇摇头,“不知道。”
“你也放心让他一个人去?”顾大钧担忧起来,“会不会被人给骗了,你最近还能联系到他吗?”
顾淮俞眼睛有点暗,跟顾大钧说了实话,“骗你的,他有事出省了。”
顾大钧松了一口气,“继不继承遗产不要紧,别再给人骗过去,那边少去,不安全。”
顾淮俞嗯了一声,“知道了。”
忙活了整整一天,顾大钧喝高了,晚饭都没吃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顾淮俞在微信上跟顾大钧说了一声,然后骑着电车离开了家。
他没直接回谢惟的小屋子,而是漫无目的地在这座城市游荡。
三月份的气温逐渐转暖,但傍晚的风还是有些凉。
谢惟走后,电车的待电量似乎都开始下降,顾淮俞骑完最后一格电,然后找了一个可以充电的小卖部,停了下来。
太阳即将西沉,天边烧着大片潋滟的云。
顾淮俞坐在马路牙上,夕阳在他身上泼洒下橘红的余晖,他垂着眸,安全帽上的竹蜻蜓也跟着安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锃亮的皮鞋走到他面前。
对方停了七八秒,顾淮俞才迟钝地抬起头。
半边夕阳落进地平线,昏黄的天光落在商延俊美的面容,眸底有种模糊不能辨的情绪。
在顾淮俞看来时,商延递过来一杯热饮。
顾淮俞脸上的涣散与空白慢慢消失,眼睛重新聚焦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商延不嫌地上脏,坐到了顾淮俞旁边,“跟着你出来的。”
顾淮俞理解了几秒,才明白商延口中的‘跟着你出来’是什么意思。
顾淮俞问,“满月礼是你送的?”
商延:“嗯。”
他俩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谢惟那间小屋,距离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月。
顾淮俞还以为商延会从他生活里彻底消失,毕竟那天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商延之后一直没有说话,像是找他只是单纯坐一坐。
顾淮俞主动打破沉默,“找我有事?”
商延看向顾淮俞,那一眼仿佛要看进顾淮俞的灵魂深处,他缓慢开口,“谢惟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是顾淮俞没有料到的。
傅闻那么多疑的一个人,都没有像商延这么认真地问他,谢惟是什么人。
顾淮俞没顺着商延的话说,反过来问,“这重要吗?”
商延说,“重要,我总得知道自己输给谁了。”
顾淮俞不认同这个说法,“你没有输给谁,谢惟也没有赢过谁,我不是在你们中间选择了他,我只喜欢他。”
商延眼底浮现出不甘,“如果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设定,我是不会这么对你,我们从小就认识,我不出国,我们会是玩伴,一起读书,然后恋爱……”
顾淮俞打断他,“没有那么多如果。”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顾大钧可能不会这么有钱,只是一个做小生意的老板,他妈妈也还活着。
如果是这样,那他跟商延压根不会认识。
商延有着很敏锐的直觉,“所以他到底是谁?他不属于这个世界对不对?”
甚至不一定会回来了。
顾淮俞皱了一下眉,很认真地说,“谢惟就是谢惟。”
他接触的谢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串只知道维护世界规则的冰冷代码。
商延从顾淮俞的态度隐约猜到了什么,继续问,“那他有跟你说什么时候会回来吗?”
顾淮俞不知道商延要打听什么,他现在已经彻底失去交谈的欲望。
“不管他回不回来,我跟你都不可能。”
说完这句顾淮俞起身,拔掉了电车的充电线,重新戴上安全帽。
商延没有拦他,看着顾淮俞插上车钥匙,骑着电车离开了,也去开自己的车。
顾淮俞没了再逛下去的心情,骑车回了谢惟的家,商延开着车一直跟在他身后。
路过光线暗淡的小巷时,商延会打开远光灯给顾淮俞照亮。
顾淮俞并没有领情,谢惟的电车也有灯,虽然光线很暗,但照路没有问题,他不需要商延这种关心。
好在到了谢惟家,商延没跟进来,只是将车停到了废品站门口。
商延坐在车厢里,点了一根烟,抽了很久他才离开。
这之后商延也没有打扰顾淮俞的生活,只是偶尔会碰上,但只是照面,连招呼都没有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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