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枪声连响。
不知哪儿来的子弹击中了前队友,于刹那间将人击倒,黑盒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太狠了,没有什么啰里啰嗦的对话,没有什么言不由衷的推拉,生死只在转瞬之间。燕月明根本跟不上这速度,当枪声震得他耳朵嗡鸣,当所有的声音都重新归来时,他听到了直升飞机那震耳欲聋的螺旋桨的声音。
对了,是飞机。
是狙击手。
这是一场对鸩的全方位无死角的围猎,那——鸩呢?
燕月明倒吸一口冷气,倏然回头,就看到一只手搭在了他肩上。
“你好啊,小明。”
“去死吧。”
燕月明感觉到瞬间的撞击,五脏六腑都差点儿移位,大脑失去思考。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地伸手去抓那近在咫尺的敌人,用尽了全力,好似抓到了什么,但又在瞬间脱手。
下一秒,失重降临。
呼呼的风声吹过耳畔,如同刀割。燕月明看到了所有人急切的脸庞,看到了头顶那坑坑洼洼的月亮以及巨大的黑色犬影,后知后觉自己被推出了楼顶。
那种感觉很奇妙。
他在坠落,但世界好像是静止的。与此同时一股阴冷侵袭后颈,让他反应过来——他犯规了,还犯了个大的。
犯什么规呢?
大概是大晚上的不能在冬游园跳楼?
这垃圾世界。
诅咒你!!!
晚十点,月亮坠落于冬游园。
那怪诞诡谲的一幕,多年后还留在上方城居民的脑海中,没有丝毫褪色。因为月亮是真的掉下来了,不只是这个“月亮”,还有那个“月亮”。
他们看到巨大的黑色犬齿将银白玉盘撕裂,听到隐约的犬吠声仿佛从九天外传来,似闷雷,好像近了,又好像还隔着层什么,听不真切。紧接着,那被撕碎的、摇摇欲坠挂在夜空里的玉盘,开始浮现出金色的光点。
乌云缭绕,但遮不住金光。
好奇的、心脏砰砰跳动的人们,忍着望月犯规的惩罚,对着夜空投去了目光,而后惊奇地发现,那似乎是火。
月亮起火了。
犬吠声再次响起,那张开的大嘴狠狠咬住了最后一块月亮,用力撕扯。所有人惊呼着,后颈因为犯规而发凉,认知、意识都因为犯规而开始出现轻微的错乱,让他们开始怀疑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难道世界末日要到了吗?
离冬游园近的人们,还能隐约听到直升飞机的声音、不间断响起的枪声。世界好乱,这座城市里好像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一些超出正常值的事情。
“冬游园又怎么了?”
“天狗食月啊,真的是天狗食月!”
“它掉下来了!”
“天呐!”
“快关窗!”
月亮终于被彻底撕碎,大半进了那狗肚子,还有一些碎片沾着金色的火光从夜空掉下来。那火光倒映在燕月明的眼睛里,他下意识地瞪大了眼睛看着。
不过眨眼间,那月亮的碎片就直直地朝他砸了过来,而这会儿他都还没掉到地上呢。
提问:现在这种情况,他是先因为犯规被相掏了脑花呢?还是先坠楼摔死?还是被月亮的碎片砸死?
燕月明不知道。
风吹出了眼泪,又堵住了嗓子眼。燕月明听到惊呼声一片,还有许多人在叫他的名字,他想呼救,可张了嘴却喊不出话来。
时间仿佛在此时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他开始怀疑——虽然冬游园的楼很高,但自由落体运动这么久,也该掉地上了才对啊?
他为什么还没掉下去?
燕月明忽然感到腰上传来拉力,像是有绳子拽住了他,硬生生阻挡了他下坠的趋势。惊疑之中他低头去看,果然在自己腰上看到了类似于登山绳的绳索。
有谁救了他吗?
劫后余生的欣喜让他顾不上被绳子拽住带来的痛感,顺着绳子往上看,待看到绳子的另一端时,那颗稍有些回温的心,又在瞬间变得拔凉拔凉的。
他怎么不记得,摔下来之前,冬游园的楼顶上有突出的一截类似于起降装置的钢架?
哪儿来的?
钢架上放下了绳子,绳子上吊着燕月明。燕月明大概在离地十几米高的位置,随风晃啊晃,根本看不出来是刚吊下来的。
像——已经在那儿挂了三天三夜了。
一切的转变都突如其来。
月亮被狗吃了,掉落的碎片砸向上方城,引得全城哗然。关窗的关窗,注目的注目,然而那燃着火的碎片并未真正地砸落在地,它们掉下来了,又在大家都下意识地抬手躲避时,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当你再抬头看时,月亮还好端端地挂在天上呢。皎皎月光,灼灼其华。
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真实的吗?
无数人揉着眼睛,发出了这样发自心底的疑问。
气相局,留守在仓储中心的后勤部员工,看着天幕上骤降的【望月指数】,立刻连接通讯发出欢呼,“月亮恢复正常了!”
“请各单位注意,月亮回复正常了!Over!”
这个消息,让气相局的人第一时间把目光投向了与月亮的变化息息相关的地方,最早出现的阵眼——和平街14号。
从和平街传来的消息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汪!汪汪!”大黄一路从天上掉进14号的院子里,砸在那棵高大的枇杷树上,硬生生砸断了好几根树枝,才堪堪挂在树干上,成了条吐着舌头大喘气的沧桑大狗。
它之所以还有力气叫唤,是因为余光一瞟,跟它有着同样遭遇的人类,单手抓着头顶的树枝挂在那儿,抬脚在树干上稍微借力,便在那根脆弱树枝折断前,潇洒落地。
他掸一掸肩膀,不留下一片碎叶,利落的身手让大黄看了都羡慕。
这个人类,恐怖如斯,逼迫它吃月亮、撞兔子,还放火烧了发光饼子上的那棵奇奇怪怪的树。至于它们为什么掉下来了?
因为它把饼子都吃了呀!
没有地方站了!
大黄可搞不懂究竟是怎么回事,那玩意儿怪难吃的,如果不是那个人类魔鬼一边放火一边回过头皮笑肉不笑地跟它说继续吃,它怎么也吃不下最后一口。
吃完就往下掉,这会儿它再抬头一看,嘿,它回来了。
“汪!汪汪汪!”
我大黄又回来了!
狗叫声瞬间引来了负责驻守此地的气相局工作人员,他们看到大黄和黎铮,惊讶、错愕,又狂喜。
“大黄!黎老板,你们可算回来了!”
至于是怎么回来的?不重要了,现在都不重要了。
其中一个搜救队员火急火燎地冲上来把手机给黎铮看,“黎老板,快看小明,小明被挂起来了!”
黎铮只看了一眼,便迅速往外走。他步履不停,迎面碰上在外面巡逻的巡查队队员,直接打开车门坐进去,声音已经将至冰点,“冬游园。”
此时此刻的冬游园,燕月明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挂在树上的风干小狗”。他现在还没有被风干,但想来也快了,因为眼泪流得太多,脱水是必然结局。他也不想的,可是他忍不住,他太伤心了。
楼上楼下,无数颗脑袋、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他结结实实享受了一把主角待遇,但这待遇,细究起来,不要也罢。
没有人来救他,因为情况不明,无法擅动。这绳索和探出楼顶的钢架显然不是现实世界里应该有的东西,所以它是因为缝隙才出现的。
这里关联到了一个他们之前都没有发现的缝隙。
“小明?别紧张。”燕月明的耳麦里响起了苏洄之的声音,他在安慰自己。可是随着缝隙对冬游园的渗透逐渐加剧,人类的通讯手段开始变得不稳定,所以苏洄之的声音也时断时续。
燕月明反复做着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恢复思考。越思考,他就越明白自己的处境,未知的缝隙、未知的规则,不轻举妄动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反正他被吊着,又没有摔下去死掉。吊着的状态目前看来还算安全。
可是他不下去,就会被围观。
冬游园好多人啊。
人人都认识他小明。
燕月明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人怕出名猪怕壮”,他甚至跟窗户里的小孩儿对上了眼。对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扯了扯旁边家长的衣角,抬着头,好像在问这个哥哥为什么想不开要吊在这儿?
想到这儿,燕月明就不愿再往下想了。抬起头,不想让眼泪掉下来。
“诶诶诶他是不是哭了……”
“哭了哭了……”
“小明!”
“怎么办啊我的小明?”
“呜呜呜……”
小明泪洒冬游园,因为粉丝众多,哪怕信号不好、网络极差,他拼命咬着牙不想让眼泪流下来的动图依旧被人发到了网上。
身为一个公职人员,燕月明很想保持伟岸、保持镇定,竖立一个良好的形象。
可没过多久张皎月的声音也从耳麦里传来,她作为对策指挥部的人,也来到了现场,负责沟通传信。她告诉燕月明,因为刚才那一阵混乱,鸩受了点伤,但又跑了,而搜救部的人暂时还无法确定他关联到的是哪一个缝隙,所以——
“大家都在看着你,小明,这是转移所有人注意力的好办法。时间拖得越久,大家累积犯规的次数越多,精神状态就越差。但是当他们都关心你、想要救你的时候,这种纯粹的情感,万众一心的努力,可以压下许多负面的情绪。”
“你或许可以哭一哭。”
燕月明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因为这个要求荒谬又合理,苏洄之还提醒他说:“要哭得好看一点。”
哇,这下燕月明是真的要哭了。
尤其是当他看到黎铮出现的时候。
灯火通明的冬游园,亮如白昼。燕月明远远地看到有人穿过警戒线而来,连身上穿的衣服都是那么的熟悉。
他跑得很急,不等工作人员放行就跨过了那警戒线,跟平日里做什么都从容的模样有点不同。而且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好像跟他对上了视线。
“学长!”燕月明抓着绳子,努力地保持身体稳定,虽然看起来很狼狈,但在看到黎铮的那一刻,眼睛里骤然出现的亮光,叫人无法忽视。
大家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黎铮。
“哦豁。”
“学长?是不是那个?”
“是他、是他!”
“那个男人来了!”
万众瞩目中,那个男人走进了冬游园。
第230章 冬游园(十六)
黎铮走进冬游园大楼时,阎飞已经在里面等他了。身上披着件外套,匆忙包扎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但他没时间再仔细处理,因为——
放眼望去,这儿也没别人能顶得住这位煞神了,苏洄之又在服务台走不开。
阎飞开门见山,“我们已经在想办法救人了,问题的关键是,现在还不能确定关联到的是哪个缝隙。”
黎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在说废话?”
而后不等阎飞回答,黎铮就径自掠过他,步履不停。阎飞耸耸肩,转头示意队员给黎铮送上耳麦,再快步跟上。
一路上有很多人在看他们,带着好奇、探究,但黎铮没有丝毫的停留,甚至没有分出半个眼神,眉目像染着寒霜,让周围议论纷纷的声音都小了不少。
七楼很快就到了。
靠近玻璃幕墙的地方有一块很大的空地,坐落着一家开放式的咖啡吧,原本这儿聚集了许多的客人在此小坐、休息,但现在已经被搜救部清出了一块地方,因为玻璃墙的外边,就是挂着的燕月明。
燕月明已经累了,那绳子勒得他难受,他不得不双手抓着绳子努力将自己往上提,但这样一来,他的手和胳膊的压力就太大了。
才一会儿,他就出了满身的汗。
他苦中作乐地想,幸亏这几个月掌心里长了点老茧,不然现在肯定又会磨破皮。要是出了血,让大家看见就不好了。
学长肯定也会担忧的。
正这样想着,耳麦里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燕月明,回头。”
燕月明欣喜回头,就看到了站在玻璃墙里面的黎铮。下意识地想张嘴说话,却又乐极生悲,手里一个没用力,刚提起来的十公分又滑了下去。
绳索摇晃,他挂在上面也跟着晃。怕黎铮担心,他又努力地回头看他,想跟他说没事,殊不知这表情落在黎铮眼里,跟哭没什么两样。
黎铮的眸光暗了暗。燕月明虽然没真的哭出来,但那眼泪像堵在了黎铮的心口,让他有瞬间的滞涩。
不过这滞涩来得快去得也快,快得旁人根本没看出来。
“还能坚持吗?”他问。
“能!”燕月明连忙点头。
这简短的对话,听起来根本不像是热恋中的情侣。但阎飞挑了挑眉,他品出了黎铮在称呼上的不同,人人都叫“小明”,倒是只有黎铮这个对象,直呼大名。
还挺别致。
紧接着黎铮的目光又迅速从燕月明身上移开,扫过四周,微微蹙眉。
阎飞正色,“你有什么发现吗?”
黎铮:“带我去楼顶。”
他们来了又去,留下满地八卦。
主角小明的八卦,谁都爱听,但此时此刻,不说所有人,至少绝大部分人都真切地希望小明能尽快得救。小明就是小明啊,是教科书上的小明,是普普通通有点倒霉但又努力、可靠的小明,看到他就像看到自己,如果他能得救,那大家或许、应该、都能得救的吧?
他们议论着,有为八卦吸引的,也有自己想了办法,去告诉气相局的工作人员看能不能帮上忙的。气相局从不拒绝大家的建言献策,因为在这个荒诞诡谲的世界里,没有什么不可能。
不一会儿,黎铮就到了楼顶。穿过医疗区那帐篷林,他走到了楼顶边缘,毫不迟疑地踏上了突出的钢架,引来周围群众一片低声惊呼。
钢架探出楼顶大约三米的距离,对于恐高患者来说,那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但黎铮如履平地。他半蹲下来,似乎在检查什么,阎飞就站在他身后,道:“这钢架上没有任何标识,把人吊着的情况,也不止一个缝隙里有。我有点猜测,但不能确定。”
别看阎飞作风勇猛,谨慎、周全依旧是每一个搜救队员必备的素质。
黎铮站起来,微微眯起眼,“SB?”
这个猜测跟阎飞的不谋而合,他立刻道:“你确定吗?”
“冬游园摆了很多花和绿植,七楼的玻璃墙前有蓝色的鸢尾,但现在不是鸢尾的季节。”黎铮沉声:“那个傻逼财团的小儿子,最喜欢鸢尾。”
阎飞还真没注意到一朵花,更不知道某个NPC的具体的喜好。在这方面,他不得不承认从小出入缝隙且经营着花店的黎铮,要比他强得多。
如果眼前出现的缝隙真的是SB的话,那燕月明现在这情况……阎飞不由得挑了挑眉,难怪黎铮刚才都在骂“傻逼”了。
沙波集团,简称SB,胡地数一数二的大财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最为人熟知的,是豪门八卦。他们家的儿媳妇不是在集团外墙上挂着、在大门口跪着,就是在上演华丽逆袭,一个月逆袭一次,一年十二次,每次都踩着不同的红地毯、带着不同的BGM出场。
各路极品亲戚每三天蹿出来一个,打了小的必定来老的,族谱比字典还厚。什么天才儿童、108宝,他们孙子孙女走在路上都像克隆人侵占地球。
最疯的还是他们家的儿子,胃病是遗传的,精神病是间歇性的,没有一个人的身心是完好无损的,肾还是可以互换的。
各城气相局的搜救队员在面对这群人的时候表情都是痛苦的,随时准备掐人中,随时准备跑路,去了一趟之后回来可保三年不谈恋爱。
最痛苦的一位回来之后长了恋爱脑,据说看谁都像在冒粉色泡泡,在三院治了整整半个月,差点爱上主治医生。
且到现在也没有说清楚自己到底喜欢男的女的。
“胡地已经关闭,照理说不会关联到那儿才对。”阎飞凝眸深思,“除非在胡地关闭前,那小儿子夫妻就到了外面,但我们没打探到任何相关信息。或者,胡地又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原本的封闭状态又出现了一条……裂缝?”
闻言,黎铮再次看了眼燕月明,迅速做出决断,“先试了再说。”
怎么试?
直接把燕月明拉起来。
如果真的是SB,那燕月明现在的情况,就跟那豪门儿媳一样,必须在上面挂足三天三夜。这是规矩,豪门的规矩,如果把他放下来,他本人是不会犯规的,因为他是“真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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