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相逢(一块冻柿子)

陈煜一看他那副表情，就知道这小崽子心里在想什么。轻叹一声：“站好。”
“嗯？”宋知佑站定，不解看他。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扶梯口处，陈煜向下走了几步台阶，随后躬身，转头说：“上来。”
宋知佑愣了两秒，嗡声问：“你，背我吗？”
陈煜点头：“不然以我们现在这乌龟速度，我怕你得晕倒在路上。”
“我才不会呢。”
宋知佑小声反驳，随后抿唇，脸颊红红地贴了上去。
他知道，脸上所传来的热度，可不仅仅是因为发烧。
陈煜感受到身上传来的重量后，正欲起身，忽然感觉到脖子一阵微痒——是小邻居的头发，拂到了他的肌肤。
还有那隐隐的，似有若无的呼吸。
虽然现在都穿着厚重的上衣，但陈煜还是很明显的感觉到彼此身体的紧密贴近。
下一秒，小邻居的手搂了上来。
更近了。
陈煜呼吸一窒，心跳仿佛停了一拍。
他定了定神，连忙起身，不再多想。
学校附近有家诊所，虽不算大，却还能有两个提供休息的床位，其坐诊的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医生。
宋知佑躺在病床上，在输上液没多久后，就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陈煜则坐在一旁，看着小邻居脸上的红晕退了些，这才松了口气。
真是不省心。
陈煜看着那睡着了还微微蹙起的眉毛，抬手，将它轻轻抚平。
小邻居的脸还是有些微热，依旧红扑扑的，像一颗熟透了的可采摘的，水蜜桃。
陈煜的视线不禁缓缓下移，从睫毛、泪痣，再到脸颊、鼻尖儿、最后落到了那张唇上。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发烧的缘故，陈煜看着那双唇，感觉好似比以往得还要红一些，润……一些？
而且，那颗标志性的，坠在下嘴唇上的小痣，都不知何时，变成了朱砂红。
陈煜喉结一滚，心跳加剧。
他竟有了，想去触碰的冲动。
真是疯了。
陈煜倏地站起身，想出门透口气，顺便甩掉脑内这荒唐的想法。
可就在这时，宋知佑醒了过来，缓缓睁开双眼。然后望着他，哑着嗓子黏糊糊地唤了声：“哥……”
“嗯，我在。”陈煜立即不走了。
“我想喝水。”宋知佑说。
“好。”
宋知佑的烧还没完全退，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床边，小口小口地低头喝着陈煜递来的温水。
没一会儿，一整杯就给喝完了，陈煜恰时地接过：“还要吗？”
宋知佑摇头，然后就赖赖叽叽地将整个身子靠到陈煜的胸膛上：“哥，我难受。”
“之前不还挺精神的吗？”陈煜哼了声，忍不住吐槽：“路都走不直了还想着去考试。”
“我错了，哥。”宋知佑知道陈煜肯定还在生他的气，道歉道得贼积极：“你原谅我好不好。”
陈煜绷着脸不说话，宋知佑蹭了蹭：“哥，我冷，你抱着我好不好？”
“……”
陈煜身子一僵，他知道这不过是这小崽子的借口，可还是没出息的，紧紧将人搂在怀中。
宋知佑得逞地笑了笑，十足开心。
自告白之后，他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了。
陈煜垂眸看着怀里的人儿，那颗唇上的痣，在方才水的浸润下，显得愈发鲜艳了。
有些，碍眼。
想把它……遮住。
陈煜这么想着，手也跟着不自觉地抬了起来。
然后，竟用拇指指腹，重重地，按到了那张娇嫩的唇瓣上。
啊，遮住了。
陈煜呼吸一窒，没忍住又往里按了按。
指腹粗粝的触感令宋知佑瞬间打了激灵，他颤着声：“……哥？”
可由他的半张唇瓣被手压着，哪怕一个哥字，听起来也是含糊不清的。
这声哥令陈煜如梦初醒，立即了收回手。
宋知佑歪头，也照葫芦画瓢地跟着揉了揉自己的嘴唇，不解问：“怎么了吗？”
“没什么。”陈煜轻咳一声，撇开脸：“你刚刚唇上有水珠。”
有水珠吗？
宋知佑有些疑惑。
他总感觉自己好像漏了什么，可如今这发了烧的混沌脑袋，是什么也想不明白。
等打完点滴回考场的时候，宋知佑还是有点病恹恹的，但比起上午那个状态，已经好了不知多少。
一连输了三天液，宋知佑终于好了起来。他的精神气十足，都还能跑到陈煜面前蹦跶两下。
“你可悠着点吧。”陈煜无奈笑道，跟看祖宗一样看着他。
“嘻嘻。”宋知佑一把揽过陈煜的手臂，开心地说：“哥，我们点外卖来吃吧。之前吃什么都没胃口，现在可馋了。”
“……你吃吧。”陈煜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开，摸了摸鼻子，说：“刚刚许隆找我去给他补课。”
宋知佑笑容一僵，看着自己悬在空中的手，愣住，随后说：“那可以一起啊。”
“不了。”陈煜着补道：“呃，还有他喜欢的女孩在那，我就先过去了。”
说完，陈煜也不等宋知佑的回复，直接就逃也似地仓促跑走了。留下宋知佑一个人待在原地，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发怔。
怎么回事？
宋知佑用手揉了揉有些闷重的心脏。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陈煜如此明显且甚至有些拙劣的回避了。
自第一天打针后，煜哥好像就会让自己和他保持在安全的社交范围内。只要一但跨进去一点，有任何的肌肤之亲，煜哥都会找借口离开。
就像，最开始对施蕊那样。
可煜哥并没有故意躲着他啊。宋知佑不解，如果是讨厌他的这些行为的话，肯定在他告白的时候就会躲得远远的了，何必又要等到现在呢？
宋知佑皱起眉，看来，还得从那个上次打针上面去找原因。
就在宋知佑左思右想的时候，忽然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许隆，而他的身边，还当真跟了一个女生。
也不知许隆说了些什么，逗得那女生哈哈大笑。随后许隆抬手，拭去了女生嘴角的食物残渣。
女生脸刷地就红了，抬起手就去捶许隆的胸口。
宋知佑看着这一幕，忽然灵光一闪。
当时，煜哥好像也帮他擦了唇边的水珠来着。
可他都小口小口喝得，嘴边拿来的水珠？
而且……等他躺会床上的时候，煜哥好像还拿了条毯子盖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当时他还以为是煜哥冷，如今想来，很有可能是因为……
宋知佑抿起唇，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
哪里还能不高兴啊？
一想到煜哥对他，也很可能同他对煜哥一样，都产生了情不自禁的举动和欲|念，他简直就开心到爆炸。
而此时，还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完全被看穿的陈煜，正跑到小卖部里询问有没有冰水卖。
“冰水？”小卖部阿姨大吃一惊，又重复问了一遍：“你要冰水？”
“对。”陈煜点头：“冰水。”
“孩子，你学傻了吧。”小卖部阿姨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现在这什么天哦，还冰水。”

煜哥如今，对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是仅仅产生了身体上的冲动；还是说对他已经有了那么一丝喜欢？
亦或者，是有很多的喜欢，却又有着许多的顾虑？
宋知佑想不明白。
喜欢本就是一个复杂且隐秘的情感。
从最初那颗禁忌的苹果开始，人类品尝到最原始的欢愉，再到现如今，追求更契合独有的灵魂。
形形色色，每个人对喜欢的标准都不一样，有时候甚至连自己都看不清楚，又怎么能指望他人能将其一眼看透。
宋知佑轻叹一声，兴许有这样目光犀利之人，但那个人，绝不会是他。
对于陈煜 ，他一向都只推断，而不敢去做过多笃定的猜测。
纠结来纠结去，宋知佑决定再等一段时间。等陈煜看清自己，下定决心来找他。
于是，他遵循彼此间默认的安全距离相处着。
可一个星期过去了，两个星期过去了，眼看着马上就要期末考大家都要放寒假回家了，陈煜却没有任何要进一步的举动和想法。
还死守着那破安全距离。
宋知佑开始焦急起来。
在这样的状态下，他猛然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煜哥亲口告诉他回来的原因，其中最重要的点，不是他有多么想念煜哥，而是他发现了煜哥的身份。
若他没发现，煜哥怕是会一直以梁叙这个身份跟他相处下去，绝不多言半分。
他怎么能忘了，陈煜究竟是一个多么能忍的人。
现在这情况要是让陈煜自个去想、自个去琢磨，怕是到毕业了，都不能迈出那关键性的一步。
想到这，宋知佑再也坐不住了。
在晚自习过后，二人一齐回到宿舍时，宋知佑迅速将门反锁，然后趁其不备，一把将人迅速的推至墙边，来了个干净利落且帅气十足的壁咚。
至少宋知佑是这么想的，现实也是这么进行的。
可就是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宋知佑忽然发现，陈煜好似又比之前长得高了些。
还高了不止一点。
然后！自己！居然要！抬着眼！去看他！
战争还没打响，气势就先弱了一半。
宋知佑决不能允许自己在这时候退缩。于是他踮起脚，待二人视线到同一水平线上的时候，凶巴巴地瞪了过去。
陈煜被这突然的举动弄得有点懵。
还没来得及去在意这过近的距离，他就用余光瞟到小邻居那踮起的脚尖。
有点可爱。
陈煜紧抿着唇，拉成了一条直线才堪堪忍住笑意。
他本想提醒一下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正常交流，大不了他坐着的时候，他又看到了小邻居那直勾勾的超级认真的眼神。
这一瞬，他立即把原本想说的话给憋了回去。
踮脚就踮脚吧，就当什么也没看到。
“我……”
宋知佑本想借着这现在这起来的气场给一鼓作气给说完的，可当话到了嘴边，却又登时卡了壳。
也不是所有的动作都能鼓舞人心，反而以这个动作来说那些话，感觉更说不出口了。
思及此，宋知佑又把踮起来的脚和壁咚的手都通通收了回来。
以平日最习惯的姿势和状态，重新看向陈煜。
他深吸一口，说：“哥，我想问你个事。”
陈煜看着小邻居这瞬间变得踌躇的目光，再回想今日进门后直到现在的所有反常，让他登时产生了某种不妙的预感。
——停。不能问下去。
陈煜这么告诫着自己，可在张嘴的那一瞬间，他还是点了点头，说：“好，你说。”
“哥。”宋知佑望着陈煜，问：“我们还要维持这样的状态多久？”
“……什么？”
宋知佑苦笑一声，抬手去拉陈煜的衣摆：“乔云帆前两天跑来问我，说我们是不是吵架了，都没以前亲了。”
陈煜将手拨开，回避道：“我们本就不是那样的关系，是他们误会了。”
“是吗？”宋知佑怔怔地看着自己悬空的手，再开口时不免激动：“可以不让他们误会的。”
“不可以。”
陈煜想也没想就斩钉截铁地反驳道。
“为什么？”宋知佑压着难受，追问。
陈煜对上小邻居的目光，心头一窒，攥紧了拳。
就在他要继续往下说的时候，宿舍的灯忽然响起滋啦一声，昏黄的灯光闪烁一瞬后，灭了。
整个宿舍登时陷入黑暗，可二人仍然站在原地，僵持着。
这突然的黑暗令陈煜冷静下来。他放软了音调，说：“小佑，我是你哥，还大你这么多岁。”
“你已经不比我大多少了。”宋知佑仍不松口：“我现在也是高二，最多就比你小一岁，而且，哥哥又怎么样？我们现在又不在同一个户口本上！”
“不是这样的，这是不对的……”
陈煜语无伦次起Hela来。
他知道，这些他都知道。
可他还是无法说服自己。
最近只要看向宋知佑，记忆里的那个小豆丁就会不住地钻进他的脑海里，与眼前的人儿重叠。
他不禁恍惚，还那么小。
那么小。
罪恶感在陈煜的心里无限蔓延，对本应是弟弟的人产生不应该有的情愫，已经让他自责不已，内疚不已，他如何还敢去想下一步？
陈煜忍着心痛：“小佑，无论如何，我都是你哥，也只会是你哥。”
在黑暗中，因为看不清楚，人的其他感官就会被放大。
包括听觉，和来自心脏的，痛觉。
陈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那么温柔，哪怕说出来的话是这般的残忍。一字一句都好似化为尖锐的银针，毫不留情地刺进了宋知佑的心脏。
宋知佑鼻尖一酸，在这瞬间，在这黑暗下，他脸上的难过暴露无遗。
他撑了那么久，说了那么多，可换来的还是一句，我是你的哥哥。
说不委屈是假的，可他还是强忍着心里泛上来的酸楚，问道：“是吗？那我要是以后喜欢了别人，你也会祝福我吗？”
沉重的呼吸声响起，宋知佑咬着下唇，紧张地等待着陈煜的下一句。
过了好一阵，他才听到陈煜哑着声说：“会。”
可为什么是“会”？
宋知佑忍不住了，眼泪泊泊涌了出来：“你说谎！你根本不会祝福的，哥，你也喜欢我的不是吗？”
陈煜没有说话，也站着不动，俨然一个木头般，指甲把掌心都掐出血了都强忍住想要将小邻居搂进怀中的冲动。
宋知佑彻底无言。他把能想到的招全用上了，想说的话也都说完了，可陈煜就是不承认。
如今这情况，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不是他跟陈煜的缘分就只能到这了？
那不然他都这么努力去追了，煜哥也喜欢上他了，怎么能还不在一起呢？
可为什么？两情相悦已经很难了，还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难的事情吗？
宋知佑想不明白，无助至极。
又僵持了一瞬后，宋知佑彻底脱力，他难过地说：“哥，你知道吗？今天你解释了那么多，却从来没有反驳过，你喜欢我。”
陈煜呼吸一窒，他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他说不出来，就连呼吸都牵扯着疼痛。喉咙是疼的，肺是疼的，心脏也是疼的。
宋知佑垂下眸，已经认定陈煜不会再回答，于是转身，摸索着回到床榻上。
可就在坐上去的一瞬间，那句沉重地“对不起”传了过来。
如山一般，压在他的心口上。
对不起。
对不起。
宋知佑忽地笑了，随即涌上一阵愤怒，他又气又难过，拿起枕头就狠狠砸了过去。
砰地一声，枕头落地。
他气昏了头，站起身抹了把眼泪，一字一字道：“好！那从今以后咱们只做兄弟。”
说完后，他又觉得不够。
回想起之前陈煜说的那句可以的祝福，他做不到这么大度，于是又补了一句：“你就守着你那跨不过去的礼义廉耻过一辈子去吧你！”
自今日的事情过后，陈煜和宋知佑别说回到兄弟，就连普通的同学关系都达不到了。
二人之间不再交流，也不再并肩走在一起，就连进教室也是一前一后的。
同学们都发现了他们的异样，坐在陈煜的前排更是在大家讨论的时候说：“学神最近的状态超级不对，天天冷着一张脸，也不笑了，感觉像是……嗯，你们说，梁叙的记忆是不是恢复了啊？”
在他们心里，学神是学神，梁叙是梁叙，根本不能混做一谈。
有人说：“应该是期末考压力大吧，兴许考完就好了吧。”
这个回答得到了大家一致的认可，可等到期末考完了，学神脸上仍没有出现笑容。
同学们瑟瑟发抖，朝陈煜打完招呼后立马溜了，也不敢跟他多聊天。
陈煜一一应下，几度神游。
放学铃声响起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小邻居，他寻了半天，终于在宿舍找到了。
宋知佑此时正在麻利的收拾行李，床褥都已经收拾完了，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分给他，再次视他如空气。
他顿了顿，随意扯道：“我们这个宿舍会住到高三，这些东西收好后放这就行。”
说完后他才发觉，自己究竟说了个怎样的废话。
但没想到的是，小邻居回了。
“我知道。”宋知佑起身，看向他：“但我下个学期会换宿舍。”
“换宿舍？”陈煜一怔。
“嗯。”
宋知佑说完后，也没了下一步的动作，仍看着陈煜，可直到何淑月的电话打来，陈煜也没有一句挽留。
宋知佑的眼神彻底暗了下来，冷着嗓子：“是有什么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