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柏斯在亲眼看见里面那个人的刹那,还是产生了一种即将被吞噬的恐惧。
他在网络上找过乌弩直播间的录播,知晓这个男人的长相、身形,以及一双如秃鹫般阴鸷的眼睛。
可那些都和真正直面完全不同。
乌弩的双眼如同致命的漩涡,里面填满尸山血海,没有人能够全身而退。
被乌弩盯着让柏斯不寒而栗,本能地想后退,可想到还要保护沈砚心,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向前一步,希望能尽可能挡住他。
然而坐在轮椅上的沈砚心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没有必要。
那个动作非常轻,像是蝴蝶停在袖口。
哪怕是这样一个微乎其微的动作,还是没有逃过野兽的眼睛。
乌弩终于将视线缓缓移到沈砚心身上。
“……你来了。”
他嗓音低哑得可怕,几乎不像人类能发出的声响,更像一头受伤的困兽。
在柏斯看不见的地方,沈砚心后腰的衬衫已经汗湿了,他必须要把全身的重量倚在轮椅上,才不至于痉挛。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对乌弩的应激反应竟然已经深入骨髓,哪怕这么久没见,看到对方的第一秒,他还是感到全身每一个毛孔溢出来的恐惧与疼痛。
潜意识想逃离这里,现在,立刻,马上。
他也知道,只要自己说出来,柏斯会带他离开。
然而青年的手指狠狠掐住掌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我来了。”他说,把嗓音的无波无澜伪装得天衣无缝,“如你所愿。”
“如我所愿?”乌弩重复着这几个字,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轻笑一声,“说得没错,我的愿望,的确要你来满足才行。”
哪怕他早就看见了柏斯,也看见了后者同沈砚心那些细小而亲密的互动,却熟视无睹,好像年轻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他原本靠坐在墙角,这时候起身,缓缓走到两人面前,手掌贴上玻璃。
“你在这里过得不错。”他说,“我看见了。”
他和沈砚心说话用的都是北极星的语言,还故意带了一点儿模模糊糊的口音,柏斯的人类语水平有限,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不知究竟是玻璃擦得太干净,还是乌弩的压迫感能够穿透任何材质,哪怕知晓自己是安全的,还是感到灭顶的惶恐。
柏斯如是,沈砚心亦如是。
沈砚心从未如此感谢自己被病毒侵蚀得透彻,否则心跳一定会超出该有的频率。
他没有回应乌弩的话,反问道:“你为什么来?”
“来见你。”乌弩没有任何犹豫,非常直白,“我很想你。从你……走之后。我总在想,别的东西好像对我并不重要,地位,权力……都无所谓。为什么没有抓住你呢?也许当初我握得再牢一点,你就不会离开了。你的老管家告诉我,赢得比赛,来到母星,是唯一能够再见你的方法。所以我来了。”
沈砚心闻言,死去的心脏仿佛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而那绝不是因为满足或是感动。
他慢慢笑开了,一滴汗从额角滴落,如同眼泪。
“谢谢。”他说,“能让你痛苦,是我毕生所愿,求之不得。”
哪怕乌弩的痛苦较之于他根本不值一提,不配放在天平两端。
他仍然为他的苦痛感到庆幸和愉悦。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欢愉」这一情绪了。
沈砚心平日里给人的印象总是冰一样冷漠,他几乎不笑,与所有人都无比疏远。
此时此刻,那滴将落未落悬在眼眶里的泪却让他的笑格外靡丽,像一朵熟透的、即将枯萎的艳色花朵。
柏斯望着他,并不为之惊艳,只觉得心疼。
是怎样的堆积,能让一个人用笑意来表达苦楚呢?
一墙之隔的乌弩同样皱起眉。
他的手往下滑了一点,似乎想要触碰沈砚心畅快到扭曲的笑容,咫尺之遥,却再也无法突破。
“……你恨我吗?”
这句话讲得缓慢却清晰,柏斯终于听懂了。
他像是听见了什么无比滑稽的笑话,恨不得眼睛都翻到天上去。
“恨?”沈砚心敛起笑意,反倒异常平静,“拜你所赐,什么恨啊,爱啊,我已经对这些感情都很陌生了。”
乌弩沉默地看着他。
沈砚心轻声道:“我不恨你。我只是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你了。”
乌弩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悄然碎裂。
“再也不要见了。”
那声音低如叹息。
沈砚心说完这句话后移开视线,按住面板调转轮椅方向。
柏斯还没从共情的情绪中回过神,见他要离开,匆忙上前:“我们走?”
黑发青年没吭声,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满脸倦色。
和乌弩的一次见面,一番对话,好似抽干了他的力气。
年轻的人鱼不再在意身后的囚徒有什么反应,终于敢于碰了碰他没有血色惨白如雪的脸庞,心疼道:“我们回家。”
沈砚心在意识坠入深海之前,反复想着这个字。
……家。
三天后。
原本在沙伦家的精心照顾之下, 沈砚心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然而这一次同乌弩见面却让他元气大伤,甚至还没出斯亚监狱就已经昏睡过去。
这一觉足足睡了三天才醒。他醒来时外面天色昏暗, 分不清白天黑夜。
沈砚心想揉揉眼睛, 却发现自己的胳膊被什么压着。
他低头一看,柏斯趴在床边睡得正香, 一手握着他的, 生怕他跑了似的。
……手都要被压麻了。
沈砚心动了一下, 柏斯立刻从梦中惊醒, 慌里慌张地四处看,直到确认是他, 眼神才安定下来。
年轻人眸子深处好像有水光在闪动, 反手将沈砚心冰凉的、毫无温度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中, 悄声道:“你醒了。”
房间里并没有其他人在,可他这句话还是低得像悄悄话, 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你一直在这里吗?”
“也没有,中间也回房间睡过一觉。”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刚刚吃过晚餐。你饿吗?要不要给你弄点东西来?”
沈砚心摇摇头。
“你身体感觉怎么样?难受吗?需要喊医生过来吗?”
他又摇了摇头。
“你呢?”
片刻后他问。
“我啊,我有点儿。”柏斯一本正经, “你要是再不醒过来,我真的担心得食不下咽, 夜不能寐,人都要垮了。”
“你身体挺好的。”沈砚心并没有尊重他的装可怜。
柏斯笑道:“就当你夸我了。”
他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 进行了一些毫无意义的、琐碎的对话。
沈砚心沉默了一会儿, 还是问:“他……后面会怎么样?”
他们都知道这个人称代指的是谁。
柏斯看着他:“你是怕见到他吗?”
沈砚心没有说话,柏斯当他默认, 吸了口气:“你放心, 我已经听说了, 科金博斗兽场的老板对他很有兴趣,决定担保他。”
科金博是赫特帝国最大、也是为数不多合法的角斗场,里面收录的选手种族囊括整个宇宙。
选手们在台上决斗,台下的观众可以各自投注。一旦压对了人,将收获寻常的赌场给不出的丰厚奖金。
赌徒们趋之若鹜,来自各个地方的老板更是为了培养出自己的得力选手下的血本。
因为没有任何限制,很多时候像野兽一般互相撕咬,于是有了斗兽场这么个俗名。
据柏斯所知,乌弩并不是第一个来自CC-09、被科金博保进去的丧尸王。
“进了那里,再也不可能出来了。”柏斯说,“所以你可以放心,以后绝不会再遇到他了。”
“……嗯。”
柏斯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他说第二句。
这让年轻的人鱼有些诧异,本以为无论如何沈砚心还会对乌弩有这样的结局做出一些评价,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描淡写。
柏斯没忍住,问:“那天你在斯亚监狱跟他说,你不恨他,是真心话吗?”
“是。”
“为什么?”柏斯想不通,“连我都恨他。”
“如果我注定会遇到他,注定有这么一道劫难,那么恨也没有用。”
沈砚心的声音很淡然,仿佛早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孽缘也算是缘,是缘是劫,也都不重要了。
他只求今生今世和这个人再也不要相见。
……再也不见了。
绛紫色的暮色从窗外漫进来,两人一时没说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直到响亮的一声肚子的鸣叫打破了沉默。
柏斯倒也不觉得尴尬,反而是沈砚心开口:“你刚刚说已经到了晚餐时间对吧,你去吃饭吧。”
“没关系,我不饿。”柏斯嘴硬,“我在这儿陪你。”
“去吧。”沈砚心看向他,“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好吗?”
柏斯总觉得,自从沈砚心知道要和乌弩见面后,对他的态度就有了一些微妙的改变。
以前爱答不理,把他当空气,现在反而愿意和他说说话了。
从某种层面而言,倒是要感谢乌弩那个混球。
所以他也大着胆子摸了摸沈砚心的头发:“那好,我去吃饭,一会儿就回来。你要有什么不舒服,用腕机呼叫我。”
“……嗯。”
目送年轻人离开后,沈砚心盯了一会儿窗外的晚霞,闭上眼。
倦怠潮水一样涌来,浸没他的全身。
他曾经以为只要乌弩死了或者受到惩罚,他就会解脱,最好是他能够高高在上,将这个曾经凌/辱他的人踩在脚底。
这样的场景在他过去痛不欲生的时刻幻想了无数遍,成为支撑着他活下来的、为数不多的理由。
可等到一切真的发生了,却并没有任何如释重负的感觉。
原来就算乌弩尘埃落定,他也不会自由。
唯一能让他真正、彻底自由的……只有死亡。
皇室那边传来消息,麦汀汀取回了自己的记忆,申请和麦原野一起回到贝塔象限的母星,尔后人鱼王和家里的小幼崽一同动用真正的皇室正统血脉,给予了他们可以完全恢复生命的永生之力。
等到兄弟二人从琉璃星回来之后,已经不再是半生半死的丧尸,是真正的人类了。
沈砚心为麦汀汀感到高兴,这是那个善良而勇敢的少年应得的。
但接下来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儿:沙伦小少爷从这件事中得到启发,想为他也争取一次“复生”的机会。
无论是麦汀汀和陛下的关系,还是他们和小殿下的亲密,让这父子俩挥挥手赐予一下都不是难事儿。
难就难在……沈砚心本人并不想“活着”。
柏斯又恢复了狗狗本性,天天跟在后面也不嫌烦,翻来覆去跟他念叨永生之力的好处。
沈砚心左耳进右耳出,一概不理。
在沙伦家待了这么些时日,他那么迫切地想要死去的念头的确平缓了一些。
但这一生也的确没什么值得留念,总是要死的,又何必用些逆反的手段予以扭转呢。
他不堪其扰,这么想的,也这么说了。
“……什么也不留恋吗?”
青年一僵。
沈砚心看向柏斯,后者看起来就像被一千根针同时扎上了心脏。
他倒带回想了下自己刚才说的话,他对这世间没什么留恋是事实,并不打算说些好听的来敷衍。
不是感觉不到柏斯对他的心,只是自己这样千疮百孔的残破灵魂,本来就不该与他人有什么太多的交集。
柏斯单膝跪在他旁边,急迫又恳切:“我只是……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我、我想……”
他放弃了不成形的语言组织能力,低下头,额头抵在沈砚心的手背上,声音里满是破碎的哽咽。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想离开?”
那个「离开」,指的就是……永远离开。
沈砚心沉默了。
他并不想骗柏斯。
的确,赫特星让他想死的念头有所减淡,可自从上次见到乌弩,他才明白,过去二十年的经历让他终其一生无法释怀,只要还有一天活着,还能呼吸和思考,那么就永远走不出骸骨垒成的高塔。
他没法骗自己那些事情都可以过去,无法说跨过湖泊抵达对岸就是想要的自由。
事实上,河流已经长在了身体里。
人鱼的皮肤是温暖的。
年轻的那一个贴在他手背上的温度,没有丝毫吝啬,悉数传递到他的身体里的河流。
可是这个人……
偏偏这个人,攥着他的手腕,一遍又一遍,将他从无尽的梦魇与炼狱拯救出来。
每一次他想要下沉到深渊里,柏斯都会握住他的手,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将他带回人间的念头。
青年伏在他的膝盖上,人鱼没有眼泪,却仍有倾泻而下的悲伤。
“……我没说要走。”
沈砚心摸了摸他的头发。
“你说的事情,我会考虑。”
柏斯猛然抬起头,愣愣地盯着他,好像短短两句话复杂到难以理解和消化的地步。
“你、你是说……”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似乎下一秒就要嚎啕大哭。
我可没说什么啊,沈砚心在心里默念。
但他翻过手,用掌心的低温托住人鱼的颤栗。
他给不了柏斯任何东西。
快乐,承诺,誓言,爱。
他通通都给不了。
然而柏斯也从来没打算从他这里要走任何。
想要的,无非就是他能活下去。
如果只是这个的话。
沈砚心想,他会努力尝试一次。仅此一次。
不为自己,就当是为了柏斯。
“真的吗?你说的真的、真的、真的都是真的吗?”
“嗯。”
“我、我可以亲你一下吗?就一下?要要要不然、你你、你你亲我也行!”
“……少得寸进尺。”
若他无法跨越那条河流,或许也有一人愿与他曳舟,不再自渡,选择共生。
哪怕是无边苦海,有朝一日也能抵达眼泪的尽头。
他开始重新有所期待。
作者有话说:
柏斯其实是个不在最初设想中的角色,但心心太苦了,他值得一个全心全意对他好的人,和百分之百的真挚爱意。
苦尽甘来,会幸福的!!
【家人们, 求助!!救了霸总的崽被霸总看上了怎么办?!】
是这样的,楼主是大学生,暑假在低龄幼儿托班打工, 救了一个班里一个小孩, 孩子他爸非常感激,感谢楼主多次, 比如接送上下班, 请吃饭, 以及送花。
不知道是不是楼主的错觉, 总觉得孩子他爸看上楼主了。
PS孩子爸是某奢牌珠宝的老总,英俊且多金, 就是偶像剧里那种霸道总裁, 还单身。
再PS是上过电视的那种霸总。
楼主到底是不是错觉?如果不是, 应该接受霸总的追求吗?网友们有什么好建议吗?
“你觉得这样怎么样?”
尼基塔噼里啪啦敲了一大段话,然后把电脑屏幕转向麦汀汀。
麦汀汀有一点儿轻微的近视, 要凑近才能看清。
那是个知名匿名论坛,很多人会在上面分享各种心路历程和议题,邀请网友给予参考建议。
尼基塔发帖显然很熟练, 无论标题还是内容都是娴熟地挑起话题引战方式,真要发出去, 必然会引起一片喧嚣。
麦汀汀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婉拒:“有点……太夸张了。”
“是吗?”尼基塔转回来, 皱起刚纹的眉, “我总觉得还不够劲爆,再润色一下就好了。”
麦汀汀艰难道:“真的不用……”
尼基塔捏捏他的脸:“哎哟, 小宝贝儿, 害什么羞啊, 网友人多力量大,你要相信他们,一定能给你最好的解决方式!”
她说完,把珠宝集团和托儿所改了一下,彻底遮蔽住真实信息,又修了修个别语气词,发了出去。
三分钟之后,等到尼基塔再刷新页面,这楼已经翻页了。
尼基塔得意地展示:“你看,我说吧,网友人多力量大!”
麦汀汀:“……”
密密麻麻的一页除了个别不太好听的话,大部分人只是单纯在八卦,并没有给出任何建设性意见。
男孩儿小声地叹了口气:“谢谢姐姐,我先去忙啦。”
尼基塔没忍住上手揉了下他的小卷毛:“小少爷今天没来么?”
麦汀汀看了眼手机:“说是快到了。”
“那你快准备一下迎接吧,去吧宝贝儿,祝你幸福。”
“……”
这是大三学生麦汀汀来“小蘑菇”托儿所打工的第二个月。
他年龄小,长得好,性格软,一双圆圆的小鹿一样的蓝眼睛依旧有着孩童般的纯真,没多久就成了全店的吉祥物,员工们都爱“调戏”他,尤其是尼基塔。
尼基塔是店里的老员工了,真实身份其实是“小蘑菇”的合伙人,标准的白富美,家里钱多到花不完,闲着也是闲着,来自己店里打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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