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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雾(商砚)


从农村开车到市区,来回就要一个多小时,信宿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他咬了一口三明治,“你还要在这里调查什么吗?早点查完早点回家好了。”
调查李登义生前的那些事,倒是不需要林载川亲自在场,他想要去的地方,已经差不多了。
信宿递给他一个鲜虾火腿三明治,这时,林载川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接听以后静静听了片刻,低声“嗯”了一下,道:“我知道了。你带着人先回市局吧,不用勉强她。”
林载川的表情不是很好,信宿看向他,“怎么了?”
林载川打开三明治的袋子,低声回答道:“章斐去医院看望李登义的妻子,说她现在的情况不太好,暂时恐怕不能配合警方调查。”
“好端端突然丧夫,精神重创也是情理之中。”信宿说着,又笑了一声,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就是不知道,要是她知道李登义很有可能是主动跟凶手见面、死在一个女人的手里,会是什么反应。”
凶手跟李登义到底是什么关系,现在还不能妄下定论,林载川道:“等会儿去李登义家里看看吧,看完今天就先回家。”
信宿没意见,点头。
李登义死的毫无征兆,可以说是飞来横祸,李登义的妻子听闻丈夫的死讯后直接住院了,他的孩子在学校寄宿还不知道消息,这一家人走的时候连大门都没锁,可见慌忙仓促。
林载川跟信宿推开最外面的那扇大门,从宽阔的天井走进去,檐下是两扇玻璃推拉门——李登义家里的经济条件看起来竟然还不错,起码客厅不是李秀香家那种水泥地,而是铺了一层光滑透亮的大理石瓷砖。
信宿走进客厅,略微感到有些意外。
这户人家完全不像是贫穷山村该有的装修,客厅里摆放的都是很新的大家电,颇有格调的红木茶几,中间悬挂着19英寸的液晶显示器电视,就连饮用水都是加了“过滤器”这种智商税的。
信宿瞥了一眼,“李登义家里竟然还挺有钱。空调和电视机看上去应该是这两年刚买的。”
他随手翻了翻,果然从一个抽屉里翻出了家用电器的购买凭证,只是去年一年置办的东西就花了三万多,很多用电器都还在保修期内。
信宿微微皱眉,自言自语嘀咕道:“三万块钱在农村应该也不是小数目吧。”
林载川放下手里的茶叶壶,“根据霞阳分局那边的调查,李登义生前家里是种植生姜的,在寿县村里有三亩农田,前两年生姜价格飞涨,单价翻了三倍不止,利润很可观。”
信宿闻言点点头,他向来对物价不怎么关注,不过林载川说利润可观,那花销就应该还在合理范围内。
李登义的家庭条件好的出乎他们意料,放眼整个农村算是数一数二的“豪华精修房”了,虽然收入来源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仔细想想还是有些奇怪。
李登义有个十八岁刚成年的儿子,按照那一辈人的思想,父母要给儿子“攒钱买房娶老婆”,就算有钱也不会用来这么挥霍,起码存个首付出来——而且李登义的家底完全算不上“富裕”,只是前两年走运突发了一笔横财。
他们在李登义家里调查了一圈,除了开销水平有些高之外,倒没有发现别的问题,也没有另一个女人的存在痕迹。
李登义的手机已经送去技术机构复原了,等到复原结束,说不定能从中找到他跟凶手的联系记录。
十分钟后,二人从李登义的家里离开,刚走出门没几步,迎面就碰到了一个中年男人。
那男人一脸警惕地看着从房子里出来的林载川和信宿,两步冲到他们面前,语气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林载川拿出警察证,“市局刑警,到受害人李登义的家里调查取证。”
他平静看向男人,“你是?”
中年男人一听是他们是警察,态度立刻软化下来,客套道:“原来是警察同志啊,我是李登义的哥哥,李登杰。有什么需要配合调查的您尽管跟我说,一定要把害我弟弟的凶手抓住、绳之以法!”
他点头哈腰极为热情地对林载川伸出手,林载川只是象征性地微微抬了抬右手,神情冷淡。
李登杰看着那一双黑色手套,过去讪讪握了一下。
信宿冷眼旁观,心道:看起来这兄弟俩的感情也不怎么样,弟弟都死成那样了,这个当哥哥的还有心思跟警察这里虚与委蛇。
李登杰道:“你们还要进来看看吗?我可以带你们进去。”
“不必了。”
顿了顿,林载川又问道,“李登义跟他的妻子夫妻关系怎么样?”
李登杰道:“我弟弟跟我弟媳啊,那感情好的没话说,他们儿子也有出息,考的市重点高中,在我们村都是扬眉吐气的一户人家。”
他叹了一口气,“真是作孽啊,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弄得他家里家破人亡,这人的日子过的好了,老天爷都嫉妒你。”
林载川道:“平日里有其他女性跟他走的近吗?”
“没有吧,登义从小就木讷,现在这个媳妇还是以前包办婚姻媒婆找的,这小子眼里除了挣钱什么都没有,到了季节就在家里种姜、除姜,没事的时候,就一个人去城里打工,可能在那边认识过女的?反正我是没听他说过。”
李登杰唾沫横飞道:“登义就是个木头疙瘩,有时候带他出去见见世面,结果在外面也没个女人缘,找不着个过夜的。”
李登杰好像不觉得有本事的男人在外面有两个“情人”有什么不对,以至于听到林载川问的问题,也压根没觉得奇怪,直接就这么回答了。
即便他觉得李登义“夫妻感情和睦、家庭美满”,也不耽误他带着李登义出去“找女人”。
林载川听了他的话没有什么反应,旁边信宿的表情明显冷淡了下来,面无表情转过头去,再多听一耳朵都嫌烦。
李登杰又打听道:“警察同志,你们现在有怀疑目标了吗?凶手是我们村本地人还是外地人啊?”
“目前案件还在调查中,有进展会第一时间通知家属。”
林载川道,“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是仇杀,如果你知道李登义生前跟谁有过冲突,或者想到什么线索,都可以联系警方,尤其是女人。”

晚上七点半,林载川带着信宿离开寿县村。
现在回市局也来不及了,林载川把车开到附近的市区,订了一家四星酒店。
信宿这一整天几乎都没闲着,跟着林载川到处调查走访,还爬了座山,运动量严超载,累的手软脚软,洗完澡以后就瘫在床上一动不动,感觉未来几天都不想下地了。
林载川关了灯,在他身边躺下,“早点睡吧。”
信宿“嗯”一声转过身,面对着他,往那边蹭两下,声音里带着点黏糊的疲倦困意,“长官,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林载川抬起他搭过来的手臂,用掌心轻轻按揉着,道:“去桃源村,赵洪才遇害的地方看看。”
桃源村就在寿县村的隔壁,邻居村庄,虽然说一年时间基本上不可能再有任何线索留存下来,不过既然他们来都来了,亲自去案发现场看看总是没错的,万一有什么意外发现。
信宿困倦小声道:“那你喊我起床。”
林载川:“没关系,等你醒了再去也来得及。”
不过等信宿自然睡到醒,一般没到早上九点他是不可能起得来的。
信宿难得能霸榜微信步数第一名,今天一天预支了未来一年的运动量,林载川知道他平时懒得长毛,乍一运动过度身体肯定会不舒服,帮他放松四肢,沿着修长的小臂慢慢向上按揉。
捏到肌肉发酸的地方,信宿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身体往后一躲,语气都抖了,“痛痛痛——”
他马上抽回手臂,“不弄了!”
黑暗中林载川抬眼看着他道:“就这么睡觉的话,明天醒来四肢会又酸又疼。”
信宿神情严肃坚持抗拒,“那就明天再疼好了!”
林载川无奈叹气,温热掌心握住他的手,低声道:“那我再轻一点好不好?”
“………”信宿一时色令智昏,浑身僵硬被他摆弄,有点生无可恋,一分钟打了六十次退堂鼓,最后实在是强烈的睡意战胜了酸麻疼痛,他一边肌肉酸疼的直哼哼,一边闭着眼睛睡着了。
事实证明林载川的行为永远都是正确的,信宿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一身轻松,本来抬不起来的四肢基本没有任何感觉了。
……就是这人醒的有点晚,睁眼就快十点了。
林载川买了甜豆浆和小笼包,吃完早饭就去桃源村。
信宿坐在床上,想起昨天夜里的所作所为,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走下床从后面抱着他,小声地问,“载川,你会觉得我很任性吗?”
信宿向来两副面孔——在别人面前强势冷硬、说一不二,但凡有一点不顺他意就冷下脸色,是让人敬而远之的“阎王”。但是在林载川面前,顶多算是“任性”。
林载川想了想,转过身看他,“你是说撒娇吗?”
信宿:“………”
好了,这下连“任性”都不是了。
林载川又看了他一眼,补充安慰道:“趋利避害,畏惧疼痛,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信宿麻木道:“哦。”
有时候他也会惊诧于自己竟然会这样依赖一个人,或许林载川确实改变了他很多。
吃过早餐,林载川跟信宿一起开车到了桃源村,车子只能停在外面的大路上,进了村里都是崎岖不平的土路。
“桃源”是个好名字,不过桃源村显然只只接了“世外”的寓意,跟桃源则毫无关系——地方偏僻,比起寿县村看起来破旧很多,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说是浮岫市最穷、发展最落后的村庄也不为过。
可就是在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村落,却出了一起一年都没能破获的诡异命案。
今天的太阳格外大,阳光明媚,不过毕竟是冬天,从北刮过来的寒风还是吹的人脸颊发疼,信宿迎着风走了一会儿,皱眉把脖子上的围巾拉起来,挡住了半边脸。
林载川道,“冷的话就到我身后走。”
信宿摇摇头,一只手放在自己口袋,一只手放在林载川的口袋。
桃源村里有一口古井,是村子里的闲人没事凑在一起拉家常的地方,村民穿着花花绿绿的大棉袄,拿着小马扎,几个人凑在一起,坐在避风口聊着邻里百家的鸡毛蒜皮。
年轻一辈的男女都出去创业打工了,村子里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之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在一起磨磨嘴皮子,也干不了其他的事。
林载川跟信宿在村子里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了那一口干涸的古井,还有村庄里的老人。
可能因为村子里不常来外人的缘故,林载川跟信宿一出现,那边村民的目光就都落在他们身上,直勾勾地看着,就连旁边路过的行人见到他们,也都停了下来,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二人。
一位上了岁数的老人步履蹒跚走上前招呼他们,说话口齿不是特别清楚,慢慢吞吞的问,“两个年轻人,看着很眼生,是外地人吧?是来找人的?”
林载川微微一颔首,“伯父您好,请问这里有一户叫赵洪才的人家吗?”
听到“赵洪才”的名字,老人的脸色明显变了变,不止是这位老伯,就连他身后的那些人都变得极为忌惮——好像赵洪才的死是村子里不能提及的某个“怪谈”似的。
老伯一时没回话,一个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林载川,语气不善问:“赵洪才是我们村的人,你找他有什么事吗?你是他的亲戚?”
林载川并没有在这些人面前表露身份和来意,只是找了一个借口,“赵洪才去世一年,无妻无子,死后无人供养,我只是受人之托,想在他坟前烧一些香火。”
旁边的老伯哼了一声,“赵洪才死后不配有香火。”
中年男人的脸色也冷下来,语气强硬,“你们走吧,这里不欢迎二位。”
村民的反应是林载川不曾预料的,他稍微怔了片刻,很快调整语气道:“抱歉,我是外乡人,能问一下为什么这样说吗,赵洪才做了什么事?”
中年男人沉声道:“赵洪才生前冒犯了河神,大不敬,河神降下惩罚,惩治有罪的人。赵洪才获罪而死,死有余辜。”
林载川:“河神?”
男人脸上带着某种神圣而敬畏的表情,语气虔诚道:“河神是我们桃源村的守护神,保佑老人平安长寿,保佑子孙鹏程万里,保佑庄稼收成富足。”
林载川心想,怪不得分局刑警当初查案的时候一无所获——
村民不肯配合警方调查,把赵洪才的死归咎于某个怪力乱神。
他知道越封闭落后的地方越容易信奉一些根本不存在的“神明”,但办案的时候碰到还是头一回。
信宿从来不信这些荒唐的歪理邪说,把雪白羊绒围脖往下拉了一下,露出完整脸庞,语气似笑非笑:“啧,神明保佑还能过成这样也是难得了,你们的河神难道别称穷鬼吗。”
听到信宿说话的声音,人群中一个男人忽然抬起头,看清楚信宿的脸,他的脸色蓦地变了变,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而后猝然低下头去,一步也没停留,沿着墙壁转身迅速离开。
男人没有理会信宿的“撅词”,只是单手放在胸前,低头做出祈祷的手势,嘴里振振有词喃喃道:“河神赐福、河神保佑、河神仁慈。河神赦免冒犯之人的罪过,宽恕罪人无知。河神赐福……”
信宿懒得听他说完这些神神叨叨的鬼话,忽地抬起眼,敏锐地向某个方向投去视线。
角落里空无一人。
信宿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
林载川低声问他:“怎么了?”
信宿回过头,“……没什么。”
只是在刚才某个瞬间莫名感觉到一道不太善意的目光。
可能是他看错了。
根据霞光分局那边的消息,赵洪才生前孤家寡人一个,死后尸体是村子里的人一起合力出资安置的,只是看眼下的情况……恐怕赵洪才的尸体进没进坟墓都不一定。
林载川看了一眼那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河神”。
分局送过来的消息完全没有提及,也就是说这些村民一年前在警方面前恐怕是另外一套说辞。
林载川心里转过几个念头,然后轻声道:“无意冒犯,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离开了,多有打扰。”
村民脸色阴沉地盯着他们,“以后跟赵洪才的事,就别再来了,这里不欢迎你们,否则触怒河神,不会有好下场的。”
信宿漫不经心嗤笑了一声,刚想教教这个老头怎么说人话,林载川拉了他一下,微微摇头示意,低声道:“我们先走。”
信宿神情顿了顿,明白林载川的意思——在这个地方跟当地村民起冲突,总归不合适。
而且对方还有可能是一群忠实的“信徒”。
他到底没再说什么,跟林载川一起离开了。
两人沿着来时的路离开村庄,走到林载川停车的地方。
信宿坐回车里,后背倚在座椅上,闭上眼睛道,“这个村子里的人对赵洪才的态度真是令人寻味,自发产生的群体信仰么……”

第一百四十四章
从桃源村离开后,林载川直接开车去了霞阳分局,这个村子里明显有鬼,赵洪才的死未必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当年发生的很多事要问了当初经办刑警才能清楚。
知道林载川带人过来调查案子,分区公安局局长李春和亲自出来迎接,二人的车刚在分局停稳,一位体型微胖的中年男人就一路小跑着从办公楼里赶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两个精神面貌尚可的年轻男警察——恐怕是临时千挑万选出来的分局“形象代表”。
“林支队长,真是麻烦你亲自跑一趟了,知道你今天来,我提早就过来等着了。”
李春和两步并一步走到林载川的面前,大冬天额头上硬生生出了一把汗,他还没说话先叹了一口气,然后道,“是我管辖不力,辖区内两年发生了两起命案,没找到凶手就算了,还惊动了市局。”
李春和虽然是霞阳分局公安局局长,手下管着一个局的警察,但他的职务级别比林载川足足低了两级,在他面前不敢不恭敬,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地点头哈腰。
林载川淡淡看他一眼,“带路吧。”
他对霞阳分局的管理层有所了解,李春和是“排资论辈”提拔上来的“元老”,要说办事能力真没多少,不过职业生涯从来没犯过大错,一步一步稳定升官,把其他同事都熬退休了,他就自然而然接过了局长的位置,从三年前一直坐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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