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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雾(商砚)


贺争听了他的话反应了两秒,被关在“牢房”里,能吃的东西只有——
他脸色发白,胃里翻起一阵恶心,就连以前见到沉海两个周的“巨人观”都没有这种生理性恶心反胃的感觉。
“要是有特别不听话的,最常用的办法就是电击,不费什么力气,对身体也不算特别大的损伤,还能让他们长记性。”
林载川对他陈述的犯罪事实好像没有任何反应,面不改色继续审问:“那些受害人的尸体在哪里。”
何宏硕冲他一笑:“肉的话已经没有了,你要是想找骨头,我说不定还能想想扔在哪儿。”
在旁边打字的记录员从审讯一开始就全程脸色苍白,直到听到那一句“肉已经没有了”,她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推开门快步走了出去,扶着墙干呕了起来。
审讯室外面的刑警走过来关心道:“没事吧?还好吗?”
记录员摇了摇头,手指都在颤抖,出于生理性的不适甚至超过了愤怒,她面无血色喃喃道:“……太恶心了,真的太恶心了。”
就算何宏硕再罪孽滔天,最多最多也就是一个死刑,顶天还了一条人命。
但这远远不够。
……那些无辜的孩子,不管是活下来的、还是悄无声息死去的,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何宏硕非常配合地在林载川面前交代了这个组织的全部运行流程,怎么锁定、控制那些孤儿,或者走失的儿童,又或者从各种渠道低价“购入”十岁左右的儿童,将他们控制起来,然后用难以想象的残忍手段把他们一步一步培养成何方那样完美的杀人机器。
在“成形”之后,最后把这些“杀人机器”高价卖到有犯罪需求的人手里,帮助真正的罪犯洗脱嫌疑。
何宏硕对所有犯罪经过完全坦白,甚至连沙蝎的存在都毫不避讳——
“我确实是沙蝎的人,但也没有什么能说的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
“至于我的上级,他知道我们基地出事,你现在让我联系他我也联系不上,爱莫能助啊。”
他看着没有对面脸上任何表情的林载川,突然说道:“林载川,其实我挺佩服你的。”
“我知道你……我们沙蝎的人基本上都知道你。”
“他们很多人都想弄死你,但是我不一样。”
何宏硕看着他,语气里竟然真的带着某种赞赏:“我觉得你挺厉害的。浑身没几根完整骨头了都能活下来,还能继续当刑侦支队长、还能继续出这种任务,你的这条命得多硬啊。”
说完,他颇为遗憾地摇摇头,“只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吧,要是我手下也有这么一个厉害人物,今天就不会坐在这个地方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宏硕,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走一条路,”这一场审讯行至尾声,林载川终于沉下了脸色,盯着他一字一顿冷冷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组织里的领袖吗?……不过是一个没有人性的畜生、举刀挥向弱者的懦夫,完全被利益驱使的一具行尸走肉,你简直让人恶心。”
何宏硕脸色稍微沉下来,直勾勾盯着他,一双狼似的眼里泛着血气的阴沉。
林载川起身跟他对视,话音清晰评判道:“贪婪、冷血、恶毒,毫无人性,你才是最死有余辜的那个人。”
虽然市局的刑警这一下午都忙的脚不沾地,但晚饭总还是要吃的。
尤其江裴遗跟林匪石千里迢迢地坐飞机跨省过来帮忙,总不能让他们跟着加班还饿肚子。
审讯结束后,林载川从审讯室里走出来,到办公室里找了一圈,信宿不知道跑哪去了。
他拿出手机给信宿打了一个电话,“去哪里了?”
信宿在那边道:“我回家一趟,晚上如果市局有事的话我再回来。”
林载川问:“要一起吃晚饭吗?”
信宿稍稍一挑眉:“我们两个吗?”
“还有裴遗和匪石他们。”
顿了顿,信宿回复道:“你跟你的好朋友一起吃饭,我就不去了。”
林载川跟江裴遗的身份都特殊,有些话也不一定能在他的面前说,信宿不喜欢自讨没趣。
林载川想了想,“我提前在酒店预定了十只法国蓝龙和一只五斤的黄油蟹,你不来了吗?”
信宿:“………”

第八十一章
信宿本来打算回家一个人呆一会儿,但明显立场不太坚定,跟林载川说了两句话就开车掉头去了酒店。
他把车停到停车场,一个人往前走了几步,远远就看到林载川站在酒店的楼下等他。
信宿走到他身边笑了一声:“下来接我的吗?我又不是不认路。”
林载川没承认也没否认,跟他一起走向酒店门口,“走吧。”
还有不到半个月就过年了,寒冬腊月晚上的风吹在脸上冷的有点发疼,信宿把脸往他的白色高领毛衣里面轻轻藏了一下,道:“等一下我是不是负责吃就好了,领导有什么工作安排吗?”
林载川“嗯”一声:“没有,吃完饭如果不想回市局的话我就送你回家。”
林载川知道信宿今天的心情不太好。
不知道是因为在密室里想到了什么,还是听到了何宏硕的证词,又或者因为那些孩子。
林载川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尽管那种变化细微的并不明显。
江裴遗跟林匪石已经在包间里了,见到林载川把信宿接了上来,林匪石很热情地跟他打招呼:“来啦!”
信宿微微一点头,坐在林载川的旁边。
信宿过来的晚了一点,林载川点的海鲜都上齐了,他拿起手边的小锤子,动作很熟练地敲起了蟹壳。
林匪石都没怎么见过桌子上的这些昂贵海洋生物——他们工作的地方在内陆,连淡水湖都少见,更别说面朝大海了,他们当地人都没有吃海鲜的习惯,林匪石平时也很少吃,虽然江裴遗平时会给他买很多好吃的,但是没有这种稀奇古怪的“进口产品”。
他往旁边看了一眼,学着信宿的样子拿起小锤子,敲蟹腿上面的壳。
这边两个忙着不务正业,林载川跟江裴遗同步案件进展,“目前已经确定了这起共同犯罪的主要人物,涉案人员,作案手法,受害人数,藏尸地点,基本上都交代了。”
“他们专门派人在浮岫市内各个福利院、小学、孤儿院附近长期踩点,确定适合动手的目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在外流浪的孩子,以及何方这样通过非法手段低价买卖的儿童。”
“在控制了一部分孩子之后,他们把这些受害人两两关在在一个狭小房间里,逼迫他们自相残杀,用暴力、血腥和恐惧来抹杀他们身上的人性,再借助电击等手段,经过长时间的反复训练,让那些孩子变得‘听话’,在警方面前守口如瓶。”
“等到锻炼‘成型’,那些人就会联系有需求的买主,把一个近乎完美的杀人机器高价卖出。”
林载川垂眼轻声道:“至于那些在这个过程中死掉的孩子,对那个组织来说只是适者生存里被淘汰的弱者,本来就没有任何价值。”
林匪石在旁边听的如鲠在喉,手里的虾都吃不下去了,喃喃说:“简直是丧心病狂,那些孩子得多绝望啊,听的好难过。”
如果说信宿那颗心是刀枪不入石头做的,林匪石就是一个四下漏风的果冻玻璃心,任何受害人的不幸都能捅进去一刀、搅两下。
江裴遗看他一眼,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在他碗里,“这个味道还不错。”
“呜呜。”林匪石用糖醋排骨堵住了眼泪。
林载川又轻声道:“前段时间,楚昌黎落网之后,向警方交代了庭兰的真正死因。”
说起宋庭兰,江裴遗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一丝波澜,他直勾勾看向林载川,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林载川道:“他的身份暴露的时间比我们想象的都要早。”
“当年警方计划泄露,跟庭兰的身份暴露,应该是同步的。”
“如果楚昌黎没有说谎,在我们行动之前,庭兰就已经被他们控制起来了,当时沙蝎故意留下我一个活口,也是因为他。”
说到这里,林载川的太阳穴轻微跳了一下,低声一字一字地说:“庭兰……他最后是自杀的。”
他们都是相当聪明的人,有些话不需要说的太明白。江裴遗用力握紧手指,稍微闭了一下眼睛,蹙眉道:“你们到现在都没有查出当初泄密的人是谁。”
因为查无可查,所有知道那次行动的警察,基本都死在了当场。
林匪石皱皱眉,像是想到了不太好的事,轻声开口说道:“当年裴遗的卧底身份暴露,是省公安厅一个高层泄密,我们都没有想到出卖同伴的人是他。”
林载川听懂他的言外之意,摇了摇头。
那场行动省厅根本不知情,不会是更高领导,而除了林载川以外,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没有一个活着出来。
至于宋庭兰身份,在市局除了林载川就只有魏平良知道了。
但魏平良是在市局工作三十多年的老刑警,还没有沙蝎这个组织的时候他就在市局了,曾经也多次立下赫赫战功,对沙蝎恨之入骨,而且,林载川还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
魏平良也是孤家寡人一个,没有可以被攻击的软肋,他叛变的可能性跟林载川一样是百分之零。
甚至在林载川的眼里,就算有一天他的立场动摇了,魏平良都不可能动摇一丝一毫。
从进屋开始就一直在吃虾吃螃蟹没怎么说话的信宿这时突然冷不丁插了一句话:“当年行动牺牲的警察的遗体,你们全都找回来确认过了吗?”
林载川点点头:“是的。就算尸身不完整的,后来也……拼凑起来了。”
信宿倏地一皱眉。
他本来以为是公安内部有人泄密,然后那个人假死骗过了林载川,来了一手偷梁换柱。
但如果尸体一具都不缺,那就确确实实是死了,当时的计划到底是怎么泄露的?
这四个人的智商加起来能摞到天花板,在突然陷入的沉默中,几乎能听到每个人脑部零件高速运转的声音。
……但的确没有任何结果。
林载川道:“如果想去的话,你们可以去看看庭兰。”
江裴遗一点头:“离开的时候我跟匪石会去墓地一趟。”
他又问:“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林载川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些疲倦道:“我们在明,沙蝎在暗。”
“除非他们像刑昭还有何宏硕这样,主动出现在警方的视野当中。许幼仪失手杀了他的同学,牵扯出许家还有背后的强迫卖淫组织,冯岩伍擅自指使何方杀了吴昌广,让警方注意到更多的孩子,都是他们内部人员先出了问题。”
“警方想要主动调查到他们,操作起来很困难。”
“………”江裴遗双手抱胸靠在椅子上,思考着他的话,神情冰冷沉凝。
林匪石不想打扰他们好朋友的谈话,就非常自来熟地跑过去跟信宿聊天。
林匪石凑在他面前小声问他:“你今年多大了呀?”
信宿看了他一眼:“二十三。”
虽然信宿并不喜欢这个自带万人迷团宠属性的“妹妹”,但他是林载川的好朋友,对自己也没有任何恶意,而且林匪石确实天生就有一种让所有人都愿意跟他说话的能力,信宿不介意跟他聊会儿天。
只见林匪石叹了一口气,难过地用两只手捧着脸,悲秋伤春道:“二十岁,年轻真好啊,不像我,已经是人老珠黄了,每天都不想面对已经三十一周岁开始奔四的惨痛现实。”
说完他还呜呜咽咽哼唧了两声。
林匪石那张脸蛋二十五岁说出去都有人信,跟“人老珠黄”四个字完全不沾边——
信宿本来以为他在林载川面前已经很能作妖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跟眼前这个男人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分外无言以对地吃了一口螃蟹。
“最近的梦想就是永远保持三十一岁,等明年就是永远保持三十二岁,”林匪石又好奇问,“你家里面的人,他们都同意你当刑警呀?”
他看着这小孩胳膊腿都细伶伶的,跟他一样,乍一看不像是干刑警的这块料。
听到林匪石说起信宿的家人,林载川向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
信宿想了想,最后决定对他实话实说:“是这样的,我如果不努力就要回去继承家业了,我法律意义上的爸爸是S省首富。”
“噗——”
林匪石嘴里一口橙汁没喝完,差点全都喷出来,他手忙脚乱用纸巾擦着嘴巴,满脸震惊,“咳、咳……!”
江裴遗起身走到他身边,“呛到了?”
林匪石看向信宿的眼睛亮闪闪的,好像在注视一沓行走的人民币,跟江裴遗小声震惊道:“他爸爸是他们省首富!”
只不过“法律意义”上的这个前缀有点奇怪。
信宿很无辜地眨了眨眼。
林匪石看起来是相当震惊的,一双桃花眼都睁圆了。
因为信宿跟他想象中的富二代太不一样了——没有大金链子、不开劳斯莱斯,身上也没有那种令人讨厌的土豪暴发户的气质,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忧郁系文艺青年。
而且一个“省级富二代”到市公安局端铁饭碗这件事就更不合常理了。
但林匪石表面上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非常羡慕地问了一句:“所以你们富二代真的有千万豪宅,每天开车不重样,家里有小花园有泳池有影院吗?”
信宿:“………”
林载川在旁边淡淡道:“是真的。”
信宿:“………”
是他的亲队长没错了。
四人没在饭局上聊太久,等到信宿吃完就结束了。
原因是林匪石困了。
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容易累容易困,跟着江裴遗在外面奔走了一天,刚填饱肚子就开始没精打采地打哈欠。
酒店停车场内,江裴遗单手揽着林匪石的腰,淡淡道:“我先带他去休息了。”
但是他们晚上住哪儿是个问题。
以江裴遗跟林载川两个人的关系,带着林匪石住在林载川的家里当然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信宿因为前段时间受伤一直没从林载川家里搬出去……四个人就稍微有点放不下了。
而且信宿向来不喜欢跟不熟悉的人有太密切的接触,他也未必愿意跟除了林载川之外的其他人在一个屋檐下。
林载川想了想,拿出手机,准备给他们两个在附近订一家五星酒店。
信宿这时突然说了一句:“林队,我跟你回市局。”
林载川抬起眼,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什么,信宿已经抬步上车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了。
顿了顿,林载川还是把家里的钥匙给了江裴遗,“你们在我家睡吧,帮忙喂一下家里的警犬,我跟信宿今晚在市局加班不回去了。”
江裴遗一点头,接过钥匙,带着几乎挂在他身上的林匪石离开了停车场。
林载川上车以后没说话,只是转头静静看着旁边的人。
信宿感受到他的注视,笑了一声解释道:“来者是客,他们两个是来帮忙的,总不能让他们去住酒店。”
他嗓音懒懒道:“那我就勉强委屈一下在办公室沙发上睡好了,反正也不是没有睡过。”
林载川轻声说:“不用。我先送你回别墅,等市局那边的工作结束回去找你。”
在他这里,信宿不需要因为任何人勉强自己做任何事。
听到他这么说,信宿眼睛微微弯了下,终于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狐狸尾巴,带着一点鼻音道:“怎么,林队终于愿意跟我同居了吗?”

第八十二章
信宿最后还是让林载川带着他回市局了,他对睡觉的地方从来不挑,随便窝在哪个犄角疙瘩都能睡上一晚,倒也没有什么“委屈”——他就是故意在林载川面前卖个乖,讨一点好处。
回到市局,林载川直接去了审讯室,而信宿去跟何方见了一面。
这段时间何方一直在市局由专人看守——他没有任何一个法律意义上的监护人,与其说是拘留,把他放在市局里更像是一种收留和保护。
刑警们本来非常痛恨这个冷血无情的小杀人犯,但随着真相一层一层浮出水面,了解到这个孩子可能经历过什么,对他的怜悯就逐渐大于痛恨了。
能在那种地狱一样的地方活下来,简直是一场生不如死的磨难。
不过这种情绪的变化完全不会影响信宿,他永远像一个无动于衷的旁观者,带着某种置身事外的冷静与冷漠。
信宿推开门。
何方的手里拿着一本小学教材,低着头跟着书本上的标注认字,一个刑警坐在他的旁边,教他上面的拼音怎么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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