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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雾(商砚)


他又道:“而且,闹了这么一出,还抓住了你们内部几个心怀不轨的‘老鼠’,以后你身边也清净不少。”
信宿极愉快地低笑了一声:“那这么说来我还要多谢你了。”
一股无形的、剑拔弩张的紧迫感沿着无线电传到了手机另外一边。
阎王和宣重的关系,从来都算不上好。
但霜降和沙蝎不是从一开始就敌对的,在周风物还活着的时候,他跟宣重志同道合、臭味相投,甚至有合作关系。
自从周风物死后,宋生唯我独尊、傲慢独断,从来不屑于跟其他组织有任何来往,阎王又跟宣重有一箩筐的新仇旧恨,两个组织的合作就此告吹。
信宿去年考进市局刑侦队,是为了对付谁,他们都心知肚明——即便在信宿的帮助下,市局接连摧毁了沙蝎的几个重要窝点,宣重也没有跟信宿直接翻脸。
像他们这种规模的犯罪组织,牵一发而动全身,谁都不敢轻易发起“内斗”,否则下场一定是两败俱伤,让公安那群条子坐收渔利。
这两个人都相当聪明,纵横捭阖,不至于为了这一点可再生的利益,彻底撕破脸皮。
——信宿和宣重都再清楚不过。
信宿在沉默片刻后,语气冰冷道:“赵雪的事,我可以装作不知情,她还不到十二岁,不管是什么身份,市局都管不到她的身上。”
“但另外那个女人,既然撞到我的眼珠上了,就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
信宿轻轻问道:“你觉得呢?宣爷。”
宣重在背后怂恿着霜降的人出去“自立门户”,这已经是犯了道上的忌讳,按照阎王以前的性格,不从他的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连皮带血的肉,那都是心慈手软了。
用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换阎王的息事宁人,宣重当然乐得做这笔买卖,简直是乐意至极。
“当然。”宣重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道,“明天你去市局的时候,就会听到一个截然不同的真相。”
阎王:“那就再好不过了。”
“话说回来,你在市局待了半年多,想得到的消息都已经到手了吧,还没有回去的打算吗?该不会乐不思蜀,条子当的太舒服,不想走了吧。”
宣重语气玩笑道,“还是跟林载川假戏真做,猫和老鼠的游戏玩上瘾了?”
信宿轻轻垂下眼,灯光下的脸庞秀丽而冷漠,神情格外阴翳。
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轻快笑意。
“说不定很快了。”
宣重笑道:“等你回来,一定通知我亲自为你接风洗尘——毕竟那才是阎王应该待的地方啊。”
他意味深长道:“有些东西可不能长时间见光,不然魂飞魄散、什么都不会留下,你说对吧?”
信宿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直接挂了电话,手机远远扔到了一边。
房间里安静片刻,秦齐从屏风后走出来,手里端着一杯色泽浓郁的红葡萄酒。
“当年背着霜降出去发展毒品贸易网的人,虽然肯定不止他们四个,但是起码有了眉目,慢慢拔出萝卜带出泥,迟早能把那些人都调查出来。”
秦齐问道:“我们是不是可以下一步的计划了?”
信宿默然喝了一口红酒,冷着脸没有吭声。
秦齐看他这个反应,知道他是不愿意。
“你到市局这段时间,削减了沙蝎很多势力,宣重也跟着元气大伤。”秦齐低声道,“你进入市局最开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霜降是个大型毒品犯罪团伙,没有办法在明面上直接跟沙蝎的人翻脸,毕竟再怎么说也是“蛇鼠一窝”,犯罪集团内斗只会让外人占了便宜。
信宿想逼着宣重狗急跳墙,主动露出水面,只能通过警方的势力。
他确实也做到了。
一次次“不经意”给警方提供沙蝎的信息,从刑昭,到何方,到戴海昌,乃至大刀阔斧地清洗了霜降的“内鬼”,让沙蝎再也无法依附他们“吸血”。
宣重表面上跟他和风化雨,背地里可能恨不能把他挫骨扬灰,做梦都想把阎王除之而后快。
“当初我们迟迟没有行动,一是考虑那些内鬼,二是考虑宣重不肯露面,现在内忧外患都基本解决了,你还在想什么?”
秦齐顿了顿,眼神看着他,试探着问:“还是说,你还没做好跟林队摊牌的准备?”
信宿像是被他说中了什么,眼睫垂下去,慢慢吐了一口气,还是没吭声。
杯子里的红酒几乎见了底。
跟阎王相处了那么长时间,秦齐也算是勉强了解他的性格,稍微能猜出他在想什么,出言安慰道:“阎王,虽然你跟林队看起来不是在同一个立场,但是,你做的这些事也都是顺势而为,跟他一样都是想要铲除罪恶的人。你跟他坦白一切,林队未必不会站在你这一边。”
听到这句话,信宿终于抬起眼睫,嘲讽似的看了他一眼。
他冷淡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让他站在我这边。”

第一百七十五章
秦齐愣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信宿会说这样的话,下意识道:“我们要对付沙蝎,还要处理霜降内部这些牛鬼蛇神,人手未必能够,有市局的帮忙,我们的行动会更……”
信宿打断道:“这本来就是我跟宣重之间的事,把市局卷进来这么久,已经够了。”
他说话时的语气不容置疑,神情又带着几分过于冷漠的固执。
秦齐心想,阎王平日里行事作风虽然没到“不择手段”的地步,但是利用公安的力量除掉那些犯罪分子,他不会介意做这种事——这本来就是警察的责任之一,信宿不过是给他们指了一条路。
现在说他不想把市局卷进来,无非就是不想让林载川牵扯进这件事,毕竟无论是沙蝎还是霜降,内部都有很多凶穷极恶的亡命徒,一旦爆发了大规模的冲突,甚至你死我活的枪战,场面势必相当危险。
——而且,他好像从来没有觉得,他跟林载川是“一路人”。
秦齐张了张嘴,感觉人家小情侣的事他也不好开口说什么,阎王的决定也不是谁都能改变的,半晌只能道:“……周风物死了快五年了。”
信宿看了他一眼:“我知道——宣重那边没有消息之前,暂时不用不要有什么动作。”
“我先走了。”
从确定关系以后,习惯了跟林载川如影随形,他能自己出来活动的时间其实不多,这次说出来买晚上要用的火锅食材,才到酒吧里坐了一会儿。
信宿走向停车场的suv,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室里。
他后背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很久没有动作。
寂静车厢内,秦齐的声音又在他的脑海中响起:“我们是不是该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了?——你在想什么?”
尽管信宿心里早就给这段关系定下了一个期限,每天、每天都在一分一秒地倒计时,他知道总会有结束的那一天,也自认已经做好分离的准备——然而当那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他站在一个早就应该做出选择的路口。
还是难以迈出那一步。
……归根到底,还是舍不得。
信宿叹息一声,身体伏方向盘上,脸颊埋在手心里,低声喃喃道:“我好像没有什么可以给你了。”
这段感情到现在,他好像真的没有给过林载川什么,甚至连对他的承诺都要毁约。
信宿的手放在心脏的位置。
那颗心在冰冷的,轻微的跳动着。
信宿从来不是一个惮于苦难的人——曾经那样昏暗的、人间炼狱般的生活,不见天日的十四年,换一个人可能被侵蚀的连灰都不剩了,可他脱胎换骨似的走了过来。
……这是他第一次不想面对什么。
丝毫不理智的拖延、甚至逃避着一件事的发生。
直到命运洪流裹挟着他,推着他越来越近,不得不踏上终点的那一刻。
信宿拎着三袋子火锅食材回家,有羊肉卷、牛肉卷、鱼卷,丸子,毛肚,海鲜,零零总总什么都买了一些,虽然说只是一个出门的借口,他确实想吃火锅了。
刑警的工作总是很忙,压力最大的时候,连轴转两天可能都吃不上一顿囫囵的饭,现在案件调查接近尾声,终于能闲下来慢慢品尝美食。
林载川把他拿回来的材料简单分门别类的整理了一下,用不同盘子盛着摆满了桌子,信宿对蘸料的口味比较挑剔,不吃葱姜蒜,淡了不吃、油了不吃、辣了也不吃,很多毛病,以前还愿意自己动手调制,后来吃过一次林载川给他调的蘸料,就怎么都不肯将就了。
他们二人坐在桌子两边。
中间的鸳鸯火锅热气腾腾,圆滚滚的丸子在滚沸的水面漂浮着,骨汤浓醇的气味在白烟里满溢出来,干将趴在一旁紧紧盯着火锅,直咽口水——
这个画面简直有了几分鲜活的烟火气。
在父母去世后,信宿其实已经很少憧憬这样的画面,但林载川让他见过了很多、很多次。
林载川让他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明亮世界,给他原则之内几乎无限度的纵容、偏爱、保护。
……美好的像梦一样。
只可惜他是过客,驻足已经是奢侈,更不能久停。
信宿垂下眼,咬破了一个有些烫的鱼籽福袋,一股热意在唇齿间散开,“载川,我有一句话好像没有告诉过你。”
林载川“嗯?”了一声,抬起眼看向他,温和问:“什么话?”
信宿轻声:“我好像……”
好像比想象中的还要爱你。
——这句话没来得及说出来,他的话音被一阵突然的铃声打断。
林载川拿过放在一旁的手机,来电号码是今天晚上在市局值班的刑警。
林载川问:“什么事?”
值班刑警道:“林队,陆鸣霞到市局来了。”
“说是有话想跟你说。”
因为涉嫌故意杀人的证据不足,陆鸣霞被扣在市局超过72小时,暂时被释放了出去,只是不许她离开浮岫市、随时等待警方的传唤通知,配合调查。
她刚被放出去没多久,怎么又自己回来了?
林载川稍微一蹙眉:“我知道了,你直接带她去审讯室,我这就过去。”
“明白。”
挂了电话,林载川又问他:“你刚刚想说什么?”
信宿安静了片刻,笑了一下:“……没什么,先去市局吧,陆鸣霞这个时候过来,应该是有什么新的线索了。”
林载川轻轻握住了他细伶伶的手腕,总觉得信宿刚才要说的并不是一句兴之所起的什么话,而被打断了一次,就没有勇气再说出口。
突然有了工作,这顿火锅也没有吃到最后,干将的碗里堆满了各种肉类丸子,还有剥好了的竹节虾仁。
二十分钟后,林载川跟信宿一起走进审讯室,陆鸣霞的目标落在信宿的身上,意味不明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声音平静道:“林队长,我是来自首的。我知道赵雪的行动计划,她想杀了李登义,让我帮忙,我答应了。”
“作案的绳子是我去买的,我帮着赵雪把李登义弄晕了,绑在树上,完全控制住他,在确定赵雪一个人也能杀了他以后,我就离开了现场,伪装出我不知情提前离场的假象。”
陆鸣霞把案发细节一五一十地在审讯室里复述了一遍,赵雪是如何联系她的、二人怎样策划了这一场谋杀、事后怎样计划脱罪……只不过她们的交流基本通过面对面的方式,就连陆鸣霞本人没有留下能拿出来的证据,怪不得警方什么都没有查到。
“好奇怪啊,陆鸣霞为什么会突然改口,承认了这些事。”
外面旁听的章斐小声诧异道:“这时候可没有坦白从宽这一说啊。”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句话并不是什么时候都适用的,只要陆鸣霞闭上嘴,警方已经有些无计可施了,最后没有证据,无论如何都到不了“故意杀人”的那一步,就算检察院愿意起诉,最多可能只是一个缓刑。
可如果她在警察面前承认,帮助赵雪实施故意杀人的计划,并且亲身参与其中,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免不了的牢狱之灾。
陆鸣霞现在的行为无异于“我锤我自己”,亲手把自己推进了监狱——明明前两天在市局还一口咬定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被赵雪利用的无辜“工具人”,现在又突然承认了她的罪行,前后行为的转变简直让人费解。
除非……
除非有人对她说了什么、让她去做什么。
不过,只是自首还远远不够,“孤证不能定案”,就算有了陆鸣霞本人的口供证词,但如果没有相关佐证,排除合理怀疑,只凭嫌疑人自述是无法定罪的。
市局还要继续向下调查——不过有了陆鸣霞的主动配合,侦查工作相比之前会容易许多。
“吱呀”一声。
林载川推开办公室的门,信宿在他身后跟他一起走了进去。
林载川转过身,深而静的目光看着他,低声道:“信宿。”
信宿忽然被点名,轻轻“啊”了一声:“在。”
林载川声音很轻:“关于陆鸣霞,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这突如其来的自首实在是太反常了,就连下面办公室的刑警都觉得不对,林载川不可能没有察觉。
这个女人被关在市局那么多天,都不肯吐一个字的实话,但在信宿跟赵雪“单独谈话”之后,陆鸣霞就突然悔过自新,回来自投罗网了。
这已经很难用单纯的巧合来解释。
林载川知道信宿在里面起到了某种作用,他向来不愿意勉强信宿,必须对他毫无保留。
一直以来,信宿愿意说的,他会听,信宿不愿意说的,他不多问。
他答应过信宿,不会让他觉得枷锁、束缚、“不自由”,一直以来林载川都把这件事做的很好。
可事关案情真相,其中缘由是不得不调查清楚的。
林载川注视着他,“那天下午,你跟赵雪都说过什么?”

听到林载川的话,信宿安静了片刻。
他其实猜到了林载川会问他这个问题,或者说他是有意这样做,让林载川主动怀疑到一些事情。
以林载川的心思缜密,他会沿着这些蛛丝马迹,逐渐想通很多事……这样在跟他彻底摊牌的那一天,应该会容易接受许多。
信宿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语气平静道:“赵雪的背后是沙蝎。”
林载川看着他,瞳孔骤然一缩,眼神里的光几乎凝成了一簇。
信宿不再跟他隐瞒,“根据我的了解,李登义是沙蝎的人,但是因为犯了组织里的一些忌讳,宣重想除掉他,所以像当年培养何方那样,借了赵雪的手——显然赵雪要比何方的手段高明许多,到最后都能把警方蒙在鼓里。”
信宿没有提到他跟宣重的“交易”,只是解释道:“这个时候把陆鸣霞推出来,是弃兵保帅,让市局找到一个能够处理的嫌疑人,不再继续追查下去,防止沿着这条线找到更多不应该被警方发现的东西。”
有些话他们心知肚明——在这个过程中,信宿或许起到了某种不可替代的作用,促成了眼前的局面,至少应该被惩处的犯罪嫌疑人已经在警方面前认罪落网。
林载川消化着短短几句话里的庞大信息量,半晌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没有再问其他细节。
这个反应让信宿稍微怔了一下,然后他像是心情很好地笑了起来,带着一点鼻音问:“这样就好了?都不怀疑一下这些话的真实性吗?”
“我不会怀疑你。”林载川望着他轻声道,“小婵,这些事你愿意对我解释,我就愿意相信。”
林载川知道信宿其实很少对他说谎,他会在最大限度内把能说出口的真相都告诉他——至于那些暂时还不能宣之于口的,林载川不愿意勉强。
信宿“唔”了一声,稍微挑了下眉道:“刚刚不是还叫信宿吗,怎么这个时候就叫小婵了。”
林载川:“………”
信宿脸上故作落寞难过的表情,娇里茶气的:“好伤心啊,这样严肃地喊我的名字。”
林载川:“…………”
他垂下眼思索片刻,“那我向你道歉好吗?”
“……”信宿无语半秒,“你是真的一点情趣——”
“林队!”
贺争风风火火推开门进来,特别不解风情地打断了某人的调情,“根据陆鸣霞提供的手机号码,我们技术部门恢复了她跟赵雪的部分联系记录,其中有涉及‘计划’的部分,但内容说的很隐晦,不知道能不能说服检察院那边的人,我觉得加上陆鸣霞本人的口供应该是可以的!”
林载川伸手翻了翻他拿过来的文件,快速浏览着其中的信息。目前能够找到的线索也只有这些了,陆鸣霞本人都拿不出更多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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