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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雾(商砚)


霜降用来储存毒品、原材料的仓库里里外外都是电子眼摄像头,从里面带走什么东西,即便做的再隐蔽、再天衣无缝,也经不起一帧一帧的调查。
只要愿意花费足够的人力和时间,总是能查出来的。
大厅仍然一室安静。
信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两下,像是有些不耐烦了,对旁边的人道:“通知宋生过来,他底下的人惹出来的事,让他自己看着办——在这件事调查清楚之前,所有人不准踏出这间房子半步,否则我就当你自寻死路了。”
眼见着那人就要拿出手机给宋生打电话,终于,一个男人咬了咬牙出声道,“等等,阎王。”
他头上满是冷汗,喉结接连滚动了几下,艰难开口道:“是我……是我弄过去的货。”
从警方盯上桃源村开始,他就一直提心吊胆,唯恐阎王发现了什么——
然而那不好的预感还是成了真。
即便他已经把桃源村里所有的东西都毁尸灭迹,阎王竟然还是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了一包蓝烟!
他知道这件事绝对瞒不住了,一旦阎王要查,就绝对瞒不住,与其落到宋生手里,还不如在阎王面前承认,说不定还能有一条活路。
看到坐在长桌另外一侧的那个男人,信宿轻挑了下眉,抬步慢慢走了过去,一只手轻轻放在他的头上。
“要我说,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霜降带给你的财富,下辈子也足够了。”
信宿俯身轻轻道:“可是你这辈子,恐怕是花不完了。”
“………”放在他脑袋上的仿佛不是一只手,而是五根尖锐的毒针,那男人浑身冷汗涔涔,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声音发着抖,“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当初就是一时鬼迷心窍,想钱想疯了。”
他语不成调道,“阎王,求你再、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再也不干这种事了,保证再也不做了,放过我这一次,你让我做什么、做牛做马都行!”
闻言信宿轻笑了声,嗓音低柔,“可惜了,我身边最不缺忠心的狗。”
听到信宿这么说,那男人神情灰败,面色迅速惨白如死灰。
信宿垂眼:“这样吧,我给你指一条路。”
男人浑身一个激灵,反应激动道:“您、您说!”
下一瞬间,所有人都听到“噗”的一声,那是刀锋割过皮肉、撬断骨头的悚人声响。
男人仍然坐在椅子上,一把短刀从他的脖颈右侧插了进去,直接贯穿而过,锋利刀尖从左侧捅了出来。
除了滴滴答答的血液自刀尖落地的声音,整个大堂里没有声响。
所有人噤若寒蝉。
“黄泉路。”
信宿微微俯下身,在他耳边带着笑意轻轻道,“给你一个好死,你应该对我感恩戴德吧。”
男人的身体不停抽搐起来,瞳孔放大到了极致,喉咙里发出恐怖至极的“喝喝”声响。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面色死一样的白。
即便很多人手里都握着人命,他们早就是亡命徒,可此时仍然感觉到从骨头缝里渗透出来的恐惧。
信宿轻轻向外一推,尸体轰隆一声倒地,他看也没看一眼,嫌恶似的用纸巾擦了擦手,抬起眼,一字一顿:“一只蟑螂出现在阳光下的时候,角落里的蟑螂已经多到塞不下了。”
“这些年,还有谁在外面擅自‘自立门户’、吃里扒外的。”
“现在承认,我可以既往不咎,这件事到此为止,不会传进宋生的耳朵里。”
“否则。”
“我可以保证你们的下场比他惨烈百倍。”
信宿说完这些话,很多人立刻反应过来,这不仅仅是承不承认有“二心”的问题,而是“站队”的问题——
今天在信宿的面前坦白,明天即便是活着,也永远有一个把柄落在阎王手里,他们不得不站在阎王的那一边。
那就是在跟宋生作对。
整个会议桌上一时没有一个人说话,安静的针落可闻。
信宿手腕一转,把刀从男人的脖颈里抽了出来。
大动脉的血豁然向上喷了出来,溅了信宿一身。
温热的血液吸附在风衣上,完全浸透了信宿的衣服,甚至有一些溅到了他冷白的脸上,又沿着脖颈滴落下来,留下一道血痕。
信宿只是面无表情地直起身,五官妖异到令人震撼的冰冷。
在周风物死后,信宿这些年已经不再做什么惊骇世俗的举动。
以至于很多人都忘了他是那个让人恐惧到肝胆俱裂的阎王,一时间胆寒到鸦雀无声。
信宿像是厌倦了跟他们在这里浪费时间,冷淡道:“看起来,你们都更想让宋生来处理不听话的狗。”
“我当然没有任何意见。”
刀尖在信宿手里转了一圈,他扫了一眼剩下的人,转身向外走出大厅,淡淡命令:“地上的东西处理掉。”
“等等,阎王!”
有人在背后叫住了他。
阎王虽然喜怒无常、又暴虐成性,但还从来没有食言过。
这件事被宋生知道,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好下场。
但既然阎王说了可以放他们一马,那么这个时候投奔阎王,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说话那男人磕巴道:“我、我在容城,有一个地方。”
“但,但不多,这么多年,加起来也就不到两百万。”
信宿淡淡看了他一眼,“这两百万,打到霜降的账户上。”
男人浑身一软,差点直接瘫坐到椅子上,劫后余生的喘着粗气:“我回去就、不,我现在就打过去!”
两百万买一条命,没有人不愿意。
看到阎王竟然真的放了他一马,又有两个人承认了他在霜降之外还有“私活”,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全部地点。
信宿等了片刻,没有其他人了。
“在霜降那么多年,绝对不止他们三个人做了这些事。但你们不愿意承认,我当然不会勉强。”
信宿轻声道:“早点准备让人给你们收尸吧。”
说完,几个人跟着信宿一起离开。
“妈的!——”
这时,身后人群忽然爆出一声怒骂,一个面相凶煞的男人掏枪对准信宿的背影,一刻没犹豫砰砰两枪扣下扳机!
他以前得罪过阎王很多次,现在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只要阎王死了、这件事就永远不可能传到宋生的耳朵里,只要阎王永远留在这里……!
这几乎是猝不及防的惊变,离信宿最近的那个男人神情刹那间巨变,失声道:“信宿!!”
他几乎是纵身跃起,把信宿扑到在地,“噗”的一声响,子弹穿过皮肤的声音无比清晰。
有一枪打歪了,另一枪打在男人的后腰上,又贯穿而出,擦着信宿的风衣边缘落到地面,带出一串血痕。
信宿单手支撑起来,骤然转过身——
看清楚眼前人的脸,信宿瞳孔微微放大,手脚瞬间完全冰凉。
然而他说出的话冷漠而冷静,声音甚至没有一丝颤抖,他一字一字道:“准备凝血剂,让裴迹马上开车过来。”
开枪的那个人已经被信宿的人控制住,被七手八脚按在地上。
很快有人拿来了凝血剂,信宿把那些粉末洒在男人腰间不断冒血的伤口上,整个过程都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看其他人一眼。
没过十分钟,姓裴的医生开车赶了过来,看了眼男人的伤口,又看了眼信宿,道:“把人送到车上,要尽快送回到那边缝合伤口。”
几个人把受伤的男人抬了出去,信宿起身,走到开枪的那个人眼前。
他轻声道:“既然你想活着,那我就让你活着。放心,我不会让你断了最后一口气的。”
男人神情陡然巨变。
信宿走出大堂,头也不回离开会所。
信宿上了车,车厢里蔓延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除了伤者和医生,没有别人。
他怔怔的看着躺在担架上的男人,脸上竟然露出了某种空白又无措的神情,声音轻微发着抖:“陈叔,不要睡,再坚持一下,我们很快就回家了。”
他闭了闭眼睛,紧紧用力握着男人的手,“陈叔叔……”
陈叔慢慢睁开眼,语气欣慰地说:“还好,你没事……”
一大口鲜血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男人竟然咧开嘴笑了一下,断断续续说:“不然,我都不知道……”
“咳、咳咳,不知道、怎么跟老秦交代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信宿握着他的手,喉结滚动了两下,他的声音很低,说给陈叔、也像是说给自己听,“……不要说这种话,一定不会有事的。”
陈叔跟在信宿身边很久了——在秦齐的身份没有暴露的时候,他是秦齐培养在霜降帮助传递消息的线人。
大型犯罪组织里的卧底大概分成两种,一种是像宋庭兰、江裴遗这样,由警察培养的精英,受过长期专业的卧底训练,像一根锋利长钉直接插入敌人内脏。
还有一种就是从犯罪组织内部发展起来的“眼线”,负责帮助联络、双向传递信息。
陈叔就是后者。
曾经秦齐在卧底在霜降,将他发展成了警方的一条暗线。
在秦齐“牺牲”后,陈叔就一直跟在信宿的身边,在阎王的羽翼尚且没有丰满、霜降内部很多人想把他除之而后快的时候,他救过信宿很多次的性命,出生入死。
——那是信宿在这个危机四伏的龙潭虎穴里,为数不多的可以信任的人。
他的年纪比秦齐还要大一些,信宿平时在人后叫他陈叔。
陈叔的情况很不好,因为疼痛和失血逐渐失去了意识,眼皮越来越重,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信宿稍微垂下头,一颗水珠从他的眼眶滚落下来,沿着下巴落到地面。
这么多年,他从一无所有走到现在,信宿以为他没有什么不能接受、没有什么不可以失去的。
可有些痛楚大概是不能“习惯”的。
裴迹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道:“我看了他的情况,子弹没留在体内,那位置应该伤不到内脏,回去做好止血、清创,防止伤口感染,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你也别太担心了。”
“老陈,再坚持一下。”
信宿小心捧着陈叔的脑袋,让他枕在腿上,冰冷指尖擦掉他的唇边的血迹,一言不发。
裴迹问:“怎么闹到这种地步?”
信宿用力捏了一下眉心,语气疲惫道:“市局调查到了一个在外面接私活的内鬼,我本来想借着这个机会,名正言顺找到那些背着霜降向外发展交易网的人,方便后面一起连根清除。”
信宿低着头喃喃说:“是我的错,我把他们逼的太急了。”
裴迹没说什么——从来没有人能够做到信宿这一步,他对信宿的任何一个决策都没有资格的评价。
裴迹把车开回私人诊所门口,打开后车门,“帮个忙搭把手。”
二人抬着担架,把陈叔送进手术室。
裴迹是霜降内部的专用医师,他这里的医疗设备比中心医院还要先进,本人的医学水平也是国内顶尖——他是信宿的养父张同济推荐过来的人,拿钱办事,留学回来以后在信宿手下工作有四年了。
裴迹换了一身无菌服进了手术室,信宿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目光落在虚空中某一点,他的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近乎荒凉的空洞。
过了快两个小时,裴迹才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神情疲惫:“输了两袋血浆,命是保住了,伤口已经处理缝合,但有一点感染迹象,已经打了抗生素,明天早上要是能退烧的话,应该就没事了。”
他瞥了信宿一眼,话音顿了顿:“阎王,你回去换身衣服吧,你这……走在大街上要被人报警抓起来了。不用担心,老陈这边有什么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信宿穿着一身黑衣,从外面倒是看不出什么,只是他身上一股浓郁到刺鼻的血腥味,不用走到他的身边就能闻见。
信宿不能在这个地方久留,裴迹说陈叔没有性命危险,他去手术室里看望一眼,陪了他片刻,独自开车回到了霜降基地。
这时已经将近十二点,很多人已经从会所回来了,他们对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明显心有余悸,信宿走进来的时候,这些人看着阎王的眼神带着无法掩饰的忌惮。
信宿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径直回到他的房间。
他把风衣脱在房间门外,里面穿着的白色衬衫上都是大片大片的血迹。
信宿脱了衣服走进浴室,冰冷刺骨的水流哗啦一声迎头落下,他闭上眼睛,皮肤上的血液被冲刷成淡红,沿着他的躯体滚落到地面上。
浴室的空间已经非常大了,然而鼻腔里仍然充斥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浓郁到几乎令人作呕,信宿的脸色在冷水的冲刷下呈现出一种毫无人气的惨白,青色血管都隐约可见。
直到流到出水口的水流从红色转成透明的白,信宿抬起手关了水阀,踉跄走到洗手台上,身体伏在冰冷坚硬的台面上,撕心裂肺干呕起来。
“呕、”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起大片大片的鲜红血色,流向四肢百骸,瞳孔都染了一分红意。
“咳、咳咳……”
信宿手指抓着冰冷台面,手臂泛起青筋,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发颤。
他看起来太瘦了,背后的一双蝴蝶骨凸起的形状几乎尖锐。
信宿晚上本来就没有吃东西,几乎就是在干呕,吐到最后,连苦水都吐不出来,胃部剧烈痉挛着,泛起难以控制的恶心。
闭上眼睛,他看到很多浓稠的血,手上、身上、地板上,四面八方,到处都是血。
“呕——”
信宿猛然弯下腰,喉间一阵剧痛,吐出来的酸涩胃液掺了几缕血丝,连带鼻腔一线都刺痛起来。
“咳咳……!”
他已经完全站不住,脱力跪到地上,膝盖骨“砰”一声闷响,他浑身轻微发抖,无意识抬起手擦掉唇边的水迹,瞳孔几乎是涣散的。
有人听到声音,壮着胆子在外面敲了敲门:“阎王,您没事吧?”
信宿眼前天旋地转,耳边回荡着轻微的耳鸣声,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那人没得到回应,担心他在里面出了什么事,打开门走了进来,浴室的门从外推开了一条缝隙——
信宿脑袋一偏,随手抓了一瓶沐浴露扔了过去,哑声骂道:“滚!”
玻璃瓶瞬间在地板上四分五裂,一声清脆裂响。
那条缝隙瞬间合上了。
许久,信宿扶着门框慢慢站起来,刚洗完澡就浑身冷汗涔涔,他一步一步走到卧室,拿起一条浴巾披在身上。
他这时的脸色看起来简直就像一具没有生机的尸体,他一动不动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过了没多久,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信宿睁开眼,拿过手机,看到来电人是载川。
他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语气放的很平静:“载川。”
林载川“嗯”了一声,问他:“晚上还回家吗?”
“……不回去了。”信宿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哑,即便信宿已经努力控制,他的情绪还是显而易见的不好。
林载川那边静了静,片刻后轻声问他:“怎么了?”
信宿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说道:“载川,我可能……”
我可能……不能在你身边太久了。
我可能没有办法跟你走到最后了。
林载川那边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以及衣物摩擦的簌簌声响,他问:“你现在在哪里?”
信宿:“我……”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林载川又问一遍:“你在哪里?”
他轻声道:“信宿,我去接你回家。”
信宿已经很累了,连抬起手指都觉得费力气,可是他也很想见到林载川,很想很想。
在沉默三四秒钟后,他说了一个地址。
林载川说:“等我二十分钟,好吗?”
信宿低低地“嗯”了一声。
挂了电话,他动作缓慢地从床上坐起来,走到衣柜前拿出一套衣服换上,准备出门的时候,信宿稍微顿了顿,折返回去,从抽屉里拿出一瓶没有开封的男士香水,点在两只手腕上。
信宿跟林载川说的地址是附近的一家四星酒店,他收拾好自己,徒步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看到林载川的车刚好从远处开过来。
林载川打开车门下车,走到信宿身边,这人大冬天连一件厚外套都没穿,保暖秋衣外面套了一件雪白毛衣,就这么站在马路旁边,脸色苍白的像鬼一样。
林载川把手里的羽绒服外套披在他的身上。
信宿伸出手抱住他,安安静静靠在他的身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车辆的灯光在地上落下两道长长的影子。
林载川让他抱着,抬手抚摸他的头发、后脑,感觉到信宿的后脖颈都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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