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韶光则找了一处灵泉,将饮真泡了进去,希望能够让它恢复过来,自己则去了藏书阁。
这处藏书阁并不是供普通弟子们随便借阅读书的地方,而是用于专门存放一些艰涩拗口的典籍,这些书籍上面记载的功法都比较偏门,在外界基本早已失传。
为了防止没有甄别能力的弟子误入歧途,只有门中的少数高层才能进来观阅。
但自从问旻在这里离奇被人所杀,又始终没等追剿到凶手之后,这个地方就被尘封起来,再没有什么人踏足了。
慕韶光到了藏书阁的门口,深吸一口气,开启结界。
只听“轰隆”一声,两扇大门缓缓敞开,一股血的腥气混合着尘土的味道,向外弥漫出来。
慕韶光随意抬手施了个引风诀,清风徐徐,吹散了尘土和血腥的味道,他举步进入,看见地上还有一些没有清理干净的斑驳血迹,都已经发黑了。
慕韶光连脚步都没顿一顿,大步踏过了那些血迹,一直走到藏经阁的最深处。
在那里有一道暗门,他将暗门推开之后,就是一重向下的台阶,大约走了两三层下去,才通往了一处摆满藏书的小屋。
这里面放的基本上都是本门中人历年所写的手记和书信,更为隐秘,从不外传。
有一些书的封皮上,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不翻开来都不知道是什么内容。
像这种私密的事情不能轻易假手于人,饮真不在,慕韶光也不想让别人帮忙了,于是自己在那里翻了大半夜,终于找到了一部分能和那些修士们所说之事对应上的记载。
那是一本由问旻亲手所写的手记,里面有图有文。
果然像慕韶光猜测的那样,修士们所说的那处小山,正是他第一次拜师之后,问旻带着他练功的地方。
慕韶光虽然在那里住了很久,但当时对问旻极为信任,他根本没有注意过那片地方的风水布局,如今看来,问旻的示意图上倒是画的很清晰。
这座山俯瞰是个漏斗的形状,周围一圈的高山都要比它高,把它合围在了中间,除了中午日头最高的时候,轻易是看不见光的,同样的道理,外界的气息也很难随着风中空气的流动而透入。
除此之外,山中还藏着数处地穴,在风水学上,一座山中有没有穴,关系到这山上的生机和灵气能不能再生,便如围棋中的棋眼一般。
而这座山上的地穴却由于位置太深,加上山中的气息无法与外界互通,所以成了“反穴”,会源源不断地把地下的气息运到山里来。
这就像丹修们炼丹时,最重要的往往一是火候,二就是丹炉。
那炉子的密闭性好,并能够吸纳外界的灵气进入炉中,才更能将药材中的药性发挥到极致。
而这山就是问旻为自己选择的一处合适的丹炉,他则将里面的人当成了对付魔神的毒药那样来炼。
慕韶光翻到最后一页,看见了他最熟悉不过的问旻的字迹,看样子似是一封不知道要写给谁看的信。
那信很长,慕韶光草草浏览了一遍,前面都是问旻在介绍他对付魔神的想法,并坚定地认为,依照他的方式培养出来的死士,必然能够一举除魔。
只是因为要将仙门法术和魔修的功法同练,两种功法却又本就相克,所以艰难无比,若是无过人的毅力和悟性,根本就不可能练成。
所以截止到写这封书信的时候,问旻寻来的那些人都失败了。
慕韶光只见问旻接下来写道:“门中唯有二人资质尚佳,一者名为步榭,栉雨峰门下弟子,二者便是小徒韶光。然步榭天生乃圣灵之体,经脉无法积蓄魔气,故难成此功,可选者唯有韶光一人……”
慕韶光的手指微微收紧,只见问旻接下来写道:“此道凶险万分,但为天下功业计,原不该心存私念,然师徒之情,实难轻抛,故余踟蹰再三,但盼兄此行可另觅得合适人选,以除魔神,还太平于天下。”
慕韶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拿着那封信反复看了多遍,终究扯了扯唇角,把那一页撕下来,随便一折,放进袖子里。
除此之外,书里还夹着半张残缺的信纸,上面却空无一字,慕韶光便一起带走了,那本手记则还是留在了书架上。
慕韶光出了藏经阁,天边一轮明月高悬,周围已经进入了夜色笼罩的静谧,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一转头折回来,只见旁边的山壁上有个人抱剑靠在那里。
慕韶光道:“师妹?”
坐在那里的人是岑芝,她见慕韶光出来,也立刻从地上一跃而起,高兴道:“大师兄!”
慕韶光看看她,又一转头,看了看另一边也刚刚迎上来的上官肇,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岑芝在别人面前是出了名的“冷面女侠”,这时候却对慕韶光笑的灿烂,又忍不住埋怨道:“师兄你可真行,平常不回来也就罢了,回来了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要不是去了一趟掌门那,我们都不知道!”
慕韶光道:“哦,所以你们现在是来这里堵我的?拿了我有什么赏?”
慕韶光简直有一种错觉,好像他不是大师兄,也不是前掌门,而是什么变异出来的、当世难遇又不好捕捉的新物种,每回出现,就要被众人好像举行打猎比赛一般地到处抓捕,围追堵截。
谁抓到了他,谁就能扬眉吐气一千年。
慕韶光:“……”
他不得不反思,难道这是自己教育的失败?
好在岑芝和上官肇多少都比问千朝正常一些,岑芝嗔道:“不是!我们本来是想找你说话的,看你进藏书阁了,就没打扰,但是又怕那地方不安全,就在外面给你守着。”
上官肇道:“嗯。”
慕韶光道:“我看里面也像是很久没人进去了,师尊已经去世了那么久,不会有什么事的,你们也没必要刻意去在意,该读书读书,该打扫打扫,要不然越想越是忌讳。”
岑芝说:“可杀害师尊的凶手最后也没找到,咱们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潜进来的,甚至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其他的阴谋,还是得多多小心,最起码进去的时候不能落单。师兄我看你连饮真都没带,若万一有点什么事,多危险。”
慕韶光点了点头,从善如流:“是我不好。”
上官肇摇了摇头道:“你没不好。”
岑芝说:“师兄,我可不是怪你,我就是怕你又受伤!”
慕韶光笑着弹了下她的刘海,说道:“我还不知道吗?行了,咱们回去说话吧,大半夜的,何苦站在这里喝风。”
慕韶光这回在门派中多停留了几日,人人都高兴的仿佛过年一般,可惜幸福的日子并不长久。
有一天早上,穹明宗的人发现慕韶光的房间空了,他的桌上摆着一张纸,上面只有寥寥两个字:“走了。”
但实际上,慕韶光并没有直接回合虚,而是去了那处他曾经随问旻生活了很久的无名山上。
那处低矮的小山可怜巴巴地被挤在几个修仙门派的中间,看上去毫不起眼,谁能想到多年之后,它反倒酝酿出了一股让几个门派都束手无策的力量。
慕韶光收剑落在山上,顺手拍拍饮真,发现它还是没有半点动静,那个熟悉的、永远默默陪伴在旁边的身影也再没出现。
饶是冷静如慕韶光,心头也不禁有些焦灼,一柄剑对于剑修来说至关重要,更何况饮真还是他的朋友。
但眼下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听到山谷中隐隐传来的咆哮时,慕韶光心神一敛,向下看去。
一山之中,高则为峰,低则为谷,谷中积水为渊。
在慕韶光在此处为数不多的清晰记忆中,这座山虽然不大,但灵气充沛,风景也非常美丽。
而如今一切都已经变了,那山谷之下的水渊中,原本清澈见底的湖水赫然变作了一种接近黑色的深红,水面上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如果再靠近一些更加仔细地打量,就可以看出,那些气泡的缝隙间是无数双密密麻麻的眼睛,正在显露出一种险恶的微光,向外观察打量着。
慕韶光将剑一沉,又往水面靠近了一些,并指结印,眉心间一道金光闪过,使他隐约听见了那些水下生物的心音。
“这小子生的好生俊俏,怎么跑这来了?难道也是要被扔下来的?”
“你那双眼睛除了脸就看不到别的了是吧,他手里可拿着剑,一看就不寻常!”
“修士……是大补的修士呢!快,快,想办法抓住他,吞掉他!”
慕韶光听着这些杂乱的声音,片刻之后冷冷一笑,纵身——一跃而下!
“天呐,他竟然跳下来了!”
霎时间,血海翻腾,万鬼群号,红烟蒸腾遮天蔽日,无数面目狰狞、不成人形的怪物从学水中爬出,伸出干枯的手,争先恐后地向慕韶光抓去。
他们脚下的池底,尽是多年来沉积下的累累白骨。
慕韶光一手捏法诀,一手反擎剑,衣袍飞扬,落入渊底,两边的血水逆流匍匐,竟生生在他面前辟出一条道来。
他一身白衣随风鼓荡,色泽纯净到近乎刺目,令人不由不心生发狂般的妒恨之意。
慕韶光冷冷的声音在飓风中分外清晰:“穹明宗朝云峰慕韶光,为除魔而来。”
这句话说完,旁边密密麻麻的怪物群中顿时传来了一阵骚动,有人尖声喊道:“慕韶光!他就是慕韶光!”
这个名字如同带着巨大的回响,一波一波地向外面传开,随着各种议论和私语,所有怪物们的眼神都变了。
他们注视着慕韶光,眼神里有仇恨、有震撼、有垂涎,也有无可避免的惊艳。
有尖锐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原来你就是问旻的那个爱徒啊,那你应该知道我们如今的际遇是谁造成的!若非你的师尊,我们今日不会沦落至此等地步!”
“慕韶光,慕仙君,慈悲如你,难道真的要下手铲除我们吗?我们确实有罪,但这罪名,你们师徒也得承担一半!”
血海震荡,红浪滔天,在愤怒的吼叫声中,无数长相怪异的生物从水底冒出头来,密密麻麻地试图向慕韶光涌来。
慕韶光道:“不管什么理由,责任又在谁,我已经查过了,这些年来被你们害死的无辜之人数不胜数,有修士,也有平民。即便你们为恶事出有因,我除恶也是理所当然。已经是渡不了的邪魔,我心中便无慈悲之心。”
怪物近不了他的身,愈加愤怒,尖声冷笑:“呵,你不过是仗着命好罢了,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地站在这里指责我们!”
“我猜到你们会这样说了,想必被我强行处置,你们是不会心服的。”
慕韶光垂眸一笑,波澜血海倒映眼底,在他漆黑的眸子里闪出异样的光影,那冰冷的柔情,一瞬间扣人心弦。
他反手点中胸前,竟然自封了八处大穴,喝道:“好!我今日就自破护体真气,与诸位一并沉沦血海,输赢生死,自由天定!”
慕韶光的护体真气一破,原本瑟瑟避让在两侧的血海顿时朝着他铺天盖地而来,怒潮滚滚,意欲将他吞噬。
慕韶光凛然不惧,拔剑飞身而起!
他凌空飞掠,足尖轻点,狰狞的血浪在他的脚下绽放成了多多硕大无比的艳丽红花,绚烂生姿,一瞬间照亮了晦暗的天地。
慕韶光剑锋一斩,横向怪物们砍去。
这些怪物们见慕韶光竟然自破护体真气,原本都兴奋无比,纷纷发出了嚣狂的尖啸声,双目放光地冲上来,想要尝一尝问旻这名爱徒是何等的美味。
剑气顿时受到了冲天的魔浪逼压。
慕韶光面不改色,左手引诀,低声道:“劫雷。”
一点摄人心魄的清光从他的指尖亮起,人光交映,如雪如幻。
随即,光芒一爆,直照四方,天色忽暗,九道紫色的闪电穿破层云,携带骇人的轰隆巨响,聚向血海。
乌云压顶,暴雨交织如怒,翻涌的血色挣扎嘶吼,天地色变。
而慕韶光手上剑芒激迸,在雨雾中星驰电掣,仿若涅槃之凤直冲火海!
——轰隆!
整座深渊竟然在剑气之下炸开了。
慕韶光这一剑简直犹如开天辟地,血海凝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不停向着地面之下漏去,怪物们在被剑气翻搅至沸腾的水中哀嚎。
他们的死相倒映在慕韶光俯瞰的瞳孔深处,闪出大片绚丽森寒的光。
原来他敢自封护体真气,不是因为傻,而是因为有着绝对强大的自信与豪情。
慕韶光站在半空中,袍袖在风中翻飞,骤雨惊雷皆不沾身,他抬起手来,开始结印。
慕韶光所结的是大金刚法印,此印威力无穷,一经结成,便可以将这些怪物顷刻之间打的魂飞魄散,但印伽结到一半,他忽然顿住。
幽幽的金光将慕韶光的面容映的忽明忽暗。
他在思考一个问题——问旻的一连串举动究竟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问旻虽然毒辣偏激,但并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又或者说,正是因为他的责任心过强,要做什么事就无论如何也要一定做成,才会有了今日之局面。
就算问旻没有料到他会突然被杀,当初将这座血池扔在此处置之不理,也不该是他的作风。
自己贸然将他所有的布置都尽数清除,会不会反而造成什么后患?
见他的动作停下,血渊之下又开始骚动,隐约有个人影从中探出头来,被慕韶光甩了一道符咒,重新打了下去。
这时,慕韶光也已经迅速做出了决定——他的下一个手势,变了。
他变大金刚法印为珈蓝动地印,同时,又在外围加了一层没有启动的荡天除魔阵。
而本来打算将这些怪物全都打散,让他们再也不存于世间,改变主意之后,慕韶光也改成了将他们镇压起来,准备观察一段日子,再做打算。
万千闪着金光的法诀当头而下,化为厚土,顷刻间将满地狼藉填补平整,紧接着,云开雨霁,戾气散尽。
周围几座灵山长期受到此地的影响,灵气一直处于被压制的状态,直到此时,终于得以尽情释放,息息再生。
几座山上的钟声都铿然自鸣起来,这钟声穿云破宵,前所未有的清亮,听见钟声的修士们纷纷跑了出来,很快便将山头都站满了。
他们感受到了一下子变得充沛的灵气,也察觉到,不远处那座噩梦般的小山,好像竟然被荡涤一清了。
下面的血渊也重新恢复了清亮。
“这是怎么回事?”
“对啊,这是发生了什么啊?怎么会、怎么会一下子就——”
这时,忽然有人一拍大腿,压制着激动的情绪,跟自己身边的人低声说道:“我知道了,一定是芷忧君来了!”
前些日子,他们曾听掌门提起过此事,只是那个时候,掌门还在忧心忡忡,觉得虽然去穹明宗求了,该说的也说了,但他们是弱势的一方,管与不管,其实只是慕韶光一念之间的事。
这么麻烦和危险,他真的会来吗?
盼来盼去,忐忑不安,慕韶光真的来了,不光来了,而且重新还了他们一片安稳之土。
有人想要前去感谢,找过去的时候,却只见幽谷空空,人早已拂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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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前头小解在冒充步榭的时候,饮真不是尖叫了吗?那个时候小解握了它一下,给它暂时封住了(*/ω\*)。
饮真气死,但出不来,只能在里面发疯围观这样。
当然小解不知道饮真的身份,他就是避免任何人……或者东西破坏他当小三的机会。
问千朝咆哮:他比我卑鄙多了,骂他好吧!!!
第70章 缱绻韶容
其实慕韶光并没有离开这座山谷, 而是怀着对问旻这些行为目的的探究,从刚才被他炸开的一条谷底裂隙中走了下去。
他想看看下面到底有什么,为什么会散发出那么浓重的戾气, 要不是因为戾气的滋养, 这些怪物没有力量来源,只怕早就灰飞烟灭了, 也不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慕韶光解开自己封住的穴道, 重新恢复了护体真气,他原本以为很快就能看出个究竟来, 却没想到地势一直往下,好像根本没有尽头一般。
最后, 通往之地,竟然是地府血河!
慕韶光曾经因为有事要办来过地府,此时闻着黄泉那股阴郁冷寂的气息越来越浓,鬼哭的声音隐隐从旷野深处传来。
他抬眼四顾,只见不停有懵懵懂懂的死灵被送进来, 一路下黄泉, 过奈何桥,再前方阎王殿接受审判。
慕韶光从他们的身边经过,两不相犯, 万鬼退避,遍野生花。
他一直沿着血河的流向, 下到了地府最深处,又顺着另一边的出口向外走, 越是往前, 慕韶光就感到自己的步伐越是艰难,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和他对抗, 阻碍他继续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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