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美人(夜雨行舟)

“保持住这种状态！”Arise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我觉得今年最完美的作品就要从我手里诞生了——shit，究竟是哪个混蛋害我现在手里只带了这个垃圾镜头，根本没有办法拍出你十分之一的美——宝贝儿，继续保持状态，对的，就是这样，你太棒了！Perfect！”
隐隐被cue到的叶安：“……”
而他旁边的Villar捧着脸颊，看着场景中的人，着迷地道：“死亡本身带给人从来不仅是恐惧，更是最终的归处和安宁。‘死亡花园‘，永恒栖息之地。谢眠完美地诠释了这点。叶安，我想没有人比他更合适的了。”
叶安没有办法再说出反驳的话语。
事实上，当青年身体匍匐在罗马柱上，漆黑眼眸望向镜头那一刻，他一开始的坚持就已经溃不成军。
没有人比他更合适的了。
他想。忽然转头看了一眼玻璃窗。
几朵浮云飘荡在半空，晃晃悠悠的，仿佛嘲笑似地在向他招手。
……有点腿软。
“……关于对谢氏集团正在与我们商谈的TC技术专利使用授权，谢氏集团那边似乎对我们的报价并不满意，但他们并没有更好选择了——如果绕过我们去跟国外FG集团商谈，不仅要收取更高的专利授权使用费，也未必能达到他们所想要取得的效果……褚总？”
秘书正在汇报着今天的事务，却见前方男人的轮椅在通道停下。
他们所走的是特殊的通道，联通集团整体每个部分，能够俯瞰集团大部分角落。
却只听见男人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没什么。”
他收回望向下方的视线。
带着手套的双手放在膝盖深褐色的薄毯上，身后银色机器人继续推着他前行。
秘书不敢靠得太近。
已经跟了男人几年的她，自然知道男人极端厌恶旁人的接近。
而且他身后的机器人，是褚氏集团最高科技所打造的产物，她迄今没有摸清楚究竟有多少功能。只知道一百个专业保镖和生活助理加起来，也未必能够有这一架机器来得可靠贴心。
如果说，许多刚进入公司的小姑娘还对自家公司的总裁抱有爱慕和期待，想要成为那个能够照顾他的人，工作几年后的她，却早已经明白，眼前这个男人，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照顾，也不需要任何人怜悯。
她收回心神，继续汇报工作。
在张妍去和叶安商量合同签订的时候，Villar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走到了谢眠身边，递给了他。
“这是‘死亡花园’的正装。是这次量产的首批。”
谢眠微微抬眼，朝Villar笑了笑，伸手接过香水盒子。
盒子整体是黑色设计，上面印刻着繁复的烫银花朵纹路。打开之后，一个造型精致的香水瓶就显露出来。
香水瓶本身是水晶造就，瓶身是黑灰色透明水晶，上面有着绿色水晶藤蔓缠绕，藤蔓上盛开着雕刻精致的暗红色水晶玫瑰。
非常精美的设计。
Villar在他身旁坐下，捧着脸期待看他，“打开闻一闻？不知道我的香水代言人喜不喜欢这样的味道。”
谢眠弯了弯唇，单手用灵巧的手指将瓶盖打开了。
馥郁的香气流淌出来。
“和它的名字很相称。”他低头轻嗅一口，道，“波斯大马士革玫瑰、法国晚香玉，鸢尾根浸膏，迈索尔檀木……奇妙而融洽的搭配。”
Villar的眼睛已经微微睁大了，“哇哦，眠眠，你嗅觉真好，很少人能够立刻分辨出这么多香料。”
谢眠却只是微微笑了笑。
他确实生来嗅觉敏感。
但是品香的教育却来自于年少时。是那个身为他家教的男人，一点一滴，教他分辨。
花的香气，不同烟草的气息，各式各样酒的滋味。
“你很有调香师的天赋，我可以介绍你入行，以后可不比当明星赚的少。”Villar开玩笑般道。
“多谢。可惜我一种香气闻多了会过敏，暂时没有入行的打算。”他语调轻松拒绝。
Villar撩了撩耳边金色头发，支着下颚，有些着迷地看着他。
“眠眠，你有男朋友了吗？”Villar忽然道，“如果我没有感觉错的话，你应该也是Gay吧？”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个问题你回不回答都没关系，也和这次工作无关，纯粹只是我个人好奇。”
谢眠懒懒道：“没有。也不打算找。”
Villar听到前面回答的时候眼睛明亮了些，听到后面却又不解，“为什么？”
谢眠目光看向窗外的云，“一种香气闻多了会过敏。人也是。”
Villar看着他，忽然噗嗤一声笑出声，“眠眠，你说的话很像一个始乱终弃的渣男哎。”
他卷了卷颊边的头发，“可我感觉你应该还没真正尝试过和人一起的滋味——这是我的直觉。”
说完，他将一张写了私人电话的名片塞进了谢眠手心，朝他眨了眨眼，“什么时候想尝试了可以找我。”
签完合同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正午。
张妍满面喜色，从褚氏集团出来的时候，对他道：“合同敲定了，DH想要和你定长期的合作宣传意向，不仅仅是产品海报的拍摄，还有后续广告拍摄。现在就可以准备起来了。”
几人坐上保姆车，汽车启动，穿梭在繁忙车流里。
小琴正在刷着手机，忽然道：“MG刚刚发布了确定新品代言人的消息。是白昙。他们变脸也太快了，昨天综艺才结束，今天就从探秘者MVP之外另找代言，就不怕网友冲他们吗。”
张妍却皱了皱眉：“MG公关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你先看看评论和风向。”
谢眠低头刷微博，也正好刷到了MG发布代言人的消息。
评论里一开始确实有人发出疑问。
【极限探秘的探秘者MVP不是谢眠吗？？？为什么MG另选了其他人代言？】
【返回到节目回放仔细看了看，人家MG一开始就没有说一定要选择MVP进行代言，而只是优先考虑。】
【爆料过，其实谢眠已经去过MG试镜，但是镜头表现实在太过僵硬。所以才选其他。】
【你们要是看他之前的广告就知道了，确实僵硬无比，跟个机器人似的，去拍拍小产品还可以，接受MG这种大品牌代言，真的还不够格。】
小琴已经气得要命，“他们这是污蔑！眠眠根本没有去过MG试镜！提前翻脸的明明是MG！”
张妍冷笑道：“果然是MG公关的风格。谢眠，不用生气，咱们安心拍广告就行了，等DH公布代言人消息，就看他们打不打脸。”
谢眠并没有生气。
他只是指尖懒懒刷着微博，却刷到凌俞半小时前发的一条微博。
微博是一张照片。照片与几天前他发过的有点相似，是一朵玫瑰。
但这次却不是随手所拍，而是盛在一个精美的瓷盆里，被仔细放在窗台光照充足处。
细看背景，是对方在DFD俱乐部的房间。
阳光照射在玫瑰花红丝绒般开展的花瓣上，上面还沾着晶莹露水。
DFD-Liquor：我的玫瑰。[图片]

他的左手提着一个装满水的透明塑料袋, 里面装着几尾游来游去的鱼。
和豪华的谢家大宅不同，他在离家之后所租住的公寓在S城偏僻老城区里，治安管理只能算是一般，楼道上还能见到堆积的灰尘还有垃圾。
上了六层, 谢眠受伤的右臂还不能随便用力, 他就用尾指尖尖勾着装鱼的塑料袋, 伸手去够裤兜里的钥匙。
刚把钥匙插进门锁，就听到一声响亮的猫叫声从楼道拐角响起。
“主人！！！我好想你啊！！！喵！”
谢眠微微侧身，就看到一只瘦不拉几的橘色小猫咪从楼道拐角冲了出来, 朝他狂奔而来。
“停。”他道。
小橘猫还差一点就要撞到他裤腿上，却乖乖应声而停。它身上毛发脏兮兮的，小小只, 按体型看看起来出生未足月, 只有一双黑眼睛湿润无辜, 看起来楚楚可怜。
谢眠微微眯起眼, 却看到小猫咪皮子底下, 其实是一只身形肥胖圆润的黑猫，皮毛光滑发亮, 猫脸上是两只碧绿渗人的竖瞳，尾巴一摇一摆竖着, 正仰头眼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鱼。
它搓了搓爪爪, 感动道：“这是主人知道我在这边等您, 特意买来给我加餐的吗？”
谢眠面无表情低头看它, 淡淡道。
“因萨斯, 你怎么从乐园里出来了。”
黑猫是他在乐园里面无聊时候养的宠物, 叫因萨斯, 小名煤球。
虽然有着猫的外表, 却也是一只不折不扣的怪物。按理而言，是没有办法随意离开乐园的。
黑猫因萨斯泪眼汪汪：“主人！自从你走之后，怪物之城就乱套了！！一只只怪物都想上位当城主，争得腥风血雨，偏偏那位还不见人，还把您之前住的宫殿给封了！我无家可归，只好过来投奔您了。”
谢眠挑了挑眉，声音低柔道：“那一位……没有指定新的城主吗？”
因萨斯回答：“没有。那一位已经没有露面好久了，就连乐园里出了那么大的问题，都没有理。”
谢眠：“乐园出了问题？”
因萨斯点点头，道：“死亡海尽头出现了一道很大的缝隙，可以让乐园里面的轮回者和怪物逃离。我也就试了一下，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谢眠道：“在你之前，还有别的怪物和轮回者过来？”
因萨斯苦恼地想了想，“我也不太清楚，但应该是有的。不过裂缝里面空间乱流很多，连我这种S级怪物穿越过来，都差点没了半条命，只能随便找个没有魂魄的壳子安”
说着，它举了举小橘猫的爪子，滴溜溜的眼珠子转动，想要伸爪够谢眠手里塑料袋的鱼。
谢眠尾指勾着塑料袋抬起，懒懒道：“不是给你的。”
因萨斯：“喵？”
谢眠朝它微微一笑，声音低柔。
“你来得时间还不错，正好进屋打扫，帮我养鱼。”
因萨斯：“喵喵喵喵喵？”
钥匙旋转。
他将房门推开。
已经百年未曾归来的屋子展现在眼前。
公寓很小，摆设也普通，但打扫还算干净。只是因为这几天节目录制的原因，地面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中间摆着一张沙发，铺着咖啡色地毯。窗纱随风轻轻摇晃着，迷离阳光照射进来，空气里氤氲着尘埃。
电视柜旁边放着一个干涸的大鱼缸，是上一任屋主留下的东西，以前他工作繁忙，不养宠物也不养鱼，也就闲置了，现在正好可以拿来用。
他把鱼缸洗干净，换了几次水，把刚买来的几条鱼放了进去。
鱼是非常漂亮的热带鱼，颜色各异。看着它们游动的时候会让人心情很好。
因萨斯伸着两只猫爪抓着抹布在地上来回擦拭，这时候抬头一看，眼都直了，喃喃道：“它们真可爱……”
说着肚子就咕噜噜响了一声。
谢眠的声音忽然淡淡响起。
“你敢吃鱼，我就吃了你。”
因萨斯身上猫毛顿时炸了起来，又瑟瑟发抖缩回去，讪笑道：“鱼鱼这么可爱，我怎么会吃鱼鱼呢……主人千万不要误会我。”
因萨斯丝毫没有谢眠觉得是在开玩笑。
它知道自家主人是从乐园尸山血海的罪渊里面爬出来的怪物，不知道吞噬过多少只同类，吞它一只，那真的是随口而为的事。
在乐园里，越是美丽完整的灵魂，就越让人惧怕。谁都不知道它们身体里究竟凝聚了多少怨恨和力量，吞噬了多少怪物和怨魂，才能够显露出那样凝实的状态。
因萨斯安静了，谢眠看着小橘猫身上脏兮兮的毛发，却微微蹙眉。
他抬起指尖指了指浴室，“去把自己洗干净。”
因萨斯早就觉得浑身毛发黏腻难受，闻言顿时把抹布扔开，欢快地撒腿跑进浴室。
谢眠从柜子里取出清洁手套戴上，把地上抹布捡起，又用吸尘器把屋子清洁了一遍。
在卧室打扫时，他看到床头摆着一个精致的礼物盒，深蓝色，打着漂亮的缎带礼物结，和屋子里面显得破旧的陈设格格不入。
这是他用进入娱乐圈半年积蓄给谢凛买的奢侈品领带。
去楼下扔垃圾的时候，他随手把这个礼物盒也一起带上，扔到了垃圾桶里。
做完一切，他回到公寓，去洗手间慢条斯理地洗了手，回来打算坐到了房间中央的沙发上。
却看到沙发上放着一把吉他。
他回想了一下，想起这是当年自己被声乐老师怒斥音准不行的时候，每天赶完通告，就会坐在沙发上，一个人矫正音准时候落在这里的吉他。
虽然只是徒劳。
他把吉他拉开到一边，整个人懒洋洋窝进沙发里。
窗外阳光照射进来，在他僵冷的皮肤上，有些温暖。
从DH回来还没有吃中午饭，这具身体已经感觉有些饿了。
只是谢眠对于活人的饿饥饿其实并没有什么知觉，他慢吞吞地拿起手机，app上点了个外卖，舔了舔唇，却忽然想起凌俞身上的烈酒浓郁滋味。
回忆了片刻，他从前面的茶几上拿起之前放在这里的一包烟，抽出一支点燃，咬在嘴里，低头开始刷微博。
他在搜索是最近这个世界有没有出现什么灵异现象。
乐园出了问题，他虽然已经从乐园辞职，却也并不想自己来之不易的休闲假期会被打扰。
没想到这一刷。却刷出来自己以前的视频。
——是半年前他第一次参加广告试镜时候的内容。
那时候他刚离家出道，刚刚中断了心理治疗，还在努力克服心理障碍，虽然已经比幼年时候好了许多，却还是不太适应闪光灯和人群围聚。
而且负责试镜的广告摄影师似乎对他容貌十分着迷，屡次搭讪，甚至还要伸手揩油。
这次试镜最后告吹了。没想到录像却保存了下来。
但这些东西，网友并不知道。
视频里的他化着并不合适的妆容，动作僵硬，微笑也僵硬。而且似乎非常害怕镜头，眼神躲闪，甚至慌忙侧脸躲避。
【虽然之前也在替谢眠不平，但这镜头表现能力确实也太难以描述了……怪不得MG没办法要他。要真要他拍广告的招牌怕是就要砸到他手里。】
【对比刚才MG放出的白昙试镜片段，这边简直被血虐，对比惨烈啊。】
【谢眠的话，感觉去魔术圈或者去侦探圈发展，都好过继续留在娱乐圈里吧？虽然经过奈亚酒店的事，我没法再用花瓶这个称呼去评判他，但有些才能，真的是天生的，不合适的就是不合适。】
【啧，按他这种镜头表现力，怕是没有大品牌能看得上眼，也许以后一辈子都只能给中低端产品代言吧。】
谢眠眸光淡淡地刷着，看着视频里的自己。视频录制的时间在这个世界里是半年之前，但在他的感知之中，却已经度过了百年。
他隔着遥远时光看着百年以前自己留下的影像，却发现似乎已经不太认识那时候活着的自己。
他把一根烟慢吞吞地抽完，外卖不一会儿就到了。点的是便利店的加热便当，另一个袋子装着猫粮。
他去厨房拿了个碗出来，把猫粮打开装到碗里，示意刚刚浴室里出来的因萨斯去吃。
因萨斯抖着湿漉漉的毛发，看着碗里黑漆漆的猫粮十分犹豫，埋首吃了一口，却眼睛一亮。
“呜呜呜呜居然是鸡肉味，真香。”
谢眠也把便当打开，里面蔬菜和肉都没多少，米饭倒是一大堆，还很硬。
和凌俞之前请他吃的那几次晚餐没得比。
他随口解决了，又把手机打开。
刚一打开就发现有新关注的人在@他。
是DH官博。
DH动作迅速，才刚签完合同没多久，就把已经确定新品代言人的消息发布了。
没有照片，只是单纯的@。
和DH一向高冷的形象十分符合。
微博下面评论很多都是问号。
【？？？？？？？】
【我没看错吧？DH新品代言人是谢眠？】
【MG不要的人被DH请过去了？我没有看反吧？按照DH的地位，不至于要请一个花瓶明星代言啊。】
【刚才说谢眠一辈子都没有大品牌看得上眼的人呢？】
【纯路人，讲看法。要不是DH的策划脑子抽了，要不就是某人身后的资本力量又开始运作了呗。】
谢氏集团顶层。
正坐在办公室沙发上的白昙看着手机里的消息，僵住了表情。
他手指微微攥紧，向办公桌上工作的男人柔声开口道。
“哥，其实谢眠还挺厉害的，原本我还在担心他呢，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获得了新的代言。看来就算独自一人，他也能活得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谢凛微微皱眉。
工作时间，他其实并不喜欢让人打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