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槿没有回答。
何源想走到他身边,保镖却拦住了他,他只好就那么站着,隔着几米的距离看着陆槿。
陆槿背后是药性上涌只能坐在沙发里喘气的顾震山,再往后看,就是那副巨大的男性油画。
穿着军装的男性眉目沉郁,形貌与顾震山相似。而一只眼睛上,却牢牢扎着一柄匕首。
背景的电视屏放着电影节的颁奖典礼,领奖的奏乐声犹如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陆槿站在那油画之下,比那幅画像更显得威严。
何源愣着神,死死看着他:“……你可以杀了那个老东西,我不会管!顾家以后的所有都可以是你的,但我要我应得的那部分!我要得到顾氏集团的影视公司,还有计划的权限!”
“应得的?”陆槿的声音一如第一次何源向他提出“合作”要求时那样,清冽如冰,“顾家没有什么是你应得的。”
“……”何源黑沉沉地看着他。
陆槿示意旁边的保镖把东西递上来,保镖一打开西装从内袋里取出一张折起来的纸,随后递给陆槿。
陆槿将纸张展开,把正面给何源看,手指一松,纸张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你应得的,只有在监狱中度过的下半辈子。”
何源猛地抓住两个保镖拦住他的手臂,眯起眼看向地上的纸。
“你——你举报我?!你凭什么举报我!哈哈哈,陆槿,你才是顾家的儿子,你以为你举报我逃税,经济犯罪,你自己就能独善其身?哈哈哈,可笑之极,你竟然举报我?”
何源大笑起来,他瞪红了眼珠,恨恨地看着陆槿。
“——你也得死!你要毁了我的人生,你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何源后退几步,走到大厅中央的楼梯上。
陆槿阻止了保镖上前的动作,低声让他们全都退出去。
领头的保镖担忧他不肯退出,陆槿却沉沉看了他一眼,他浑身一震,竟下意识低下头,只好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刚刚那一秒,好像看到了实质般的杀气。
这个少爷绝不是简单的人物。保镖退出别墅大门,遵照陆槿的意思,关上大门,一群人退出花园外。
外面围了一圈看起来和老宅格格不入的男人,他们看起来像是哪里抓来的壮丁,穿着五花八门,像在街上随便抓来的一些路人,但却都训练有素地蹲在围墙外面。
保镖们吓了一跳,随即便看到了不远处站在树后紧紧盯着主楼的人影。
“那是……少爷?”
顾熙阳穿着一身黑色运动衣,看起来非常像从学校刚出来的大学生,可神色却阴沉沉的,他看向他们,示意他们安静。
何源站在楼梯上,从西装裤里取出一样东西。
陆槿定睛才看到那是一枚戒指。
何源拿出一把镊子和一只小玻璃瓶,将戒指夹住,在玻璃瓶中的液体里蘸了一下,然后将玻璃瓶随手丢在猩红的地毯上。
陆槿看着他,冷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想向你证明一件事。”何源说着,摸出他昂贵的打火机,“嚓”一声点燃火焰,火焰迅速燃着那枚蘸了液体的戒指,蓝色的火焰静静燃烧着。
陆槿皱眉。那应该是酒精。
何源看向二楼正中央坐着的穿着婚纱的女孩。
“我想向你证明,顾熙阳对你的感情,只会给他带来灭亡。你也一样。爱这种东西,最廉价了。”
他笑起来。那被蒙着眼的女孩穿着婚纱,听了他的话却不再挣扎。她似乎已经绝望了。
“婚戒很漂亮,可惜了这枚十几克拉的钻石。”何源将戒指往前一抛,那燃着火焰的戒指悠悠前落,眼看就快要落向那洁白的婚纱。
陆槿拔起一把插在水果盘上的银叉,猛地掷了出去,那枚银叉精准地击中了戒指,那蓝色的火焰“叮”一声高高飞起,换了方向,落向了外侧的窗帘。
烈火几乎是在瞬间燃起。
那四面沉重的华丽窗帘,像是被火油浸泡过一般,在火焰接触到的一瞬间,便轰然起火。
顾震山还在药性中浑浑噩噩,被猛然窜起的烈火吓到,他让两个心腹的保镖扶着自己,走向那幅巨大的油画,那旁边有一扇小门,是可以通向地下室的。
“……背叛我的人,就和我的宅子一起陪葬!”顾震山咬着牙,但他刚吃完药,现在着实没有什么攻击力,只能先逃出这里再说。
火焰燃烧起来,以极快的速度烧上了大厅中央的水晶吊灯,将那明亮的琉璃黄色吊灯映照得璀璨异常。
何源笑得直不起腰:“陆槿!既然你做的这么绝,那就一起死在这儿!就算死,我也还是何源!还是影帝!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名字,他们把我的海报贴满全世界!我背后是顾氏集团,是娱乐圈最大的龙头,想要让我身败名裂?我要你付出代价!”
陆槿站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冷冷地看着他站在台子上发疯。
“你走不了的,走不了的……”
他一把抱起面前穿着婚纱的女孩,像是抱着一件玩偶那样走下楼梯,陆槿往后退了几步,看着他把女孩放在沙发上。
“不是说爱我吗?这就是随便动情的下场。”何源用手指梳理着女孩的长发,看向陆槿。
“放了她,我可以和你呆在这里。”陆槿说。
“你还真是什么都想救。”何源说,“当初要不是你救了几次顾熙阳的命,现在站在这里要杀你的,恐怕就是他了。”
“他不会做这种事。”
“你怎么知道?你了解他多少?别以为和他睡过就了解他的一切,男人,尤其是像他这样成长环境的男人,远比你看到的要疯的多。”
陆槿沉默着。的确,在原本的剧情里顾熙阳确实是个疯子。但有他在,他不会让顾熙阳变成那样。
“把她放了。她对你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陆槿说。
何源双手卡着她的脖子,细软的白色婚纱铺满整个沙发,女孩很快便本能地挣扎起来。
“她的意义就是告诉你,叫你知道自己动了不该有的感情的下场!”
顶上的水晶灯很快被烈火烧到了高温,这一下猛然炸裂开来,玻璃碎片如同冰雹一般砸下,线路同时起火,发出明亮的白色火光,没能及时逃出去的佣人被这一幕吓得到处逃窜,尖叫声充斥着整个大厅。
陆槿在灯灭之前便冲了过去,他顶着高温的玻璃碎片,精准抓住何源的两只胳膊,何源正想要放开女孩的脖子独自逃离却被陆槿用极大的力气抓着,何源惊恐地看着他,下一秒,他两边的胳膊都响了一声,剧痛马上传来。
他痛苦地大喊着滚在满是碎片的地毯上,害怕陆槿再次对他折磨,他艰难地爬到了电视大屏旁边。
陆槿却并没有追上来,只是把穿着婚纱的女孩身上的绳子解开,摘了她的蒙眼布。
“走。”他简单地给出一个字,女孩像是傻了,她头皮似乎被落下来的玻璃碎片划破了,鲜血顺着她的脸颊向下流,她顾不上这些,烈火燃烧的速度极快,大厅里的温度已经骤然飙升,她只好跟着陆槿踏上二楼的台阶,一路跑到最大的那间书房。
陆槿推开书房的门,大步走到落地窗边,举起旁边的椅子,猛然击碎了面前的巨大落地窗。
巨大玻璃碎裂的巨响让女孩吓得坐在地上尖叫起来。
陆槿不由分说,抓起她便拉到落地窗边,巨大的婚纱裙摆已经脏了,血迹混着脏污,看起来非常狼狈,陆槿此时还能冷静地开口说话:“下去,下面有人接着你。”
女孩战战兢兢往下看去,下面果然铺着一条气垫,周围站着一圈男人正在抬头看着他们。
“我不能走,何源还在……”她被陆槿抓着胳膊,疼痛和恐惧让她崩溃,她哭着说,“我是他的助理,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他死了,我怎么办!”
陆槿的眼睛黑沉沉的,此时在火光的映照下变得如同一面镜子,“你应该去自首。”他说完,将她一把推了下去。
女助理头上的婚纱头纱落在了陆槿身上,他站在烈焰中看着她穿着婚纱下落,这画面就像一部舞台剧的最后一幕。
女助理落在气垫上,周围的人七手八脚地扶她起来,她坐起来看向那上面破碎的窗口,却发现陆槿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为什么不跳下来!”女助理抓住一个人问。
“别管了,陆先生交代过,能救一个是一个,快走吧。”
陆槿看着抓住自己脚腕的手,顺着看过去,是伊燃。
“陆槿……”伊燃抓着他的裤角,火已经烧了上来,书房的大书柜已经开始着火,如果再不逃,他们都得死在这。
陆槿想要扶他站起来,可伊燃却抱住他,将他向后拖去。
陆槿已经被高温热出了汗,伊燃抱着他后仰倒在顾震山的大办公桌上。
书柜和里面的藏书被烧得噼啪作响。
“别走了,和我留在这里,我要你……求你……”伊燃抬起细弱的双腿,很熟练地搭在陆槿的腰上。
陆槿擦了一把汗,却发现自己满脸都是鲜血。
也许是刚刚水晶灯落下来的碎片也伤到了他,可他却没感觉到疼。
“伊燃,醒醒!”陆槿掰开伊燃的眼皮去看他的瞳孔,他瞳孔发散,像是是中了什么毒。
伊燃缠着他不肯放开他,“和我一起被烧死吧,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陆槿拉起他却一下没站稳,背靠在被烧得噼啪作响的书架上,“滋啦”一声他身上的衬衫就被烧着了,背后传来烈火的灼痛感。
“快走!”陆槿强忍着疼痛拎起伊燃的皮带,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就要往落地窗边走。
那落地窗两边以及顶上的窗帘也已经烧了起来,几乎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不能离开,如果不能……
伊燃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陆槿手一松,他便落在滚烫的地面上,甚至往后退了几步。
陆槿走过去要强行把这个不要命的家伙丢出窗,可他刚从落地窗边离开,那半扇书柜便轰然倒了下来。
几个保镖带着女助理回到主楼正面,却没看到原本呆在那里的顾熙阳。
“顾少爷哪去了?”
“进去了。拦不住,他一定要进去。明明陆先生提前交代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让他进去的,唉……”
这座宅子,承载了他所有的仇恨,疼痛, 噩梦。
终于,它就像是一把枯草, 在顾熙阳眼前熊熊燃烧。
这奢华贵重的宅子,价值连城的装潢,那些压抑的油画,窗帘,玛瑙, 水晶,金器,乌木, 此刻全都快活地燃烧起来,发出欢乐的声响,像小时候躲在地下室听到的交响乐,隔着沉重的墙板踩在耳膜上。
顾熙阳走过一片狼藉的大厅,在电视机大屏旁看到了坐在那里的何源。
何源被高温烤得浑浑噩噩, 被打断的胳膊也垂在两侧,顾熙阳的到来惊醒了他, 他抬起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他已经长成了一个男人。
曾经那个只会躲着人的小男孩,现在已经如同一只猛虎,他的眼睛里倒映着烈火, 他黄色的瞳孔比烈火还要艳丽。
“何源……”顾熙阳叫他。
何源仰视着他, 竟勾起一个温和的笑来。
这样的笑容顾熙阳见过太多太多次。曾经每次何源来老宅拜访, 都会带一些送给他的玩具礼物,这样笑着摸着他的头发, 问他最近学习怎么样。
何源相当于顾震山的另一个养子。只不过他没有顾熙阳被选中的“天赋”,注定无法登堂入室入主顾家。
当年何源还在电影学院读大学的时候,时常开着一辆黑色敞篷带着顾熙阳出去兜风。
他说自己羡慕顾熙阳,那时候顾熙阳冷着眉眼看着远处的海滨,并不明白他的深意,只觉得自己有什么好羡慕的,如同一只被仇人豢养的小狗,没有自由。
“明明……不再叫我一声‘何大哥’吗?”何源满脸都是汗,却笑着说。
顾熙阳看着他,神色沉沉,并没有开口。
“就是这样。你总是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看我……明明,你就那么讨厌我吗?”何源的嗓子已经干哑,他勉力说着。
“……你说呢。”
“我只是想要我应得的那部分,有错吗?我有错吗?明明……”
“我们三个人,你和顾震山才是最像的,可你却得不到继承的资格,如果你早放弃这些,做你的影帝,我们今天就不会在这里见面。”顾熙阳说着。
背景的电视里还在播放着颁奖典礼的画面。何源坐在那旁边,画面明明暗暗,和呼呼燃烧的火光一起映照着他的脸。
“你们不该做那些实验。”顾熙阳蹲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看着这个名声赫赫的影帝以“深情”著称的眼睛。
“你和顾震山养了我十几年,我恨顾家,我会亲手结束掉一切。但我……还记得我小时候,你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顾熙阳看着何源,却又像是透过他的眼睛看向更远的过去。
“你说,如果人死了变成孤魂野鬼,想要祭奠的人就去十字路口为他祭拜,有一个小孩心地很善良,每年鬼节都去十字路口祭拜过路的鬼,有一天小孩路过路边,卡车就要撞上他,但他却被鬼给救了下来。”
“……所以以后你也会祭拜我吗?”何源笑着问。
“嗯。”顾熙阳点头,“我不是你们,有人教会我什么是善恶,我不会像你们一样。”
“明明,不要爱陆槿,他不是可靠的男人,我看得出来,他终究会离开你,他这样的人,不会属于你!”
顾熙阳沉默着。
何源被黑烟呛入,剧烈咳嗽起来:“咳咳……明明,你救我出去吧,我会退出娱乐圈,永远不会再回国,离你们远远的……明明……”
顾熙阳站起身,俯视着他:“陆槿在哪?”
“明明……救我出去,大哥好难受……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顾熙阳冷冷地看着他:“你不想死,可实验室里的那些人,每天都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用卑劣的手段把无辜的孩子送进‘地狱’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他们也会哭喊着求你,对你说‘我不想死’!你们让人把孩子从父母手里抢走,让他们十几年二十几年地寻找孩子,你怎么没想过他们会每天晚上都在火里煎熬,对你说‘我不想死’——”
何源怔怔地看着顾熙阳,仿佛从没见过他这样说过话。
“我是从‘地狱’里出来的,你知道吗?顾震山选中我是因为我不受药剂的影响,但同样是因为我不受影响,所以我比其他人更清楚地记得那些折磨!”
“……我永远不可能忘,永远不可能。”
顾熙阳说完,再无留恋地抬脚就走向通向二楼的阶梯。
何源坐在电视机边,那大屏上的画面已经开始跳闪,火已经烧到了沙发上。
“别走!求求我……我不想死……我是何源啊,我是影帝啊,谁见我都要敬我一杯……你们都和我一起陪葬!我要你们陪葬!”
“明明明明!别走!!我是大哥啊,我抱过你,教你怎么用勺子,喂你吃米粥,西瓜,带你去游乐园,坐旋转木马!你忘了吗……”
“你对我说要做一个综艺节目,和游乐园有关,我就知道你还记得!你一定还记得的!记得你第一次去坐旋转木马,我们在那里拍了合照,我给你买了冰淇淋……草莓味的……”
“明明……我只是想得到我应得的,我不想伤害你……我不想伤害你……”
何源倒在逐渐花屏的电视大屏旁边,高温和稀薄的氧气让他逐渐窒息昏迷,匍匐在地上,身上亚麻色的名贵西装在肮脏和沾有血污的地毯上蹭动。
顾熙阳站在猩红色的阶梯上,他攥了攥手掌,闭上眼,终于还是抬脚走上了阶梯,离开了。
电视播放着颁奖典礼到了高潮部分,女主持人激动地揭示着奖项:
“滋滋……获得第二十三届金霖奖最佳男主角的是……滋滋……让我们请出——滋滋……何源!恭喜!”
“……谢谢!谢谢大家的支持!得到这次奖项我是比较意外的,毕竟这是一部相对来说商业度会高一些的片子,讲述的是被人陷害的少年如何一步步复仇获得新生的故事,在这次拍摄中,我和整个剧组也经历了很多,和前辈们也学到了很多,尤其是和一些底层人民接触的过程中,我感触很深。感谢我们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年代,感谢每个身在底层却积极向上不曾放弃的人……”
领奖词在烈火的噼啪声中交响。
“感谢我的家人,感谢每个曾经帮助过我的人。”
“最后,感谢我自己,一步一步努力走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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