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养生息近百年,北大陆人也该去夺回自己的领海了,修行者可以给他们当后盾,可以给他们当援军,但不可能替他们挡去所有磨难,人间有人间的道,修士有修士的道,兴许偶尔会有交集,但路终究只能自己去走。
随着航道沿途的锚点全都铺设好,顾然安排各宗宗弟子给沿海各国传递消息:有余力的国家与城邦可以造船下海了。
那是一篇极具煽动力的檄文,讲述了历代先辈开辟海上贸易航线的光辉过往,讲述了沿海居民对大海与故土的思恋,讲述了在遥远的南大陆最南边,同样有许多人正拿起武器抵御兽潮。
无论面对是妖魔邪道还是魑魅魍魉,人族绝不让出半寸领土!
别说是本来就骁勇善战的北大陆人了,便是做事向来犹豫不决的南大陆人读后也会为之动容。而北大陆人虽然文采不多,听完各宗弟子传达的檄文内容后竟也莫名热血沸腾起来。
造船开海!
守卫领海!
不少相对富庶的城池当场就做好了决定,开始造船的造船,练海师的练海师;有些比较贫瘠的地方则表示自己可以出点人,或者翻修好码头港口供航队中转补给。
顾然再次主持各宗会议的时候,手头已经拿到一份几乎点亮沿岸地区的舆图。
他把舆图投放在光幕之上。
这是人们对修行者的信任,只要修行者们作出了保证,天下人便会欣然响应。
所以他们必须安排足够多的弟子过来轮转历练,绝不能辜负了这份信任。
许多年轻修士从未直面过这种事,沿岸那一个个代表着响应开海的光点似乎正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魔力,叫他们身体里忽然涌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昂。他们手中的剑,斩的是妖魔,护的是苍生!
这种场合,谢重明一般是不说话的,甚至挺少露面。这次他倒是在旁听,不过心思全然不在开辟航线、夺回领海这件事上,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顾然看。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越来越迷恋顾然的一切,包括顾然的肉体和灵魂。
尤其是认真做事时的顾然。
这时候的顾然是指引者,也是守护者;是耀目的太阳,也是温柔的月光。
他身上有着数不清的令人目眩神迷的优点,令人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向他臣服。
谢重明想亲吻他的足尖。
以证明他爱他身上的一切。
顾然做完众弟子的动员工作,一转头便对上谢重明掩藏不住的炙热目光。
顾然:?
总感觉这人脑子里没想什么好东西。
晚上谢重明也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这一点。
为了不被顾然拒绝和自己接吻,谢重明驱使那半虚半实的触须去缠吻顾然的双脚,包括脚上每一个莹白漂亮的指头。
漉湿的痒意沿着脚掌传至双腿、攀上背脊、蔓延全身。
顾然想抗拒,却被谢重明吻住了唇,两人呼吸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沿海的安排已经告一段落,谢重明知道接下来没什么正事,便光明正大地要霸占他接下来的空档。
顾然实在遭不住他层出不穷的想法,打发他到归溯石的小秘境里“度日如年”去。
谢重明也不失望,欣然闭目紧随着顾然进了小秘境。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这次进去的是他双份的灵识,两份灵识在那俗世凡人的肉身中显得拥挤不堪,以至于他不得不临时吞了颗妖丹,将这具一次性的俗世化身改变为半人半妖的躯体。
这样一来本来分成两半的灵识就可以合二为一了。
谢重明手头乱七八糟的东西挺多的,仗着自己灵力强盛,什么玩意都囤了不少,应对起这种情况来简直易如反掌。
他吞的是只狼王妖丹。
谢重明抖了抖自己的两只灰色耳朵,又甩了甩自己大大的灰尾巴,运转妖力把它们都藏了起来。他凭借着自己一下子灵敏起来的嗅觉,很快找到了顾然的下落。
这时候的顾然正与几个醉酒的同僚在一处大殿内熟睡。
周围有那么多外人在,谢重明根本靠近不了,只能蹲在琉璃瓦顶上窥探里头的一切。
座上那身穿龙袍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
男人见所有人都已经睡熟了,便起身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位置上。他们顺利入主帝京,庆功宴上大家都喝了个痛快,并没有人注意到男人每次被敬酒都只意思意思喝了一口。
一步,两步,三步。
短短几步路,男人却走得格外慢。俗世之中还是很看重子嗣的,尤其是生在帝王家,更是得拥有足够出色的继承人。
他知道等他坐稳了帝位,眼前这人会第一个劝他择选贤后。
世间虽有不少好南风的人,但那都是玩玩而已,男人和男人怎么可能厮守一生,对于位高权重者而言,男宠是玩物,是禁脔,是要被记入佞幸传的耻辱存在。
男人收回了即将触碰到那近在咫尺的脸颊的手。
不可以。
他不能把他推到那样的风口浪尖上。
可是,所有人都醉倒了,他只是碰一下,根本没有人会发现。
只一下。
就一下。
男人再次伸出手……
就在那只手快要碰上睡熟的顾然时,男人忽然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最后一个醒着的人倒下了。
谢重明堂而皇之地落入殿中,大步走向伏在食案上熟睡的顾然。
即使是在这种环境下醉倒了,他看起来依然纤尘不染。
谢重明知道自己强行弄晕那个男人有点犯规,但他忍受不了对方看着顾然的眼神。
他比谁都清楚那种克制背后有着怎么样的疯狂。
这家伙果然生前就对顾然心怀不轨。
只有顾然自己对此一无所察。
事实上就连提出与他成婚的时候,顾然都是不太明白情爱为何物的,顾然心里装着太多的东西,自己的感受、自己的感情,对他而言都是排在最末位的东西。
哪怕是想要脱离南剑宗,他也会先考虑大局、考虑将来,而后才挑拣一条自己认为最适合的路。
想让这样的顾然意识到别人对自己的爱慕实在不容易。
谢重明不止一次庆幸自己运气足够好,好到在他们结为道侣之前顾然没有被任何人打动过。
他才不会让刚才那家伙继续在这个小秘境里展现自己的感情。
既然那家伙连神魂都已经献祭给魔神,兴许连点残余的意识都没有了,谢重明还是不乐意让他在顾然心里留下更多痕迹。
殿内灯火通明。
谢重明伸手把顾然抱了起来,烛火映照在顾然的脸颊上,让他有点想亲一亲。
他的耳朵和尾巴控制不住地露了出来。
长而蓬松的尾巴高高翘起,将顾然彻彻底底挡在他怀里。
这样即使有人醒来,也什么都看不到了。
谢重明俯身去亲顾然的唇,品尝着他嘴里的酒味。
熟睡的顾然察觉唇舌间那异常的侵入,缓缓睁开了眼。
他的眼睛很漂亮。
但什么都看不到。
只能感觉有一根根细毛摩挲着自己的身体。
顾然浑身紧绷,伸手往上摸索,入手是一对温热的耳朵。
不仅毛茸茸的。
还在他手里动了动。
一颤一颤的,像在亲吻他的掌心。
顾然心中微惊。
……这是,妖怪吗?
第59章
顾然酒全醒了, 身体明显绷紧,有些茫然,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当然知道妖魔邪道的存在, 也知道俗世之外有神有仙有修行者,可是对于许多经历过无数艰难困苦才熬到天下太平的人们来说,这些都是很遥远的事。
顾然并没有因为天下一统而松懈, 他知道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想让举国百姓真正过上安稳平和的日子, 他们要做的事实在太多太多, 一切才刚刚起了个头而已。
远到他没有空闲去了解这些世外之事。
顾然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遇到妖物,这妖物还堂而皇之地潜入皇宫,当众将他揽入怀中……还、还吃他的嘴巴。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孱弱的,在普通人面前都有些不堪一击,更别提面对这种庞然大物。
顾然飞快思索着应对之法,偏偏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这么猖狂的妖物,不会对百姓做什么吧……
谢重明的两份灵识如今合二为一, 性情里便多了几分邪肆与放纵。
他似是看出了顾然的想法,将坚硬如铁的手臂收得更紧,长长的尾巴一下接一下地摩挲着顾然的脖颈, 说出口的话带着明显的恐吓意味:“我缺个狼皇后, 你要是答应补这个缺的话, 我就放过你的国家,否则我可就要把我的狼子狼孙们都喊来了, 它们没别的优点, 就是能吃。”
顾然睁大了眼,怎么都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要求。
什么狼皇后?
谢重明手化作狼掌, 宽大而有力,更重要的是掌趾之间藏着特别的腺体,可供他们标记自己的行迹。此时他已经完全熟悉这具半人半妖的身体,所以毫不犹豫地伸手把自己的气味通过手掌的抚触染遍顾然全身。
在这种堪称暧昧的标记过程中,谢重明仍不忘继续威胁:“你知道的,我们狼群大多数时候都很饥饿,你们这点人都不够我们饱餐几顿的。怎么样?你作为你们皇帝陛下最看重的军师,想出什么应对之法没有?”
顾然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种场合被那粗糙而危险的狼掌来回摩挲,而且这妖物还拿满城人命来威胁他。
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独属于妖物的巨大威胁,顾然不敢赌。他低下头说道:“……我答应你。”
他跟着轩辕郢征战数年,一路走来已经挖掘了不少出色的人才,即便没了他,应当也会有人可以把他们那些共同的构想、共同的愿景逐一实现。那些事并不是非由他去做不可,正相反,他不过是个双眼不能视物的孱弱书生而已……
他并没有那么重要。
一国之命运本就不是维系在某个人身上的。
顾然垂下眼,竭力让自己不去在意自己身上沾染的狼妖气味,强忍住了想去把它洗刷干净的冲动。
可那不由自主绷紧的背脊还是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
谢重明得了许可,抱着他几个起落,已经到了皇宫最高的宫殿之上。
“今天的月亮很圆。”
谢重明给顾然介绍起最高处的景致。
在夜色之中,狼妖的眼睛能看得很远。他低头亲了亲顾然,并不深入,只极轻极浅地含啜那漂亮的唇珠,两人的鼻头不时碰在一起,那是狼群中用来表示亲近的动作。
“整座皇城都很安静。你有什么要带走的吗?”
顾然道:“没有。”
他孑然一身地来到这世上,仔细想想也没什么要带走的。既然都要跟这只狼妖走了,拿走再多东西也不过是徒增伤怀罢了。
不知狼妖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
谢重明道:“我倒是有样东西想带走。”
他抱着顾然深入皇宫宝库,取出放在其中的一套红嫁衣。这是轩辕郢趁着给群臣做官袍时取了顾然尺寸,悄然命人做出来的。
作为人间的帝王,轩辕郢哪怕想过和心上人白头偕老,还是要考虑许多东西。
比如他私底下命人做的喜服不是给男子的,而是给女子的;他会担心,担心顾然生出野心,顾然在功臣之中的朋友太多了,而这些功臣在论功行赏以后个个都位列公侯,其中许多人甚至比他年轻、比他勇武。等他更老了、失去权柄了,会不会有人等着接手他的一切——包括他的皇后?
所以对于后来的许多争执,轩辕郢都做壁上观,有时候甚至会偏帮其中一部分人,以分化这些权位显赫的功臣。有时候他和顾然也会激烈争吵,每当顾然展现出超然的号召力时,他就会控制不住地和顾然起争端。
本质上还是他更看重手头的皇权,更看重自己能不能安安稳稳地占有心上人。
这种态度就像是俗世之中许多男性对女性的态度一样,他们看中了她便想占有她,想方设法地用嫁衣将她们困在深宫与内宅之中,一旦发现她们有可能越过自己去,就会既担心又愤怒,恨不能马上把她从高处扯下来牢牢拴好,拴回那个可以轻易被他占有、被他把弄的深宫内宅去。
所以即使顾然跟着他打天下,即使顾然一次次为他出谋划策,即使顾然为他拉拢了一个又一个的人才,轩辕郢还是私下为他准备了一身嫁衣。
像是新溅出的血液般鲜红。
好在他也知道自己的心思有多龌龊不堪,所以一直没敢跨过那条界线。
谢重明带走了那套嫁衣。
他看都没看满国库的宝物,抱着顾然离开了皇宫。
顾然不知道谢重明要带自己去哪里,只能感受到风在自己耳边呼呼地吹,吹得他的长发与谢重明的长发时常纠缠在一起。他不得不伸手环紧谢重明的脖颈,以免自己从高处坠落。
过了一会,谢重明带着他落地了。
……而后他闻到了花香。
“听说你能靠鼻子分辨什么花开了。”
谢重明语气带着几分恶劣。
这种恶劣是他压制着自己情绪时是不可能存在的,可现在他的两份灵识都待在这具半妖化身里,所以过去那些隐秘的情绪忽然都倾泄而出。
“现在你还能分辨吗?”
顾然闻到阵阵馥郁的花香。
到处都是花。
许多都是他没见过的品种。
“这是你的住处吗?”
顾然忍不住问。
谢重明道:“不是,就是正好路过,看到底下很多花,想带你来看看。”他牵着顾然穿梭在花团锦簇的山谷里,“你闻闻看有没有想挖回家的,你负责找,我负责挖。”
顾然没想到谢重明会说出这样的话,愣了愣。他鼻子轻轻动了动,走到一处兰花前驻足。
他没有说话,耳边却已经传来谢重明动铲子的动静。
……为什么这狼妖连铲子都有。
谢重明边铲花边说道:“你眼光不太行,这花开得特别小,只有米粒那么大,而且长得灰不溜秋的,还有杂斑。你就不能挑好看些的?”
饶是顾然早已习惯自己眼盲这件事,还是有些气闷:“……我又看不见它长什么样,就要闻着香的。”
“行吧,等哪天你能看见了,一准会在我们院子里看到很多丑到不行的怪花。到时候你可别嫌弃我没劝你,全是你自己选的。”谢重明相当郑重地针对他们家院子即将变丑这件事发表免责声明。
顾然:“………”
接下来顾然每挑一种花,谢重明就要点评几句,把它的大小、颜色、形状都给讲一遍。最过分的是,他居然说顾然很喜欢的一种花长得像夜壶。
顾然气结。
他疑心谢重明欺负他眼睛看不见,特地背着谢重明伸手摸了摸,结果发现形状和大小竟和谢重明形容的分毫不差。
并且还被谢重明发现了。
“你没事摸夜壶做什么?”
“……”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
“……”
“要不我给你摸点别的?”
眼看顾然脸都要气红了,谢重明才终于收敛了一点,带着顾然走走停停地把山谷挖了一圈。
再次启程。
两人来到了闹市中一处宅院里。
谢重明没有惊动任何人,无声无息地落入院子里。
他把顾然放下地,把挖来的花这里种种那里种种。
满园都是顾然喜欢的花香。
谢重明这人吧,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让人想叫他永永远远闭上嘴。他忙活完了,也不跟顾然邀功,而是很讨打地说道:“反正你也看不见,我就随便种了。”
入夜后,外面还是车水马龙,十分热闹。这应该是个非常繁华的都会,难道是南方?顾然正思量着,就察觉谢重明端着碗肉粥出来了。
“多少吃点。”
谢重明敲桌子。
“我不喜欢太瘦的。”
顾然奔波了一天,确实有点饿了。他试着尝了一口,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入心底,可他不记得在哪里尝过,只觉这粥咸淡正合宜,火候也刚刚好,每一样都恰好对他胃口。
“你不吃吗?”
顾然没听到谢重明吃东西的动静,忍不住问了一句。
谢重明道:“我不需要吃饭。”
他顿了顿,意味不明地补充:“只想吃我的新娘。”
虽然谢重明嘴上一直说想吃了他,却只是每天好吃好喝地把他养起来,在旁边看他给花浇水以及看他弹琴画画。
仿佛真的嫌弃他太瘦不好下嘴。
……不知道京师那边怎么样了。
哪怕顾然觉得朋友们没了自己也能继续顺顺当当走下去,闲下来时还是忍不住会想上一想。
转眼就由夏入秋。
花都谢了。
谢重明也察觉自己没考虑到花时的问题。他提议道:“要不我们去挖点现在开花的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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