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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决定和亲(春溪笛晓)


谢重明闻言果然跃跃欲试:“我可以进去?”
顾然道:“我与长老们提过了,他们说进去没问题,只要你不要把里头的怨煞打散就好。”
长老们对这些怨煞的态度都很复杂,既觉得它们非常棘手且非常烧钱,又觉得这是先祖们遗留来下的,不能让它们就这样消散。
尤其是顾然在里头探索了那么多年,已经差不多摸索出了利用之法,所以里头的怨煞未必没有“变废为宝”的可能性。
能多留点还是多留点好。
谢重明“嗯”地赢了一声,便问顾然是不是现在就去。
顾然道:“谢兄远道而来,不如先吃点东西休整一晚再去万剑冢。”他补充了一句,“我刚从里头出来,也需要歇息一宿。”
谢重明道:“也好。你有事要忙的话明天把我送进去就好,不用陪我待在里头。”
顾然想了想,点头说道:“那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谢重明跟着顾然进了南剑宗。
比起一到了冬天就光秃秃的北剑宗,南剑宗这边称得上是山明水秀,即使是下雪天,雪也下得很秀气,不少山头都还能看到绿意,尤其是顾然所住的朱雀峰,那更是奇花异木环绕,连入了冬都仍有一树树繁花绽放。
顾然将谢重明引到湖心亭中,落座后便有飞鹤次第衔着食盒飞来,为他们送上富含灵气的茶食瓜果,为首的白鹤还走到顾然身边张了张翅膀,宛如在向顾然见礼。
顾然温声笑道:“辛苦了。”
飞鹤满足地领着同伴们飞去。
谢重明静静地看着周围的景致,只觉兴许只有这样秀丽不凡的地方才能养出顾然这样的人,就连顾然的剑招都好看得叫人一见难忘。
见谢重明若有所思地看着飞远的鹤群,顾然解释道:“那是我朋友送我的机关鸟,不是真鹤。”
盛无衣因为知道他不太喜欢别人接近他的住处,所以给他送了批制作十分精巧的机关鸟兽,这些机关鸟兽可以包揽大部分杂活,打扫、送饭、取物乃至于给他做衣服都没问题。
谢重明一下子想到顾然那个爱穿艳色红衣、长相也昳丽过人的朋友。
那人似乎不太喜欢他。
谢重明忍不住摸了摸腰间的剑柄。
他也不太喜欢那个人。
顾然招待谢重明吃过东西歇了一宿,才带谢重明去见了几位长老。带外人入万剑冢不是小事,须得让长老们知晓才行。
长老们看着谢重明这位北宗天骄,心里羡慕得不得了。
但凡骆凌云他们几个能有谢重明一半的天资,他们都得不至于这么心疼自己看着长大的阿然。
既然北剑宗能热情招待顾然,连镇魔塔都让顾然随便进,他们自然也不介意让谢重明见识一下他们南剑宗的禁地。
顾然确实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而且他刚和那些怨煞缠斗了整整一个月,一时半会还真不想再把自己送上门。
他送谢重明到万剑冢前,说道:“等我把这段时间堆积下来的事处理完了就去找你,你要是待腻了也可以出来找我。”
谢重明道:“好。”
谢重明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万剑冢中。
顾然刚准备去找长老们议事,就收到了宴知寒的传音。
“过来一趟。”
顾然眉头动了动。
师尊出关了?
既然是师尊相召,顾然自然没有耽搁,如往常般第一时间去寻宴知寒。
一路上遇到些内门弟子,顾然都和煦地朝他们笑了笑,信步踏着铺了层薄雪的青石道迈入宴知寒的住处。
里面静悄悄的,连个洒扫的弟子都没有。
这也是因为宴知寒常年闭关的缘故,否则一宗之主的居处不至于这般冷清。
顾然上前叩门。
“进来。”
宴知寒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顾然推门而入,本想如往常般上前朝宴知寒见礼,却赫然看见宴知寒头顶上……有根他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黑杠。
——五格全满,黑得发亮。
顾然如遭雷击,无法动弹。

顾然从来没想过, 师尊宴知寒也会像二师弟、三师弟那样厌恶自己,甚至怀有恶意。
在他心里,宴知寒一直是如师如父的存在。
虽然宴知寒对他要求很严格, 但顾然自己比谁都清楚教导弟子本来就不能一味地宽纵。如果连师尊宴知寒也像长老们那样处处维护他、不让他做任何涉险的事,他必然不可能这么快成长起来。
这东西显示的真的是所有人心里真正的想法吗?
一开始顾然就对此怀有疑虑,后来从三师弟他们的言行举止里印证了许多事才渐渐相信了这荒唐的奇遇。
可现在顾然又不确定了。
不管多少人跟他说起过师尊宴知寒的闲话, 他都挨个反驳过去。
不是他不相信自己的朋友,也不是他顽固不化容不得任何人说师门的不好,而是他一路走来师尊确实对他关爱有加。
除了在修炼方面对他要求严格以外, 师尊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先考虑他能不能用上, 每次他负伤归来师尊也对他分外关切。为人师长的,对弟子严厉些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的。
许是因为顾然久久没上前喊人,原本正站在窗边远眺的宴知寒转过身来,看向怔立原地的大弟子顾然。
冷不丁对上了顾然那张令他感觉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还是越来越像他父亲了。】
【知道我收了个魔族当亲传弟子,所有人都在嘲笑我吧。】
【我真像个笑话。】
【我做了那么多,什么都没改变。】
【所有人都信任他,所有人都只信任他, 和他父亲一模一样。】
师徒俩都没有说话,顾然却听到了宴知寒的所有想法。
“……师尊。”
顾然喊道。
声音带着几分不明显的嘶哑。
宴知寒没听出顾然语气中的迟滞,仍是和往常一样朝顾然笑了起来, 邀顾然坐下陪他喝茶。
两人坐在窗边, 就着屋外无边无际的云海煎茶, 一如过去许多难得的闲暇时光一样。
那时候如果顾然进步得足够快,宴知寒便不会逼着他专心修炼, 而是陪他聊聊修炼时遇到的问题, 聊聊年轻时经历过的趣事,这个时候宴知寒又不仅是如师如父了, 还是一位阅历丰富、见闻广博的朋友。
顾然很喜欢这样的放松方式,从宴知寒身上学会了聆听与分享。后来他交了许多朋友,大多能以这种相处方式和他们相谈甚欢。
那样的师徒情谊,他不愿相信是假的。
如果虚假的情谊能维系这么多年,那它为何不能算是真的呢?
“阿然你有心事?”
宴知寒先开了口,目光落在顾然的眉眼上。
其实还是有些不一样的,顾然父亲性情疏阔,胸中仿佛生来便有万丈豪情,而顾然……顾然更温和,更听话,更容易驯服。
【可惜那些老东西太护着他……】
【要是没有那些碍手碍脚的家伙就好了。】
顾然只感觉宴知寒正用他的视线抚触过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那种眼神分明像是有实质般粘稠而恶意,他从前对此却一无所察。他压制住想就此离开的冲动,回道:“师尊为何这么问?”
宴知寒道:“你今天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他没太纠结这个问题,目光转到了顾然的衣襟上,“这次入万剑冢可曾受伤?”
他已经许久没触碰过顾然的身体,很想念那凝脂般的手感以及特意刺激伤处时顾然强忍着疼痛的颤抖。
随着顾然一天天长大,他享受这种乐趣的机会便越来越少,毕竟继续这么做太容易被那群老东西瞧出端倪。
顾然猛地站起身来。
宴知寒微顿,抬头看向顾然。
仿佛刚才满怀恶意想象着如何折磨及享用顾然身体的人并不是他。
“我有桩急事要办,先告退了。”
顾然说完不等宴知寒反应,转身直接大步离开。他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哪怕刚才听到的一切只是他的幻听,他也不想再多听半句。
这是他敬如亲父的师尊,对方却对他怀有这样深的恶意,甚至想要与他行不伦之事。
顾然曾经认定的一切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哪怕知道就这么离开是件十分失礼的事,他也不想再在这里多待片刻。
外面还在下雪。
几片冰冷的雪花落到了顾然颈边,凉意很快便传遍全身。
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希望自己的“奇遇”是假的。
他所在的师门绝对不会出现这种荒唐事。
顾然环顾一周,只见天地一片苍苍茫茫,整个南剑宗都覆盖在白雪之中,叫他一时不知该往哪里走好。
真是好大一场雪。
这在南大陆是非常罕见的。
顾然在雪中静立许久,没回头去看那道仿佛黏着在自己背上的视线,迈步走向了万剑冢。
那里有他的许多朋友,包括陪着他长大的众多怨煞以及谢重明。
他都没有介绍他们相互认识,真是个不称职的朋友。
顾然这样胡乱想着,心绪总算是慢慢平复过来。
他提着剑一路找怨煞打架,即使弄得自己一身是伤也没有停歇,直至见到了正和几道怨煞打得难舍难分的谢重明才收了剑。
邀对方先去就近的一个补给地点歇歇脚。
谢重明见顾然不太对劲,颇为难得地在战意正浓的时候收了剑,与顾然一同进了个内里还算宽敞的石洞。
他掏出瓶伤药递给顾然。
顾然道:“不用,我自己有。而且都是小伤,不碍事。”
谢重明看着他脸颊上的一道划痕,皱了皱眉。修士的身体修复得很快,伤疤过几个时辰就会愈合并消失,不过这会儿看着还是很碍眼。
“我帮你涂。”
谢重明道。
顾然不知他为什么这么坚持,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只犹豫了一会便同意了。
谢重明凑近替顾然擦掉脸颊上的血液,细致地将清凉的伤药涂在那道伤口上。他的动作很轻,带的伤药疗效也极佳,那长着薄茧的指腹所过之处伤口几乎立刻便消失。
顾然没想到谢重明看起来这么冷峻一个人,上起药来竟是这么轻柔,全程称得上是小心翼翼。
顾然不由想到了宴知寒所说的“故意刺激伤处”。
他从前觉得师尊亲自帮他上药是待他亲近的表现,基本不会太抗拒,也从不认为师尊会故意折腾他。
都是修行之人,哪有那么多讲究?上个药还要求别人全程都放轻力道未免太娇气了。
顾然从来没想过师尊会把欣赏他在上药过程中的痛苦反应当做一种享受。
更无法接受宴知寒泄露出来的那些恶念。
他曾经最亲近的师尊与两个师弟都对他满怀厌憎。
顾然第一次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不讨喜。
顾然抬起头看向谢重明。
两人因为上药而挨得很近。
近到谢重明可以轻松数清他长而弯翘的眼睫。
也可以看清他眼底藏不住的伤怀。
谢重明呼吸一滞。
他本想握住自己本命剑的剑柄,手落下去前却突然不想那么做。
谢重明听到了自己鼓噪的心跳声,咚、咚、咚,仿佛在他胸腔里卖力地擂着鼓。
“谢兄,你在我身上能发现魔物的气息吗?”
顾然哑声发问。
事到如今,他还是想确定这是不是魔族的阴谋。是不是他们那位“小师弟”在他身上弄了什么东西想挑拨离间,而他自己发现不了。
谢重明不知顾然为什么会这么问,但察觉他此时此刻低落的情绪,当即拉顾然一起起身,认真地绕着顾然转了一圈,鼻子还稍微凑到顾然近前动了动。
没闻到魔族遗留的气息。
只有他昨晚沐浴时沾染上的木叶清香。
还有非常浅淡的雪的气味。
谢重明忍着没有去握住腰间的剑柄,而是独自消化了因过分靠近顾然而生出的莫名悸动。他把顾然前前后后地检查了一遍,摇着头说道:“没有,我没在你身上发现什么古怪。”
“这样啊。”
顾然低低地说。
谢重明听着他极淡的语气,不知怎地有些想安慰他,却又不知从何安慰起。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善于交流沟通的人,这次之所以从出发到抵达都有给顾然发消息,还是厉宗主出去游历前教他的。
厉宗主说交朋友要主动一点,要去拜访别人更是得提前说好,否则那是很失礼的行为。
谢重明以前从来不考虑这些。
每次如果听说顾然出现在哪儿,而自己又恰好在附近,肯定得径直找过去问顾然有没有空和他打一场。
哪怕顾然每次都拒绝,他还是忍不住一次次闻讯找过去。
他师尊要是不给他讲,他都没觉得过来拜访前应该提前和顾然说一声。
平时谢重明从不觉得自己不善言辞有什么不好,这会儿却终于意识到嘴拙的坏处了。
谢重明只能提议道:“我们出去吧。”
顾然“嗯”地应了一声,与谢重明一同出了石洞。
外面围着一圈早就等得不耐烦的怨煞,一看他们出来便给他们来了场密集的剑雨。
顾然没空再思索师门中那些糟心事,全神贯注地应对起四周的怨煞来。
两人酣畅淋漓地陪怨煞们打了一场长达两个时辰的架。
最后两人又不知不觉背靠背地聚在了一起。
汗水从脸颊滑落到颈边,又从颈边滑落到背脊。
而背脊上传来对方温热的体温。
“我想去你们北剑宗。”
顾然突然开口。
“要不,我们成亲吧?”
谢重明背脊一僵。
顾然说道:“就说是我父亲的遗愿,信物都是现成的,在你师尊手里。就当帮我个忙吧,谢兄,我想离开这里。”
他现在只想离开南剑宗,离开可能把过去一切美好彻底绞碎的无底漩涡,不管是暂时的离开还是长久的离开都可以。
所以顾然想到了厉宗主开玩笑似的话,想到了厉宗主随身带着的那根剑穗。
顾然并不想叛出南剑宗,不想让向来偏爱他的长老们为难,而且他还有许多必须做的事要完成。
他需要一个可以堂堂正正做那些事的身份,而不是成为无缘无故叛离本宗的叛徒。
南北两剑宗本是同宗同源,却都自认正统、争端不断,后来更是分据于南北大陆,千百年间互不往来,还是当初他父亲与北剑宗宗主厉战交好以后才正式破冰。
他作为父亲唯一的血脉,理当完成父亲的心愿,弥合分裂已久的南北两宗。
明明周围有那么多怨煞在虎视眈眈,顾然还是轻而易举地列举出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说服谢重明。
最后他还开始对谢重明进行利诱——
“我答应你,等我们成亲以后我就跟你好好打一场。”
“所以,我们成亲吧。”
谢重明不知道顾然在过去短短小半天内到底经历了什么,以至于他突然不想待在自己曾经那么看重的南剑宗里。
不过他知道自己从听到顾然说出“成亲”两个字起,就迫不及待地想把“好”字说出口。
连他手中的本命剑都变得格外欢欣。

顾然两人很快离开万剑冢, 相携来到昨天曾对坐饮茶的亭子。
此时天色已擦黑,周围的奇花异木也已笼上一层雪,密匝匝的云层把圆月当得严严实实, 透不出半点光亮。
一如顾然此刻的心情。
顾然做事脾气看似温和,实则是个很有主意的人,要不然他也没法早早接手南剑宗各项宗务。
该决断的时候他从不会犹豫。
他与谢重明见面的次数不算太多, 交情也不算特别深,只不过几次相处下来,顾然觉得谢重明是个可以交付后背的存在。
谢重明是有名的剑痴, 无心于情爱, 身边别说恋人了,连个能闲聊的朋友都没有。
顾然会向他提出成亲(或者说成为契约夫夫)这种堪称过分的要求,也是看中谢重明这一点。
见谢重明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顾然罕见地有点不自在。可既然已经把话说出口,他也没有太忸怩,直接把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告诉谢重明。
他的主要目的是脱离南剑宗,但他不想失去过去的朋友, 不想让长老们担心和难过,也不想因为脱离南剑宗而影响以后想做的事。
简单来说就是他打算远离宴知寒等人,但并不打算断绝关系。
他父母是南剑宗的人, 而他也在南剑宗庇佑下长大, 如果日后有必须让他出手的事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可南剑宗接下来要如何整顿、如何改变, 他一时半会不打算掺和了。
骆凌云三人虽然都对他心怀恶念,但他总归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他没法拿“他们心里想对付我”来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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