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纯粹,温暖。
偶尔,薄静时会听见佣人在房门口聊天,他一直以为虞澜马上会走,可虞澜不仅不会走,他也能留下。
他们能在一起很长时间。
可能是今天太美好,薄静时梦见许多从前的事。
薄静时的父亲从来不管他。
只有偶尔薄凝心要同他视频时,父亲才会一改脸色,给他换上好衣服遮挡身上可能有的伤口,并严厉地命令他,好好表现。
他的伤口来源很多,可能是父亲请来的男家教用烟头烫的,也可能是男保姆见不惯雇主的坏脾气,拿他发泄。
之后薄凝心越来越忙,父亲发现他起不到挽回妻子的作用。
薄静时被丢在大院里,父亲给了笔钱,让亲戚们帮忙照顾。
知道他不受重视,亲戚也格外怠慢,随意清出点灰尘满地的杂货间、潮湿的地下室、满是虫子的阁楼……“房间”很黑很黑,就算开灯也很暗,没有窗户,没有温度,只有在里面四处横行的老鼠与虫子。
他很少会出房间,没人喜欢他,没人欢迎他。
他时常躺在冰冷黑暗的房间,就像躲在下水道里的老鼠。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分不清冷热与四季,春夏秋冬对他来说并无差别。
但还是会有人特地来附近嘲讽他,挑衅他。
——他妈不要他了,他爹让他自生自灭,还天天来蹭我家的饭!
——他之前住我家,我才不喜欢他呢。我和我爸妈说他偷我东西,我爸妈就不让他住我家了。
——这天怎么还没来啊?我真不想看到他了。或者他妈什么时候来把他接走?
——他妈早就不要他啦,跟他爸一样。
——好可怜啊,没人要、没人喜欢的可怜虫。
门开了,薄静时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群小朋友,随后对他们大打出手。
许多人认为小孩子天真单纯,但其实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恶意也更纯粹、不加掩饰,谎言更是张口就来,没有同理心与愧疚感。
所有亲戚都说管不了他这白眼狼了,家族中礼佛的奶奶看不下去,决定暂时收留他。
但薄静时知道,他迟早还会被“赶走”。
薄静时做了很多噩梦,浑身冰凉发抖,胸口仿若被巨石碾压,喘不过气。
他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呼吸,这才发现,怀中多了一个温暖的小身体。
虞澜迷迷糊糊地靠过来,钻进薄静时的怀抱,呜呜哼哼的,明明困得不行,还笨拙地伸出小手帮薄静时擦眼泪。
之后又像小大人一样拍拍薄静时的胸脯,哇呜哇呜地叫,明明困得吐口水泡泡,明明还那么小,就已经懂得安慰人了。
薄静时愣神片刻,胸腔狠狠一震荡,化开温温热热的暖流,充斥全身,帮他驱走所有负面情绪。
很多人说他是问题少年,他不反驳,他的确感知不到多少喜怒哀乐与情感。但这一刻,他才知道不是的。
原来人是有温度的。
薄静时轻轻握住虞澜的手,将虞澜紧紧搂在怀里,无声且小幅度地蹭蹭虞澜的鼻尖。
虞澜困得眼皮都在颤抖,努力睁大眼,迷糊糊地喊:“gege?”
然后扭扭屁股,黏糊糊钻进薄静时的怀里。
第二天,虞悦将这件事告诉了薄凝心。
她睡眠质量差,觉浅,容易被小动静惊醒。
给虞悦的时间并不多,她必须马上投入工作上的事,和薄凝心再叮嘱一番之后,她来到薄静时面前。
“静时,你是个好孩子,你也很聪明。不管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但你母亲和他不一样,和他们都不一样。她是个很好的人。”虞悦说,“我听凝心说,你在冬天时出生,也是在冬天时来到A市。现在春天已经要过去了,但——”
“春天过去了,我们还能迎接下一个春天。”
虞澜是真的乖,也是真的好带,这是大家公认的事。
今天一大早起来,薄凝心原本想偷偷送虞悦离开,却没料到小崽早就醒了。
平躺在松软雪白的枕头里,小脚微微翘起摇晃,另一只手塞进嘴巴里啃,被薄静时拿出来后还会不满地哼哼。
他不需要大人操心,更不折腾人,不吃夜奶一夜长觉,早睡早起,醒来后也不大哭大闹,而是自己躺在那儿自娱自乐,乖乖等妈妈睡醒后给他泡奶粉喝。
虞悦给虞澜泡完奶粉后,伸手摸着他的脑袋,他一边喝奶,一边用脑袋拱虞悦的掌心。
模样依赖乖巧,十分讨喜。
大家伙看向虞澜的目光多了几分不忍,只有他不知道,他的母亲马上就要离开,也许还会离开很久。
虞悦的飞机在早上九点,她最多只能陪虞澜喝完早餐奶。
虞澜玩了一上午,中午有些困,他窝在薄静时怀里四处张望,寻找母亲身影,看了一圈后没找着,但也没放在心上,打了个哈欠,软绵绵地用脑袋蹭薄静时的下巴。
从前妈妈也会突然离开,但没有关系,妈妈很快就会回来。
虞澜睡了个午觉,睡醒后揉揉眼睛,听见外头脚步声,飞速爬起来,眼睛放光地看向门口。
看到推门而入的人是薄凝心,他微微一怔,失落地耷拉下小肩膀,随后欢快地扑腾起小胳膊,撒娇要抱抱。
薄凝心对虞澜有求必应,抱着小虞澜在空中转圈圈玩儿:“谁家小宝宝这么可爱呀!”
虞澜在空中转了一圈,所有光景在眼前飞速转过,笑得眉眼弯弯。
小脚一直蹬,白嫩嫩的小手在空中上下摇摆,“啊呜啊呜”地叫。
到了夜晚,虞悦的国际航班已经到达,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和薄凝心通电话。
她原本的意思是长痛不如短痛,不如狠狠心,让虞澜快速接受这件事,而不是藕断丝连。
可真当从通话中听到隔了很远的、虞澜的声音,她忍不住思念与挣扎。
最终她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和虞澜视频了几分钟。
虞澜望着超大寸平板里的母亲,开心地小脚乱转,爬过去要母亲抱抱,脑袋险些磕到屏幕。
他突然被人抱走,手臂仍朝母亲的方向挥舞,手掌触碰屏幕,一片冰冷。
神情困惑不解,小嘴瘪起,有点委屈。
他想要妈妈抱。
虞悦不忍再看,对着镜头轻声说:“宝宝,妈妈尽量早点解决这些事,平时一有空就来看你。妈妈爱你。”
虞澜只能听懂最后一句话,妈妈爱他。
他眉眼弯弯,小扇子似的睫毛忽闪忽闪,笑意克制不住从微翘的唇角溢出,盈满整张脸蛋。
今天虞澜的奶粉都是由薄静时泡的,纸尿裤也由薄静时换,他还特地准备了一本书,记录小宝宝的一天。
每顿饭喝了多少毫升奶粉,多少g的辅食,换纸尿裤间隔的时间,都记录得一清二楚。
第一天还算安稳。
第二天,虞澜醒来后第一件事仍旧是找妈妈,他已经超过24小时没有看见母亲,心慌、害怕、思念、委屈,霸占这具小小的身躯。
这一次大家伙还想旧计重施,用玩具转移他的注意力,可他却不会上当了。
比起这些好玩的玩具,他更想要在妈妈身边。
薄静时照常泡好奶粉来喂虞澜,但虞澜突然嚎啕大哭,奶粉也不肯喝了。
哭声吸引来一众人,他们一来,便看到薄静时满脸焦急,抱着虞澜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不时低头凑到他耳边轻声喊“宝宝”,像在哄,也像在安抚。
虞澜还是哭得很伤心。哭得歇斯底里,雪白小脸通红一片,下嘴唇委屈地包住上嘴唇颤颤地哭,看上去当真伤心透了。
他整个白天都在哭,奶粉不喝,辅食不吃,薄家上下的人焦头烂额地哄他逗他玩儿,好不容易他肯张开嘴巴进食一点儿时,他嘴巴一瘪,别过脑袋,又抽抽地哭了起来。
薄凝心抱着虞澜在花园乱转,试图用星空泡泡屋转移虞澜的注意,大人身后跟着个面色焦急的小酷哥。
薄静时手里拿满了玩具,很费劲地踮起脚尖抬起手臂,急切地逗虞澜开心,希望虞澜哭得不要那么惨。
可是伏在肩头的小宝宝还是哭得很伤心。
离开母亲的他像失去了全世界,视线都是昏暗的。
小小的身躯爆发出如此悲伤的哭声,这可把薄凝心急坏了,一些从虞家带来的人也束手无策:“小宝从来没有哭得这么伤心过……以前虞小姐也有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大概一两天?小宝也不会这么大哭。”
一群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什么招数都使出来了,薄凝心甚至还请来了专业的育儿团队以及表演秀团队,只要能让虞澜不哭,她愿意支付巨额薪酬。
在行业内呼风唤雨的专家们使劲浑身解数,都没能让小虞澜停止哭泣。
当夜,虞澜发了高烧,薄凝心急忙安排医生上门。
虞澜发了高烧,需要打退烧针。
医生准备了最细的紫色针头,但他血管细,医生花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准。
针头进入足部静脉时,虞澜痛得直发抖,嘴巴紧抿,发出有气无力的哭声。
薄静时急忙将手伸过去给虞澜咬,生怕虞澜咬破自己的嘴巴,但虞澜只是紧紧攥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虞澜的手太小了,因拳头紧握更显小巧。
薄静时的手也不大,可被攥着一根手指时,他不免产生一个错觉——就仿佛,他的一根手指,已经是虞澜掌心的全部了。
突然,虞澜吐了!
他一天下来没吃东西,没东西可以吐,小脸憋得通红喘不过气的样子,简直让人心碎。
哭得声音发哑,已经没什么力气哭了,小肩膀抽抽噎噎,眼皮都肿了。
薄静时心脏全程揪着、绞着,仿佛有搅碎机在胸腔内横冲直撞,将他的血肉与思想碾得一塌糊涂,只剩下揪心的酸楚。
虞澜的脚那么小一点,针管却那么长,医生把针扎进去时,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眼眶一热。
医生说注意观察,薄凝心仍提心吊胆的:“不行……给寺庙打个电话,等小宝睡熟了我就过去捐香火,给小宝请个平安符,不然我不放心。”
现代医学技术要用,玄学也要用。
张嫂刚松一口气,目光一转,吓了一跳:“哎呀,小时你这是怎么了?”
陈姨小声道:“看到弟弟遭罪,心疼呢。”
这时候的虞澜已经昏睡过去,小手仍旧紧紧攥着薄静时的一根手指,极度缺乏安全感。
而薄静时不知何时居然哭了,面庞挂着豆大的泪水。
睡着后的虞澜脸蛋通红,薄薄的眼皮都哭肿了,浓密长睫被泪水沾湿,有几根黏在一起,睡到一半还会咳嗽两声。
他一咳嗽,薄静时就伸手摸他的头,低声含糊地喊“宝宝”,又拿电子温度计测量体温,哪怕只是降了0.1℃,薄静时都会松一口气。
张嫂等人轮流劝薄静时回房间睡觉,这里交给她们就好了,但薄静时坚持要留在这里。
输液完毕,虞澜还没睡醒,大概三个小时,薄静时一刻都没有消停。
哪怕他困得不行,还在强忍困意,生怕生病的虞澜又掉眼泪。
中途虞澜咳得太狠,想呕吐,可什么都吐不出来,难受得直抽搭。
薄静时急忙轻轻拍着他的胸脯,给他顺气,在他渴了的时候喂水给他喝。
那么小的手,却将他的手指握得那么紧。
薄静时第一次体会到被需要的滋味,也是头一回产生如此强烈的保护欲。
睡一觉的虞澜感觉好多了,身体舒服的他感到有些饥饿,他扭动着身子哼哼几声,慢吞吞睁开眼睫。
他第一反应是去找妈妈,妈妈没看到,瞧见熟悉的哥哥趴在床边看他。
虞澜被薄静时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松开手嘿嘿一笑,伸手摸摸自己小肚子。
薄静时霎时僵在原地,像弹射器一样忽然起立!
他立马冲到大人跟前,支支吾吾手舞足蹈比了半天,面色涨得通红。
大人们吓了一跳,连忙查看虞澜的情况:“怎么了?小宝出什么事了吗?!”
虞澜被一群大人包围,在众人注视下,他揪紧被子边缘,腼腆又难为情地弯弯唇角。
他不张嘴还好。
一张嘴,大家都瞧见原本空落落的牙龈,多出两颗糯米粒似的小乳牙。
原来虞澜大哭不止,不单纯是思念母亲,还有长牙期带来的不适、高烧、烦躁。
退烧针打完,一觉睡醒之后,虞澜精神状态明显好转,四面八方的人围住他,争先恐后地拍他的小乳牙。
脸皮薄小崽有些难为情,双手揪住衣服下摆,腼腆地露出小乳牙给大家看。
薄凝心还有一段距离才到家,得知消息后,忍不住发来语音轰炸,房间内尽是她后悔不已的语音:“啊——!!我不该这时候去寺庙的,我居然不是第一个看到小宝长牙齿的人?天呐天呐,太可爱了,谁家小宝宝先长这个位置的小乳牙啊?!再多拍几张,不、拍几个视频,我晕真的要萌死我了……啊啊嗷嗷——”
后面是薄凝心因激动发出的非人类怪叫的声音。
不怪薄凝心如此激动,虞澜的新生牙位置的确特殊,寻常宝宝都长上下门牙,他倒好,长在小虎牙的位置。
雪白两颗的位置特殊,唇红齿白,笑起来别提多甜了。
一群人心满意足地将虞澜长出来的小牙齿当做屏保,多少存在炫耀成分,薄凝心快马加鞭赶到家中,看见虞澜不哭不闹还在笑,松了一口气。
她当即弯腰吸了吸虞澜的头发香,才掏出手机,哄道:“让姨姨也拍一下小宝的小牙齿……”
虞澜还以为这是跟他玩儿呢,都不需要多说,就乐呵呵地张开嘴巴,随便人拍了。
薄静时在一旁一直盯着,薄凝心这才发现她实在有失分寸,没个大人样,她挽尊一般咳了咳:“是你先发现小宝长牙齿的呀?”
“嗯。”薄静时点点头。
然后继续用热烈渴望的眼神望着薄凝心。
这让薄凝心有些讶异,薄静时居然肯搭理她,看薄静时表情,他似乎有很多想说的,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半天说不出诉求。
薄凝心看了一眼虞澜,再看手机屏幕上的相片,突然顿悟:“你也想拍小宝?”
薄静时快速点头。
早说嘛,就这么点儿事。
薄凝心把新买的相机给了他,也不怕他磕着碰着,教了下最基本的操作,示范给薄静时看后,道:“储存卡和相机都是新的,够你记录小宝长大的所有相片了。”
面无表情的酷哥脸浮现显而易见的欣喜,他小心翼翼趴在床沿,虞澜恰好扭过头嘬着手指看他。
他把手指从虞澜口中拿出,快速按下快门,照片里的虞澜傻乎乎弯起唇角,细腻柔软的肌肤晶莹剔透,小下巴尖儿格外秀气,口水流了下巴。
忽的,虞澜伸手抓住红色相机带,啊呜啊呜地抬起上身想咬,却被马上收回相机,再也碰不到了。
他一脸天崩地裂、受了打击的样子,眼睛浮上一层水雾。
泫然若泣的小可怜样,让薄静时看愣了。
真的好可爱……
现在虞澜高烧退了,但之前一直在哭,小脸与鼻尖通红湿润,眼睛如盛着碧波大海,还没等他哭出声,薄静时就已经泡好了奶粉,抱着他准备喂。
张嫂和陈姨也提前备了些辅食,薄静时抱着虞澜坐在客厅,电视机播放着动画片。
薄静时正给虞澜喂奶,动画片里的人物突然喊了声“妈妈”。
喝奶的动作一顿。
眼睛逐渐飘起水雾,虞澜本来都已经不去想妈妈了,触景伤情,豆大的泪珠滚出眼眶,划过面庞在下巴聚集,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薄静时吓得手心冒汗,急忙拿纸巾帮他擦眼泪,虞澜哭得小肩膀直哆嗦,小脸通红湿润,泪眼汪汪地伸出手,指指前方的辅食泥,又摸摸自己的肚子。
他还饿呢。
这次薄静时懂了,他急忙挖了一小块辅食泥给虞澜吃,虞澜一边吃一边稀里哗啦地哭。
哭着哭着又停下来,新奇地看着前方的辅食。
好好吃!
这样的生活持续有一段时间。
虞澜还是会想妈妈,半夜总是哭,有时候睡到一半的他突然惊醒,黏糊糊钻进薄静时的怀里,抽抽搭搭哭起来。
薄静时也习惯了,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哄睡,低声喊“乖乖”。
现在薄静时说话的熟练程度见长,都是哄虞澜练出来的。
虞澜几乎一天到晚都要粘着薄静时,薄静时也不怕累,一直把虞澜抱在怀里,上厕所都要把婴儿车推进卫生间,哥俩大眼瞪小眼地上厕所。
天气变得更热,虞澜早就换上了背心,他怕热得很,连长袖都不喜欢穿。
薄静时换上短袖,他手臂上有一些疤痕,薄凝心委婉地问他,想不想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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