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光(叶栀酒)

“如果去了这里，我就不能常回这里了，好远。”
“担心你妈妈吗？”
唐桉琢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不担心吕娟，他不在的话吕娟也不会饿死自己。
他只是觉得自己没有去处。
魏则闻好像看懂了他，“住在我家，给你收拾了房间。”
“啊？这……太麻烦了您了，您家里人会不会不同意？”
“我家里只有我和鹰叔，还有那天你看见过的司机，他是鹰叔的侄子阿成，没有人会不同意。”
魏则闻对自己太好了，好到唐桉琢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还不起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担得起这样盛大的好意。
谁不想要更好的生活呢？但他穷惯了，没接触过新事物，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犹豫不决。
“没关系，你可以先去试试，这边就先帮你请假，不适应的话再回来，适应就留下，好吗？”
“好。”
魏则闻话说至此，唐桉琢再拉扯拒绝反倒显得矫情了。
他再次正式地和魏则闻说“谢谢”。
“不用和我这么客气了，和老板说一下，等你处理好这边的事情我就带你过去。”
“好！”除了用力点头唐桉琢不知道怎样表现才更合适。
魏则闻看着他小鸡啄米的样子，逗他，“不担心我是骗你的？”
唐桉琢瞪着眼睛迟疑了几秒，然后确定地说，“不会的，您不会骗我的，只是魏先生，我觉得您给我的这些，我会还不起。”
黑色的眸子里闪着真诚，他比魏则闻小了太多，以至于魏则闻看他的时候总是觉得心生怜爱。
“没关系，慢慢还。”
唐桉琢小声叹了口气，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面，魏则闻看着他的后脑勺，他哪里需要唐桉琢还他什么呢，安抚小孩顽强的自尊罢了。
魏则闻把唐桉琢送到小卖部，唐桉琢站在门口一直看着车开走才进去，吴广荣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收银台里面。
老头衫加上大短裤，每天不变的搭配。
“来啦琢仔！”
“来了荣叔。”
唐桉琢放下书包，吴广荣把收银台里面的位置让给他坐。
隔着一个台子，唐桉琢斟酌着开口，“荣叔，我以后可能不能来看店了。”
荣叔挑着眉笑，他有时候笑起来嘴角是向下的，唐桉琢看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说？”
“魏先生给我办了转学，离这边太远了，我去了就不能经常回来了。”
吴广荣摸了摸他的头发，眼神里闪着慈爱和欣慰的光，他是真替这孩子高兴。
“是好事是好事，去吧琢仔，什么时候回来记得来看看阿叔就好，阿叔这边你不用担心。”
“好！谢谢阿叔！”
吴广荣这边顺利解决，等他走了，唐桉琢撑着下巴想，吕娟那边他应该怎么说。
他不想透露魏则闻的存在，因为他丝毫不怀疑，吕娟会缠着他找魏则闻要钱。
魏则闻给他的卡，他甚至都不准备花，更不可能让吕娟去要钱。
魏则闻说他愿意给，是他好心善良，但是自己不能真的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件事情。
今晚来买东西的人竟然还挺多，到关门的时候唐桉琢才写完作业，他收拾好书包，慢吞吞回家，路上仍然在思索一个面对吕娟时候的说辞。
推开门，扑鼻而来的依旧是粘稠的，难闻的气味。
唐桉琢知道吕娟没睡，拉开窗户，小声道，“下次开个窗户，通个气儿。”
他摸着黑走，踩到了一块软塌塌的布料，拿起来才知道是吕娟的内裤。
唐桉琢差点翻了个白眼，把内裤扔进水盆里。
“我有话和你说，我知道你没睡，妈。”
他不知道他多久没有叫过“妈”了，以至于吕娟瘦削的后背绷紧了一下，然后缓慢地转了个身子，像是齿轮和链条都生了锈的机器。
“说吧。”吕娟嗓音干哑，说一句话就要吞咽几口口水。
“有人愿意帮我，给我办了转学，过几天我大概就不回来住了。”
他选择了“有人”这样模糊的词语，吕娟果然也抓住了这两个字。
“有人？什么人。”
“好人。”唐桉琢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给出最宽泛的一个解释。
他听见吕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怎么？傍上大款了？”
“你别瞎说。”
“呵，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呢？你妈都这幅德行了，你傍个大款又能怎么样呢？像他们说的，婊子的儿子嘛。”
“不过我可劝你，你现在年轻漂亮有本钱，以后年纪大了人家可未必——”
“他不是这种人！我也和你不一样！”
唐桉琢打断吕娟阴阳怪气的话，他可以忍受吕娟侮辱自己，但是不能带上魏则闻。
“呵，好好好，能不能让他给我点钱花。”
唐桉琢烦躁地用被子蒙住头，“不可能，你想也不要想。”
“小没良心的。”
床板咯吱一声，吕娟转过身背对着他，对于没有讨到钱这件事表现得有些无所谓。
房间里很安静，唐桉琢以为吕娟睡了，但是他不知道吕娟其实在对着墙哭。
没有声音地哭。
她承认，她是不想和儿子闹到现在这种状态的。
明明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却又离得很远。
但是她没有办法，她从事着最见不得光的事业，勉强营生，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只剩下一具躯壳，没有血肉，没有心。
她知道唐桉琢学习很好，早晚会走出这里，所以她说着刻薄刁钻的话，一点点稀释掉母子亲情，让唐桉琢放心离开，不会对她有一丝挂念。
只是后来她发现，她对儿子的冷漠已经从有意为之到形成习惯。
她逐渐麻木，变成行尸走肉，满脑子只有怎么讨好客人，没有关心儿子，照顾儿子，没有亲情。
所以唐桉琢走了也好，离开她，生活或许才会变好。
唐桉琢心里烦，拿出手机对着魏则闻给的名片，输入电话号码给魏则闻发短信。
“魏先生，妈妈和老板那边我都说好了，明天周末，我可以收拾行李。”
发送的时候屏幕会突然变亮一些，于是唐桉琢看见时间，猛得反应过来已经将近一点，他这个时候发消息会不会打扰到魏则闻休息。
可是发出去的消息没办法撤回，他想道歉又怕再次打扰，却没想到，很快收到魏则闻的信息。
“好，明天我去接你，早点睡，晚安。”
“晚安，抱歉，我是不是吵到您了？”
“没有，刚洗完澡，还没有睡。”
“好，那就好，明天见魏先生。”
“明天见。”
唐桉琢没有再回了，他把手机按在胸口上。
明天以后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他不知道，不过会比现在好一点吧，因为有魏先生在他身边。
有魏先生在，他就觉得踏实。

第9章 “你睡这里，我住隔壁”
唐桉琢的行李并不多，他也没有行李箱，就用自己一个旧书包装着，魏则闻告诉他生活用品都不需要带，会给他准备好，所以除了几件衣服以外，他就什么也没有了。
最后只收拾出来一个书包。
可能是因为他马上要走了，所以吕娟破天荒地没有接客，给他留了时间。
唐桉琢拉上书包的拉链，拍了拍上面的灰，又在柜子里扫视了一遍，他的衣服本来就不多。一年四季凑不出十套衣服，一眼就看了个干净。
吕娟的东西更少，毕竟她不出门，白天在家也不常穿得上衣服。
因为提前给魏则闻发了短信，所以唐桉琢收拾好之后，魏则闻的车就停在了楼下，在周末的早上，引起了不小的喧闹。
尤其是在唐桉琢拉开车门的时候。
他回头看上去，吕娟穿着浅棕色的纱料衬衫，敞着胸口，里面是同样颜色的吊带裙。
头发凌乱地用一根筷子别在脑后。
像是古代妓院里的舞女。
唐桉琢很久没见过站着的她了。
临走的时候，吕娟摆了摆手，“去吧，有能耐的话就别回来了。”
吕娟的声音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一样，虚无缥缈，落到耳朵里的时候却又是一个一个扎扎实实砸下来的。
唐桉琢背对着他点点头，从弯弯绕绕的楼梯上下去，对着车旁边站着的魏则闻露出一个笑。
魏则闻今天没有穿西装，驼色的风衣和黑色的内搭还有长裤，脚上是和风衣同色的擦得锃亮的皮鞋。
连走路时会折出来的折痕都没有。
“没有其他东西了？”
魏则闻接过来唐桉琢的书包，挎在自己右侧的肩膀上，像是来接弟弟回家的哥哥。
他的手搭在唐桉琢的背上，阿成眼睁睁看着魏则闻亲手给唐桉琢拉车门，惊诧之余回忆起上一次享受过这样待遇的还是夫人路婴宁。
不是第一次坐魏则闻的车了，唐桉琢也没有那么局促了。
透过窗户他看见有很多人在围观，他知道，以后都不用再面对这样的目光了，像是要把他扒光扔在太阳下烘烤一般的目光。
吕娟已经回去了，空荡的房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把头发撩到耳后，在椅子上茫然地坐了几分钟，然后给推掉的第一个客人发了短信。
“我儿子走了，可以过来了。”
她已经四十岁了，她不知道她还能继续多久这样的生活，她只知道她现在收钱的时候都没有了底气，总觉得自己似乎不配。
今天的客人比之前每一天的少，但是还是将近十二点才结束。
以往也是这样的，白天家里人来人往，晚上唐桉琢回来，母子俩也不会有太多交流说话的时候，但是面对着灰白的墙壁，她却突然从心口涌上来一阵浓稠的孤独。
“魏先生，学校那边已经说好了吗？”
“两边都说过了，适应一下环境，带你到处玩一玩，再去学校上课。”
魏则闻说着，从不知道哪里拿出来一部手机，“送给你的，打开看看。”
“天！”唐桉琢小声惊呼，他还没用过智能机，或者说在三尺巷，上大学之前很少有人用得上智能机，而能考上大学的人又很少很少。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生在这么穷的地方，好像穷酸是三尺巷的地方特色一样。
但是没用过不代表不知道，唐桉琢认识这是最贵的手机牌子，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地颤抖，左手抓住右手的手腕，唐桉琢转过头来确认，“魏先生，这真的是给我的吗？”
“对，给你办了新的电话卡，存了我的手机号，还有鹰叔和阿成的，找不到我的时候找他们。”
唐桉琢把手机握在手心里，他想他即将要去的学校里那些要成为他新同学的人，绝对不会因为一个手机而激动到手抖，他不禁觉得自己这样子实在没见过世面，但是他又无法控制自己。
“您真好。”
唐桉琢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感激，因为除了魏则闻还没有人这样对他施加帮助，他反复重复着自己匮乏的致谢词，生怕显得接受好意接受得理所应当心安理得。
但是魏则闻又好像不在意他的回馈，听了他真情实感的三个字之后揉了揉他的头。
“还有很久才到，估计还要堵车，睡一会儿吧。”
魏则闻的车好像比他的床舒服，也不用担心动的时候会有声音，唐桉琢闭着眼睛，车窗上贴了遮光的膜，并不晃眼睛。
他很快入睡，魏则闻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把空调调到一个合适的温度。
这一觉直接睡到魏则闻家。
意识朦胧之间唐桉琢看着面前带着花园和泳池的三层别墅，以为自己做了梦。
他掐了一下大腿，感受到钻心的疼痛，一回头，看见魏则闻的脸，清醒之后才开始震惊，魏则闻的家里像是宫殿一样，占地面积仿佛比他们学校还大。
唐桉琢微张着嘴，站在原地连先迈哪只脚都不知道了。
他局促地搓着裤线，对着微微弯腰接过他手里东西的保姆阿姨连着鞠躬。
最后成功把阿姨逗笑了。
“孩子，别跟俺行礼啦，快进来。”
阿姨说话有口音，很亲切，像是东北人，唐桉琢的尴尬不安被缓解，阿姨搂着他的肩膀进了别墅，像是面对自己家的小孩儿。
想必是魏则闻提前嘱托过，不要让他觉得不舒服。
魏则闻紧随其后，从阿姨手里接过唐桉琢的东西，朝着楼上走，魏则闻家里的楼梯比学校的还宽敞，两边是黑色的实木栏杆，但是仔细看，却又雕刻着细小精致的花纹。
唐桉琢看着看着看入了神，魏则闻发现他没跟上，回头看过来，“跟我上来。”
“哦哦哦好。”
唐桉琢这才快步跟上，拖鞋踩在台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在空荡的大客厅里格外突兀。
他不好意思地放轻脚步，尴尬地对着魏则闻笑了一下。
魏则闻被他逗笑了，“没关系。”
两个人一前一后到二楼，二楼和一楼一样宽敞，唐桉琢的嘴似乎从进门开始就惊讶地没有完全闭上过。
他甚至觉得魏则闻的浴室都比他家里要大了。
唐桉琢跟在魏则闻身后，来到他的新卧室。
因为魏则闻提前嘱咐过，所以阿姨已经打理好了卧室。
双人床上铺着浅蓝色的床品，带着淡淡的香味儿，很舒服，看一眼都会犯困的样子。
床很软，也不会再咯吱咯吱响，唐桉琢想，以后他可以每天睡个好觉了。
“以后你睡这里，我住隔壁。”
唐桉琢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想要把每一个角落都看仔细，魏则闻就在门框上靠着，看着他新奇得如同刚破壳而出的小鸡崽儿。
怪可爱的。
两间卧室的门都是挨着的，也就是说，唐桉琢出了门，只需要两步距离就能站在魏则闻卧室的门口。
“隔音很好，我应该不会打扰你的。”
魏则闻和他开玩笑。
唐桉琢第一次住这么好的房子，哪里会担心这个，就算魏则闻真的打扰他了，他都觉得是应该的，所以他急忙摆手。
“没有没有，您怎么会打扰我，我第一次住这么好的地方。”
唐桉琢低头揪着衣服，说完这句话之后抬起头来，和正盯着他的魏则闻对视，两个字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谢谢您魏先生。”
魏则闻走过来揉唐桉琢的头发，他发现自己好像很喜欢手心碰在唐桉琢头发上时的触感，暖烘烘软塌塌，很舒服。
“说了不要总和我说谢了——我帮助过很多和你一样的小孩儿，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好好在这儿住着，好好学习，你只需要做这两件事，其他的都不用操心。”
唐桉琢用力点头，肚子突然“咕噜”了一声，这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他还没吃上饭呢。
两个人距离太近，所以这一声肚子叫格外明显。
空气尴尬地安静了几秒之后，两个人对着笑了出来。
魏则闻笑的时候，嘴角的弧度好像就会中和五官的凌厉，整个人看起来更温柔了一些。
总之，不管笑不笑，魏先生都是好看的。
“阿姨应该已经做好饭了，下去吃饭吧——他姓安，你跟我一起叫她安姨就好。”
“知道了。”
安姨果然已经做好了饭，并且已经摆上了桌子，看剑他们下楼，笑呵呵地钻进厨房，留下一句，“还有一个丸子汤，正要叫你们下来呢！”
魏则闻坐在主位上，唐桉琢在桌子前站了一会儿，不知道应该坐在哪里，魏则闻一道一道掀开保温盖子，把自己旁边的椅子拉开。
“坐这儿，以后也是。”
不知道阿姨忙活了多久，午饭做了满满一桌子，鹰叔和阿成坐在他对面，阿姨坐在他旁边。
唐桉琢还没拿筷子，阿姨已经给他盛好了一碗汤，汤里四五个肉丸子，香气扑鼻，唐桉琢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肚子再次叫了一声，他看向魏则闻，魏则闻动筷之后，他才开始小口小口地喝汤，热乎乎地像是喝进心坎里了。
一转头，看见餐碟里堆满了小山一样的菜——魏则闻怕他放不开，提前给他夹好了。
“用的公筷，吃吧。”
作者有话说:
同居咯！

唐桉琢在魏则闻家里过的第一个周末，因为太激动，没能睡着。
辗转反侧了一两个小时，他睁开眼睛，一点困意都没有。
窗帘遮光性很好，他睁眼适应了一会儿，眼前的黑暗才变成雾蒙蒙的灰。
床好大，好软，他可以随意翻身，不用担心吵醒任何人，睡前阿姨给他喷了安神香，被淡淡的香气萦绕着，哪怕有点失眠，却没有心理和生理上的不适。
他的新生活开始了。
唐桉琢又躺了几分钟，太安静了，钟表指针咔哒咔哒的声音被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