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光(叶栀酒)

他其实不是一个爱笑的人，或者说他的身份并不需要他有太多笑容。
但是唐桉琢来到家里之后，他越来越爱笑了，起初是鹰叔跟他说他在家里逐渐不像“魏老板”了，而是像一个真正的二十八岁的年轻人。
以前哪怕在家里是放松状态，但是他身上仍然有与生俱来又在商场打磨锤炼出的不怒自威的气场，阿成深有感悟，会跟他开玩笑，但是真有哪句话说错了，魏则闻一个眼神就吓得他立刻道歉，但是和唐桉琢相处久了，唐桉琢的纯和真柔和了他强大的气场。
他最开始还不觉得，最近发现好像的确是这样，因为唐桉琢太柔软了，所以他也想要更柔软一点。
可是笑过之后他不得不考虑的是，他原本想缓和两个人的关系，但是没想到自己的行为适得其反，他开门之前还特地穿上了内裤，怕吓到小孩儿，但是最终还是吓得不轻。
明天早上也许就能忘了吧，自己再哄一哄。
魏则闻这样想着，第二天早上起来做了一桌子早饭，去敲唐桉琢的门，敲了两声却没有回应。
没睡醒？不想开？在学习没听见？
魏则闻又敲了一遍还是没有听见声音。
按理说唐桉琢这会儿应该已经醒了啊，他假期也从来不会超过八点起床，现在已经快九点了。
所以应该是没听见。
于是魏则闻轻轻压下门把手，先推开一条小缝儿，本来以为唐桉琢会坐在书桌前，却没想到唐桉琢躺在床上，估计是昨天忘了开空调，所以早上热得把被子都踢了，用两条腿夹着，只有一条腿在被子下面藏着。
魏则闻倒吸一口气，太白了，白得晃眼睛，他把门又开大了一点，趁着唐桉琢还没醒，明目张胆地看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想起来非礼勿视，也想起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但是唐桉琢难得赖床，魏则闻不想叫醒他，他高中估计都没睡过几个好觉。
魏则闻轻巧关上门，下楼的时候发现踩楼梯声音有点大了，他把早餐收进厨房保温，坐在沙发上下单了一套吸音的楼梯地毯。
唐桉琢是真的赖床了，他昨天睡得太晚，起床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多少年没有睡到过中午，一起床甚至有点懵。
他靠在床背上，迷糊着眼睛。
看东西都是重影的，他用力眨眨眼，想让视线清楚一点，但是眼前却突然浮现出昨天魏则闻裸着上身的样子，至于下半身却是模糊的，因为他昨天根本没敢往下看，他怕魏则闻下面也是光着的。
等等！唐桉琢猛地摇摇头，一下子清醒过来，记忆也慢慢复苏，想起昨天晚上自己落荒而逃的样子，后知后觉地开始尴尬。
跑什么啊……
今天起这么晚，不知道魏先生在干什么，唐桉琢抓起被子蒙在脸上，藏在一片黑暗里睁大眼睛，最终视死如归一般掀开被子下了床，准备洗漱之后下楼，他总不能一直躲在房间里吧。
但是一只手握上门把手的时候，他还是痛苦地闭了闭眼，昨天跑那么快，今天都不知道怎么面对魏则闻了，魏先生会不会觉得他很奇怪，一惊一乍的。
救！命！
唐桉琢在门口做了五分钟的深呼吸，最后终于鼓起勇气开了门。
他低着头，一开门先看见了面前的一双脚。
还没准备好呢。
“哈哈……魏先生早。”唐桉琢干笑了两声，僵硬地对着魏则闻摆了摆手。
魏则闻低头瞥了一眼唐桉琢缩起来的脚趾。
他不是故意的，他真的就是路过而已，没想到唐桉琢正好开门。
小孩儿局促不安地看着他，魏则闻勾起嘴角，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下楼吧，我一会儿给你做饭。”
早餐还是温热的，但是这个时间也不适合吃了。
“哦……”
魏则闻看起来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好像昨天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那他也应该自然一点。
而且其实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吃饭时擦嘴还有送浴巾的时候偶然的拥抱，可能都是他自己脑补太多，魏先生大概是没有什么其他想法的。
不对，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其他想法。
要命，唐桉琢愁眉苦脸，慢吞吞地下了楼，坐在餐桌旁边等魏则闻的时候又反复做了几个深呼吸，想把昨天的事情快速从脑海里驱散出去。
魏则闻很快也下了楼，换了一身衣服。
“我们吃面好不好？”
“好啊。”
“你想吃拌面还是汤面？或者炒面？”
唐桉琢思索了几秒，“汤面就行。”
魏则闻点头，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又揉了一把他的后脑勺。
做面比做饭快多了，没几分钟，魏则闻就端了两碗面出来。
一黑一白的两个碗。
面条浸在肉汤里，面上堆了满满一层带着筋的牛肉，魏则闻和他说过的，这样的肉最好吃。
除此之外还有荷包蛋和煎好的火腿，几根菠菜看起来只起到了点缀颜色的作用，这一碗面要是放在外面的饭店估计要卖到三位数。
“锅里还有。”魏则闻把筷子递给唐桉琢，唐桉琢把肉和蛋堆起来，小心挑起下面的面。
真好吃，魏先生怎么什么都会？
这一顿饭吃得很沉默，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并且魏则闻坐在了他的对面。
桌子很宽，距离很远。
魏则闻吃完一碗之后就没有再去盛，坐在对面看着他吃。
唐桉琢没有抬头，但是感受到了魏则闻的视线，顿时觉得被看得如同烧着了一样，好像有小虫子在他身上爬来爬去。
唐桉琢快速吃掉剩下的几口面，也不管有没有吸溜出不太雅观的声音了，魏则闻盛面的碗很大，他吃完也饱了。
“我吃好了魏先生。”
魏则闻向后靠在椅子上，“昨天的事，很抱歉，桉琢。”
唐桉琢没想到魏则闻会跟他道歉，反应了几秒之后才摆着手说：“没关系没关系，魏先生，是我反应太大了，您不用给我道歉的。”
“这不是吓到你了吗，还是要说声对不起，我收拾，你去休息吧。”
魏则闻站起身，想要端起两个人的碗，手却被抓住——唐桉琢也想端，于是两个人的手就碰到了一起。
魏则闻挑了下眉，唐桉琢悄悄挪了下手指，抓在魏则闻没碰到的地方。
“我来收拾吧。”
“嗯？”
“您做饭，我洗碗。”
魏则闻于是松开手，他感觉这对话好像更应该出现在情侣之间。
唐桉琢很显然没有想到这一方面，端着两个碗去了厨房。
可能是生长环境的原因，唐桉琢似乎对于情情爱爱这种事很不开窍。
魏则闻突然有些好奇，他跟着进了厨房，坐在唐桉琢身后，像昨天唐桉琢坐在后面看他那样看着唐桉琢。
小孩儿真的很瘦，从后面看就更加单薄，好像一碰就碎了一样。
“桉琢，你有没有想过谈恋爱？”
魏则闻骤然开口，唐桉琢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的意识里就觉得自己是没能力谈什么恋爱的，没钱没家世，如果以后要娶妻生子，大概也要等自己有足够能力赚到足够的钱的时候再说。
于是他诚实地摇了摇头，反问魏则闻。
“您呢？您想过以后找什么样的人结婚吗？”
“想过。”
魏则闻点点头，虽然唐桉琢背对着他看不见。
“只要相爱，相互理解就可以，别的我都无所谓。”
魏则闻确实考虑得很少，唐桉琢心想，他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用顾虑，所以爱情也变得简单，不会被任何因素影响，只要相爱相知就够了。
“至于结婚，等水到渠成吧，去国外结。”
“嗯？”唐桉琢疑惑地回过头，“为什么去国外？”
魏则闻和他对视，“我喜欢男人。”
作者有话说:
来啦，后面还有，别忘啦！

第29章 “先生，我没有妈妈了”
唐桉琢愣了一下，想起来那天和魏则闻一起去吃饭，他朋友说的也是“男朋友”。
当时自己还猜测了一下，没想到还真是这样。
意料之中又有点意外。
在三尺巷的时候唐桉琢感觉同性恋好像是大家都避之不及的事情，小地方的人思想闭塞，谁家要是出了个同性恋，那简直是祖宗十八代最大的耻辱，是要被唾弃被辱骂的。
但是当时的他就感觉这好像也没什么，喜欢同性异性都应该是每个人可以拥有的权利，其他人似乎无权指摘。
但是即便如此，他的认知里也是同性恋都是想办法藏着掖着，不想让别人发现的，以至于魏则闻如此稀松平常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大脑空白，感觉魏则闻好像只是说了一句“我饿了”那样。
“那您现在有喜欢的人吗？”他把头重新转过去，仔细擦拭着碗里，擦干净之后放进消毒柜。
“现在？也许有吧。”
魏则闻站起身，给他捏了捏肩膀。
唐桉琢还在想什么人会被魏则闻喜欢，他感觉到自己有点失落，或许是因为以前担心过的事情很快就要实现了。
魏先生有了伴侣之后就不会让自己在家里住了吧，阿成和鹰叔是管家和司机，可以留在这，但是他是魏则闻从外面捡回来的，当这个家里多了一个新的主人，他可能就不合适呆在这里了。
他正这么想着，肩膀被碰了碰，唐桉琢下意识绷紧，意识到是魏则闻之后又放松下来。
另外一个碗也洗干净了，唐桉琢擦擦手，“魏先生我洗完了。”
“那我们出去吧。”
大年初三，祖宅那边的亲戚都走差不多了，鹰叔和阿成也回了家，家里又变成四个人。
大年初六，唐桉琢开学，魏则闻送他去学校。
高三下学期的学习氛围更加紧张，班里的墙上也挂上倒计时的牌子。
几乎没有刚开学同学再见面的寒暄，一大早大家到班里之后都在学习。
唐桉琢也不例外，他这个假期又刷了两本练习册，连魏则闻都说唐桉琢这个效率他在高中的时候都做不到，而且正确率还很高。
四个多月的学习紧张得每天都像永动机一样，但是好在唐桉琢在四次模拟里成绩一直发挥得很稳定。
从一开始的一百多名，到最后一次排在五十四名，这对于他来说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了，说明他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弥补了前两年与其他学生在受教育方面的差距。
“桉琢别太累了，最后几天反而应该放松一下。”
距离高考仅剩两周，魏则闻看着在书桌前面几乎一天不动一下的唐桉琢，在他桌子上放了一盘切好的水果和一杯热牛奶。
这段时间晚睡早起，回家还从早到晚不休息，更别说在学校的时候了，唐桉琢的额头上都冒了一个痘出来。
“我知道了先生，做完这一套我就休息。”
“好，那我不打扰你了。”
唐桉琢做完确实休息了，但是仅仅休息了十分钟，上了一趟厕所，吃了点水果，就继续了。
以前拼了命想走出三尺巷，现在拼了命想要给魏则闻和自己一个完美的交代，他知道自己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来之不易，所以更不能松懈。
到高考这一天，唐桉琢竟然瘦了八斤。
脸上刚长出来的肉又瘦没了，魏则闻有点心疼地捏了捏，“考完都给你补回来。”
“好。”
魏则闻亲自开车送他去考场，考场到家太远，他就在附近订了酒店，让唐桉琢考完去休息。
为了避免出现突发状况，魏则闻连食谱都是特地找营养师搭配的，生怕唐桉琢吃出问题。
还好这两天算是很平稳地度过了。
考完最后一科出考场的那一秒，不仅唐桉琢松了口气，魏则闻也跟着松了口气。
身上压着的担子终于破碎，唐桉琢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解脱了一样。
他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自己真的是努力了整整三年，不缺一分不少一秒。
他没有一节课是不认真听的，永远都是全神贯注，哪怕以前他总是受欺负，放学还要去兼职，他也没有耽误自己学习，考试时的一路绿灯就是给他最好的回报。
他做到了。
他终于做到了。
唐桉琢在考场门口和魏则闻拥抱。
“辛苦了，桉琢。”
“谢谢您，魏先生。”
门口好多家长挤来挤去，他们却好像旁若无人，魏则闻感受到唐桉琢微微起伏的胸口，他知道他的小孩儿这一刻才是真的轻松了，他之前实在太累了，累到让自己看着就想给他肩膀靠一靠。
魏则闻说到做到，带着唐桉琢吃了顿大餐。
等成绩的半个月里，每天变着法地让安姨给唐桉琢做各种好吃的，终于给小孩儿吃胖了十斤。
成绩出来的这一天，魏则闻是陪着唐桉琢守着十二点查的，唐桉琢紧张到手发抖，魏则闻就一直握着他的手。
查分的系统卡了几次，第八次重新输入的时候，才看见唐桉琢的成绩。
竟然比想象中还要好，甚至比他以往每一次模拟考的分数都高。
唐桉琢几乎大脑当机，还是魏则闻先反应过来，接着他就感觉自己双脚离地——魏则闻把他抱起来转了一圈！
“你太棒了桉琢！”
唐桉琢这个分数足够他上他最喜欢的大学里最好的专业了。
换句话说，以后没有魏则闻，他的前途也将一片光明。
唐桉琢迫不及待地给吕娟发了短信。
“妈！我考得很好！等我明天就回去看您！”
这一次吕娟回复得很快，语气也要比以往激动。
“儿子真棒！”
她甚至加了感叹号，唐桉琢多久没被她夸奖过了？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是很小很小的时候。
以至于他抱着手机反复读着这四个字。
读着读着就感觉脸上凉凉的，他摸了一把，摸到了一手的水。
他终于可以给妈妈好一点的生活了，等他上了大学，可以工作，可以有奖学金，他要早点把妈妈接过来，不让妈妈再过苦日子，不用再每天讨好客人维持生计，可以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干什么干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
他这样想着，做梦都要笑醒了，第二天早上才刚刚六点就醒过来，并且觉得精神亢奋。
收拾好自己焦急地在卧室等着，终于听见魏则闻房间开门的声音，唐桉琢快速去开门。
“先生早！”
“早，桉琢，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不睡了，想早点回去。”
“好，那我们吃完饭就走。”
今天依旧是魏则闻亲自开车，鹰叔打趣说唐桉琢来了之后魏则闻开车的次数比过去几年开的都多了。
唐桉琢这一路上心情都很好，窗户开着，吹进来的暖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眯着眼睛，却是带着笑意的。
他要亲口再和妈妈说一遍自己的好消息！
妈妈一定很替他高兴！
魏则闻的黑色宾利再次停在破旧的筒子楼下。
“你先上去，我找地方停车。”
“好！”
唐桉琢下了车，飞快跑上楼，门还没打开，先叫了一声“妈”。
但是房间里很安静，没有人回应。
一股霉味钻进鼻子里，唐桉琢突然有了一种十分强烈的不安，心口开始阵阵钝痛，甚至让他不敢推开这个门。
他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一开始上楼的喜悦早就一扫而空，他用另外一只手按住发抖的这一只。
门被推开了。
唐桉琢瞳孔放大，看着眼前的场景，竟然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他说不出话，只能张大嘴，发不出任何声音，浑身开始不可控制地发抖，冷得像是被埋在冰里。
他难以置信地叫了一声“妈”。
下一秒，眼泪喷涌而出，他又喊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妈”。
魏则闻上楼听见，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也被眼前的一切震惊到说不出话——吕娟吊在棚顶，脑袋垂下来，大概已经……失去了呼吸。
他一把把唐桉琢转了个身，把唐桉琢的脸按在自己身上。
“桉琢，别怕，有我呢，别怕。”
唐桉琢只是流眼泪，喊了一声之后又发不出任何声音了，他冷得发抖发麻。
魏则闻一直拍着他的背，用力抱着他。
可是这是他妈妈，他怎么会怕呢？
他只是恨自己来晚了。
如果再早一点就好了。
他想起第一次回来妈妈说她用不完这么多东西，他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妈妈是想自杀才这么说？他以为吕娟只是单纯觉得太多了。
妈妈让他别回来他就真的听话不回，为什么，如果他当时坚持一下就好了。
唐桉琢抓着魏则闻的衣服，半天才终于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