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种难言的恐惧里发问:
这里所有的变异鱼,都是人为造成的吗?
头顶突然响起了吵杂的警报声,道里安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而就在此时,位于正前方的又一扇金属门被打开了,道里安别无选择,只能朝它跑去。
但当他以为自己逃离了那间畸形的“海洋馆”时,道里安发现自己又踏入了一间恐怖的展示屋里。
在这里,到处都是人和鱼类的残肢标本。
不不不,不是那种泡在福尔马林里,分门别类贴上标签保存完整的器官标本。
这里只有下肢。
各种鱼类的尾巴和人类的双腿混杂在一起,漂浮在绿色的液体中,腥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活像个拥有收集癖的变态杀人犯所钟爱的地下室。
这种强烈邪恶的暗示叫道里安产生了生理性的反胃,他的神经在尖叫。
他究竟在什么地方?
为什么疗养院里会有这种实验室?!
那些腿都来自于什么人?
他们还活着吗?
很快道里安就知道了。
第三扇门被打开了,道里安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人能够在活着的时候踏进地狱吗?
道里安在此刻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他要如何描述眼前的景象?
他如何能够剥离情绪,冷静又客观地告诉观众们,是的,这是又一间实验室,不过这一次实验对象从鱼变成了人类?
那些实验体,他们昏迷不醒,全身上下插满了管子,被放置在一架奇特的倾斜状的维生机器里,这让他们的上半身能舒适地躺在病床上,而下半身则能够浸泡在水中。
你问这机器的必要性?
如果他们的下半身全是鱼尾呢?
道里安几乎不能顺畅地呼吸,他强迫自己挨个数过去,一共十个人,十个实验对象,有男有女,年龄大小不一,其中甚至还有一个孩子!
每一个人的腰部都缠满了纱布,而在那些纱布之下,是各种不同的鱼尾,有鲸鱼,鲨鱼,鲟鱼,鲶鱼……还有些道里安一时无法辨认的鱼尾巴。
道里安茫然地在他们之中穿行,他感到自己的躯壳被狠狠砸出一个巨大的缺口,他的灵魂溢了出去,飘在半空中。他不知所措地在这座庞大灰暗的金属地狱里徘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突然间,道里安的脚尖踢到了什么,他低下头,看见了一只玩具熊,道里安捡起它,看向一旁的维生器。
透过玻璃,道里安看见了一个有着漂亮金发的小姑娘,如果她笑着站在你面前,你一定会认为她是遗落在人间的天使,但是现在,那些残忍的恶魔,他们截掉了她的双腿,强行给她安上了一条丑陋的鲶鱼尾巴,而她原本娇嫩的上半身也因为插满各种管线而变得浮肿青紫。
“滴——”
刺耳的警报声把道里安的灵魂骤然从半空中扯进身体,他感到天花板在旋转,世界在震颤。
“不可饶恕……”
“为什么要这么做?”
“救我……”
“妈妈……”
“放我出去!”
道里安又一次听见了那些哀嚎,可他已经不敢判断,那些声音到底是他想象中的幻觉,还是某些痛苦灵魂的求救信号。
身后已经传来阵阵脚步声,有人在朝这里逼近。
第四扇大门已经朝他开启,道里安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但有什么东西勾住了他内在的衣角,道里安的双手在发抖,他猛地回头看向那些维生器,看着那些受折磨的灵魂,两秒钟后,道里安动了起来,他冲了过去,将那只玩具熊轻轻地放在小姑娘维生器的玻璃罩上。
“做个好梦吧,我的天使。”
道里安的视线模糊起来,下一秒,他用力拔掉了维生器的电源,那代表氧气和抗排异药物等输送的绿色信号灯顿时全部变为灰色。
接着,他转头冲向下一个维生器。
求你按你的慈爱怜恤我。
第二个,第三个……
按你丰盛的慈悲涂抹我的过犯。
第四个,第五个……
求你将我的罪孽洗除净尽。
第七个,第八个……
并洁净我的罪。
第十个。
重叠的刺耳警报声爆炸开来。
道里安知道自己应该马上离开,可他的脚步变得沉重,他看不清路了,他只听见有人在哭泣。
“对不起,对不起……”
道里安想毁掉这里,杀死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无形的十字架沉重地压在背上,他渴望火把,渴望唾弃,渴望审判。
可最终跪在上帝面前的只有他自己,他羸弱的自己。
“等活着离开这里再道歉吧。”
有人从身后狠狠推了道里安一把,搡着他越过第四扇金属门,道里安回头,大门迅速关闭,他只来得及看清迪伦空洞的双眼。
道里安于是擦掉眼泪朝前跑去,一刻也不停地奔跑,即便他也不知道终点在哪儿。
他跑过幽暗的走廊,穿过一间间用途不明的病房,依次经过“取精室”,“取卵室”和“产房”等字样的标牌,它们像走马灯似的从道里安身边经过,每一格画面里都是道里安不敢正视的可怜女性……
最终,道里安抵达了这些恐怖实验室的最深处。
他看见了人鱼。
数不清的人鱼。
那是一条条有着巨大尾巴的半人半鱼生物,他们被困在圆柱形的观察水箱里,麻醉泵正持续不断地从他们身体里夺走力量和理智。
他们都是真正的人鱼,漂亮的尾巴和腰部完美融合,没有任何人为嫁接的痕迹。
在看见他们的那一瞬间,道里安骤然明白了人类罪恶的执念——
当这样圣洁庞大的美丽生物出现在面前时,你很难不去怀疑造物主的偏爱。
他们的圣洁映照着人类的污秽,他们的强壮衬托着人类的渺小,他们的美丽凸显着人类的丑陋。
因此要夺走那些没有的,毁掉那些拿不走的。
最好偷走他们的尾巴,住进他们的皮囊,去拥有力量,拥有大海,拥有永生。
道里安已经看见有些人鱼失去了尾巴,他们的腰上还有残留的鳞片和鳍,但尾巴却消失了,只有特制的金属托支撑着他们的上半身。
“对不起,对不起……”
道里安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词,他无法不感到罪孽深重,他痛恨起自己“人类”的身份,“海洋生物研究员”的头衔,他擦不掉上头无辜者的血……
道里安的心灵已然被罪恶感杀死,可双腿还在无意识地奔跑。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过来了,大声叫着道里安的名字,命令他立刻停下,一管麻醉枪针剂刺在他的脚边。
宛如一只被箭尖指中的飞鸟,道里安拼命奔跑,不敢回头,他在这间充满人鱼柱的巨大空间里迷了路,他不知道该去往哪里,直到他看见了角落处一个下水道似的圆形入口。
【道里安,过来!】
道里安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人的召唤,但诡异的是那声音并不通过自己的耳朵传来,反而像是来自意念。
无论如何,道里安不再犹豫,他弯腰走了进去,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跌了进去。
那是一个圆形的金属管道,道里安就这么不受控制地朝下方滑了下去,道里安恐惧得想要大叫,但又害怕被发现,于是只能用双手捂住嘴巴,任由自己朝深渊坠去。
然而很快,他感觉自己着陆了,他掉进了一堆垃圾袋里,空气里弥漫着腐臭和血腥味。
四周一片漆黑,可道里安并非什么也看不见,这里似乎是地下通道,周围有好几个类似的管道口,大概也连通着地上。道里安摸索着站起来,掌心却触到了塑料袋里疑似人腿的东西。
道里安隐约意识到,这里是那些实验室处理“废弃物”的地方,所有的“实验垃圾”都会被通过管道集中到这里,最后被统一处理。
前方有条窄路,道里安于是挤开那些“垃圾袋”努力前行,沿路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道里安的双手下意识支撑在地上,结果却摸到了几具尸体,他们的血甚至还是热的。
一个念头在道里安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想,他大概明白了自己这一路上都没有遭到任何阻拦的原因。
管道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道里安不敢再逗留,他跌跌撞撞,双手沾满鲜血,亡命之徒似的在魔鬼咽喉一般狭窄的小路上狂奔。
直到——
“道里安!这边!”
黑暗的通道终于到了尽头,道里安看见了站在出口处的默尔曼。
真奇怪,明明四周没有任何光线,道里安还是清晰地看见那是默尔曼,他身上的白色外衣沾满了深色的痕迹,道里安知道那是血,因为他自己也是同样的狼狈。
道里安撞进默尔曼的怀里,他听见自己如同濒死者一般的嘶哑喘息,他叫着默尔曼的名字,像溺水者攀住浮木。
此时道里安的意识已不大清醒,他似乎对默尔曼说了些什么,默尔曼哀伤地看着他,没有回答,或者他也无法回答。
没有多少时间磨蹭,在那些人追上来之前,默尔曼带着他潜入了大海。
没错,地道的出口处就是一片海滩,道里安在浸入冰冷的海水时才模糊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们游了很久很久,道里安的体力消耗得厉害,而默尔曼仿佛永远不会疲倦似的,最后他几乎是完全托着道里安在海中游动。不仅如此,他始终关注着道里安的状态,在发现道里安氧气不足时,就会给他渡气,他像极了海里的一条鱼。
当太阳即将于地平线下诞生时,默尔曼带着道里安上了岸,那明显是一处荒凉的海岸,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一架飞行器。
他们湿漉漉地上了那架飞行器,默尔曼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毛巾将道里安裹住,并帮他系上安全带。
“我们很快就到了,坚持一下。”他看着道里安的眼睛说道,而后者只在疲惫喘息中给了他一个空洞的眼神。
默尔曼在道里安的嘴唇上印下安慰的一吻,接着操纵飞行器升上了半空中,他的技术并不熟练,飞行器有些摇晃,好在很快他就掌握了技巧,朝远处的高山悬崖上飞去。
在那里,道里安看见了一栋古朴的木屋,像是好几个世纪前的老古董,但鉴于它的地段,它更可能是某位富豪享受自然生活的度假别墅。
默尔曼就这样带着道里安下了飞行器,进入了那间屋子,他叫道里安在客厅里坐着等他,他在浴缸里放好热水后再把道里安叫了进来。
道里安机械地听从指令,直到他终于被温热的水液包裹,默尔曼温柔的声音安抚着他几乎要崩断的紧张神经。
没事了。
道里安知道他们成功逃出了那里,他们安全了。
但是,他看着自己手心,那些沾染到鲜血的地方早就被海水清洗的一干二净,再也找不到痕迹,就像那些渺小的,不值一提的,无辜生命的逝去,道里安企图抓住什么,挽救什么,可他什么也做不到。
在观察水箱里拼命用头部撞击玻璃的圆头鲸……
已无法辨别所有者的残肢和鱼尾……
维生器里奄奄一息的畸形实验体……
那些躺在不明病房里的女性……
被切掉尾巴的人鱼……
一个人类究竟出卖了多少良知才能做到无动于衷地犯下这些罪孽?
道里安还记得自己拔掉那些维生器的电源时,巨大的充电接口掉落在地面上的清脆声响,让人想起婴儿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声啼哭,可那却是一个灵魂与这个世界最后的告别。
他真的做对了吗?
道里安不知道,或许他只是和那间疗养院里的魔鬼做出了同样的事——
伪装成上帝随意决定了一个生命的来去。
“对不起,对不起……”
道里安再也无法忍受,他蜷缩在那陈旧泛黄的小浴缸里放声大哭。
默尔曼脱掉了湿透的上衣,他的头发还在滴水,但他没有理会,只是坐在浴缸边的地板上,一言不发地守着道里安。
窗外逐渐传来细密的沙沙声。
下雨了。
你是否听见雨声?它滴落在木制的屋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奏响悲怆的丧钟。
你是否听见风声?它呼啸着从海上奔来轻拍窗柩,吟一首悼词。
你是否听见歌声?它来自爱人的咽喉,是安抚灵魂的挽歌。
道里安在不知不觉中停止了哭泣,他看向坐在身侧的默尔曼,听他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他的声音非常特别,低沉醇厚,又带着少许沙哑,像海浪涌上岸时抚摸砂砾的声响。
默尔曼摘掉了帽子和口罩,脱掉了上衣,道里安从不知道他竟然是这样的——
他的白裤子湿透了,紧贴着双腿的皮肤,叫那修长强壮的双腿暴露无遗,当它们交叠起来时,像极了一条漂亮的鱼尾。
他浅灰色的长发垂落在背上,它们湿漉漉地黏在他苍白的皮肤上,与他结实的背部肌理一起,形成了一道道诱人的弧度,触手一般,仿佛下一秒就要活过来。
而他那张英俊的脸——道里安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择去罗伯特的“疗养院”工作,他这样的长相至少应该能成为网络明星,道里安无意中刷到他直播的话,或许会给他一点打赏……
道里安这样胡思乱想,接着他就掉进了那双深情的银灰色眸子里去,它们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在呼唤着什么,但道里安一无所知。
默尔曼的歌声仍在继续,那海妖一般动听的歌喉,令道里安的眼神逐渐迷离。
是谁先伸出的手,道里安不确定,他也不在乎。
浴缸中突然水花四溅,道里安勾着默尔曼的脖子将他拉进了浴缸,他如同野兽一般撕咬着默尔曼的嘴唇,绝望地索要,如果说有什么能如同止疼药一般麻痹灵魂上的伤口,道里安认为就是现在。
水液被一重又一重地挤出浴缸的边缘,起伏,晃动。
道里安一只手攀附着默尔曼宽阔的背,一手在瓷质的浴缸上抓挠,令它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道里安感到自己完全被面前的人迷住了,他坠进一片银灰色里,像坠进海面的月光,浮力托着他上升,重力又压着他下沉。
狭小的浴室回荡着不。堪的声响,道里安觉得丢脸,他知道自己应该闭嘴,可他快活得要命。
“道里安,我的道里安……”
默尔曼在道里安耳边不停呢喃他的名字,像是在念某种催q的咒语,他仿佛了解道里安身上每一处敏。感。点,所有他曾触碰过的地方,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栗,当默尔曼轻轻用指尖揉搓道里安后背上凸起的骨棘时,他情不自禁地大叫出声。
“g我,西尔维,用力……”
一个凶狠的吻落了下来,截住所有道里安说出口的和忘记说出口的。
道里安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叫错了名字,他不知道,毕竟默尔曼没有纠正他。
越发强烈的刺激叫道里安只能放弃思考,他感到自己的灵魂从肮脏笨重的躯壳里逃了出来,他有了翅膀,他去了天堂,他获得了自由和解脱。
在浴缸里的水所剩无几时,默尔曼打开了花洒,道里安昂着头迎接水柱,主动淋一场漫长的大雨,像在约旦河浸湿灵魂,赦免罪恶者的洗礼。
雨始终未停。
第86章
道里安醒来的时候周围漆黑一片,他正躺在床上,裸着身体,并被什么人抱在怀里,准确来说,是和什么人“缠”在一起——道里安攀着对方厚实的肩背,脑袋抵着他的下巴,蜷在他的怀抱里,道里安的一只脚更是直接搭在对方的大腿上。
顺便一提,对方也一丝不挂。
道里安的第一反应是他应该伪装情场老手,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潇洒地给疯狂一夜的情人一个早安吻什么的,可实际上他正因为自己“豪放”的睡姿而感到无比难为情,以至于全身僵硬,更糟糕的是他想起了睡前在浴室里发生的一切,他甚至无法想象昨天晚上那样放荡的人会是自己。
但很快他就没工夫考虑这些了。
道里安并不是因为获得了充足的休息而在舒适中醒来的,把他扯出睡眠的是他那些出故障的身体零件——他逃离了疗养院,因而一整天都没有吃止疼药,由此可以想见,肺部,双腿,干燥的皮肤,脊骨……哦对了,还有某些被过度使用过的地方,全都开始以刺痛的方式向大脑中枢抗议。
道里安竭力避免回忆昨晚在疗养院的那些可怕经历,只集中于他和默尔曼的第一次疯狂体验,后者能像麻醉剂一样麻痹他的神经,规避不必要的痛苦,这令他觉得好多了。
“你要去哪儿?”
道里安刚一翻身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带着浓浓鼻音的性感男声在耳边响起,色情得过了头,道里安根本无法招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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