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恼地摸摸小母鸡的脑袋瓜,把闭眼蹲在窝里睡觉的母鸡都摸醒了,瞪大豆子眼望他。
他没想到自己竟这样有魅力。
没能迷倒漂亮的姐姐妹妹,甚至没迷倒隔壁白胖可爱的芸哥儿,只迷住了许仲越。
许仲越对他一见钟情,想到纯情汉子对他的心意,宋时安就一阵阵的心里发虚。
觉都睡不安稳,等柳姨妈过来找他,都担心起来。
“成亲前的姑娘双儿,都是有些忧心的,但你也不是不认识许仲越,何必这样忧虑,把身子都熬垮了。”
姨妈心疼地摸了摸他瘦一圈的小脸,又看看他乌青的两道黑眼圈。
“我没事,就是天气太热,身上不舒服。”宋时安干笑两声,把空空的木推车收拾好,赶紧让柳姨妈进屋坐下,又给她倒了一碗薄荷茶水降一降暑气。
清江镇天气热的早,才农历四月出头,青石板的地上都能摊熟鸡蛋了。
“姨妈,你怎么出来走动了?家里头……”见宋时安担心自己,柳姨妈忙说:“没事,你高姨爹最近这几天也不知抽什么疯,非让人给他做了个拐杖,拄着拐天不亮就往外跑,家都不着,我这才想着出来看看你,马上要成亲的人了,有没啥需要姨妈干的活儿。”
柳姨妈是眼睛里有活儿的人,不等宋时安指明,她便瞧见五斗柜上搁着的一卷布,那布不是普通的红布,竟是光泽动人的丝绸,在光线不那么明亮的房间里,依旧熠熠生辉。
她眼都笑眯了,满意地点头说:“那布料是许屠户送过来的吧?”布料上乘,足以见许屠户的用心。
都是镇上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不奢求什么富贵荣华,只要孩子能和可心意的汉子粗茶淡饭、白头到老便是幸福。
“都几半暂了,你还不把布料送出去做嫁衣裳啊?”柳姨妈嗔怪,起身找隔壁借了软尺,让宋时安站起身,踮起脚尖帮他量身上尺寸。
宋时安从柳姨妈身上,总能体会到妈妈一样的关怀和唠叨,他乖乖转圈,抬手臂,说:“姨妈,若是姨爹真想和你分开,你带着妹妹来我这儿住吧,我教你和妹妹们做热干面和豆皮生意,养活自己真没问题的。”
柳姨妈憔悴的脸上多了笑意,附和着说:“要真这样就好了,咱们几个人一起攒下钱,去租个铺子,比风吹日晒的推车子舒坦些。”
宋时安也是这么计划的,“是这个道理。”
柳姨妈带着布回家,她生怕婆婆和丈夫生事,把布料偷走换钱,干脆在招待客人的西厢房睡下,干啥都把布料随身带着。
柳姨妈一手刺绣功夫精妙,常年给绣坊接活计,这也是高明达开始赌钱败家,高家还能撑下去有饭有肉的原因。
镇上一般姑娘双儿嫁人,嫁衣裳的刺绣有一两朵过得去便行,但柳姨妈想宋时安风风光光的,夜里把窗户关紧,悄悄点油灯都在绣龙凤祥云、如意纹、海棠枝。
她生怕高明达看见了,冲进来和她闹,谁知这些日子,高明达十分神秘,拄着拐早出夜归,见她挑灯不睡,还以为柳姨妈在等候自己,满脸横肉的脸上显出复杂踟蹰的表情来,半晌不吭声,自个儿回房睡去了。
柳姨妈自是不知道,许仲越和庄砚碰面后不久,高明达一起赌钱的狐朋狗友便带着炸鸡骨、猪耳朵、上好的金华酒等吃食上门探望。
这让高明达十分意外,毕竟狐朋狗友,只是吃喝赌钱才在一块儿,自己倒霉时,从来见不到他们的踪影。
那朋友把金华酒拍开,端给高明达喝,才说:“兄弟,如今郊外开了个新赌坊,阔气豪华着呢,哪怕不赌钱,晚上也有花魁献艺,不花钱的山珍海味敞开着吃,你要是走动得了,兄弟带你去见识见识!”
高明达赶紧把压箱底的钱取出来,骂骂咧咧让柳氏找人给他做了副拐杖,一瘸一拐心急如焚的出家门。
这一趟,见识长得不一般。
他非但去了个格外华丽的赌坊,还见了许多漂亮的花魁娘子。
漂亮的姑娘双儿们穿着薄薄的纱衫子,跳起舞柔弱无骨,那婉转妩媚的样子,看得高明达眼都直了。
太年轻貌美的他不敢招惹,只没想到,他竟也有一番艳遇。
有个年纪略长一些,举止形貌十分温柔的娘子主动接近他,说他是赌坊里难得不赌钱的,看着正派可靠。
其实高明达不赌钱,只是最近手头紧,腿脚不灵便,柳氏突然冒出人帮她撑腰,他不好打骂逼她干活挣钱罢了。
但温柔美貌的娘子赞他,他自然而然的迎合。
这娘子姓水,和高明达几番来往后,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
原来水娘子年纪总也有二十五六了,在烟花之地也不是长久之计,因她年纪大了,管束她的老鸨渐渐的口风也松开了些,和她说,若有知心合意的汉子愿意娶她,赎身的钱只要五百两纹银便可。
高明达听得咋舌,心说五百两给一个妓子赎身,这不是冤大头么?
见他沉默不语,那水娘子悄悄把箱笼打开,让他看。
看得高明达一阵眼花缭乱,那箱笼里,竟满满都是珠宝首饰,拇指大的明珠亮堂堂,金凤玉钏儿堆得高高的。
水娘子低声说:“我这么些年,瞒着老鸨也偷偷攒了不少珠宝首饰,只是咱们清江镇的当铺都有老鸨的熟人,把东西拿去当,我怕打草惊蛇,让老鸨察觉,把我的宝物都搜刮走。”
高明达看得心旌动摇,已经不知该怎么想事儿了。
“郎君若能帮我赎身,鸨儿说了,可允我带走随身衣裳出嫁,到时把这些金银珠宝混在衣裳里,不就可神不知鬼不觉的运到郎君家去了?”
高明达心想,这一箱子珠宝换钱,少说也有数千两纹银,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样多的银钱,只要娶了眼前的妓子,就全是他的了!
见他再抬起头,脸色全变了,水娘子满意的一笑,说:“但有一点,我图的是一夫一妻,天长地久,郎君需娶我做正室娘子,我是不做妾室的。”
“好好好,只是……”高明达昏了头,旋即苦恼说:“五百两纹银并非小数目,哪怕将我家祖宅都卖了,至多能卖上三四百两银子,剩下的怎么办?”
水娘子依偎到高明达怀里,柔声说:“郎君莫要担心,这一百两我还是有的,咱们今后既是一家人了,一起凑凑便是。”
高明达原先还在犹豫,水娘子催促了他两次,又说他若不是诚心娶自己,那她也不再纠缠,另选良人便是。
把高明达急的赌咒发誓,拄着拐深一脚浅一脚赶回家,窥一遍柳氏和女儿的房间,便迈进老娘的屋子里。
高家老婆婆一开始不肯答应,列祖列祖没让妓子进门的传统,但听说那一箱笼的珠宝首饰后也动心了。
高明达跺脚说:“黄花大闺女我又不是没娶过,有啥用啊?这水娘子不但年轻漂亮,还有这样多的银钱,等她进家门,咱们都能享福了!”
他又趁柳氏带着女儿出门干活,把水娘子接回家一趟,水娘子打扮得高贵美丽,带了好几提的肉脯、香茶、精致糕点,高家乖孙吃得滋滋有味,直冲着水娘子喊“娘”。
因水娘子急着进门,次日高明达早早写好了休书,等柳氏过来便摔在她脸上。
柳氏虽不识字,休书和自己名字还是认得,她顿时想起宋时安和许仲越的话,一时有悲有喜,滋味难辨。
“……夫妻一场,你真要把我休了么?”
高明达不耐烦:“忤逆公婆,不懂伺候丈夫,也不擅照料儿子,早该休了你。”
柳氏见他说的绝情,心也跟着冷了,缓缓问:“雨儿和露儿我自然要带着,可以么?”
高家老婆婆迟疑:“只能你出去,孩子怎能带走?”俩女儿过两年就能卖钱了!
柳氏道:“若不让我带走孩子,除非告官,否则我就不走了。我伺候公公替他送终,论理是不能被休弃的。”
她说的原没错,伺候公婆送终的原配妻子,不在下堂之列。
高明达皱着眉说:“娘,让她带着女孩儿去,耀祖不可带走!”
柳氏目光朝着儿子移过去,问:“你真不和娘、姐姐们一起走?”
高耀祖把高家老婆婆的腿抱紧了,大声嚷嚷:“我才不跟你走呢,你走了,我爹给我换个新的娘,她比你漂亮,带来的肉和点心比你外甥给你的好吃!”
柳氏眼神黯淡下来,连连点头说:“好,好,既然如此,咱们的母子情分,就断了吧。”
她一手拉着一个女儿走出高家大门,门立刻在身后怦然关上,仿佛生怕她后悔回头。
俩女儿和她眼里都含着泪,总算是彻底出来了!
柳姨妈和高雨高露两个表妹的到来,让三进的屋子多了许多生气。
她们连夜赶过来,敲门的时候宋时安都睡下了,迷迷糊糊听到门口动静,和女子轻微的喘气声,忙不迭的把门打开。
两个表妹怯生生的向他问安,像是害怕收容她们的话,只是宋时安随口说说而已,她们随时会和亲娘一起流落街头,看得宋时安一阵心疼。
因时候不早了,宋时安把屋子给她们拾掇出来,让她们先睡下。
他自己是一挨枕头便能睡到大天光的,还没睁眼,便听见外头动静,原本他挂香肠的绳子没卸,上头挂满了洗干净的衣裳。
宋时安原本只有身上穿的一套衣裳,面摊生意红火,手头宽裕后又去成衣店买了两套麻料的,又便宜又透气,他虽爱干净每天都换衣裳,有时候却偷懒不想洗,堆了满满一桶子,没成想,两个小表妹给他洗得干干净净。
他脸上一红,赶紧去厨房炒了一大锅炒面,用了刚炼出来的上好猪油炒,切了两大根香肠,又切了一把刚长出来脆生生的小菜,金黄的面条炒得油汪汪、高雨和高露都吃得狼吞虎咽,高露奶声奶气说:“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
因柳姨妈过来的匆忙,很多贴身的物件都没来得及带,她还犹豫着要回去一趟取,宋时安忙说:“那边再也别回去了,姨妈你们缺什么,咱们一起去买。”
他还豪气地拍了拍装铜钱的钱袋子,拍得哗哗响:“表哥的钱,多的是!”
这么些天,除了下雨外,这还是宋时安头一次没出摊。逛了一圈清江镇,买了新被褥、被单、一匹上好的棉布,牙粉、香胰子、擦脸的蛤蜊油、擦头发的桂花油,一下子花出去一两银子,柳姨妈几次阻拦,宋时安掏钱掏的很痛快。
快晌午几个人才回去,又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柳姨妈高高兴兴的把刚买回来的铜镜子放好,才把她妥善保护好的一套嫁衣裳拿出来。
离开高家时还差几针了,她护着生怕被高明达扣下,如今连夜赶工,总算是做好了。
“安儿,你试试。”
看着鲜红嫁衣,宋时安心里头一阵别扭。
嫁人这件事势在必行,但他总是刻意的忽视掉,不去想还能多逃避几天。
在姨妈和表妹们期待的目光中,宋时安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的接过衣裳,中途还因为衣带太过复杂,让高雨帮忙才穿好。
刚换好,院门便响了,柳姨妈笑得合不拢嘴,高露迈起小短腿就跑去开门。
许仲越站在院门口,一眼便看到东厢房的门开着,沐浴着春日灿烂的阳光,宋时安一身红衣,明媚得耀眼。
论理还没嫁过去呢,双儿穿嫁衣的模样不能让未婚夫看见,但许仲越来都来了,柳姨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仲越鲜少这样失态,他失神地看了许久,才叹息似的说:“真好看。”
宋时安有点慌,侧身躲进床架子后面,隔了会儿才换回平时的衣裳出来,只是忘了把系头发的红绳拆下来,乌黑如墨的头发上,垂着两段艳丽红绳。
许仲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暗想自家夫郎穿红衣特别的好看,要多给他买红色的衣裳、头绳才是。
柳姨妈善解人意,知道这小两口有话要说,便带着两个女儿出屋去,把门给虚掩上了。
虽是独处一室,但有她这个长辈在,也不算越礼。
“你是怎么……”
“我看中了……”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四目相对,宋时安没忍住微微一笑,许仲越也笑了。
“你先说。”
“好,你告诉我,柳姨妈是怎么从高家脱身的,你都用了什么办法?”宋时安实在太好奇了。
其实许仲越只是大略想了个框架,他知道庄砚人脉广,随便找个事情,把高明达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就行。庄砚布局比他想的周到。
听许仲越说完,宋时安撇嘴说:“还是便宜了高明达,走了我姨妈,又来个水娘子,他也是命好。”
许仲越不置可否的一笑,说:“将来是好是坏,得再看看。”
宋时安点点头,柳姨妈和表妹们没事就好,至于高明达,贱人自有天收,他懒得多费眼神。
“我说完了,你想说什么?”
许仲越让宋时安大吃一惊:“我看中了一个铺子,若你觉得不错,我想置办下来,咱们婚后一起开店。”
置办铺子,婚后开店。要素过多,宋时安眼前发花。
“我记得,你曾和我说过,想和我合伙做生意来着。”见宋时安满脸犹豫,许仲越不动声色提醒。
“是有这么一回事。”宋时安懵了,懵到原本平顺的头发,瞬间翻起一绺呆毛,随着他懵懂水润的眸子转啊转。
那时候,他是希望和许仲越搞契约婚事来着。
“可租铺子就很贵,何况是买铺子呢?”
许仲越笑了:“你有多少,剩下的我来出,这不就是合伙开店么?”
是么?“可我只有五两多银……啊不,我只有四两银子啊。”
许仲越揉了揉他的脑袋瓜,得偿所愿的摸到了翘起来的毛,说:“足够了,你这会儿没事,咱们一起去看铺子。”
这回领带他们看铺面的,依旧是宋时安曾找过的那个牙人。上回他穿着半旧衣裳,说想租铺子,牙人看出他荷包里没银子,态度怠慢的很。
这次则截然相反,宋时安和许仲越走到牙行,那牙人早早候着,忙端着泡好的茶过来:“今年刚采的春茶,二位先尝尝,这儿还有冰糖松子、乌梅子呢,我拿了钥匙马上过来。”
牙行有一辆驴车,平素是停在院子里的,因铺子有些距离,他殷勤请二人先上车,舒舒服服的驾车过去。
清江镇加上外围一圈,其实不算小了,是个极繁华富庶的镇子。而整个清江镇上最热闹、生意聚集的是胭脂路,他们看的铺子在胭脂路的正路上,隔壁左右卖油铺子、杂货铺子、生漆铺子、绸缎庄、果子铺穿成一长串,好些富商员外们也住在隔壁几条街外,街道上热闹非凡,往来行人无数。
今天他们看的铺子,原是做茶楼生意的,当街是一座木质的三层楼,斗拱飞檐,看上去颇有气势。
楼后头连着一个不小的院子,里头搭建起三间矮房,一间柴房、一间牲口房、一间是占地不小的大厨房,院子中间的空地还可以堆放各种杂物。
宋时安喝茶,但于茶水并无太深研究,红茶绿茶、黑茶,他有什么喝什么,若真能买下这铺面,他自然还是想开饭馆。
后院转过一圈,他兴致勃勃的又回到茶楼里,上下楼都摆满了桌椅板凳,一色刷上黑漆,看着亮堂干净,许是茶水生意经营久了,透着股浓烈的茶香。
开饭馆的话,食材都堆在后院,若有人骑马乘车,院子中的空地也能停下,后院和茶楼有小门相连,送菜也极是容易。
宋时安不住盘算着,不知不觉,唇角也翘了起来。
牙人惯于察言观色,见宋时安面露喜色,知道这生意成了几分,便躬身笑着说:“二位看得如何?”
想到关键处,宋时安眉心微蹙,他不愿在牙人面前表露出对铺子的喜爱,故意把神色放得淡淡的,说:“你这铺子买下来多少钱,租下来多少钱?”
牙人笑道:“二位来之前我便说过,这铺子只卖不租,原房东也绝不是生意做不下去才想卖出的,是房东儿子前三年考中了,这两三年仕途顺畅,想接爹娘进京团聚,房东这才忍痛把铺子卖了,好去京城重新置办家宅。”
“风水先生都看过了,这儿是个风水宝地,只要在此做生意,便没有不兴旺发家的。”
宋时安听了越发的动心,他就想攒钱置办铺子,又试探着问:“多少钱?”
牙人说:“这附近的铺面少说也要卖四五百两银子,只是房东急着出手,愿意退让些,如今只要三百三十两银子,便能一口气去衙门重新登记契约书,把铺子过到客官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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