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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骨(一丛音)


夙寒声低头看他,疑惑道:“你是哪个?”
小沙弥不答,只是冷漠道:“世尊闭关参禅,闲杂人等不可随意出入佛堂。”
夙寒声得意一笑:“我不是闲杂人等,我是叔父最喜欢的师侄,昨夜叔父还将他的衣物……”
小沙弥脸都绿了,面无表情打断夙寒声的自吹自擂。
“少君慢走不送。”
夙寒声:“……”
夙寒声拧起眉头看着面前小沙弥:“是叔父让你拦我的?”
小沙弥单手立掌,绷紧小脸不吭声。
夙寒声的小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还没他胸口高的小沙弥,心中盘算这小孩八成还没开始修炼呢,肯定不堪一击。
夙寒声给他下最后通牒:“放我进去,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了。”
小沙弥不理。
夙寒声一心只想去见崇珏,见面前这个萝卜墩儿的阻碍,直接长腿一迈就要擅闯进去。
反正小孩也打不过他,再说崇珏定然也不是本意想拦他,否则不会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没长大的孩子守门。
夙寒声正想着,却见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足下阵阵发飘。
等到反应过来时,他已不知何时从台阶上下来,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蹙眉抬头看去。
小沙弥站在佛堂门口,一身元婴期威压冲天,却似乎得了授意不敢碰夙寒声一根毫毛。
“世尊要闭关个十天半个月,少君还是莫要在此消磨时间,请回吧。”
夙寒声眉头紧皱。
半大孩子竟都元婴期了。
崇珏这是铁了心要装死不见他?
夙寒声雀跃了一天一夜的好心情登时就没了,他踮着脚尖往佛堂中看了看,只能隐约瞧见屏风后端静而坐的背影。
那手还动着呢,根本不可能在闭关。
夙寒声越想越气,扬声道:“叔父,我有几个心法不懂特来问您,能耽搁您一炷香……不对,半炷香时间吗?”
小沙弥赶紧阻止他:“少君,佛堂重地,不可喧闹!”
夙寒声偏不听,非要闹:“还有您昨日留在落梧斋的衣袍我也给您带过来了,想亲手交给您。叔父,崇珏!”
小沙弥惊得眼珠子都瞪圆了,怒道:“放肆!”
夙寒声还想更放肆。
小沙弥彻底忍不了,抬手一挥。
夙寒声还在:“叔父叔父……”
还没叔完,人便瞬间消失在原地,被轰出了佛堂之外一里处。
强行送客,小沙弥气得眼圈都红了,噔噔噔跑进佛堂,跪在屏风外,抽抽搭搭道:“世尊,玄临仙君之子也太过放肆了,今日不光穿着您的袈裟在佛堂喧哗,还……还直呼您法号!”
世尊在须弥山修行多年,哪里受过这等冒犯?!
写满佛经的玉石座屏风之后,崇珏正垂着眸将护身禁制雕刻进琉璃佛珠串中,好似对外界之事无动于衷。
听到小沙弥气得直哭,世尊半晌才轻声叹了口气,道:“他是个孩子心性,无碍。”
小沙弥抽噎着道:“那、那世尊何时回须弥山呀?”
崇珏雕刻符纹的手微微一顿。
他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将完整符纹雕刻好后,突然道:“天色已晚,他回落梧斋了吗?”
小沙弥擦了擦眼泪,催动神识往外一扫,虽然不喜夙寒声的冒犯,但还是乖乖顺顺道:“并未,少君正在二里之外的红枫林。”
崇珏:“红枫林?”
“是。”小沙弥道,“好像去找那条龙了。”
崇珏眸瞳一动,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手中那刚刚画了一半的符纹倏地消散,灵力轰然在他修长手指间炸开。
红枫林?
那夙寒声今日前来佛堂,只是顺道吗?
红枫林中万籁寂静。
夙寒声拎着灯不高兴地踢着脚下层层叠叠的落叶,口中嘀嘀咕咕:“不见就不见,谁稀得见你那张冰块脸似的,我去找愿意搭理我的去。”
元潜、乌百里,乞伏昭……
就连庄灵戈都比崇珏待他热情。
夙寒声已好几日没见庄灵戈了,刚好顺路过去一趟为他安抚龙形,省得白跑一趟。
红枫林中没什么灯火,夙寒声一个人拎着灯溜达了一会,渐渐觉得毛骨悚然,不知是被无间狱崇珏跟踪出了阴影,总觉得好像暗中有东西在跟着他。
怪吓人的。
夙寒声越想越怕、越怕却更装得冷静沉着。
优哉游哉走了几步后,脚下步子便一点点加快,穿过几棵参天大树后,夙寒声双腿几乎飞起来,踩着厚厚落叶一溜烟冲去庄灵戈的洞府门口。
瞧见洞府两边亮起的灯,夙寒声疾跳的心脏才终于慢慢缓下来。
他故作镇定去叩门:“灵戈师兄,睡了吗?”
洞府中悄无声息。
庄灵戈哪怕化为人形,成天也是蜷在洞府成堆的灵石矿里呼呼大睡,这个时间可能还在深眠中。
夙寒声本想走,但又怕这几日没见,庄灵修会悄无声息化龙,万一迟个一时半刻出了事那就糟了。
他耐心等了一会,又扣了扣门。
“灵戈师兄?”
这下,里面终于有了回应。
庄灵戈似乎并不想开口,声音隔着石门而显得沉闷而阴冷:“寒声,我已睡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夙寒声一愣,半信半疑地“哦”了声:“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有没有长出龙角来——既然没事那我先走了,明日下了课再来寻你。”
庄灵戈:“嗯。”
夙寒声拎着灯若有所思地往外走。
今日的庄灵戈好像有点不对劲。
是出了什么事吗?
夙寒声眉头轻皱,走了几步又转身看向紧闭的洞府石门,犹豫半天又折返回去。
“灵戈师兄,你真的没有大碍吗?若是真的化了龙,我可以……”
话还未说完,石门轰然一声传来剧烈震颤,像是里面有人的身体重重撞在上面,连一旁悬挂的小灯都震灭了一盏。
夙寒声吓得往后退了数步。
庄灵戈声音从中传来,却已没了方才故作出来的镇定,近乎冷冷道:“快走!”
夙寒声就算再蠢也察觉到不对,立刻听话地往外跑。
可已晚了。
洞府石门骤然被什么东西击得粉碎,若夙寒声没跑那么快,定然会被乱石砸个头破血流。
一条幻化而成的龙从洞府中钻出,转瞬化为人形漂浮在半空。
庄灵戈面容冷厉,周身气势带着悍然的杀意,和寻常那副恹恹得总想睡觉的模样全然不同,他漠然道:“出来,别打碎了我的灵石。”
火焰似的游龙幻影在他周身萦绕,宛如浴火的仙人。
夙寒声一路狂奔着往外冲,伴生树不断扎根进土壤为他探路。
可就在即将冲出红枫林之际,伴生树像是察觉到什么,突然枯枝乱舞,强行化为蛛网似的枝蔓直直将一路猛冲的夙寒声拦住。
夙寒声一个趔趄摔在枯枝堆中,后知后觉眼前三步之外,便是陡然出现的结界。
这层结界似乎极其熟悉,瞧着像是……
有人轻缓从洞府中飘浮而出,衣衫单薄却挂满精致的金银装饰,环佩玎珰令人侧目。
夙寒声愣了下。
剔银灯?
剔银灯仍然美艳,只是那股艳色却伴随着生机彻底消耗的颓然,眼神毫无光亮,像是灯油耗尽时的死灰。
她赤着足飘浮半空,微微颔首,像是被人操控的木头傀儡。
从她身后,缓慢走出五个身着祥云纹道袍的道修,为首的男人仙风道骨,恭恭敬敬朝着庄灵戈颔首行礼。
“我等并无恶意,只是想请大公子能施舍龙血当灯油,续剔银灯命数。”
躲在伴生树包裹中的夙寒声一愣。
说得好听,“请”“施舍”,可偏偏要的是珍贵无比的圣物之血。
当真是道貌岸然之辈。
庄灵戈不问世事,却不代表是个蠢货,他冷淡注视着下方的五人:“擅闯闻道学宫,妄求圣物之血,想来剔银灯的确命数已至尽头,才让你们如此冒险。”
“大公子说笑了。”为首的男人笑着道,“同为天道恩赐的圣物,职责便是稳固不周仙山通天塔,若剔银灯陨落,天道震怒下将其他三圣物也收回去,静待下一个千年,那您……”
庄灵戈凛若冰霜:“宫家当真是运筹帷幄。”
男人像是没听出来庄灵戈的冷嘲热讽,甚至还含笑道:“大公子谬赞了,我等二十年前已出宗离家,只是宫家旁支罢了,万万不敢担宫家的责。”
夙寒声诧异看过去。
宫家旁支?
细看下,剔银灯那张昳丽到极点的面容,的确和宫芙蕖有几分相似。
剔银灯始终面无表情,只是在听到“宫”这个字时,眼神像是陡然熄灭又重新燃起的烛火般。
男人说完,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淡淡道:“菡萏,取灯油吧。”
剔银灯瞳孔倏地化为死灰般的冰冷,像是被操控的傀儡,面无表情地手中化出无数蛛丝似的细线直勾勾朝着庄灵戈而去。
……听令地去强行取龙血为灯油。
两个化神境的圣物打起来,夙寒声此等修为都不够抵挡人家一阵风的,当即暗搓搓想要钻地逃跑。
突然,一道无形的力量强行将夙寒声从枯枝中扒拉出来,一阵天旋地转中飘了过去。
夙寒声:“……”
为首的男人眼眸眯起,浩瀚如海的化神境灵力强行将夙寒声制住,眼瞳古怪像是在打量什么似的,直勾勾盯着夙寒声那双眼睛。
瞧见夙寒声被一道道虚幻锁链束缚住,庄灵戈金色龙瞳陡然缩成细缝。
“寒声!”
夙寒声平白遭了无妄之灾,手腕上崇珏强行为他戴上的佛珠倏地闪出一道灵力。
夙少君像是被拎鸡崽子似的被逮到剔银灯旁边飘着,他尴尬不已,在锁链交缠的牢笼中扑腾两下见挣脱不了,只好挤出个笑来,干巴巴道:“姐、姐姐,好巧啊。”
剔银灯:“……”
两里之外的佛堂。
崇珏刚将最后一颗佛珠上的护身禁制雕刻好,垂眸凝着那串琉璃佛珠许久,不知想到什么,又头疼地撑着额头。
小沙弥跪坐在一旁为他倒茶,见状小声道:“世尊,这串佛珠您戴了得有千百年了吧,刻上护身禁制,是要送人吗?”
崇珏“嗯”了声,将琉璃佛珠放置玉匣中,冷淡吩咐道:“明日一早,送去落梧斋夙少君处。”
小沙弥愣了下,“哦”了声,恭恭敬敬接过,总觉得不问世事的世尊好像因那个咋咋呼呼的少君多了些烟火气。
“您……”小沙弥没忍住,“少君明日若再来,您亲自送他不正好吗?”
崇珏淡淡道:“他碰了壁,一时半会怕是不会再过来。”
他清楚那少年的性子,瞧着温顺乖巧,实则脾气又臭又硬,吃软不吃硬。
更何况,今日他也不是真心前来。
一来是为红枫林那条龙,二来则是想要借着昨日醉酒之事得意洋洋取笑叔父罢了,一肚子坏水,毫无真心诚意。
不见也罢。
小沙弥总觉得世尊这话有点奇怪,但他不敢多揣摩,捧着匣子正要往外走。
突然,闭眸参禅的崇珏像是发现什么,眉头紧紧皱起,低声道。
“……放肆。”
小沙弥一愣,茫然回头看去,却只瞧见蒲团上残留下来的一绺烟雾。
——崇珏已悄无声息消失佛堂中。

夙寒声遭了无妄之灾,只是路过就被人给逮了起来。
宫菡萏已经和庄灵戈交手,化神境的灵力砰砰碰撞,余波甚至能将整个闻道学宫荡平,却因剔银灯的结界只能炸在周遭。
夙寒声本来紧张兮兮地飘在半空看,突然发现有一道灵力顺着经脉钻入他的内府。
夙寒声眉头紧皱,回头看去。
宫家旁支的长老饶有兴致看着夙寒声,像是枯枝似的五指勾着灵力细线一寸寸探查夙寒声的根骨,好像在寻找东西。
夙寒声心中一紧。
上次那两个“黑白无常”发现他的凤凰骨,活像是狗见肉包子,亢奋得双眸都在发光。
依他们对待剔银灯的态度,想必有什么秘术能操控圣物,若是落在他们手中八成小命不保。
夙寒声抬眼看着面前的古怪男人,垂在袖中的手指轻轻一捻,降服凤凰骨的符纹悄无声息萦绕在指尖不住旋转。
既然能将凤凰骨按在地上打,应当算是有些威力吧。
夙寒声心脏逐渐加快,琥珀眼瞳缓缓收缩。
灵力探入经脉,应该能飞快寻到凤凰骨才对,可这长老搜了半晌,就在夙寒声忍不住要将符纹糊他脸上时,却见他慢悠悠收回了手。
夙寒声疑惑之际,见那姓宫的长老恭恭敬敬颔首行礼:“冒犯少君了——还望少君在此稍候片刻,我等忙完要事便亲自将您送回斋舍。”
夙寒声蹙眉。
他是没寻到凤凰骨,还是道貌岸然到在故意哄骗他?
夙寒声的视线无意中瞥见不远处还在和庄灵戈交手的宫菡萏身上,后知后觉记起上次见面时,她似乎往自己眉心打入一道不知名的灵力。
而后说了句:“莫要让任何人发现你的凤凰骨。”
难道那道灵力能为他遮掩凤凰骨?
那位长老并未有伤害夙寒声的打算,将他轻缓放置在一旁,口中吹了声唿哨。
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可宫菡萏却像是控制不住似的,纤细腰身猛地往后一折,转瞬掠至后方数丈,随着她体内灵力爆发,成百上千点烛火陡然出现在半空,密密麻麻将庄灵戈困住。
夙寒声心中不适极了,垂在一旁的手微微收紧,眼神冰冷。
这不像是对待一个活生生的人,倒像是训练一只不听话的灵宠。
剔银灯到底有什么把柄在这些人手中?
长老淡淡道:“大公子,我等只想取半盏龙血做剔银灯灯油,还望您成全,你我……还有这位无辜的小少君,也能早些离开,您说对吗?”
庄灵戈龙瞳漠然:“我平生最厌恶受人威胁。”
若刚开始这些人就说明来意,恭恭敬敬求他,或许庄灵戈会看在同为圣物,割龙血给她续命。
可他们错就错在不该一上来就将他满洞府的灵石毁了一半。
此等深仇大恨,别说给龙血了,今日他要让这些人活着离开此处,他便不姓庄。
长老似笑非笑看了宫菡萏一眼,幽幽叹了口气:“好吧,既然大公子执意如此,那我们只好去寻其他为剔银灯续灯油之法了。”
剔银灯明明也不想和庄灵戈交手的,可这妥协的话一说出口,始终默不作声的宫菡萏瞳孔倏地缩成一条细缝,嘴唇轻启,喃喃道。
“不……”
长老淡淡道:“菡萏,走吧。”
话音刚落,宫菡萏猛地催动空中无数烛火,砰砰砰一阵震耳欲聋的炸裂声,驶入破碎袭向庄灵戈。
这架势和方才不温不火的交手全然不同。
宫菡萏竟然下了死手?
夙寒声眉头几乎皱成两个点了,脑海中飞快思索。
菡萏?芙蕖?
双生子……
这一任的圣物落渊龙庄灵戈是双生子,崇珏说过烂柯谱乞伏殷也是一样,难道剔银灯宫菡萏和宫芙蕖……
为何宫菡萏一说“寻其他续灯油之法”,就像是戳中她的逆鳞,这般不要命?
夙寒声正想着,宫菡萏和庄灵戈的交手已经上升到不死不休的程度了。
庄灵戈平日里看着只会睡觉,但厮斗时却是条狠龙,他出手从不想着如何防御护身,招招出手皆是干净利落取人性命。
剔银灯面如沉水,浑身金银装饰叮当作响。
夙寒声眉头紧皱地看着。
以他的修为就算嗑了灵丹也是没资格去参与此等修为的争斗中,只好在一旁干着急。
庄灵戈已经好几日未见夙寒声了,龙化速度比在半青州还要快速,龙角在昨日已冒出来,此时脸侧已经开始长出密密麻麻的青色龙鳞。
夙寒声扒在透明结界上焦急看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了不对。
庄灵戈方才明明没有那么多鳞片的,可随着化神境灵力毫无节制地消耗,好像那些压制住他龙化的禁制也跟着一寸寸散去。
只是半刻钟不到,庄灵戈的左手已化为锋利的龙爪。
夙寒声看得一阵心惊肉跳。
若是按照这个速度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庄灵戈也许真的要龙化了。
回想起半青州之上落渊龙的庞大身躯,夙寒声不可自制打了个寒颤。
若是庄灵戈在此地化龙,恐怕偌大闻道学宫都会被他的身躯压成废墟。
“灵戈师兄!”夙寒声焦急地拍了拍结界,“灵戈师兄救我出去!”
庄灵戈龙瞳赤红,锋利利爪掐住宫菡萏的脖颈,眼睛眨也不眨地便要用力,剔银灯残存的火焰倏地燃烧,将他爪子上的龙血烧出森森的鬼火。
吸纳无数魂魄而凝出的灯油中还有着魂魄碎片,在火焰中狰狞痛苦地咆哮,好似鬼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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