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总你确定要浪费时间和我打太极?”元伍的脸色变都没变,“我以为江总会希望赶紧和我谈完,把我送走。”
“我没有和你打太极,”江上阳的嘴角勾着客气的笑容,明晃晃的美好又虚假,他状作无奈地摊了摊手,这个随性的动作在他做来都是优雅又知性的,“我说过了,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
第一百三十六章 底气
“我说过了,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江上阳如是对元伍说,抱歉的模样真实到了一定程度,反而让人生出这很虚假的地步,一看就是故意而为之——有裴劲英这条人命搁在中间,他对元伍的态度可从来都没有好过。
元伍盯着江上阳看了一会儿,江上阳保持着原本的客气笑容一直未变,只是恍然大悟般想了想,又很贴心地道:“听说长冈建筑被查封之后所有资产都冻结了,律师团也因为涉及造假以及蔑视司法伪造证据而被按例拘留了?既然元先生铁了心要保住黄先生,不如我给你找几家靠谱的律师所,元先生出点钱请他们去帮黄先生辩护?”
他简直太体贴了,说话时的语气温声细语的,充满了关切的意味,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幸灾乐祸或者嘲讽的痕迹,好像真的在真心为元伍着想为他出主意似的,前因后果都说得婉转极了,元伍看着江上阳这个模样,眼神渐渐沉淀下一片深沉,宛若有无尽乌云黑雾在他的眼底叫嚣翻滚,滚得一双眸子都阴鸷沉沉得有些吓人,坐在他对面的江上阳却很坦然,目光笔直地和元伍对视着,没有一丝被吓到或者退缩的意思,反而像是高贵的王族在欣赏一个孩童挥舞着木棒想去当骑士的闹剧——悲悯,仁慈,但是从不放在心上。
他总是那么有底气……
元伍如是想,他自己变得太多了,从弱小到强大,从万人之下到万人之上,从元家五子到骇浪组当家,别说是心,连那张脸都在时光的打磨中面目全非,长久不见的人恐怕认都不敢认;裴曦也变了,以前有多潇洒,现在就有多阴郁,连头发都留长了,漆黑的发丝掩映着苍白的脸,看着人的时候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做事也更加阴狠毒辣,又环环相扣得叫人惊惧不安;唯独只有一个江上阳仿佛是被时间特别优待了,接近三十岁的男人坐在光线合宜的室内,雨声潺潺的阴天也没有办法遮掩他的光芒,他还是像是当年十七岁时那样优雅又温和,如同少女小说里最令人为之倾倒的白马王子,举手抬足微微一笑都有人为之折服为之疯狂。
他总是那么不急不躁的,不慌不忙的,从容得不得了,元伍到现在都还记得裴家之乱之后整个北联盟国9区到处都动荡不安,江家在退出地下世界的时候也是一路踩着尸体碾压过去的,江上阳那会儿一边上大学忙课业一边接手江家的事业,做完论文就批文件,生活充实得很,偶尔还会在街头上被不知道哪方势力买动的人手追杀,但即使是在被人追杀的过程中,江上阳也依旧是维持着那个尊贵优雅的壳子,哪怕衣衫都被弄乱,头发被风吹得倒了一片,他还是一脸的云淡风轻,好像智珠在握毫无畏惧,有时候元伍站在阴暗的角落里注视着江上阳被人围堵死里逃生的场景,好几次都想掏出枪来对着这个永远那么有自信又淡定的男人开一枪,看鲜血迸溅出来的时候能不能打碎他那个令人嫉妒得能从眼珠子里瞪出血来的美丽外壳。
为什么,为什么元伍自己狼狈的时候就只能像是一只臭虫一样躲在垃圾堆里瞪着外面光鲜夺目的世界,而江上阳却能出淤泥而不染地面对一切变故,连失败和血腥都没能动摇他的脸色一分一毫?因为他太有底气了,他是江家的嫡长子,有裴家老爷子的庇佑,有江家老家主为他扶持,更有裴曦那个即使吊儿郎当使劲坑他也会帮他解决麻烦的青梅竹马,最重要的是是他还不是一个纨绔子弟,江上阳的能力即使是没权没势出去单干,也能让无数势力为了争夺他而打破头,只为他能够给自己的势力带来更多的荣耀和财富——这些都是江上阳能够做得到的,但这些还是江上阳不仅仅能够做得到的东西!
这样的一个人,他怎么会没有底气呢,即使江上阳落魄到了要和路边的野狗抢东西吃,那他也一定会是抢得最优雅又最厉害的那个人!
元伍如是想着,心底有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发酵,如果他只是恨不得把裴曦除之后快,那么对江上阳的感觉就恰巧相反,那太复杂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对江上阳这个人有着多深的仇恨或者是多深的嫉妒,甚至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深的羡慕,但是这也不妨碍他看江上阳不顺眼,这个不顺眼从元伍当年第一次看到江上阳一身耀眼地出现在他面前、和裴曦非常熟稔地说话时就存在了,一直维持到了现在从未更改!
这一点儿都不奇怪,哪个在底层爬上来的人都不会喜欢一个天生就高高在上的人,裴曦也站得很高,但是他永远那么嚣张,该喜欢的时候喜欢,蔑视的时候蔑视,别人爱他恨他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江上阳却不一样,他能用同一张令人神魂颠倒的笑脸面对任何人,无论是见面需要问好的长辈,还是路边的一个脏兮兮的乞丐,他都表现得很自然,像是在他眼里就是众生平等,可是实际上呢?实际上他的笑意完全不达眼底,即使他摆出了礼贤下士的姿态,骨子里透出来的贵气和矜持都时时刻刻在提醒着别人,他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他和他们根本不在一个世界里面,哪怕大家一起掉进了泥潭里,他也能片叶不沾身地飘然而起,好像没什么能够玷污他,他就是那蓝天上高高挂着的太阳,远可观之,近看就被灼伤,明明他也出自黑暗,但是越是纯恶的人在他面前却愈发暴露无遗……
元伍第一次见到江上阳的时候就是这样,江上阳礼貌又温和地和他问好,好像他不是裴曦的床伴而是一个需要值得认真对待的合作伙伴似的,但是元伍一接触到江上阳的眼睛,他心里就很清楚——江上阳并没有真正把他放在心上,他微笑的模样那么温柔,谈笑间翻云覆雨,就像是在赤裸裸地衬托着元伍的卑微、弱小和污秽。
到了如今,自黑暗而生往黑暗而去的裴曦选择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元伍在想,这是为什么呢,江上阳的温柔是假的,永远不可能示弱撒娇,学不会乖乖听话,他是光,和暗格格不入,裴曦为什么会喜欢上这样的江上阳?
元伍在心底反复地揣度着裴曦的心思,在面上却没流露半分,他还平静地回忆起刚才的话题,对江上阳说;“看来江总是一定要黄珲嬴伤筋动骨了。”
“元先生这句话可就说重了,”江上阳捏着手里的小茶杯,微微弯着眉眼的模样很有魅力,“古语都说各人各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旭跃这边最近也是事情多,诸事忙碌,骇浪组接手长冈建筑那个烂摊子的时候就应该有所准备吧,现在出了事,元先生来找我,这不是辱没了骇浪组的能耐吗?”
但是骇浪组收购长冈建筑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元伍的脸色很冷,语气依旧没有多余的起伏,“这样么?那还真是让江总见笑了。”他已经明白了江上阳的意思,黄珲嬴走这一遭不出点血是不可能完整地被捞出来的了,元伍确定了之后也不纠缠,而是换了另一个话题:“听说江总准备和裴少订婚了。”
江上阳的眉头轻微一动,但是很自然地点了头,“嗯,大致就是明年的事情,到时候还要请元先生赏脸了。”
元伍的眸色微微一暗,“江总的喜酒我怎么会错过呢?只不过……”他高深莫测地压沉了声音,“这喜酒的味道是不是正宗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两船
听得元伍这话,江上阳手里把玩着茶杯的动作便是一顿,他声色不动地说:“元先生的意思,我听得不太明白。”
元伍笑了笑,但是可能因为他平时太少笑了,这个表情反而令他的脸显得很怪异,一点儿都不像是个笑容,反倒像是扣了个假的面具在脸上,“虽然我的话不太中听,但是依着我和你的熟稔程度,我们明人也不说暗话了,江总你……”他的瞳仁微微一缩,像是蛇一样冰冷,“敢说你和裴少的订婚是出自你的意愿的?”
江上阳闻言,差点哑然失笑,“人生大事,难道裴少还能逼着我不成?”在外人眼里他到底多么受制于裴曦?
元伍却不为所动地注视着他,仿佛带着洞悉之意,“说是这么说,但是,至少不是江总最开始想要走到这一步的,不是吗?”
此言一出,江上顿时阳沉默了下来,表情莫测——在这点上,元伍倒是说对了,江上阳从来没有想过会和裴曦有朋友与对手之外的关系,这个人太危险了,如果不是他们的父辈是老交情,他们也从小一起长大,不然,按照江上阳趋利避祸的性格,裴曦这种人绝对是他看了第一眼就要避得远远的、最好连接触都浅尝辄止不要过多纠缠的对象,可是即使他们是青梅竹马,又十多年的交情,在裴曦回归北联盟国9区之后他和江上阳再次成为盟友,江上阳也没有想过要用联姻的办法来巩固他们两方的势力,虽然这是一个天大机遇,但同时也是一个天大的风险……这太冒险了,裴曦是一个不定量数据,随时会改变当前函数的等值,他的存在随时足以掀翻一切能够估量的计划和结果,和裴曦保持安全距离,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元伍对江上阳的短暂沉默也是意料之中,心中忽然多出几分说不出但是在心口喷涌纠缠着的快感,他想,裴曦再有能耐又怎么样,再强大的人也有得不到的东西,就算他能玩弄人心又怎么样,总有他玩不来的人,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倾倒在他的脚下、都会爱上他的,尤其这个人还是这个世界上仅剩的属于裴曦最亲密的存在——但是再亲密又如何呢,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勉强不来,哪怕他是动辄就能判人生死的裴大少爷,他可以左右旁人的恐惧与愤怒,却也左右不了旁人的真心!
元伍对这样的结果不可谓不快意,他对裴曦的恨意早已经深入骨髓,恨他的高高在上,恨他的目中无人,恨他永远让元伍自己觉得自己哪怕穿得再整齐干净也是他眼中臭水沟里的一条看了都觉得脏眼睛的死鱼,他太恨了,恨得几乎把自己逼疯,当年才会毫不犹豫地在背后捅了裴曦一刀,到了今时今日也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将裴曦彻底打倒的机会!
元伍看着他对面那个轩宇贵气的白衣男人,他的发型和身上的穿着都非常简单,没有过多的修饰,却有着让人移不开视线的魅力,就算是元伍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所有人心目中都很难找出贬义词去形容的男人……原来裴曦也不过是个人类,会被优秀的同类所吸引,会向往那些美好的人和感情,元伍冷不丁的觉得他再也不会有那种错觉了——面对裴曦就像是面对一头茹毛饮血的野兽,随时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撕碎喉咙!
只要是人,就会有致命的弱点,他会等,等着裴曦把那个弱点暴露出来。
江上阳沉默良久后,才摇了摇头,回应道:“不管是不是我想要的,起码结果是挺好的。”
元伍却问他:“现在的结果是好的,以后呢?”
江上阳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几抹异色,连语气都冷淡了下来,“元先生想说什么的话不如就直说吧。”
“我想说的东西也很简单,现在还有几个人看不清楚北9区的形势呢?四大帮迟早要和裴少杠上的,到时候不管谁死谁活……”元伍倒是意外的直白,甚至坦然得很,“我相信裴少都不可能会放过我。”
江上阳原本蹙起的眉毛扬了起来,适度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惊讶,“元先生何必要这么悲观,我相信裴少大人有大量,自然也会得饶人处且饶人的。”
其实这个说法估计连说这话的主人都不这么认为,但是江上阳这一开口,搭配着他的语气和脸色,说得就跟真的似的,所谓说得比唱的好听大概就是这般了,实在让人敬佩他空口说白话的能耐,元伍没什么情绪地牵了牵嘴角,“都是老熟人了,江总,我们打这些机锋也没什么意思,莫说是裴少,就算是你……也没想过放过我吧。”
江上阳又沉默了一分钟,不置可否,只问:“所以你想说什么?”
“元某人一条烂命,多活一天都是跟老天爷多偷了一天时间,自然死不足惜,”元伍弹了弹自己手里的茶杯,指甲与瓷器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表情平静如死水,“不过要是能有苟且偷生的机会,肯定也是要争取一下的,就像是江总今天和裴少准备订婚了,江家也和审判者结盟了……但是江总不给自己留个退路?”
江上阳笑了笑,“这路都还没往前走,就先说起退路来了,这倒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做事都留三分,不正是江总你的为人之道吗?”元伍把茶杯放在桌面上,淡定自若地给自己和江上阳的杯子里各自加了茶,茶香弥漫,橙黄的茶水在莹白色的瓷杯里晃悠,刚好七分,不满不少,“我就算死得再惨,也妨碍不了这北9区的局势动荡,这三分余地自然总归都是留给江家的,毕竟裴少……”他也跟着笑了笑,意味不明,古怪得很,“待到来日尘埃落定,裴少那把刀,就不知道指向谁了。”
江上阳看着那杯茶,复又抬头看向元伍,后者眼也不眨地和他对视一眼,双方眼中各有思虑流转,万般言语都在不言之中。
元伍走后,江上阳又在会客室里坐了许久,费雨在外面等久了还没等到他,便敲了门进了会客室,一眼便看到江上阳手里拿着一杯快要凉了的茶,不喝,也不放下,就这么静静坐着,似乎在深思着什么,费雨不解地唤了一声:“江总?”
江上阳被他的声音惊醒,回过神来,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但还是一副正在思考中的模样,费雨觉得有点不对劲,便问道:“骇浪组的头儿跟江总你说了什么?”他在心底盘算起了各种元伍会对江上阳提起的话题,首先想到的就是手段卑鄙的骇浪组可能会因为长冈建筑的事情而威胁他们总裁放过他们!
但是江上阳却喃喃着道:“你说这老鼠突然开始为猫着想,和猫结成同盟了一起对付狗,这是为什么?”
这问题有点奇怪,费雨愣了一下,才尝试性地道:“因为狗太强大,威胁他们的地盘了?”
不对……江上阳在心里答道,裴曦之前做的手脚是不少,动静也不小,但那都只是一些前置工作,是裴曦和四大帮正是开战前的开胃菜,远远达不到让四大帮狗急跳墙的地步,裴曦的手段可远远不止这些,旭跃集团也只是弄倒了一个长冈建筑,虽然卡了骇浪组的资金链,但是还不到让他们元气大伤动弹不得的程度,何况骇浪组还有北联盟国10区那边的势力帮着他,那么,在这样还不到你死我活的局面里,元伍明明之前还那么看他不顺眼,为什么会突然找上门来,暗示他可以和江上阳结盟?这个结盟一是换取元伍自己的半条生路,二是让江家对裴曦产生一份戒备之心,不足以倾力帮助裴曦报仇,一个元伍换整个江家,怎么看都是江上阳这边赚了,可是元伍真的有那么好,愿意把这些便宜拱手让给江上阳吗?
江上阳觉得很费解,这是他第一次觉得看不透元伍的行为,难不成裴妖孽那厮真的那么伟大,刚回来没多久,就把元伍的段数都刷拉刷拉提高了?
江上阳这边很困惑,裴曦的家里,作为裴BOSS心理主治医生的辛宓就有点抓狂了。
最近为了给裴曦治病,辛宓那叫一个呕心沥血,不仅要忽悠裴曦,还要忽悠江上阳,间接暗示他们要对彼此互相信任,同时还得接受裴大BOSS的各种摧残,例如昨天晚上一不小心跟裴曦谈了个心,结果搞得辛医生自己睡不着了,只能大晚上的跑去骚扰潘戎,拿准了潘戎对自己人很心软的软肋就赖在他的被窝里不走了,还变本加厉地把人家当成是大型玩偶一样抱着睡觉,可怜潘戎高高大大的一个大男人不得不委屈地缩在辛宓的怀里。
话说回来,小戎戎的腹肌手感真的好好啊……咳咳咳,不小心歪楼了,辛宓赶紧把自己的思路拽回来,他其实是在头痛自己当时想出来的利用亲密的感情给裴曦建筑与外界的桥梁这个治疗方案究竟是对还是不对,裴曦的确比以前有人气多了,但是那也是仅限于在对待江上阳这一点上,对其他人依旧是秋风扫落叶的无情,愈发有反派BOSS中二病毁灭世界的倾向了,可要是鼓动裴曦对江上阳好一点吧,辛宓就觉得这个理论方向没什么问题,就是实践有点问题,理论是真爱改变世界,只要江上阳自己的三观坚挺住,那么裴曦迟早会被他影响改造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众人皆知,可惜在实际操作中,裴曦对江上阳的态度……还真是有点怪怪的啊,辛宓担心裴曦反而把江上阳给影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