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阳左右一看，拖了张凳子在他面前坐下，裴曦突然抬起头来，问：“你削的苹果？”
不，我切的……江上阳面不改色地道：“嗯，要吃一点么？”
裴曦看着他，然后默默张开了嘴，江上阳愣了半晌，才一边咬着牙一边用牙签戳起一块苹果放进裴曦嘴里，默念三遍他是病人别和他计较……计较个头，这妖孽什么时候吃过亏？！
于是一个投喂一个进食，一个被大卸八块的苹果很快就搞定了，忍耐已久的江上阳随手把空碟子丢到一边，拿出自己最温柔和善的一面对着裴曦，道：“裴少，我送你回房间？”
裴曦眨了眨眼睛，苍白的嘴唇勾起了一角，“小太阳今晚要陪我睡？”
“……”江上阳额门上的青筋爆开，“只是陪护，不陪/睡，你生病了，要打针！”
“哦，”裴曦顿时了无兴趣地垂下了眼睫，像是个没有得到糖果的小孩子，“不打。”
“……”江上阳忍无可忍地直接起身把他推出复健室，“病人没权利说话，现在我说了算，辛医生，针呢？！”
“……”辛宓想，江上阳问的真的是在问他要针水而不是要刀么？
第五十五章 距离
说是让裴曦赶紧打针，其实江上阳还是让潘戎先找了外伤药，让他帮忙处理了裴曦背后撞到的那些淤青之后江上阳才让辛宓拿着药水瓶和针头过来扎针的，裴曦显然很排斥这些针针水水的东西，不耐烦地抬手就想把它打翻，被江上阳眼疾手快地拦住，不悦地横他一眼，“再乱动试试？”
裴曦和他僵持三秒钟，不作妖了，乖乖地把手交了出去。
辛宓把全程收入眼中，心里更加不明白了，他看得出来江上阳的身手一般，压根不是专业练家子，起码江上阳是拦不住他家团长的，可是他去抓裴曦的手，这个喜怒无常的大BOSS居然真的那么信任他，轻而易举就卸了自己的力气，而江上阳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什么奇怪，好像裴曦就应该给他让步似的，这两个人的相处还真是……
给裴曦扎好针头调好药水的流速之后，辛宓跟江上阳示意了红色警报器按钮的位置就在床头，江上阳点头，让他和潘戎先去休息，辛宓爽快地应了，结果前脚刚离开了裴曦的房间，辛宓掉头就对潘戎道：“打开BOSS房间的监控。”
潘戎居然也不意外，点头道：“监控终端在我房间里。”
辛宓跟着潘戎回他的房间，打开监控，将裴曦主卧室的全景影像投到屏幕上，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江上阳在裴曦打针之前就先去洗了个澡，此时穿着和裴曦一模一样的睡衣坐在床头，拿着虚拟屏不知道在浏览什么，裴曦躺在床上，闭着眼，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潘戎有点忐忑，“让江少一个人陪着裴少，真的没有问题吗？”
辛宓其实也在想这个问题，想着想着就歪题了，他盯着屏幕上一坐一躺的两个人，没回答潘戎的问题，而是带着那么点费解反问道：“BOSS一般情况下会和我们保持多少距离？”
潘戎想了想，“一米左右。”这已经是已经比较短的安全距离了，对于战斗本能很强悍的人来说靠得太近可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整个审判者团队里的佣兵除开任务和兴奋激动的时刻，安全距离都差不多。
辛宓却指着屏幕上的两个人，他们同在一张床上同盖一张被子几乎抬手就能碰到对方，辛宓问他：“那他们俩呢？”
“他们……”潘戎愣住了，他忽然想到，其实在第一次裴曦的回归晚宴上、以及第二次裴曦和江上阳单独见面吃饭的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也并没有靠得太近，毕竟两个人已经长大了，各有各的立场，不能像是小时候那么肆无忌惮，十一年的空白说长不长说不短也不短，时间的威力总能轻易抹杀掉很多东西，他们俩谈合作的时候还隐隐有剑拔弩张的气势，潘戎那时候曾经想过岁月不饶人，这两个人终于还是渐行渐远……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裴曦和江上阳之间相处，连一个安全距离都不需要了？
辛宓看向潘戎，眼神那叫复杂和怜悯，“我还真没想到BOSS能这么看重一个人……”还真是对江上阳有一种莫名的同情感啊……
潘戎当然看懂他的眼神，本来忧虑重重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哭笑不得，“所以你是很看好江少吗？”
辛宓摸着下巴，好半晌才道：“倒不是看好不看好的问题，现在是死马当活马医了，BOSS的情况要是再恶化下去……我个人希望这位江少能够给力一点。”
而需要给力的江上阳完全不知道他身上正在被人寄予厚望，他正在裴曦的房间里搜资料，辛宓虽然没跟江上阳说裴曦具体生了什么病，但是刚才他拿药水进来的时候江上阳看到了其中一瓶包装上的药物学名，于是等辛宓离开了，他就立刻拿出虚拟屏来上网查那种药水是针对什么症状的，裴曦老闹幺蛾子，他可得时刻更新对这个人的资料包才能从容应对。
可是等查询结果出来，江上阳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整个人都有点缓不过来，他侧过头去看着安安静静躺在他旁边挂点滴的裴曦，有那么几分不容置信的感觉。
脑神经……那种药水针对的是脑神经方面的药物，江上阳不是专业医生，太专业的名词他看不懂，但是对这个还是有些许了解的，他唯一不明白的是，裴曦是因为什么导致的脑神经出现了问题，难道还是十一年前那场混乱留下来的另一个后遗症？
这个时候比较值得安慰的大概就是裴曦平时这么神经病，江上阳能够给自己一个退让的理由就是别和神经病计较了……
自我吐槽了一会儿，江上阳把虚拟屏关上，心里头的阴霾略微驱散了一些，看到辛宓这个级别的心理医生时，江上阳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正如辛宓所说的，心理问题只能解决而不能治疗，现在看来，如果是大脑方面出现的问题，是医学手段可以解决的，那么怎么也比虚无缥缈的心理问题好上那么一点。
裴曦忽然睁开眼睛，“小太阳，我想喝水。”
“嗯？”正在发呆的江上阳回过神来，在床头柜上找到了一杯潘戎准备好的温水，上面还很贴心地插着一根吸管，江上阳把水杯递过去，裴曦咬住吸管喝了两口就摇头不要了，江上阳想了想，然后去抽屉里翻了一下，果然翻出两包砂糖，他拆开一包倒进水杯里，等粒状的糖都融化了，他再递给裴曦，后者果然就喝下去了大半杯，江上阳又想吐槽他少爷命了，不过考虑到这还是一个病患，他很大度地表示不和裴妖孽计较了。
话说回来，能见识到病弱版本的裴妖孽，对于长期被压迫的江上阳来说也是一个大收获啊，真想录个视频存着以后来嘲笑他一辈子……
裴曦仰着脸一直看着他，突然笑了笑，江上阳顿觉危机感扑面而来，但裴曦只是问：“小太阳你不生气了？”
“啊？”江上阳脑子转了一下，才想到刚才他因为生气所以不小心把裴曦带倒的事情，然后就是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道：“嗯，生气，所以裴少现在别惹我。”不然我分分钟弄死你个病患！
似乎能感觉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裴曦默不作声地把他扫视了一圈，虽然江上阳的身材不错，肩宽腰窄，可是相比起常年战斗的审判者成员来说……裴曦好整以暇地就这么躺着，矜持一笑，只是总让人觉得那么不怀好意：“要是我们现在打架，你说，我们俩谁赢？”
“……”江上阳瞬间就泄气了，还用问了，就算是三个他也打不赢哪怕只有一只手能动的裴妖孽！
可是，作为一个贵公子的代表人物，江上阳难道需要靠打架来赢么？真是太天真了！
第五十六章 扼杀
半个小时后，裴曦默默地看着被调成室内三十摄氏度的恒温系统，再看向在努力帮他加第二床厚被子的江上阳，面无表情地道：“上阳。”
“嗯哼～？”江上阳愉悦地应了一声，掖好被角，站直身子观赏着不可一世的裴妖孽被两床被子裹成团的“英姿”。
裴曦继续面无表情，从嘴里吐出几个字：“真幼稚！”
江上阳却一点儿都不生气，笑眯眯的样子不知道多动人，“我也是为你好啊，裴少，辛医生说了，打针的时候你会觉得浑身发冷，所以一定要注意保暖，我再给你加个毯子～？别看我，不是那只猫，我看见你柜子里还有一条狐狸皮的～”
“……”裴曦默默控诉他：“小太阳，你学坏了！”
“有吗？”江上阳对他又是矜持一笑，然后对着虚拟屏上的文字道：“既然裴少觉得我学坏了，为了让我洗心革面，顺带让你凝神静心，我就给你念十遍道德经好了。”
打小就痛恨古文的裴曦：“……闭嘴！”
江上阳对此的反应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
又二十分钟后，裴曦忍无可忍了，磨着牙寒声道：“江、上、阳！”
“在～”江上阳施施然地看向他。
裴曦又重复了一遍：“闭嘴！”
“哦～”江上阳见好就收，难得让裴妖孽吃瘪的机会，他可不想最后变成了给自己挖的坑，于是江上阳随手把虚拟屏一丢，再把室内恒温系统的温度修改了一下，最后将一床厚被子从裴曦身上挪开，丢到一边回头再收拾，江上阳的手伸进还剩下的那床被子里摸了摸他的睡衣，确定没有出汗了才把手收回来，虽然坑了裴妖孽一把，不过他还是有分寸的，起码裴曦现在除了打点滴的那只手之外，其他部位都没有发冷的迹象。
看了看药水瓶，第一瓶的一大半已经下去了，这时候已经凌晨三点多了，看来这点滴要打到天亮，江上阳把裴曦的手塞进被窝里，重新坐回床上。布置主卧房的时候可能是行动不便的裴曦磕着碰着，所以没摆多少东西，只有一张功能多样的大床和一个衣柜，连电视都没有装，江上阳拿着虚拟屏想找个电影消磨消磨时间，裴曦的目光一直盯着他转悠，直到他开始翻最近的电影目录了，裴曦才道：“上阳不陪我聊聊吗？”
聊天？聊什么？昨天下午那套诡异的天使COS服装吗？不过辛宓是说过可以转移一下这个妖孽的注意力，免得他想不开去拔针头……江上阳斜他一眼，“裴少有兴趣和我谈谈你的病了？”
裴曦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我挺好的。”
江上阳不想理他了，“睡你的觉去。”
裴曦又眨了眨眼睛，露出一种“你就仗着我宠你”的宠溺表情，看得江上阳差点没把透明玻璃状的虚拟屏砸在他脸上，“好吧，我交代，下个月我要在9区这边做一个手术，阿戎应该跟你提过了一些吧。”
江上阳顿时愣住了，“在这边？动你的腿的手术？”
“嗯，在这边，跑来跑去麻烦，”裴曦轻微地点了点头，似乎觉得这个姿势说话不方便，试图把身体侧过来，江上阳无语地把他拦住了，给他多塞了一个枕头，睡高一点比较方便说话，裴曦这才安分了，说：“医院还没选好，但是主刀医生已经定下来了。”
江上阳却有点不赞同，“回南联盟国做都比在这里好。”四大帮里有一个混进去做点手脚，裴曦的下半生都得坐在轮椅上！
裴曦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本来就是没有十全把握的手术，也不在乎那点风险。”
江上阳简直要被他气死，“你都知道手术不是十全把握了还来冒险？你想死，江家还不想跟着你一块儿死！”
裴曦侧过头来看着他，“小太阳对我真没信心。”
“……”江上阳没好气道，“我对你的神经病没有信心！”
“神经病啊……”裴曦还真的有点神经质地笑了笑，眼神里透出几分说不清的微妙古怪，“小太阳是不是后悔上我的贼船了？”
江上阳毫不客气地鄙视他，“你都知道自己是贼船了，还不努力点别沉了，不然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裴曦顿了顿，然后笑容恢复了正常，“小太阳你要怎么不放过我？嗯？”
最后一个上扬的尾音充满了挑衅之意，江上阳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挑眉，问道：“给你做手术的主治医师是谁？”
裴曦看着他，“干嘛？”一副想做坏事的表情。
江上阳意味深长地看向他的下半身的位置，一本正经道：“我想跟他讨论一下医学方面的问题，治好腿是正常的，必须的，不过要是动刀的时候歪了那么一点……也是正常的，有需要的，你说对么，裴少～？”
“……”裴曦很真诚地睁大了眼睛，“小太阳，你知道有一句叫做最毒妇人心，特别适合你吗？”
江上阳一脸怜悯，“裴少你语文没学好没关系，我继续给你念道德经。”
裴曦：“……闭嘴。”
点滴打到后面，裴曦的确开始出现意识模糊的现象，眼睛半合着，有些不太清醒的样子，可见这药水的效力之强，江上阳本来有意让他放松下来睡一觉，不过裴曦还没睡着，他自己倒是因为最近事务繁忙而忍不住靠在床头打瞌睡了。而江上阳不知道的是在他睡着的时候，裴曦一直在抵抗药力强撑着注视着他，眼神诡谲又怪异，忽然，他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睛已经完全清明，他坐起身来，伸出那只没有扎着针头的手扼住了江上阳的脖子。
屋子里飞舞的小天使像是被射杀的大雁一样啪嗒啪嗒砸在地上，小小的身子摔得支离破碎，裴曦在一片血色中端详着江上阳安稳的睡颜，慢慢收紧了拢在他脖子上的五指。
杀了他，那他就永远是他的了……
他不否认他在复健室里装作摔倒是在骗江上阳的同情心，可是江上阳推开他的时候，裴曦的心中猛地升腾起一片暴戾，那时候他就在想，要是江上阳死了，就永远不会推开他，也永远不会背叛他了……
江上阳的呼吸变得不顺畅了，安稳的睡容被打破，他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手掌无意识地想要拂开阻止他呼吸的罪魁祸首，但是裴曦的力道哪里是睡梦中的他可以抗衡的，手掌在半空中挥舞了几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裴曦眼神冷漠地盯着他挣扎着想从熟睡之中醒来的求生本能，手上的力道渐渐加大。
对，就是这样，亲手杀了他，那么他的小太阳就会一直属于他，不会像是那些坠落的小天使一样，摔成七零八碎，再也不复原先美好的模样……
他那么好……
裴曦猛地收回了手，盯着江上阳因为刚才的窒息而滑进被窝里闷闷咳嗽着的模样，好半晌回不了神，江上阳居然还没醒，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信赖他不会真的杀了他……
第五十七章 底价
几分钟后，江上阳倏然睁开眼睛，一抬眼便看到裴曦坐在旁边直勾勾地看着他，跟一只怨鬼似的，吓了他一大跳，然后江上阳才注意到自己整个人都缩进被窝里，难怪刚才一直觉得好像呼吸不过来……唔，怎么感觉喉咙有点痛？江上阳无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但是刚才太困了，那种忙翻了天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打盹哪怕只有几分钟，也让人连意识都找不到，他睡得太沉，现在还觉得脑子空空的，他看了一眼时钟，似乎睡了还不到二十分钟，他快以为自己睡了二十个钟头了。
裴曦下手的时候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下意识留手了，江上阳的脖子上并没有留下太深的淤痕，残留的一点红色也很快能够消退，起码不擅武力的江上阳是没发现不对劲的，只是觉得脖子有点酸嗓子有点哑，他之所以突然醒来，是因为朦朦胧胧意识到裴曦还在打点滴，他睡着了就没人看着了，于是赶紧把自己从深沉的睡梦中拉回来，结果睁眼就看到裴曦自个儿爬起来了。
江上阳的困意都被他吓跑了，但是身体还是懒懒的，他凑过去看了看裴曦的手，确定他乱动的时候针头没移位之后才重新坐回去，看裴曦还是不吱声，他便随意问了一句：“怎么了？躺着不舒服？”
裴曦动了动，靠在床头上，恹恹地道：“我不想打针。”
“……”江上阳嘴角一抽，“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子吗？”还撒娇，要不要脸！
裴曦掀起眼皮子撩他一眼，“我饿了。”
之前不是还什么都不想吃吗？江上阳狐疑地看着他，“你干什么坏事了？”人家干完坏事都是变乖了，只有这死妖孽是用无理取闹来掩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