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毅强和陈昆也就比李鸿天小了几岁,年纪都大了,这么一瞧,心里顿生一种兔死狐悲之感,连之前明争暗斗看到鸿帮倒塌时的兴奋感都被冲没了。
周武正把李鸿天推到了主位上,已经变得瘦骨嶙嶙的李鸿天还是坐得直直的,可也掩饰不了已经佝偻了的脊背,他正想开口,但是主厅的大门因为外面的一群保镖在护主而没有关闭,冷风倒灌进来,他立刻就呛了一下,嘶哑地咳嗽了起来,那咳嗽声听起来像是老风箱破了似的,特别刺耳,周武正有点忧心忡忡地替他拍拍后背,然后又端了一杯热茶让他喝下去缓缓,其他人也不催促,就这么看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鸿帮主人以这般风烛残年的模样奄奄一息地在他们面前虚弱下去。
咳嗽慢慢地平息下来了,室内重新变得安静起来,李鸿天慢吞吞地喝掉了半杯热茶,精神气儿似乎也因为肚子里暖和的温度而振作了一些,耷拉着的眼皮子也比之前要睁大了一点,他的目光慢慢地巡视过在场五个人的姿容神态,很认真也很仔细,就在这方寸之地里,坐着几乎把控了北联盟国9区的几大人物,现在北9区的官方乱作一团几乎群龙无首,如果他们几个在场的再出了什么事,整个北9区就可以说是彻底大乱了,真可谓是一个炸弹下来就崩塌了一个区的节奏。
这也应该是自从裴曦回归北9区之后,四大帮连同裴江两家坐得最齐整最正式的一次了,审判者的第一次晚宴上,元伍没来,后来的慈善拍卖会,他们几个就没怎么碰面,只是各自在抢着拍卖裴劲英的遗物,到了前段时间的裴曦和江上阳的订婚宴,人是来齐了,可是那个场面也不好提什么,唯独只有这一次,首度聚齐了当年恩恩怨怨的主要人物,气氛那叫一个微妙。
李鸿天把他们都打量了一遍,这才清了清嗓子,慢慢开口道:“好久不见了,诸位。”
李鸿天这一开口,立时就打破了室内诡异的气氛,空气都似乎从凝固变得重新流动起来,陈昆看向李鸿天,难得当了第一个出头鸟,“李哥你这是……怎么了?”
李鸿天又闷闷地咳了一声,才撩起眼皮子望过去,道:“都到了这份上了,还用得着我亲自给你解释吗?”
就算和江上阳这款笑起来就让人觉得心旷神怡的不一样,但是李鸿天也一向是笑面虎的类型,很少这么直接给人脸色看,看来是真的大厦将倾,也没必要虚与委蛇了,陈昆被他撂了脸子。倒也清楚此时李鸿天的心情绝对好不到哪里去,也没打算跟他这么没风度地杠上,讪笑道:“不用解释不用解释,李哥你多保重,保重啊!”
刘毅强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闻言,也立刻颔首道:“老陈说得对,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好了,其他玩意儿都能再折腾。”
李鸿天扯起嘴角,笑了笑,那笑容像是枯瘦的树皮的皱褶,让人看着就觉得不寒而栗,“我老了,偌大一份家业都给人做了嫁衣裳,也折腾不起来了。”
原本流动起来的空气再一次沉滞了,众人默然不语,像是陈昆刘毅强这样的人本来也不是什么脸皮薄的,只不过现下也觉得有了几分尴尬,大概是李鸿天的样子看起来太过凄凉了,仿佛在映衬着他们如果一息落败也将会这般永不翻身的景象,这么一比较起来,裴曦、江上阳和元伍这三个正值壮年的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三个老家伙偶尔看着他们时的眼神都有几分微妙的怪异,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缄默诡异的气氛又维持了半分钟,元伍这才放下一直端着时不时喝两口的茶杯,冷硬的面孔上几乎没有别的特别的情绪,声音也是冷冷淡淡的:“李世伯,陈安在我手里,你觉得是想杀还是想剐,都随你。”
此言一出,众人的表情都变得五花八门了,江上阳也是眉心一动,看向裴曦,可惜裴曦岿然不动地在摩挲着他手上的戒指,李鸿天来了,他也没有放开两个人交握的手,感觉到江上阳看过来的视线,他回了一个无辜的眼神,表示他也不清楚元伍那厮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陈安就是那个带了鸿帮剩下二分之一兄弟叛变、又把鸿帮机密倒卖给黑堂的叛徒,李鸿天和周武正的脸色都有了轻微的变化,不过姜还是老的辣,李鸿天虽然看起来要死不活的,反应得倒是不慢,很快就道:“你的意思是,肯把他交给我?”
元伍不紧不慢地道:“原本就是李世伯的人,交给你也不是问题,”他直接拿起旁边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的茶杯倒了八分满的热茶,浓眉之下,一双眼如同觊觎着肉食的野兽,“只要价钱合适就好。”
周武正登时就咬紧了牙根,冷哼一声道:“怎么,元先生还打算趁火打劫了?”
“这能叫做是趁火打劫?”元伍被质问了,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当然,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在高兴,“想要什么东西,就要给钱,这天下做买卖的都是一样的规矩,我也没有破坏这规矩,不是吗?”
他说得好听,周武正却是不屑,“陈安那种叛徒,本来就应该交给鸿帮千刀万剐。”
元伍勾了勾嘴角,“那就真的不好意思了,”他提醒道:“现在,陈安在我手里,那就只能是我说了算了。”
元伍这边是打算狮子大开口了,陈昆那边见状,倒也忍不住凑过来掺和了一脚,要笑不笑地道:“其实我手里也有点李哥感兴趣的东西,就像是元先生说的,价钱嘛,都是可以谈的。”
“你们……”饶是周武正一向儒雅,遭此大变也差点忍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这两个人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裴曦和江上阳当然不去凑这个热闹,完全就像是来看戏的老神在在坐在那里,也不吭声,同时刘毅强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开口,只是皱着眉头坐在那里,活像是底下的椅子长了牙齿似的,怎么坐怎么一脸烦躁。
周武正被气得不行,李鸿天却忽然开了口,语气听起来还挺淡定的:“人和东西,你们想换什么?”
周武正一惊,“李爷……”
李鸿天摆了摆手,动作很轻,气势依旧,“让他们说。”
第二百五十二章 预料外
李鸿天一副“任你们漫天要价”的架势,陈昆以为是他在等着坐地还钱,毕竟现在的形势对于鸿帮来说还能够更糟糕吗?那还不如割地赔款,能留存多少就留存多少,好博取一线谋生之计,陈昆最近也是被逼得不行,先是赖以生存的武器线被掐断,然后是和骇浪组闹翻,在瓜分鸿帮的时候却又没有占到便宜,陈安送过来的机密就是一块烫手山芋,现在想用也不可能立刻能够用得上,只能慢慢蚕食,那还不如直接用来威胁李鸿天,以谋求目前最大的利益,眼看着元伍的野心膨胀得越来越大,又疑似和刘毅强在暗通款曲,万一下一个灭掉的就是他黑堂,陈昆哪里还有时间来徐徐图之?!
这一形势严峻,逼得陈昆这个素来只在背后放枪的人都忍不住对着李鸿天露出了贪婪的利齿,开价开得肆无忌惮,标准的趁你病要你命,李鸿天默不作声地听着,其他人也默不作声地看着,只有年纪算轻的周武正气得不行,但是李鸿天都没有发话,他就只能忍着,结果等陈昆开完价了,元伍就淡淡地道:“陈世伯说完了?”
陈昆心里一咯噔,难道元伍这反骨仔不满意他要的太多了?陈昆勉强笑道:“完了,说完了。”
元伍也没对他的做法点评什么,只是看向李鸿天,道:“那除开陈世伯的那份,剩下的我都要了。”
周武正倒吸一口凉气,“你!”简直欺人太甚!
陈昆和刘毅强的脸色也变得极差,他们是知道元伍狼子野心,但没想到他这口肉咬得这么狠!
裴曦倒是端坐着八风不动,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散漫又玩味,也不知道是在嘲讽谁,见江上阳眯着眼睛看着元伍,裴曦便收敛了一分笑,捏了捏他的手指,示意他别看着别的男人,然后被莫名其妙的江上阳瞪了一眼——关键时刻呢,闹什么?
裴曦被瞪了,也没有生气,反而还冲着他眨着眼睛飞了个媚眼,江上阳顿时狐疑——这妖孽该不会是已经设下了什么陷阱吧?
在场六个人,就有六个人的心思,李鸿天佝偻着背坐在轮椅上,听着他们在面前虎视眈眈着觊觎他身上残存的肉,然后扯着嘴角,无意义地笑了一下,他又咳了几声,然后不慌不忙地道:“就这样?”
李鸿天的姿态太过淡定了,反而让在场的人产生一种诡异的反差感,原本还在因为利益瓜分而剑拔弩张的元伍、陈昆以及刘毅强都下意识地朝着那个看起来已经没有反驳之力的男人望过去,因为他看起来似乎太稳了,不是那种岁月沉淀下来波澜不惊的稳,而是一种有底气的稳,他们忍不住疑惑——难道说鸿帮到了如今这种地步,还能够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余地?
元伍审视般地看着李鸿天,他平时是很狂,年纪轻轻的四大帮龙头之一,或许比不上裴曦和江上阳,但是他的成就远比在场的其他三大帮BOSS都要来得高,可李鸿天他们就是看不起他,看不起他的出身卑微,看不起他的一身反骨,看不起他的辈分太低,所以即使他也看不起他们,但也很少露出这样不带尊敬的眼神,如今鸿帮落难,元伍倒是可以昂首吐气,对着他不再掩饰自己冷酷和高傲了,“李世伯的意思是……?”
李鸿天嘶哑地笑了几声,笑声干瘪得像是死人的喘息,“事到如今,我还能有什么意思?”
元伍微微前倾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既然李世伯也明白‘事到如今’了,那我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了吧。”
李鸿天的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嗬”的一声,“你说得对,我们之间还能有什么暗话可以说呢?”
元伍的视线变得更为压迫,甚至令人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扎透了似的,“那我刚才说的那些……”
陈昆忍不住道:“不光是你……”
李鸿天不屑,“怎么,鸿帮马上就不行了,你们现在就想要我的搜刮我的老底?”
陈昆哂笑,“李哥这话说的……”
“我直白跟你们说了吧,”李鸿天扫视他们一圈,浑浊的眼球里迸发出锐利的精光,“没门!”
此话一出,元伍和陈昆的脸色立刻沉了下去,刘毅强的表情倒是变得颇为纠结,也不知道是该高兴鸿帮的东西没有被另外两个人分走的好,还是该不高兴鸿帮现在还硬要做一块啃不下去的骨头……想到这里,刘毅强终于开口了,大老粗的他居然也懂得斟酌着道:“李哥,你明白的,如今这个形势……”与其让元伍他们亲手来赶尽杀绝,不如率先退一步,说不定自有柳暗花明,何必鱼死网破呢?刘毅强承认自己也贪图鸿帮的东西,但好歹是斗了几十年的老伙计,如今看着就是命不久矣的样子,刘毅强性格暴躁粗鲁也最为讲义气,多多少少有些心生不忍了。
谁知李鸿天深深看他一眼,毫不在意地道:“这形势怎么了?”他的目光拐到了另一个方向,“从头到尾都是你们在出声,还有人没对我这把老骨头一手创下的基业发表意见,大家的想法未必合得来,你们就急着盖棺定论做什么?”
刘毅强先是想说他们的意见怎么不一致了,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在场的人之中除了与李鸿天对峙着的三大帮之外,赫然还坐着第三方的人——代表江家的江上阳以及代表裴家和审判者的裴曦,从始至终,他们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表明过立场!
不仅是刘毅强,连元伍和陈昆的心底都升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这种想法瞬间就在脑子里成形——难不成,李鸿天和裴曦以及江上阳这一方达成了什么协议吗?!
这个念头一旦形成,就在他们的脑子里根深蒂固起来,偏偏这个时候一直在懒洋洋地不是闹着江上阳就是在端着茶杯喝茶的裴曦还抬起头来,冲着他们笑了一笑,那个笑容里面藏着极为暧昧的、又诡异离奇的含义,分辨不清楚到底涵盖着什么,但就是让人的心头不由自主一跳,跳得胆战心惊的,裴曦挑起眉头,状似有些不解:“诸位……这是看着我做什么?”
要说装无辜扮天真佯装自己就是个路人甲,估计没有人比裴曦扮演得更为入木三分又让人觉得十分手痒想揍他了,陈昆的眉心猛地一抽,咬着后槽牙道:“裴少,你有什么意见呢?”他说得咬牙切齿,不像是在问他有什么意见,倒像是想从裴曦身上咬下一口肉来,好发泄自己今天的心情被晃悠得忽高忽低的怒气。
裴曦笑眯眯地看着他,手里还在把玩着江上阳的手指,看起来要多散漫就多散漫,多不以为然就不以为然,“李世伯都自己做了主了,他说不行,那就不行,我能有什么意见呢,李世伯你说对吧?”
江上阳并不太在意裴曦一直抓着自己的手不放的小动作,淡淡地道:“我同意裴少的意见,既然是李世伯的东西,”他迎上李鸿天意味不明的视线,礼貌地弯了弯嘴角,风度翩翩又带着无尽的深意,“自然就是由李世伯自己做主了。”
李鸿天闻言,表情并没有什么太过深刻的变化,只是若有所思地叩了叩轮椅的扶手,不轻不重地说:“要说北联盟国9区这么多后辈,最会说话的人里,我还是最喜欢江贤侄。”
裴曦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李鸿天身上,假笑一声,“李世伯这心太偏了吧,江叔叔都说我嘴甜,李世伯光是夸上阳,就是不夸我,这样不太好吧?”
“……”江上阳的眼皮子轻微一跳,心道他爸江徊昂会夸这只妖孽嘴甜才奇怪了,连这种干醋都乱吃,今天出门没吃药吧!
李鸿天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出裴曦的胡搅蛮缠,扯了扯双唇,没把话接下去,元伍喝了一口茶,然后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发出不轻不重的“笃”的一声,他耐人寻味地看了裴曦和江上阳一眼,然后道:“裴少和江总的意思……是打算站在李世伯那一边了么?”
元伍把话说得太直白了,直白到让陈昆和刘毅强都不由自主地把视线投在了他们身上,露出几分敌意——四大帮共同的敌人本来就是裴曦,如果裴曦把走投无路的鸿帮给收拢了……
裴曦却在这时候笑了,色若春晓明媚如光,只有双瞳是不见底的黑,黑得让人心悸,他幽幽地吐出两个字:“蠢货。”
元伍动作一顿,“裴少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裴曦的眼角弯出一抹嘲讽,“你们这群蠢货,难道还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吗?”
元伍的眼中划过细微惊疑,连陈昆和刘毅强都不由自主地侧耳去听……
就在此时,刺破耳膜的警铃声猛地划破夜幕,全副武装真.枪实弹的警察从天而降,出现在主厅外面的空地之中,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在场的所有人!
李鸿天、周武正连同鸿帮里的一群高层都被警方抓了!
这个消息简直像是惊雷一样在北联盟国9区炸开,炸出了一大片哗然之声,别说是那些围观群众,就是当时在场的元伍、刘毅强和陈昆都登时变了脸色——为了不让鸿帮被他们完全蚕食,李鸿天竟是要鱼死网破!
而在李鸿天和周武正的被捕现场,元伍他们还真不能公然和警方对着干,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鱼贯而入,把半死不活的李鸿天以及脸色平静已经有所准备的周武正给抓了起来,估计这一进去就出不来了,刘毅强又是气又是急,大有想跟警方打一架泄愤的意思,但是李鸿天回过头来扫了他们一眼,目光怪异笑容诡谲,硬生生让人在这三月春光明月夜里打了个寒颤,李鸿天从喉咙里发出干瘪的“嗬”声,笑得令人脊背发冷,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就这么施施然地被警方带走了,徒留几个叱咤风云的一方霸主在他即将被封锁的李家大宅里,心思各异。
蜂拥而来的警察带着李鸿天和周武正像是潮水一般退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群保镖在面面相觑,元伍他们三个的脸色可谓是五花八门,江上阳倒是一如既往挂了个从容淡定的面具,只有裴曦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几声,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嘲讽,元伍猛地朝他看了过去,那眼神,竟是前所未有的阴鸷!
裴曦一点儿都不怕他,反而还对他扬了扬眉,状似无奈地摊手道:“元先生,你看着我也没有用,又不是我报的警。”
一句元先生,比之前的元家小五乍一听显得尊敬,但实际上含义并没有差别,甚至还透露着裴曦依旧在失忆中,把元伍归类在不值得铭记的细枝末节里面,好像他做什么都没法儿进入裴曦的视线之内似的,元伍的眼眸深处亮起一簇幽暗的光,他的声音近乎冷酷:“裴少你想多了,我没有怀疑你,只是觉得……”他的目光短暂地在淡定自若的江上阳身上停留了一瞬,“你和江总都似乎早有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