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cause/I/love/you
因为我爱你
曲终,雪花还在飘,裴曦的手从琴弦上落下来,他将小提琴和弓弦放在了膝盖上,头部仰视的弧度几乎没有变化,他的目光专注地盯着窗户上的江上阳,他的头上已经落满了白花花的雪,肩上、腿上和轮椅上都是一片薄薄的凉凉的白,几乎将黑色的礼服变成了白色的盛装,他演奏的双手也没有带着手套,就这么赤裸着暴露在零度以下的冰天雪地里,但是裴曦似乎不怕冷,就这么坐在那里定定地看着江上阳,好像在看他这一生最美的梦。
这一瞬间,时间都仿佛特别优待他们,不自觉地放慢了步子,将短短的时间拉长,有风拂过,飘飞的雪花打着旋儿以慢动作从他身边落下,最后融到地面半掌深的雪层里,消失不见,裴曦静静坐在雪中,身上的雪白越来越多,好像已经和这天地苍茫融为一体了。
也许是只过了几分钟,也许是过了很久,江上阳突然一声不吭地后退,飞快从窗户上消失了,还“嘭”的关上了窗,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怎么的,竟是就这么把裴曦丢在窗下了,一直没敢凑前去打扰的潘戎和辛宓面面相觑,佩流饮几个人保持一脸忧郁,周围蹲着的审判者佣兵们则是满脸茫然——他们团长这是哄人失败了?噢,真是个悲惨的事实……
其实潘戎也觉得这次江上阳是真的生气了,毕竟连他脾气这么好、对裴曦忠心耿耿的都觉得裴大少爷做得太过分,只要江上阳是对裴曦有感情的,不生气才是更奇怪的,一次哄不回来也是正常,潘戎和辛宓互换了一个眼神之后,就小心翼翼地走到裴曦身边,低头一看,裴曦还在盯着那扇紧闭着的窗户,目光专心得好像一点儿都感应不到外界的环境似的,虽然不知道他家少爷算不算在做戏,但潘戎还是看得不忍心,把裴曦膝盖上放着的小提琴和弓弦拿了起来,轻声道:“裴少,不如我们先回去吧?江少就是今天不太高兴,气不过,等明天就好了,到时候我们再来负荆请罪好不好?”
其实裴曦在这冰天雪地里穿得很单薄,西服能有多厚呢,为了演奏顺利,他连一件大衣都不让加,此时这么坐在雪地里,哪怕他是钢筋铁骨的裴曦,这么折腾下来也被冻得脸色苍白了,何况他才做完一个大型手术没多久,身后的刀口都还没有好齐全呢,萨纽尔医生专门提醒过他不能受寒,这会儿再拖延下去,裴曦就该受不住了,潘戎心想要是裴曦再不走的话……他们就要强行把他拖走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被裴BOSS事后折腾一顿而已,他们都习惯了……
就在潘戎准备打信号让众人过来帮忙强行拖走裴大少的时候,裴曦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他,潘戎心里一咯噔,顿时就吓出了一身白毛汗,还以为是裴曦发现了他的意图准备发飙了,结果定神一看,却发现裴曦没再看他,而是在看他的身后,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潘戎似有所感,回头一看,正对上的是公寓的大门,江上阳刷了身份ID从里面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件厚重的大衣,他自己身上穿得不少,但似乎是胡乱穿上的,一向注重形象的江氏总裁连外衣的扣子都扣错了一颗,头发也是微微凌乱没有打理好的,他大步大步地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越是靠近越能够看得清江上阳脸上隐隐压抑的怒气,潘戎下意识地往旁边一弹,把路让出来,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辛宓和佩流饮他们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他们还以为江上阳真的不打算管他们老大了呢,尤其是佩流饮他们小时候见过两个大少的相处,脾气温和的江上阳一旦生气,就是裴曦也要退让三分放下身段来哄,现在的江上阳居然愿意搭理裴曦了?
江上阳果然一路直奔裴曦,脸色绷得紧紧的,他在裴曦热烈的注视中快速走过来,行走间飞起的衣角都带出了嗖嗖的风声,地下有雪,还结了冰,快要靠近裴曦的时候江上阳突然脚下一个打滑,险些就摔倒了,裴曦急忙伸手扶住他,很想顺势把他抱进怀里,但是江上阳站稳之后很不客气把裴曦甩开了,然后把手里的大衣抖开,直接把这只妖孽裹成了一个球,江上阳用一种近乎气急败坏的语气严厉地道:“穿成这样跑出来,裴曦你是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裴曦毫无怨尤地被他用大衣裹住,裹得只能看到半张脸了,嘴巴被闷在了衣领里,唯有一双眼睛弯弯的,像是在笑,“哪有,我想跟你长命百岁。”
江上阳冷笑一声,“我只看到你快把自己冻死了。”
“所以你来拯救我了吗?”裴曦眼睛里盛着的光芒简直像是明亮的星光,星光背后是深沉的夜幕,仔细一瞧就能把人吸引进去迷惑在其中无从走出,他用最煽情的语气近乎叹息地唤道:“小太阳……”
江上阳却非常不解风情地说:“闭嘴!”
裴曦识相地立刻闭了嘴,眨着眼睛继续看着他,那眼神好像会说话似的,透出了几分明晃晃的委屈,江上阳的青筋一蹦,心道你委屈什么,我还没委屈呢!于是他也不多说,反手拽着裴曦的轮椅就头也不回地拖着他往公寓里头走,裴曦完全是背对着他被拖走的,那架势,简直像是拖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大粽子,潘戎、辛宓等一群下属目瞪口呆地看着江上阳,裴曦倒是乐悠悠的,他转过身去看江上阳的话背后的刀口会很痛,就只好随着江上阳动作了,惊呆了的辛宓最快反应过来,跑过去拽着潘戎就跟着往里跑,佩流饮他们几个也不甘落后地跟上——有好戏看,为什么不看!
但很可惜的是江上阳完全没有给他们看热闹的机会,公寓的私密性很强,他们的身份ID没有录入这栋公寓楼的话连电梯都上不去,只能含恨止步在了电梯前,辛宓还想暗搓搓地去忽悠技术人员把裴曦轮椅上的监控系统打开,但是被潘戎一头黑线地阻止了。
比起电梯外抓耳挠腮看不成热闹的辛宓等人,被拖上了电梯又顺利登堂入室进了江上阳家的裴曦的心情显然是极好的,在江上阳忙着调高暖气温度、给他放热水让他泡个热水澡暖身子的时候,裴曦就笑得更灿烂了,眼睛弯弯地盯着忙前忙后的江上阳,一副恋爱中智商下降的蠢萌模样,让人不忍直视,江上阳放好热水之后回头一看他这个样子,非但没觉得暖心,反而有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一边把这只犯蠢的拖进浴室里一边道:“再笑,我就撕了你的嘴巴。”
裴曦愣是甜蜜蜜地对他说:“小太阳你变得好暴力哦……不过我喜欢~”
从把这个大型妖孽拖上楼开始到现在,江上阳额头上的青筋就没有平复下来过,此时跳动得就更厉害了,但是和裴曦讲道理是没有用的,江上阳不搭理他的蛇精病发作了,阴沉沉地道:“闭嘴,脱衣服!”
裴曦顿时一脸期待地道:“小太阳你要对我霸王硬上弓吗?”
“……”绷紧的那根弦“啪”的就断掉了,江上阳毫不犹豫地拿起旁边准备裹伤口好下水洗澡的防水胶带直接封了这只妖孽的嘴巴,自己亲自动手——扒衣服!
裴曦要是不想被他封住嘴巴,完全是可以躲得开的,但他也没躲,笑嘻嘻就让江上阳把他的嘴巴贴上一层胶带了,活像是被绑架了似的,可是裴曦那双含笑的双眼就变得更突出了,浴室里的灯光很暖,映得他的眼神很温柔,如果这时候有不知情的外人走进来,估计都会以为嚣张任性无理取闹的那个是江上阳才对。
江上阳被裴曦看得心烦意乱,但手下的动作却很轻,花了五六分钟才把裴曦那复杂华丽的一身打扮全部脱下来,宝石袖扣领带夹之类的贵重物品随意地丢在一起,好像这是一堆废品似的,然后江上阳又用保鲜膜和防水胶带细细地把裴曦脊背上的刀口裹好,他长发上的雪花早就因为室内的温度而融化了,一头黑发变得有些湿润,江上阳摸了一把,觉得还是要把头洗一遍比较好,不然湿气就该渗进脑袋里去了,本来就脑袋有病,别折腾得更严重了……于是江上阳也没帮裴曦把长发挽起来,直接就扶着他下水了,大概是忙中出乱,江上阳身上还穿着毛衣呢,裴曦一下水,溅开的水花就把那件毛衣的下摆弄湿了,江上阳瞧着就觉得有些烦躁,把毛衣脱下来丢进衣篓子里,回头看到裴曦依旧乖乖地坐在浴缸离,也没把嘴上的防水胶带撕掉,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江上阳就觉得心情更暴躁了,蹲下身去帮他把胶带撕开,恶声恶气地道:“自己洗澡!”
可能是江上阳的动作有些粗鲁,裴曦的嘴边浮起了一圈红印,但他本人没怎么在意,只是看着他讨好地道:“我没什么力气了,小太阳帮我洗好不好?”
江上阳觉得那一圈红印太碍眼了,便移开了视线不看他,冷笑道:“没力气?我看你今天还跑得挺欢实的。”从丛林别墅到北联盟国9区,再到元伍的医院,短短一个白天就能折腾出个长征两万五出来,完事了还有空跑回来在他公寓楼下拉小提琴,精神好得完全不像是个还要打针吃药的病人。
裴曦见江上阳一副铁石心肠的样子也不气馁,可怜兮兮地趴在浴缸边缘看着他,脸色还是苍白苍白的,像是被冻坏了,“可是我真的没力气了……”
江上阳其实很想说一句“关我屁事”的,但是侧过头一看到裴曦这个模样,他就暗地里唾弃了自己一句,然后冷着脸挽起袖子,把裴曦直接按进热水里去泡着了,裴曦眼睛一亮,刚想说些什么,江上阳就飞快地道:“闭嘴!”
裴曦小声地嘟哝:“你已经跟我说了三次闭嘴了……”换做是别人,早就被他五马分尸了,他家小太阳就是仗着他宠他……裴曦乐滋滋地想,他就宠了,怎么滴,有意见?
江上阳才不搭理裴曦的控诉呢,把他的头按在浴缸边上就开了淋浴头给他冲头发,用洗发水打出泡沫,有了前几次的经验,他的动作还是挺熟练的,只是因为心里有气,所以用的力气大了一些,顺手就揪下来了裴曦的好几根头发,其中还夹杂着一根透明的“武器”,江上阳瞧见了,抽了抽嘴角,随手就扔掉了,没关系,迟早有一天他会把这只妖孽的脑袋薅成秃头的!
洗完头之后就洗澡,然后江上阳发现裴曦的手居然有轻微的冻伤,外面下雪天几乎是零下十几度,裴曦连手套都不戴着就在拉小提琴,能顺利拉完一曲都算他厉害了,冻伤手都还是小问题,江上阳见状,脸色就更加阴沉了,其实现在的医学科技发达,裴曦前两天伤口就结疤长了新肉,可以下水洗澡了,只是今天这么胡乱跑了一圈,刀口的位置又有了轻微的裂伤,江上阳注意到之后才会把他的背部裹住后再丢进浴缸里,这又是扯裂了伤口又是冻伤的,江上阳本来就是一肚子气,现在没有气炸了都是他涵养好。
裴曦看着江上阳阴沉沉的坏脸色,便伸手去抚摸着他的脸,好像是要把他的坏心情抹掉似的,冻伤的位置很粗糙,刮蹭着江上阳的皮肤,他轻声问:“你在担心我吗,小太阳?”
江上阳冷冷地道:“我在想你什么时候会玩死自己。”
裴曦注视着他,笑道:“有你在,我怎么舍得死?”江上阳不想说话了,裴曦又轻声念叨:“小太阳,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江上阳本来不想理他的,但是忍了忍,没忍住,“你觉得我是为什么可以不生气?”
裴曦微微仰头望着他,眼睛里带着柔软的光,那可真不像是冷酷无情的裴大少会出现的眼神,但是按在他身上显得特别迷惑人心,江上阳都有一瞬的失神,然后就听到裴曦说:“你听出那首曲子是什么了么……小太阳,你不要生气,因为我爱你。”
“你听出那首曲子是什么了么……小太阳,你不要生气,因为我爱你。”
裴曦这么说的时候不知道有多么深情动人,可是在那一瞬间,江上阳却差点笑出声来——你爱我就这么折腾我,你不爱我的话岂不是我得死无葬身之地?
裴曦觉得自己说的足够真心,但也看出了江上阳脸上隐隐嘲讽的表情,不像是他们平日里嬉笑打闹的随意,江上阳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充满谎言的骗子,一旦相信了,就会把自己折磨得倾家荡产身无分文,裴曦忽然有些无措,他不太明白江上阳此时此刻的表情是出自什么原因,但几乎肉眼可见到他们之间缓缓裂开的巨大鸿沟,将两个人的距离越拉越远,裴曦的内心甚至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到,如果不解决这件事,他和江上阳之间的距离只会被拉到再也无法恢复的地步,所以裴曦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江上阳,浴缸里的水因为他的动作而发出哗哗的声响,裴曦的鼻尖抵住了对方的鼻尖,蹭了蹭,然后微微退开一些,注视着江上阳的双眼,问:“上阳,你在想什么?”
江上阳没有阻拦裴曦的动作,但也没有回应他的拥抱,只是侧过头看地上被打开盖子的洗发水的瓶子,淡淡地道:“我什么都没有想。”
“可是宝贝儿,你看起来很不好,”裴曦跪坐起来,捧住他的脸,让他直视自己,“你不相信我的话,对吗?”
江上阳想对他露出一个微笑的表情表示自己很好,但是努力了几秒钟都没成功,最后他只能放弃了对脸部肌肉的控制,面无表情地看着裴曦,语气里带出了一点困惑,他轻声道:“裴曦,我自以为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但是有时候我觉得我其实从来都搞不懂你。”
裴曦轻微一怔,“什么?”
“每次我以为我已经能够接受你的反复无常的时候,你总会给我来一个更大的反转,好像在对我说,我做什么都是没有用的,”江上阳的表情渐渐变得疲惫起来,“裴曦,我不是你的玩具,我挺累的。”
裴曦已经完全愣住了,他觉得自己听不懂江上阳在说什么,但又好像似懂非懂,最后他只能言语苍白地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江上阳把裴曦的手轻轻地拉下来,他是外人眼中温柔优雅的贵公子,无论是接受的教育还是他本人的性情都让他显得极有涵养,即使在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因为内心的烦躁和忧郁而用力地把裴曦甩开,而是把对方的手放在了浴缸边上,不让裴曦因为失去平衡而滑倒,只是在这会儿无端端彰显出几分无意的嘲讽,江上阳也注意到了裴曦左手中指上那个古朴的戒指,在恢复记忆之后,他竟是又迅速地把他们之前圣诞节买的玩笑性的求婚戒指戴上了,裴曦一向不喜欢这些累赘的饰物,但此时原本光秃秃的五指上却多了两枚风格不同的指环,看起来多了几分神秘又透出了几分温馨,矛盾得就像是裴曦本人,江上阳盯着他的手,神色复杂地道:“那句话……我说的是真的。”
裴曦因为他的动作而皱眉,又不由自主地问:“哪句话?”
江上阳低声道:“我喜欢你。”裴曦还没来得及高兴,江上阳又叹了一口气,说:“但我现在有点后悔了。”
他的话音一落,裴曦的脸色就骤然阴沉下来,他条件反射地想去抓住江上阳的手腕,但是下一秒他就想到了以自己暴怒之下的力道绝对会伤到对方,于是刚抬起来的手又倏然放下了,但他还是很生气,气得眼珠子里都蹦出了血丝,嘶声道:“上阳……”
“冷静一点,裴少,”江上阳摇头打断了裴曦的话,甚至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明显感觉到裴曦绷紧的肌肉微微放松了些许,“我不是后悔我喜欢你,我只是觉得……我错了,我不应该没有把持住我的理智。”
裴曦的怒气稍微下降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几分疑惑,他是真的不理解江上阳想说什么,“我听不懂你的话。”
“我知道,”江上阳居然真的耐下心来给他解释,而不是甩手就走,可是他眼里的神色让裴曦很不安,“裴少,你还记得辛宓为什么要我待在你身边吗?他想我做你的良心,做你心底感性的那一面,我也希望可以帮你,于情于理我都想帮你……但我没做到,不是吗?不要反驳我,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也以为我能够一直保持清醒,即使你做了再多荒唐的事情,我都能像是十几年前那样拦住你,不过很可惜,事实证明我其实做不到,你还在玩你的游戏,可是我已经陷了进去,这很不好,真的,不是‘我喜欢你’这件事有什么不好,而是我会对你心软,你想做什么,有时候我都觉得你高兴就好,你要拽着我下地狱也好,拉着全部人一起疯玩也罢,偶尔不清醒的时候我就想着随你好了,这么一来,我就拦不住你了,裴曦,你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