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阳的声音没有起伏：“两个？”
艾莉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哥哥怎么会想到做这个手术？之前不是说……不是说已经找到合适的治疗方案了么？”就是让江上阳作为稳定剂来稳定他的情绪的那个方案，要不是因为这个，艾莉也不至于大老远从南联盟国跑来看这个不知道能让裴大BOSS迷恋多久的新嫂子，看过他们的相处日常之后她也的确放心了很多，心理治疗总归没那么血腥和高死亡率，可是谁知道转眼间裴曦就换了一个物理治疗……
辛宓苦笑道：“理论上来说江总可以帮BOSS稳定情绪，不让他失控，但也是治标不治本，江总可以帮五年十年，可是十年二十年之后呢？每一次发病都在消耗他的寿命，他活不长久的，只能一天一天地拖，”他看了江上阳一眼，眼神很复杂，“BOSS以前觉得无所谓，但他现在想长命百岁……”
……然后陪某个人白头偕老。
那不一定是出自于爱情，但那也是一种无以割舍的执念，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会对这个世界产生留恋的存在，是裴曦求生的目标，辛宓想不到阻止的理由，实际上他也阻止不了。
江上阳这一瞬间是没说话的，他像是在看着辛宓，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收入他的眼球，任何话语都无法打破他的盔甲。
“如果脑补细胞再生手术可以成功……”辛宓喃喃道，“我们就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去修复他大脑神经中枢的受损部位。”
江上阳冷冷地道：“但他更有可能死在手术台上。”
辛宓一下子被噎住了，说不出话来，而江上阳已经起身往外走了，潘戎下意识问：“江少，你去哪儿？”
江上阳不温不火地道：“洗手间。”
潘戎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辛宓，辛宓则是瞧着江上阳消失在洗手间门口的背影，摸了摸鼻子，半晌才很不负责任地道：“没事，小戎戎你要相信以BOSS的本事，肯定能哄好江总的。”
艾莉哭丧着脸，“都还不知道这手术……呸呸呸，肯定能成功的。”
潘戎呢喃：“我总觉得裴少这次要倒霉了……”
比起跟天塌了似的艾莉辛宓几人，其实江上阳的情绪还算是平稳的。
他走进洗手间里，打开水龙头，先是洗了一把脸，然后又挤出洗手液慢慢搓干净每一根手指，动作缓慢却不迟疑，整个过程都显得很有条理，没有失常的现象，最后他在墙上抽出一张纸擦了擦脸上的水珠，目光停留在了洗手台的镜子上面，看到了镜子里那张平静的面孔，他甚至觉得如果现在有人过来通知他说裴曦因为手术失败而脑死亡了，从此只能靠着呼吸机过活，他也能手也不抖地按照裴曦的想法把呼吸机关掉，看着他慢慢地断掉呼吸……
那些幻想的场景仿佛真的实现了似的，栩栩如生到让人分不清现实和虚幻，江上阳好片刻后才发现自己想得失了神，手里的纸巾一直攥着，他下意识把它团成一团隔空丢进垃圾篓里，忽然又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辛宓他们都以为裴曦完全瞒着江上阳做了脑部微创手术，其实没有的，裴曦在很早之前就从细枝末节里对江上阳说了事情的真相，他屡次提到他舍不得死，甚至在手术之前隐约表现出了焦虑的情绪，无论那是故意做出给江上阳看的线索，还是裴曦的真情流露，至少他都明目张胆地对江上阳留了真相，偏偏又很恶劣地把江上阳的注意力带歪了，让他以为裴曦就是嘴欠作死，或者是在故意吸引他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到时候裴曦手术成功了，他就能说他跟江上阳提过的，不能因为这件事对他生气，万一手术失败了，江上阳也能恍然大悟，毕生都把他恨得牙痒痒，想忘都忘不掉……还真不愧是裴妖孽的风格，不是吗？
江上阳把这段时间来的记忆全部挖出来一点一点地细看，他对裴曦的了解比其他人深多了，从而能够想象到的东西也更多，艾莉他们只会想到裴曦不舍得抛下江上阳去死，但实际上他总有办法连死了都还继续折腾江上阳，从裴曦带他去昶啸大厦，到圣诞节漫天彩灯下的求婚，高桥家族的横插一脚和远在Z市的佩流饮等人的预备回归，以及艾莉·利摩的出现，再到利用人物访谈隔空对灰色世界喊话挑衅，引起那些灰色组织注意萨纽尔医生的失踪，一系列的事情里都有他的影子，却又捕捉不到他的证据，江上阳完全可以想象到即使裴曦今天真的死在手术台了，灰色世界也会被重创，连累到全球地下世界都焦头烂额没空来找江上阳和审判者的麻烦，更不用说被裴曦刻意针对的四大帮和高桥家族，江上阳相信佩流饮他们很快……或者说已经出手了，甚至四大帮内部就在各自拖各自的大腿。
但是形势依旧严峻，作为副团长的埃瑞经验不足，足智多谋的艾莉就会被迫回到审判者，他们兄妹俩一起齐心协力就能管好审判者，顺带收拾已经被裴曦弄得灰头土脸乱七八糟的灰色地带，虽然有点艰苦但能坚持，裴曦手下的其余势力会按照他的想法非常快速地攀附到江上阳身上，江上阳无论出自什么理由都要把这部分资源接手下来，他可能什么都不用做，裴曦早就安排好了后续的戏码，他只要顶着个荣誉头衔坐在那里看戏就好了，审判者为了裴曦也不会袖手旁观，结果也许会很惨烈，不过可以预估到四大帮的凄凉下场，江上阳的江家或许也会被波及，可没有伤筋动骨，他还要帮着裴曦的人重新安顿，这些人甚至有可能将会插在江氏企业的软肋处，帮他支撑着他的产业，为他辛勤工作，却也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你不能忘了裴曦，无论如何，他都会跟着你，哪怕是死了，他的一切也会和你如影随形，这辈子都要纠缠着你……
江上阳完全可以想象到裴曦计划这一切时是怎么样一步一步地留后手的，他肯定不想死，可他也不能忽略这个可能性，如果他从手术台上爬下来了，进攻的步子可能会放缓，如果他爬不下来了……那么也没有关系。
他死了之后当然没有关系，有关系的是江上阳。
把这些线索整理完之后，大概是一切都太清晰明了，江上阳觉得自己并不担心后续的事情，也不会因为一张病危通知单而哭天抢地，他现在能做的只是等……等一个最终的结果。
——无论是好还是坏。
江上阳从洗手间出来之后，辛宓不着痕迹地多看了他几眼，他以为江上阳有可能会躲着偷偷地哭，但事实证明这位江氏当家的心理承受力比他想象中强多了，一点流泪的痕迹都看不出来，也或许他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都能一直维持这副岿然不动的姿态。
通往手术室的玻璃通道里，有穿着白衣的护士推着低温箱装着的血袋往里走，江上阳不由地看了过去，辛宓的语气有些低落地道：“大出血的情况还是出现了，里面的血袋用完了，萨纽尔让人调了一批新的进去，还好我们准备得足够充分……”
江上阳却打断了辛宓的解释，语速有点快：“是萨纽尔亲自说调血袋的？”
辛宓一愣，“护士站那边说接到手术室内部的通知……”
江上阳脸色微变，“拦住她，萨纽尔说过手术室里有备用血袋！”
一言既出，四座俱惊，其他人霎时间弹了起来，可是隔着一层玻璃他们也冲不进去，艾莉下意识去找进去的通道，辛宓却没动，直接大声喊道：“A11！”
正在走廊尽头用对讲机询问巡查情况的潘戎听到辛宓的喊声，想都不想地在自己手上按下一个按钮，而玻璃通道里推着小车的护士因为隔音所以听不到他们的对话，还是在一直低着头往前走，眼看着就要推开手术室的大门进去了，与此同时潘戎按下按钮，一道门倏然从天而降，像是拦路虎一样卡在了手术室大门前面，那护士惊愕地看了一眼这道门，立刻便知道自己暴露了，丢下装血袋的小车就往外跑，可是玻璃通道只有一条路，她刚跑出通道口，就被医护人员打扮的佣兵们直接摁倒了，不等她反抗，便是一针麻醉扎了下去，那个护士瞬间就晕了。
江上阳等人看不到玻璃通道出口的场景，只不过里头的人很快就传话过来说把人抓住了，有别的人员去把遗落在玻璃通道里的小车拖了出去检测，果然在那些准备送进去的血袋里检测出了瞬间毙命的毒药，一切处理对策忙而不乱，没半个小时，审判者的佣兵们就表示检查过剩下的医护人员了，没发现有别的问题，潘戎这才把备注A11的那扇门收起来。
辛宓拍了拍自己的小心脏，“哎呀妈呀吓死了，这一招防的是有人混进来做坏事，没想到他们怂到完全不敢送自己的人过来。”不用说，那护士肯定是被收买的了。
江上阳看他一眼，不悲不喜，“瓮中抓鳖？”
“……”辛宓在安抚和说实话之间徘徊了片刻，最后还是英雄就义般悲壮地道：“都是BOSS安排的，不关我事！”
第一百九十五章 乱局
腊月二十八日，晚上十点，裴曦的手术已经进行到了整整第十二小时，除了那个被收买的护士试图用医用血袋里的剧毒来毒杀他之外，一切看起来都如常，但是这个护士的叛变也恰恰证明了裴曦的手术地点极有可能已经被泄露出去了，只是不知道算是对方神通广大还是裴曦自己有意为之。
晚饭后到十点之间，潘戎曾经出去过一次，说是去检查警备情况，回来的时候身上却带着很重的硝烟味，江上阳猜测他应该是跟人交锋过了，只是时不时会有鞭炮烟火声的干扰，听不出什么时候有开枪，但也许是用了静音管？江上阳正琢磨着外头的情况严重到什么地步，结果潘戎转头就十分贤妻良母地送了一堆宵夜过来，这让江上阳看着他，一脸的十分无语，潘戎倒是想得简单，一来是裴曦吩咐过，二来是晚饭被裴曦的病危通知单打断，谁都没吃饱，大冬天的，不补充营养的话就是开着暖气也会觉得身体冷冰冰的，入夜之后很难熬，当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吃饱点重要啦。
江上阳只好陪着他们一起吃了一份热气腾腾的水饺，吃完之后江上阳刚放下筷子，费雨突然就发了个通讯过来，问他所在的地方安不安全，江上阳出于谨慎只开单方向的三维投影，觉得自家助理此时的样子看起来莫名紧张，便有些不解，道：“我没什么问题，发生什么事了么？”
费雨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然后他又无奈地道：“不管你现在在哪儿，江总你最好还是暂时不要露面了，北9区的地下世界整个都要疯了。”
江上阳一愣，回头去看不远处的潘戎几人，然后问：“他们做什么了？”
费雨说起这个也是一副牙疼不已的样子，吐槽道：“他们几个居然一起出手抢一批货，四大帮都齐人了，最大的没出面，可是手底下说得上话的全都杠上了……我的老天，我还以为传说中的火拼是在几百年前的老片里才能看得到，他们以为这是在演电影吗？！”
江上阳心说那是你十几年前年纪还小，没见识过北9区的混乱而已，“所以，他们谁打赢了？”
“谁都没赢！”费雨说到这里，表情变得很古怪，混杂着幸灾乐祸和诡异不解的情绪，解释道：“据说他们抢的那批货是一仓库军火，怕一不小心全给炸了，所以打了几架之后谁也没敢真的下死手，僵持了好几个钟头之后才协商好了一起开库，搞到手里了再来分赃，谁知道里面的东西看起来一盒盒的很有分量，打开一看，结果全是小提琴，那一仓库东西的主人还是宣家一个正当红的旁系后辈的，地盘和货都被他们弄得乱七八糟，一个不服气就一状告到宣家家主那里去了，大白天的玩火拼搞得满城风雨，还大水冲了龙王庙，宣家家主气得砸了杯子，当场就说要请四大帮的龙头去他办公室喝杯茶！”
“……”还真是只能用闹剧来形容这出戏，江上阳好半晌想不到该说什么，好不容易才从这乌七八糟的剧情中理出思路来，问了个关键的问题：“一仓库的货都是小提琴？”
“对，差不多一万多个盒子，里面都是小提琴，”费雨想象了一下四大帮的人当时打开箱子时的表情，顿觉忍俊不禁，不是他心地不好，是作为常年被四大帮觊觎着的那块“肥肉”，作为旭跃集团一员的他没有拍手叫好就已经是很矜持了，“那宣家旁系的说法是他准备开个小提琴培训学校，北9区今年的重心不是说要抓文化教育这一块儿么，大部分人上班之后也喜欢进修，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一个市里招一千个学生，几个地方凑下来一万人是很容易的，小提琴免费租借，最短的可以一个月速成一条曲子装一下风雅，很多人对这种进修班感兴趣，所以他直接就从南联盟国挑了一批小提琴回来。”
南联盟国？进货？宣家旁系？江上阳觉得自己差不多猜出这是谁捣鼓出来的了，揉了揉眉心，颇为无语地道：“是谁说那是一批军火的？四大帮的人都信了？”
“具体怎么回事我不清楚，”费雨含糊地道，“不过听说那批货是裴先生从我们码头上运走的。”
“嗯……”江上阳心说早就已经猜出来了。
费雨又道：“主要是有人来打听你的行踪，我按照你的意思说你去北10区了，裴少突然把他之前给我们集团里保全部安排的人全都换了一批，好像就全都调到那个仓库去了，有人还说看到了审判者的副团长在那边出没，高桥家族的人不知道怎么的就知道了这件事，派人偷偷进去，结果直接被抓了，好几批都这样，四大帮可能是怀疑里面有好东西，就一窝蜂涌上去了。”
其中肯定有裴曦的各种运筹帷幄，然后藏在一般人看不到的地方，不然四大帮这群豺狼虎豹不会那么轻易出手，结果一出手就被坑得不要不要的……江上阳想起之前元伍忌讳如深偷偷找他结盟的样子，这指不定是进了裴曦的哪个套呢，“所以现在四大帮都在忙着收拾首尾？”
“差不多吧，”四大帮给江氏企业使的绊子可不少，费雨难免满心的幸灾乐祸，“反正这个年是过得不安分了，下面的小弟被抓进去了一批又一批，虽然地位不高，但又不能不捞出来寒了其他人的心，但是宣家家主也是动了气，下面的人很识趣地没给他们放水，他们忙着到处找关系交罚款捞人呢。”
江上阳沉吟片刻，“我们的人别掺和进去，就当做不知道。”
费雨点头，“明白，我会盯紧所有人的。”
江上阳又跟费雨聊了几句之后就挂断了，心里想他还低估了裴妖孽的耐心，他本来以为裴曦会趁机和四大帮正面对上，摔他们一个大马趴，没想到还这么沉得住气，从侧面下手硬生生拖着这些人，让他们暂时有多远滚多远别来碍眼，等他好齐全了再来一决高下。
费雨的通讯打过来之后，江上阳的通讯器就热闹了起来，秦飞、易绍游和师之盛都发了隐晦的短讯息来问他目前的情况怎么样，看来他们是察觉到其中的风潮暗涌了，江上阳逐一给他们发回信息去，让他们按兵不动好好过年，别搅和到其中去，如果裴曦要拿他们做棋子，那么他们现在肯定早就焦头烂额了，既然没有被波及到，那还是闪远点比较好，裴曦出手，死伤不论，何必上赶着去找虐？
通讯器的热闹以和他爸江徊昂的简短通话作为结束，江上阳已经没脾气了，他知道裴曦是很能折腾，但他没想到他这么能折腾，看来他在南联盟国待得这些年里进化得有点恐怖，江上阳都快要摸不准他的套路了……不对，这妖孽做起事来真的有套路这种东西吗？
等江上阳处理好这些事情，都已经快十一点半了，他此时站在离窗户有点远的地方，却仍然能够注意到远处有人在放大型环保烟花，一个就能照亮半边天，江上阳透过不大的窗子看着那七彩斑斓的天空，恍然从想到马上就过年了，有人放烟花鞭炮才是正常的……然后江上阳又想起今天才算是裴曦的三十周岁生日，虽然现在的人均寿命长了很多，但是对于北联盟国来说三十而立还是有一个特别的意义的，不过他们一大早起床就往这边赶，抵达之后又忙着做术前准备，连话都没有多说几句，裴曦就进手术室了，他这个有特殊意义的生日居然是在手术台上过的，说来也是很想让人吐槽他挑选的做手术的日子，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裴曦在无意识中刻意选择了这一天作为结束……或者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