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抬头,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又下雪了。
他下意识伸出冻红的手帮纪晏挡住伤口,担心伤口感染,解开自己羽绒服的拉链。
“把我的衣服给你披上吧。”
景沅里面只穿了一件高领白毛衣,见他已经开始脱,纪晏握住他的双手:“你穿好衣服,别生病。”
直到这时,景沅才注意到纪晏的眼镜片破了一小块。
他紧紧凑过去:“纪晏,你的眼镜坏了,碎片有没有扎到你的眼睛?”
面对突然靠近的景沅,纪晏瞳孔微敛,淡淡地说:“没。”
景沅还是不放心,生怕碎了的玻璃片碰到纪晏的眼,于是试探地抬起手,帮他摘下眼镜。
“你的眼睛度数是多少?”
没了眼镜的纪晏微微眯起眸子,眉眼更显深邃:“左右眼都是200度。”
“那还好。”景沅喃喃自语,“不戴眼镜的话会影响视力吗?”
他不是近视眼,不太理解近视眼的感受。
“会影响一些,不过没大碍。”纪晏工作时经常会召开各种会议,主位距离播放ppt的大屏最远,他不戴眼镜容易看不清下属的汇报。
“哦哦,你戴眼镜还挺帅的,特别像小说里英俊儒雅的霸总。”景沅尬笑,吹起彩虹屁时倍儿溜。
纪晏没特别的反应,平静地应了一声。
时间一点点走去,景沅越来越冷,尤其是见到纪晏还坐在地上,心情更加焦急。
“陈天距离我们两百米已经很久了,是不是找不到我们?”
景沅担心纪晏的伤口拖得太久,不利于后续恢复,起身准备挣扎一下。
这里几乎都是白茫茫的草地,他们掉落的坑又不明显,想要找到确实有些难。
纪晏正在跟陈天通话,让陈天他们高喊两人的名字。
过了两秒。
景沅侧耳倾听,果然隐隐约约听到陈天的声音。
他特别兴奋,眼睛环顾一圈儿后,来到纪晏身边:“你把围巾借给我。”
纪晏围着的,是景沅亲手织的红围巾。
倘若景沅能扔上去,这么明显的深红色在雪地里,一定很容易被发现。
纪晏犹豫一下:“他们已经快到了,凭借声音应该也可以找到我们。”
“但有了红围巾,他们找到我们是不是更快?”景沅尽管鼻尖已经冻得通红,眼睛却神采奕奕,跃跃欲试地抬起手,让纪晏将围巾上交。
纪晏又思索片刻,扶着坑的边缘踉跄起身。
“你受伤了,起来干吗?”景沅赶紧扶着纪晏,不明所以。
纪晏足够高,站起来后离坑的边缘近了一些。当听到陈天的呼喊声后,从地上拾取一根长棍,举起回应。
又过了一分钟,陈天几人来到坑的边缘。
“纪总,你受伤了?”
陈天看到地上的血迹,立刻让医疗队做好准备,几名保镖顺着梯子跳下深坑,将纪晏与景沅轻而易举地救上去。
景沅估摸了一下,这坑大概四米的高度。
安全回程后,大家碰到了雪橇犬的主人。那十几只雪橇犬也安全到家,主人满眼愧疚,不停地跟两人道歉。
陈天冷冷睨盯着主人,面对那些道歉面色严肃,不打算就这么算了。
那十几只哈士奇各个夹着飞机耳,蔫蔫的模样好像也知道自己闯祸了。
纪晏不是什么圣母,这场意外如果不是上天眷顾,他跟景沅轻则骨折,重则发生晕厥。尤其这里又是冰天雪地的荒凉地,一旦失温断联,会有生命危险。
景沅体格弱,发生意外的概率更高。
“陈天。”
“在。”
“把握好度。”
交代完,纪晏带着景沅进屋敷药。
景沅最后又瞥了几眼哈士奇,推着纪晏的轮椅一起进屋。
回到玻璃小屋,……医生对纪晏进行全面且细致的检查。
纪晏的伤不算严重,伤口面积虽然大,但不深,敷药一周不碰水就能好。
上药时,景沅紧紧跟着医生学习每一步。纪晏伤的地方自己上药肯定不便,未来一周这项任务就交给他了。
“医生,您慢点,他疼。”
景沅噘起嘴,吹了吹纪晏的伤口。
这个举动将纪晏与医生同时逗笑。
纪晏默默弯起眼,不知不觉竟想起自己小时候。他每次受伤,他的妈妈也是这样帮他吹一吹。
他其实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大人会觉得,伤口吹一吹就没那么疼了?
难道是心理作用?
他打量着景沅乖乖托腮学习的样子,藏在心底最柔软的部分像被一根羽毛,轻轻触碰。
景沅没怎么受外伤,就是右手划破了皮,医生帮他消个毒,就没再进行下一步处理。
玻璃小屋外的雪越下越大,整座小屋仿佛被冰雪笼罩,静谧而温暖。
医生离开后,景沅扶纪晏躺到床上,看外面的雪景时微微走神。
纪晏:“你的脸有点红,是不舒服吗?”
景沅乍地回神,表情有些懵:“没,可能刚刚冻到了。”
纪晏靠在床前,将房间里的温度调高一些,眼睛随着景沅的视线一同望向小屋外被积雪堆满的一颗颗松树。
现在是中午,下雪的缘故没有阳光,地势在他们之下的一排排玻璃小屋已经点上灯光。
“晏晏。”景沅突然没底气地喊了一句。
纪晏:“嗯。”
景沅在心里已经纠结很久:“你说,陈天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会不会让雪橇犬的主人赔很多钱?”
纪晏端起一杯咖啡,声音平淡:“可能会。”
景沅敛起眸子:“让主人赔钱是常规操作,毕竟他干这个就得保证顾客的安全。就是担心陈天要钱要得狠了,主人会把气撒在动物身上,饿着它们。那些哈士奇懂什么呢?要怪也是怪主人没有训练好,雪橇车的质量不行。”
说罢,他抿了抿唇,小心翼翼打量着纪晏的表情。
纪晏没有温度的眼睛看向景沅,反问道:“不让主人赔钱,他就不会对那些动物做什么了吗?这种失误倘若再出现一次,那人会面临赔付巨额赔偿。”
“但……”景沅觉得纪晏说得有道理,“这次让他少赔点,他会不会对狗狗们的惩罚轻一些?”
纪晏垂眸,捏了捏微蹙的眉心。
“你怎么了?”景沅凑过去。
“有些头疼,我先休息。”纪晏闭上眼睛,“陈天准备了午餐,他会送过来。”
“喔。”景沅担心影响纪晏休息,双膝并拢,将下巴枕在上面继续望着窗外。
纪晏应该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
但不太认同。
他托着腮,默默思考纪晏的人设。
这件事的处理方式符合纪晏的处事风格。
纪晏应该不是容易被情感触动的人。
外面的鹅毛大雪越来越密,也不知是不是屋内的空调温度太高,景沅脸颊烫得厉害,眼皮越来越沉。
渐渐地,他靠在沙发上,将自己缩成一团,困意越来越强。
等他再次醒来时,外面已经黑了。
“39度,细菌感染,景少爷应该是冻到了。”
“他的过敏源我给你发过去了,你看一眼再给药。”
景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嘴唇干燥得厉害,额头上顶着冰凉的退烧贴,压得他头痛。
“醒了?”纪晏俯身,又帮他测了下温:“难受吗?”
“嗯。”景沅浑身烧得生疼,嗓子又痒又痛,身子沉沉的,哪里都不舒服。
“不想要这个。”他顶着退热贴,用力扯了扯。
纪晏握住他的手腕:“你不能用消炎药,如果再不用物理降温,会很严重。”
“疼。”
景沅因为发烧浑身起了一片又一片的红疹,一点触感在他这里都能被无限放大。他疼得厉害,身体缩成一团,将脸埋进枕头,眼眶不争气地泛了红。
纪晏见他实在难受,只能轻声安抚。
可那冰凉的退热贴实在难以忽视,让景沅疼得脸都白了,整个人都在发抖。
纪晏连忙掀开退热贴,发现景沅的额头上也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
他预感不妙,又重新将医生叫回来。
“我怀疑他对这个牌子的退热贴过敏。”
医生眉眼严肃,连忙查看退热贴的成分。虽然有几位药材确实容易导致病人过敏,但并不在景沅的过敏原名单里。
“应该是未被发现的过敏原。”
随行的医生这次只带了这一种退热贴,没有其他的品牌,打算现在出去买。
但冬季的芬兰,昼短夜长,药铺和商店在下午五六点几乎都已关门,买东西很不方便。
纪晏担心医生找不到其他品牌的退热贴,给陈天打电话,特意增派一些人手一起去买。
退热贴拿下去后,景沅舒服许多。他像只树袋熊,骑着被子。
看着景沅烧得通红的全身,纪晏思索一会儿,将窗帘全部拉上。
以景沅现在的体温,等到医生买来新的退热贴,估计会造成肺部感染。
他需要帮景沅立刻进行物理降温。
“沅沅,我帮你擦一些酒精,你会舒服些,可以吗?”
景沅迷迷糊糊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疼不疼?”
“不疼。”
纪晏手指刚要解开景沅的睡衣,被突然惊醒的景沅一把按住。
景沅通红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湿润,睫毛垂在眼底,看起来有几分抗拒。
纪晏解释:“不脱衣服,怎么帮你涂酒精?”
景沅挣扎着:“我自己来。”
纪晏没阻止,轻轻松开他。
可已经烧糊涂的景沅哪里有力气,折腾半天才抬起手,就连棉签都接不住。
纪晏默默垂眸,没再顺着景沅。
再拖下去,景沅的体温估计会更高。
他取出酒精和棉签,将景沅的睡衣解开后,在腋窝、腹部、颈部等关键部位逐一擦拭。
景沅已经没力气挣扎,感受着一丝丝冰凉在身上蔓延,竟觉得很舒服。
他变得十分配合,主动拱起腰让纪晏擦拭。甚至直接上手,示意纪晏擦擦这里,擦擦那里。
纪晏被他逗笑,手指轻轻落在他的小腹。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涟漪。
常年病弱的景沅,腹部竟然会有肌肉。
这明显是受过力量训练。
纪晏将景沅翻个身,继续在他的后背涂抹。
景沅舒服地哼了一声:“快点~”
纪晏扬起眉:“嗯?”
景沅脑袋已经不怎么清楚:“手艺这么差,小心不给你钱。”
纪晏眸光渐暗。
这是把他当按摩小弟了?
左手覆在景沅瘦得可怜的腰肢上,他故意一掐,景沅当即哼哼一声。
“老板,如何?”
景沅舒服地眯起眼:“感觉不凉了,再涂一些。”
“行,老板。”
纪晏自顾一笑,顺从地重新取出几只棉签,开始新一轮的酒精降温。
就这样,反复两小时后,景沅体温下降的显著,安安稳稳睡着。
而这时,医生和陈天他们也买药回来。
他们几乎将附近翻了个遍,最后是跟几户热情的当地居民买来的。
给景沅敷上新的退热贴,纪晏静静守在床边,没打算休息。
陈天见他还伤着,提议:“纪总,不然景少爷我来守吧。”
纪晏右手撑着头:“他如果半夜发烧,需要全身涂酒精。”
陈天点头:“您有需要叫我。”
果然,如纪晏所料,景沅半夜又开始烧起来。这一次,景沅反应更加强烈,疼得浑身发抖,纪晏打算直接送他去医院急诊。
但跟随他们的团队中有芬兰当地的有名医生,医院里能采用的办法,跟在这里差不多,只多了几样成分不一样的退烧药,但都需要皮试。万一景沅对新药过敏,会更严重。
无奈,纪晏继续喂给景沅一些中药成分的退烧药,又让医生给景沅吊了几瓶有葡萄糖的生理盐水,防止景沅脱水。
景沅已经哭得没有力气,一双眼睛肿成核桃。他的后背很疼,躺在枕头上也不是,坐着也不是,最后靠在纪晏怀里才舒服一些。
纪晏搂着他,宽大的手掌帮他顺着后背。
过了很久,景沅才渐渐有了困意。
“纪晏……”
他小猫似地喊了一句。
纪晏低头:“我在。”
景沅说得断断续续:“那些狗狗……会不会……”
最后几个字,他没力气再说。被纪晏安抚了很久,终于睡着。
纪晏凝视着他湿润的眼睫,将灯关上。
第二天,景沅中午才醒来。
昨晚的事,他隐隐约约记得,包括纪晏帮他涂抹酒精。
他偷偷低头,掀开睡裤。
很好,内裤完好无损地穿着。
现在的体温已经完全恢复正常,他饿得厉害,简单洗漱后,将桌子上的午餐风卷残云般吃掉。
纪晏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他换好一套干净的衣服,裹上羽绒服打算出去看看。
现在是下午一点,还有三个小时天又要黑了。他漫无目的地遛着弯,偶然听见旁边的一对华国情侣讨论今晚极光的事情。
景沅眼睛骤然亮起,迫不及待地给纪晏打电话,想让他快点回来,却在半山腰看见一位熟悉的人正在招揽旅客。
看到景沅,雪橇犬的主人挠挠头:“哈喽。”
景沅颔首,发现那些哈士奇活蹦乱跳,肚子各个吃得鼓鼓囊囊,等待接客。
景沅语言不通,跟雪橇犬的主人无法交流,弯腰摸了摸狗子们,转身打算离开。
“Waitasecond!”
这句话,景沅听懂了。
雪橇犬的主人从车上取出一个白色布袋,略带歉意地送给景沅,说了一串景沅听不懂的话。
景沅虽然听不懂,但明白对方的意思。
他道了句谢,抱着袋子若有所思。
里面是很多手工制作的工艺品,有他跟纪晏在刚上雪橇车时的合影,有漂亮的Littala玻璃杯,还有几只哈士奇的摆件。
更让他惊喜的是,里面有一对玩偶,看形象应该是仿照他和纪晏捏的。
“景少爷。”
景沅正欣赏玩偶时,陈天突然出现。
景沅下意识问:“纪晏呢?”
陈天:“纪总去镇上医院了。”
“啊?他哪里不舒服?”景沅皱着眉,火急火燎地朝山下望去,“你赶紧带我去找他。”
陈天笑了笑:“纪总没大碍,就是头痛这个老毛病犯了,昨晚又……随行的药箱中忘了带那些药,去医院开一些。”
景沅抿了抿唇:“他是不是昨晚照顾我累倒了。”
陈天:“纪总累不累,我们评判不了,他乐在其中也说不准。”
景沅没听懂陈天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低头看了眼布袋:“刚刚雪橇犬的主人送了我很多礼物,但他说了什么,我不太懂。”
陈天没觉得稀奇:“咱们都不让他赔偿了,他送些礼物也正常。”
“嗯?”景沅瞪圆眼睛,“不让他赔偿了?为什么啊?”
陈天耸肩:“不清楚,纪总说的。”
“他什么时候说的?”景沅追着问。
陈天意味深长:“今天早上。”
虽然纪晏什么都没说,但能让纪晏这么说的,除了景沅没别人。
景沅思绪渐渐飘远,玻璃似的眸子绽着几分欢喜和不解,对纪晏的看法又发生了一些转变。
“听说今晚有极光,纪晏什么时候能回来?”
陈天抬起手表:“纪总让我现在去接他。”
景沅本想跟陈天一起去,但一想到纪晏这么劳累,他们的卧室昨晚被他弄得乱糟糟的,打算回去整理一下。
今晚要看极光,如果布置得更有氛围一些,纪晏或许会舒服一些。
当然,景沅知道这种星级酒店肯定有客房服务,但听说好像要给小费,所以他打算亲自上阵。
昨晚折腾那么久,景沅虽然不再发烧,但身上还带着病气。他刚把床单扯下来,就已浑身无力,蔫了吧唧地垂着脑袋。
无奈,他将服务人员叫过来,两个人一起将玻璃小屋重新收拾一番。
为了突出氛围,景沅特意让服务人员摆了几盆免费的花,见对方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抠抠搜搜从皮夹中取出一张崭新的纸币送给对方。
“对了,我要点餐。”
景沅指了指ipad,服务人员瞬间心领神会,将菜单掉了出来。
里面的美食挺多,各个国家的特色菜都有。景沅点了一些芬兰当地的美食,搭配一瓶杜松子酒,打算和纪晏边看极光边小酌一杯。
下单前,他瞥见菜单上的一些烛台摆件。为了让这场晚餐显得更浪漫些,他连同菜品一起下单。
现在是下午三点,天色已经暗下来。
景沅担心酒店上菜快,想交代服务生把菜挪到极光来临前再上,保持一些神秘。
但他英文技能还没完全加载,绞尽脑汁思考神秘这个词该如何说。
服务人员正在礼貌地等待他继续说。这种状态下,让景沅去网上查神秘这个单词的翻译,他估计会被人家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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